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命存在的认可是尊重的前提。
- 拾记 vol.50 -
这本书大致从科学研究、生活习性、生存现状三个方面介绍了十种海鸟,在科普价值之外还十分具有文学性,作者对海鸟的描写与比喻尤其动人。
大西洋鹱,我想起它们能毫不费力地快速移动、平稳飞行,用极其扁薄的身躯掌控天空与海洋,转向时,会用一边翼尖的羽毛划过海面,像是一把刀刺破了皮肤。 信天翁自己就是长弓,它们绷紧身子,把微风当作弓弦。 它们流动、飘浮、居高临下,呈现出自然世界的一种模样,而它们所需的不过是一双眼睛,以及对观察准备就绪。 引自 引言 它们无休止地反复拐弯,画出一个大圆弧,接着又是一个,犹如滑冰者在冰上画出圆盘的轮廓。它们翅膀坚硬,耐心等待着漫长的旋转逐渐成形,画出一连串几何图形,就像是鸟儿在空气做成的纸上剪出了形状来。 它在下方描绘欧几里得几何学图形时,整个身子忽然会停顿了一下,半途中发出了嘎嘎声,它颤抖着,明快的线条全不见了,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像是在等待数据流重新开始传输。 早晨,我还躺在破墙内的睡袋里,它们会从我头顶不超过2英尺的地方飞过。它们不知道有任何人类在场,并且会发出我所听过的海鸟叫声里最动听的声音:不是叫喊声,而是羽毛间的空气在窸窣作响,仿佛头顶之上有着某种折起来的听觉上的毛毯,这声音比寂静多一点点,像是飞蛾与猫头鹰,带有气声,如同远处山谷里正从烟囱冒出来的蒸汽,或者是以某种方式从层层叠叠的床垫间吹过的空气,声音的每个边缘都变得柔软且带有羽毛,暴风鹱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创作着属于它们的风之乐曲。 它们是“生活的参与者”、生命同伴、生存的戏剧与挣扎中的合作演员。 引自 1 暴风鹱 成千上万的鸟儿飞来,犹如生命的喷头旋转到了这个方向,它们朝着岛屿盘旋打转,如同庆祝生命的彩纸碎屑在翻飞。 见证世界打着转儿来到你面前的机会并不常有,这会儿算是一个。 夏末的希恩特群岛上,死去的年幼海鹦会被冲刷到岸边。你要是捡起一只,会看到鸟儿浑身湿透,像一条用过的小毛巾,它和一卷不小心错扔到浴缸里的卷筒纸一样小。 它们的大脑永远在岛屿和大海之间、在地洞与飞行之间、在父母与孩子之间摇摆,它们是不太平的大洋上来来回回的游牧大师。 引自 2 海鹦 欧鸬鹚一旦落到人的手里,它们的“周遭世界”就不见了。鸟被抓住的时候,周身整个充满想象力、热情,包含着生命且进化而来的光环便消失了。它们在人的手里是被削弱了的生物,失去了力量与陌生的气质,比任何其他事物都更深地陷入恐惧,在网罩与钳子的世界里困惑又绝望。它们的翅膀有时会如同笨拙的手肘一般卡在网格里,而它们的慌张举动是一种崩溃的表现。 繁殖的鸟儿犹如西线战场上的指挥官,用充足的新兵填满战场,并且希望甚至期待有一两只能活下来。 小心翼翼,低风险,低回报,它们在战场上蜿蜒的战壕内缓慢且持久地喂养单个密探,认为只有强壮、聪明且准备充分的雏鸟才有机会在海洋裹挟的敌意中活下来。 引自 6 鸬鹚与欧鸬鹚 -
对生命存在的认可也许是尊重的前提。本书的字里行间常有作者对不同生命形式的哲学思考:
