逝物录
不断把有死性放在眼前,或成功驱散掉死,何者更近于生?对此问题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就像去问,万事皆有终抑或皆无尽,何种想象更让人毛骨悚然? 死亡的休止是继承与回忆之始,哭丧则是种种文明之源,人们以之填补开裂的空缺、突兀的静寂,逝者则在歌声、祈祷和故事里再度焕发生机。 一旦说逝者永逝,失去他的伤恸也就同时翻倍和减半,反倒是失踪或隐匿者幽隐不明的命运,把亲人入半是忐忑希望、半是禁忌之悲的漫潓梦,使生活既不能清整亦无法继续。 不少人因畏死而寻死。自尽似乎是战胜未来不不确定性的最极端手段 忘记一切固然糟糕。更糟的是,什么都不忘。毕竟每种知识都要先经遗忘才会得到。 想把南极大陆甚或月亮变成一个民主的、平等展现所有文明成果的中心地球博物馆,无疑充满魅力,却也同样极权。 本质上,每件物品都已是垃圾,每座建筑都已是废墟,一切创造都无非是毁灭,所有自诩保护人类遗产的学科和机构的所作所为亦如是。甚至考古也是一种破坏,哪怕它如此细致谨慎地借口要探索往昔时代的沉积。 所有档案管理员都知道,为每一个新条目分配连续数字的年表,在其无助的连贯性中体现着最无创造力的组织原则,因为秩序只是装模作样。 无需我们插手,由技术废料、塑料及核垃圾构成的地层就会超越时代,原汁原味地提供关于我们种种习惯的信息,并还将持久地纠缠我们身后的地球生活。 引自 图阿纳基 世界只为已知者哀悼,却不知晓,随那座微型小岛失去了什么,虽然这尘世球体把那块消逝的斑点称为它的肚脐,纵使连结它们的不是贸易和战争的结实船缆,而是无比精美的梦之纱。 引自 图阿纳基 阔野上永无瓜葛者,在斗兽场的半圆里狭路相逢一一被逼成敌,剥夺生境,大惊而狂,暴露于众目之下,被不可见的绞索限定于此在,它们被允许活,正是因为要注定丧命于痛苦的、供人消遣的死。判决明确,它们的罪却始终隐晦 热气腾腾的内脏不会让神明心软。有悼歌唱诵死者,没墓碑掩埋尸体,只有活过无数比赛、一次又一次挡回死亡、甚至杀掉斗兽士、最终独留场上才会被赐予后世声名。 他们让死刑和戏剧杂交。一群神经纤细的暴民习惯了宏大、无穷、残忍。习惯了,一切可想之事。界限之所以存在,只为被跨越。只有好奇、只有想到就要做到的冲动,才能生出他们混着憎恶的欲望和混欲望的憎恶。因为,自诩有所选择的他们,也无非就像用石头砸死青蛙、只为取乐的孩子,只是听从着本能。 引自 里海虎 他们崇拜废墟,就像崇拜圣髑,祈昐其复活,迷醉于消逝的、不知足的辉煌。总是缺了点什么。眼睛看见,大脑补充:残垣断壁变成建筑,死者的功业栩栩如生,比当年所为更雄壮、更完美。 这位眉头阴郁的暴君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废墟对他说话,仿佛发着烧,夺走他的宁静和睡眠,它们不停召唤出画面,他认为那些景象一定要牢记,以证明所有后辈和无知者一派胡言,他们竟胆敢声称古希腊的艺术远远胜过古罗马。 引自 萨切蒂别墅 文献多么贫瘠,传说就多么五光十色,而区分二者的尝试几乎全都无望。 每个时代都创造着它自己的萨福,有些甚至杜撰出两个她以逃避叙事的矛盾:于是,她有时是女祭司——献身于阿芙洛狄特或缪斯,有时是妓女,有时是女淫棍有时是爱到发疯的两性人,有时是仁心的教师,有时是风流的荡妇;有时无耻堕落,有时贞洁纯净。 行为中掌控和顺服的分野不在于性别,而在于进攻及占有者与被进攻及被有者之别。 引自 萨福的爱之诗 我有所预感,却一无所知。至少不知道,花属于缺席者,属于装人木盒、烂在地下的死人。当我把花带回家,妈妈骂了我,但什么都没解释。 我看向垃圾桶,不知为何,我想象死人会掉进里面,成为皱巴巴的东西,被垃圾车运走。虽然没人说话,我还是堵住耳朵,跑进了走廊。 邪恶是,热牛奶上的皮,冻住的村子池塘上薄薄的冰层,院子里十几条黑闪闪的蛞蝓。死亡是穿着花围的老妇人。命运女神们戴头巾,走路拄拐,说土话。 引自 冯·贝尔宫 拉・罗谢富科尔说过,只有一种爱,但有千万种不同的模仿。必须问一问自己的倾向。是内在冲动,还是想做违禁之事的刺激?反常的性倾向,常常在性欲尚未爆发的年纪形成。某种禀赋大概与生俱来,但大多数情况是培养出来的,要看涉事者首次享受的最高性快感是如何达到的。 引自 林中的百科全书 人类一一因深信他们出色的创造力可靠无误而饱受愚弄一一将再次体验到无知最恐怖的后果。地球突然不再、也永远不会是安全之地。 几乎就像在地球上:历代都会重新安排财富,历朝都会为自身兴盛杜撰新的思想体系,现实成就一时衰退,理论反而会更加闪亮。 引自 基瑙的月面学
62人阅读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