这里是全宇宙的一个剖面图,是生命本身的队列:上有1,000英尺之上的老鹰,遥远又令人着迷,接着是在悬崖上各自挣扎与煎熬的各种生物,那儿充满氨气的臭味,破碎的贝壳与褐藻的茎秆一片混乱,一直到它们下方住着龙虾的岩礁和海豹栖息地。更远处是延伸开去的公海,海洋为这样的生命提供营养,并被鸟覆盖,海面仿佛由鸟铺就而成。我将其视为一种现实,其中充满深度与强度,不存在妥协,如此这般的世界,我们一般看不见。这里成为我对世界可能具有的模样持有的底线与标准。 由于盲人与狗有两个不同的“周遭世界”,训练者要去了解两者之间在感知与认知上的差异。比如说,导盲犬不介意门是不是只有三英尺高,但盲人会介意。狗的感知世界不得不向上延伸。人们让受训的狗拉着一辆小板车绕建筑行走,小板车上站着一个六英尺高的真人大小的模特。狗很快意识到,它得用人的理解方式来理解建筑。狗只有在掌握了其他物种的“周遭世界”后才不会“解读失明”——对其意义视而不见。 我们就是那条狗,而我们之外的天地万物就是小板车上的真人模特。我们必须拓展自身的理解能力,来容纳其他物种的理解方式。 我们剩下的这些人需要做出转变。“周遭世界”具有多样性,所有生物都凭借各自的“周遭世界”以独特的方式感知着这个世界,我们要是无法接受这一点,那么到头来,就会不可避免地用单一等级来给所有事物排位,而这种等级,是以人类自身的标准来衡量的。你要是陷入以人类为中心的自然观,就会不可避免地认为,任何动物,只要看起来越像人类,拥有的语言甚至工艺技能就越多,就越聪明。但就像弗兰斯·德瓦尔说的那样:“世上有众多我们没有或不需要的神奇的认知适应能力……认知发展的一大特点是出现诸多顶级专长。”我们在智力上没有垄断权。我们不会知道如何俯冲潜入水中捕鲱鱼,或是通过嗅觉找到大西洋中脊。我们无法悬停在悬崖边的上升气流中,或是在整个冬季独自横跨大西洋,找到回家的路。我们不会知道如何用不属于我们的形态生存。海鸟智力的形式和我们的不同。 引自 引言 鸥鸟是否意识到自己有这些形式的理解似乎不重要。我们又对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样的理解呢?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认识:黑斯廷斯滨海区的鸥鸟大部分以炸鱼和薯条以及人类垃圾桶里的垃圾为食,它们已经被我们所给予的食物改变了。它们不再是野生动物,而是对于我们是谁、我们如何生活的投影。它们是人类世的鸥鸟。这些滨海区鸟儿给你留下的印象,那种本能的内心感受——觉得它们不知怎么地堕落了,变得贫瘠了——得到了科学的证实。我们创造出了一群反映我们最糟糕的一面的鸥鸟。 引自 4 鸥鸟 我们屈尊看待它们的不完整性,看待它们成为远不及我们的生命的悲惨命运。而我们的错误就在于此,在于动物并不应当由人来丈量。它们身处的世界比我们的更古老、更完整,它们的动作灵巧又敏捷,拥有我们已然失去或从未获得的延伸的感官,凭借我们永远不会听见的声音生活。它们不是同胞,它们不是走卒:它们是其他的民族,在生命与时间织成的网中,与我们困在一起,是我们在壮美又艰辛的地球之上同为囚徒的伙伴。 引自 5 海鸦 我们已经忘记了这些动物的本来状态。我们喜欢想象它们的内在与它们在世间的外表一样美丽,或者是想象它们也许会以我们对待它们的相同态度——以我们不久之前才有的小心翼翼的环保主义方式——来对待我们。我们之中最好的那些人——如果我们走运的话——会像麦克·巴克兰那样,拥有温柔、慷慨又体贴的忍耐力。然而,我们幻想着一种普适性的爱,却忘记了不适应、拒绝考虑、反对宽恕与反对理解才是海鸟世界的基本原则。 要是你朝鲣鸟淡淡的冰蓝色的空洞眼睛看去,你会看见我们的世界以外的某种东西。它们遵循自己的原则行事,而且不应该被当作我们世界中的装饰性或具有魅力的元素。它们生活在一个极度艰难的环境里。它们的信条于我们而言既陌生又异常熟悉,是我们自身习性的另一个版本,由一种我们永远难以完全理解的语言翻译得来。它们与我们共同存在、共同主宰、共同掠夺,而且和我们一样,象征着才能与顽强、优雅与恐怖、持久性与攻击性,而且,它们之所以让我们着迷,是因为它们让我们看到了我们自身最好与最坏的模样。 引自 8 鲣鸟 这就是栖息地的本质,其延续性就在于它的循环性;如果没有死亡,就不会有生命。 灭绝是事物存在方式的其中一种面貌。 再没有什么比围绕着事物终结产生的情绪更加宝贵的了,而维多利亚时代的美感在不断衰退减少的事物中找到了庇护。 引自 8 鲣鸟 -
这十种海鸟中,我最喜欢暴风鹱和信天翁,大概是只能在陆地生活的人对以风为家的鸟儿的羡慕吧。
作者对此似乎也深有感触:
它们既没有陷入危险,也没有陷入狂喜,它们只是身在生活之中,有着美妙而平凡的状态。它们几乎不会区分岩石与天空,也不会把安居巢内与御风而行区分开来,就好像其中一种生活只是另一种的不同形式。 狂风中的暴风鹱很安定,它们在四周所有的流体元素中享受着确定性与控制感,在身体与世界相连接的地方感到无拘无束。 它们与风为伍,以风为家,乘风而去,凭借风的能量,成就了置身于大海之上披着羽毛来去自由的壮丽景象。 引自 1 暴风鹱 当风向与它们相逆时,它们还是可以借其赶路,乘着风飞到海面上方50或60英尺高的地方,接着让重力带着自己朝需要去往的方向向下滑翔。这种充满活力的翱翔是一种持久又美丽的有节奏的交替,这是海洋旅行者生活中的缓慢律动,乘风而上,借重力落下,在船的尾迹中沿着曲折的路线戗风前行,或者与船并肩前进,它们的眼睛与各种人类或入迷的观察者保持齐平。每隔十几秒钟,你就会看到有只鸟从海浪间的波谷中向下飞去,然后出现在一道绵延海浪的边缘,接着突然被风吹起,回到把海浪掀得粉碎的狂风之中,它们借助风中突然涌动的能量不断攀升,再次回到原本计划好的飞行轨道之中。物理、几何、杂技,漫不经心、流动性、娴熟,还有冷静——就是这些构成了大天使般的聪慧生物。 在席卷全球的咆哮西风带的大风中游弋时,在南大洋汹涌波涛的浪潮起落间翱翔时,这些信天翁的心率和它们在克洛泽群岛的鸟巢中时差不多。风就是信天翁的家。 引自 10 信天翁 -
最后摘录一些科普内容方便查阅:
根据一项指标衡量,全球海洋上的海鸟数量在过去60年间减少了2/3。对它们造成威胁的有气候变化、海洋变暖、更多的酸化海域、海况变化、污染、工业化捕鱼的影响、栖息地的丧失,以及我们散播在世界各地的老鼠和猫的捕猎,这些全都像世界末日即将唱响的歌谣一般,在海鸟群落间掀起波澜。 引自 引言 对于海洋科学家以外的人来说,查理-吉布斯断裂带也许不为人知,但这里是大西洋中对生命而言最重要的区域之一。海燕、大鹱,从亚速尔群岛北上的猛鹱,甚至是来自福克兰群岛的灰鹱、长尾贼鸥和北极燕鸥,连同海龟、鲸鱼、海豚和无数洄游鱼类一起,都聚在这里,把洋底翻涌上来的那些以丰饶海水为生的稠密浮游生物当作食物。 海鹦的翅膀必须在水下活动,使它们能将自己推往更深处捕鱼。较长的翅膀不适合鸟类在水下活动,这会让它们每次划水都受到过大的阻力,因此,出于妥协,海鹦的翅膀缩小为介于翅膀与鳍之间。结果就是,海鹦要保持在空中飞行,几乎从来不会滑翔——除了它们刚从悬崖边的地洞跳下海去的那一点时间。它们在此期间必须在1秒钟内拍打10次翅膀,也就是1分钟600次。为了做到这一点,它们进化出了巨大的胸肌。 当风速增加到20英里每小时或风力达到4~5级时,海面逐渐开始覆满碎浪,它们在大部分这样的时间里都能滑翔,而它们此时翅膀消耗的能量则令人惊讶——就和它们坐在鸟巢里时一样低。暴风鹱在那样的风速下依然要每秒钟拍打一下翅膀,但当风力增加一点点后,大约在风速25英里每小时或风力5~6级时,它们飞行时就不再消耗什么能量了。这是种非常神奇的光景。暴风鹱在那样的风里几乎从来不拍打翅膀,而是从四周的风中吸收能量。 暴风鹱制造出这样极其肥胖的雏鸟是种保险策略,包括海燕、剪水鹱和信天翁在内的整个超级大家庭里的鸟儿都这么做。 引自 1 暴风鹱 对海鹦来说,亮橙色的喙与玫瑰形装饰物以及亮橙色的腿脚很昂贵,因为这种颜色是鱼类体内广泛存在的一种叫作类胡萝卜素的色素大量聚集后产生的。只有捕捉到许多富含类胡萝卜素的鱼类,它才能让自己的喙和腿转变为令其满意的颜色。然而类胡萝卜素不仅仅是种颜色,也是一种抗氧化剂,能够调节新陈代谢,增强含有这种元素的鱼类——还有吃掉这些鱼的鸟类——的免疫系统。体内含有大量类胡萝卜素的海鹦也会比无法聚集颜色的那些更健康,更适合繁殖。 它们在地下一码左右的地洞尽头产下巨大的鸟蛋,并在此孵育雏鸟。海鹦把鸟蛋藏在地洞里可以躲过鸥鸟和老鼠,而这同样也是为了保护它们免受其他海鹦的威胁。 当今世界上有超过1,100万只海鹦,不同种类的海鸟中,达到这个数量的不及一打。 它们为了捕捉玉筋鱼、西鲱或毛鳞鱼,各自在浅滩上的下潜次数在一天里会达到600~1,150次。它们的大多数下潜都相当浅,不超过50英尺,因为在阳光下的海面上很可能看得见底下的鱼。不过,有记载的海鹦下潜的最大深度要大大超过这个程度,它们能下潜到大于220英尺的深处,持续时间则有两分钟多。 繁殖季节里,一只海鹦平均每天待在水下的时间超过7个小时,此外,它们一天里还有大约90分钟会用来在渔场与栖息地之间来回飞行。 每只成年海鹦为了哺育雏鸟并让自己活下来,每天要捕获450条左右的玉筋鱼。 成年海鹦也会很快离开。它们离开时,生理机能则会通过自身在春天时经历过的同一段变化倒退回去。它们必须为冬季时独自待在海上做好准备。海鹦不用带上夏季时主宰过自己生活的繁殖与发出社交信号所需的全部装备。眼下,七八月漫长的白天让海鹦的性荷尔蒙大量减少,它们的卵巢与睾丸开始缩小,雌鸟的产蛋机制停止。它们身上的鲜艳颜色开始褪去,等来到海上,它们喙的颜色与脸上的装饰也都会逐渐消失。即便在鸟儿离开去过冬以前,你也能看到它们曾展现的盛景变得毫无生气。不再需要繁殖,也就没有必要承担张扬的橙色所需的代价。从本质上来说,这些鸟儿正在回到它们青春期以前的状态,它们正在失去性征,正在失去成年形态。海鹦与许多温带地区的鸟儿一样——与各种哺乳动物则不同——它们回到年幼形态,没有负担也没有需求,转而开始专注于让自己活下去。 海鹦个体的冬季行程都极为重复,往往与此前的冬季行程相似,但与其他海鹦的不一样。 海鹦的身体在不同的季节阶段,似乎被基因编入了两种生活方式,而这两者都对这个物种的存活起着决定性作用。 引自 2 海鹦 大约有1,800万只三趾鸥遍布在北半球的各个地方。 在不久之前的从岸边筑巢、沿海栖息,变成了在悬崖边筑巢、海上栖息。 三趾鸥的鸟蛋上也有着神秘的花纹,可以躲过捕食者。不过,这是一种遗传特征:三趾鸥不需要伪装,因为它们已经选择将鸟巢粘在岩壁上小小的突出部分,如同村庄一般遍布悬崖的立面,一般离悬崖顶端很远,捕食者是够不到的。和其他鸥鸟不同的是,即便是年幼的三趾鸥都有着善于夹握的凶猛爪子,它们能靠爪子在大风或狂风之中紧紧抓住鸟巢。这些雏鸟没有伪装,也不需要伪装,而在最开始大约30天里,三趾鸥都无法将自己的雏鸟与其他鸟的区分开来。 三趾鸥的筑巢材料在悬崖上很难找到,收集起来既花时间又花精力,因此,它们养成了一有机会就从其他巢穴偷材料的习惯。 三趾鸥的雏鸟也不会像其他鸥鸟那样在遇到威胁时逃跑并躲藏,它们只会蜷伏起来背对侵略者,把自己的喙藏好,以此减少任何威胁或者防御的暗示。 鸟儿不会在每一天的同一个时间段去捕鱼,而是调整每天的日程,使之与当天的潮汐周期一致。 三趾鸥并不是在随机寻觅食物。它们小心翼翼地根据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将捕鱼分成两种不同方式。这首次暗示了三趾鸥有能力变通,可以基于智力做出决策,能够将各个生活任务分配到海洋上的不同区域。它们理解雏鸟需要持续不断且规律的食物供应,也明白自身的能量开支所需比米德尔顿岛当地水域可以提供的要多。等你下一次在海上遇到三趾鸥,想想这个:它们有着特殊的任务,还有目标,并且有着达成目标的方式。它们并非经由机械性的本能驱使,而是能够确认优先顺序,并根据各种目的来分配不同日子的飞行与捕鱼安排。如果你靠近这种鸟,捕捉到它们的视线——也许当你在敞舱船的船尾时,它们就在你上方诧异地盘旋——再次问问你自己:它们的目光背后有什么样的意图?你正在驶入谁的世界? 三趾鸥去的地方会随着季节而改变,它们会在海水温度更低的地方多待一些时间。它们会追随海洋锋,因为在锋面相遇的巨大水团在某种动力边界条件下,会聚集许多海洋生物。 引自 3 三趾鸥 对于许多种类的海鸟而言,它们只要有常规数量1/3的猎物——还没有游走或者还没有被捕捞完的猎物——生存就不会有问题。它们的生存机制里设有缓冲。要是海上的猎物连海鸟预期的1/3都不到,它们就会陷入困境。这个比例是个关键的阈值,突破之后,曲线图就会一路下跌。 海洋通过鸟儿自身体内的化学物质来与其对话。正如其他研究所表明的,如果鸟儿体内缺乏营养的情况加剧,它们的应激激素皮质酮水平就会上升,这在年长的幼鸟体内会充当信号,示意残酷的行为在当下会有帮助,不仅会帮到它自己,还会帮到父母。 这看起来可能像是小型的北欧式悲剧——贫困的渔民与农民面对怀有敌意的世界,绝望地努力活下去,但我们也许还能将其视为鸟类面对不可避免会产生变化的资源时,自身拥有的高度进化、非常有效的生存方式。洋流与生活在其中的鱼类和浮游生物难以预料,能提供给鸟类的只有可能性而非确定性,因此,一种做好最坏打算及最佳准备的繁殖机制——在到达由激素决定的临界点时,与喂养及友爱相比,不如放弃并手足相残——似乎成了更好的选择。这种机制,也许可以被视为像百合或玫瑰那样经过精巧进化的体系。如果三趾鸥不存在了,也就不会有三趾鸥的美,而它们的存在,恰恰是以这些策略与——偶尔是——饿死和谋杀这样的抉择作为基础的。 承认常规的死亡与衰退是三趾鸥世界运作方式的一部分,也是这种美丽的鸥鸟为生活在北方海洋而设计的生存与扩张体系的一部分,会更加容易让人接受。 讽刺的是,创造出我们如今可以用来追踪鸟类的仪器——高科技、工业化、高耗能、依赖卫星信号——的文明,就是让海洋上的生活变得艰难并对鸟儿变得不利的变化源头。 引自 3 三趾鸥 所有的鸥鸟都是投机取巧的杂食动物,会用各种方式寻找食物,翻找垃圾、偷窃、猎取,没有一种鸥鸟会专注于特定的一类食物。它们有什么吃什么。 连那些有着深色上翼的所有种类鸥鸟——黑背鸥是黑色的,银鸥是深灰色的——的双翅前缘,也就是猎物被它们抓到之前仍未丧命的一微秒间会瞥见的那头1/4英寸翅膀,也往往是白色的。唯一的例外就是翼尖的黑色,这是黑色素的强化效果与黑色可能会给猎物发出的警报之间的妥协。不过有趣的是,即便在那个位置,在第一根主翼羽毛的尖尖上,黑色也会被一组白色的矩形斑点或“镜斑”隔开。 它们中的2/3如今住在城市里,而银鸥则成了我们的共生动物,与我们共享着餐桌,和我们家里的螨虫或老鼠一样,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引自 4 鸥鸟 它们的目的地与前一次返回时的目的地相符,而且下潜的位置与此前下潜过的地方非常接近。海鸦有时会从岛屿飞出10英里左右再飞回来,距离偶尔会长达40英里。它们会去自己知道能找到鱼儿的地方捕鱼,会飞回自己不久前成功捕到过鱼的区域方圆一英里之内的位置。它们到了那里之后,会寻找鱼类聚集的位置(“一种限定区域式的搜索”),随后下潜的深度和之前的相差无几,通常有几百英尺深,有时会达到600英尺,在水下逗留的时间则超过四分半钟。 它们有着所有大西洋鸟类中最小尺寸的栖息地——悬崖上7平方英寸大小的一块地方,每平方码里有超过50个这样被海鸦占据的领地。 引自 5 海鸦 让羽毛变黑的物质也是一种强化剂,因此,当欧鸬鹚身处最有可能受到损伤的生活中,需要变得更强壮时,它们的羽毛也会变得更深。 大脑尺寸最小的是那些特别滥交的雌鸟。极其不忠诚的雌鸟的大脑比平均尺寸要小上20%甚至更多。 鸟类大脑中的神经细胞数量是同等脑容量的哺乳动物的两倍。鸟类的大脑中塞满了传递信息的细胞,这些细胞比哺乳动物脑部的更小,连接也更少,却充满了处理能力,并且为了适合于飞行而变得十分微小。 最聪明的鸟儿是鸦科鸟类:乌鸦、渡鸦,还有鹦鹉。 欧鸬鹚需要达成一种有效的妥协:不能有太多浮力,也不能浸得太湿,因为如果一直都浑身湿透,它们将难以维持保持温暖的代谢成本。因此,欧鸬鹚与鸬鹚羽毛的外表就结构而言非常开放,能让水分浸润其中,一旦湿润就能将空气排出。不过,每根羽毛的内部密度都更大,能够防止水渗进来,并且保持充满空气的状态,让鸟儿得以保持温暖。这种平衡调节得非常精确。 引自 6 鸬鹚与欧鸬鹚 体内的时钟能让它们知道时间,并将太阳的位置与这样的时间联系起来,计算太阳在正午的位置,然后在脑袋里确立南方的位置。 经度来自太阳的位置加上对时间的概念,纬度来自太阳高度。 风对于海上生活而言并非反复无常的元素,而是一种铁的纪律。巨大的环流围绕着每一个海盆旋转,北半球为顺时针方向,南半球为逆时针方向,这决定了海上居民的整个生活形态。 嗅觉对于鹱形目鸟类来说格外重要,它们大脑中的嗅球——脑部处理气味的部位——特别大。就像老鹰与其他猛禽因眼睛有着密集的感受器而拥有极其敏锐的视觉一样,剪水鹱、暴风鹱、海燕与信天翁脑部嗅球的嗅觉细胞数量是——比如说——实验小鼠的六倍。 剪水鹱和其他航海家使用的并不是磁力地图:它们是靠嗅觉来跨越海洋的。但更重要的是,它们能够闻到大海是如何运作的,能够闻到鱼在哪里,能够闻到海洋中的生命所在。它们可以闻出食物链的各个环节与各个层面,闻出它们以及其他海洋生命赖以为生的浮游生物是否存在。它们不仅仅是海洋的晴雨表,也是海上的研究者与航海家。对我们来说也许是毫无特征的东西——荒芜且千篇一律的海洋——在它们眼里则充满了差异与变化,是有着裂缝与褶皱的风景,一片一片的十分密集,在其他地方又很稀薄,也是一片起伏的嗅觉草原,充满着被渴望与渴望着的生物,斑驳又不可信任,星星点点散布着生命,缕缕条纹带着欢愉与危险,缀有大理石纹彩与斑点,其间的富饶往往难以察觉又常常流动迁移,却充满了孕育着生命与可能性的各种场所。 引自 7 剪水鹱 当鸟儿来到以为是一片有鱼的浅水区时,它们会进行两种下潜:第一种用来勘探,它们陡直下降,快速进出,画出一道“V”字形的轨迹,裹挟的空气在海里爆炸,留下水汽的踪迹。它们会检测海中的线索,看看是否就是它们猜测的物体本身。只有潜下去才能知道。鲣鸟搞清楚状况以后,才会开始认真捕鱼。这一次,它们会以“U”字形的轨迹下潜,依靠冲力扎到10或12英尺深的水下,凭借半合拢的翅膀游泳,一边拍打一边追赶猎物,在跃出水面前将猎物整个吞下,或者将其带至水面吃掉。 当一只7磅重的鲣鸟从高达90英尺的高度,以差不多5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俯冲而下,并以每秒80英尺的速度撞击水面时,会发出“咻——嘭”的低沉“爆炸”声。鲣鸟的面孔、脖子、胃和背脊全都有彼此连通的气囊垫衬吸收冲击力,起到缓冲作用,它们一旦进入水中,就会立即将这些空气排出,好让它们潜入浅滩上10或15英尺的水里。它们的鼻孔已经迁移到了闭合的喙的内部,因此在俯冲时,不会有水涌入。而它们的眼睛则看着前方,以便提供计算必须合拢翅膀的距离需要的双目视觉。 引自 8 鲣鸟 企鹅的翼展已经缩小,而翼骨则变得更大更强壮,它们的身体变得更重,发育出了在水下低频振翅时能起到最佳效果的肌肉,肌肉中的肌红蛋白与含氧量也有所增加,这让它们在水下闭气的时间变得更长。 如果你想要飞行,所有的演化逻辑则会朝着另一个方向推进:你需要更宽的翅膀、更轻的骨头、总体而言更低的体重以及新陈代谢更快的肌肉。 引自 9 大海雀和表亲刀嘴海雀 信天翁平均每天会吃4.5磅鱿鱼,或者在为期一周的单程捕鱼之旅中吃掉最多达2.5英石的鱿鱼。它每吃下一块鱿鱼,胃部温度就会下降多达20℃。 雏鸟从孵化到离巢有将近9个月那么长,而当父母的在接下来15个月内不会再次进行繁殖。 延绳钓使用庞大的多钩长线,每一根都在海洋上绵延超过60英里甚至更多,上面挂着成千上万个以鱿鱼作为诱饵的鱼钩。 流网,渔网的一种,一张垂直的大网,处于海洋中的一定深度,随水流漂移,把鱼挂住或缠住,用来捕捞各个中水层的鱼类。 引自 10 信天翁 玉筋鱼的主要食物来源是一种叫作“飞马哲水蚤”的半透明浮游虾。这种小小的虾长度有1/8英寸或1/16英寸,北大西洋的寒冷水域中有大量“飞马哲水蚤”,这片海洋简直就是一碗硕大无朋的哲水蚤汤。由于飞马哲水蚤主要吃更小型的动物与漂浮着的浮游植物,体内汇集了大量蛋白质与欧米伽-3脂肪酸,鱼类、较大的虾和鲸鱼都会以它们为食,而这种哲水蚤自身也得益于这些营养,能够熬过北方漫长寒冷又几乎没有食物的冬季,它们凭借自身存储的脂肪为生,在此期间冬眠。只有当春天来临,浮游植物在温暖且充满光照的夏季海洋中茂盛成长时,飞马哲水蚤才会再次开始进食。 冬眠期间,飞马哲水蚤躺在海底,在此时需要大量脂肪储备,而这一阶段,就是这些鸟儿赖以为生的海洋食物网是否健康的关键环节。哲水蚤的脂肪能喂饱玉筋鱼,而玉筋鱼又能喂饱海鹦。可是,飞马哲水蚤在过去20年间从北大西洋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它们的南方表亲海岛哲水蚤,这种哲水蚤一般生活在大陆架较为温暖的水域,不需要冬眠,而且一整年都会进食。自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飞马哲水蚤的数量已经减少了70%。这对食物链产生了重大影响。海岛哲水蚤由于一直会吃东西,不需要存储这么多脂肪,因此整年都可以保持纤细的体形。这对于将飞马哲水蚤作为食物来源的鱼儿来说是种灾难,原因很简单,它们如今每吃一只海岛哲水蚤,摄入的脂肪就远远少于吃一只飞马哲水蚤时的摄入量。 可是,为什么飞马哲水蚤会被海岛哲水蚤取代呢?原因只有一个:冰岛以南的海洋已经变暖。飞马哲水蚤冬眠的习性在不断变暖的海洋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全年不断进食才更适合这样的海水。结果就是,位于食物金字塔底端的浮游生物的脂肪产量下降了。依赖这些肥美的浮游生物获取自身脂肪的玉筋鱼如今要么很消瘦,要么就会在冬天难以为继。冬季的海洋比以往更温暖的话,它们自身的新陈代谢也会加快,存储的脂肪消耗速度也更加迅速,因此,它们还没等到春天来临、再次补充脂肪,便会死去。与此同时,鲭鱼和蓝鳕这样以玉筋鱼为食的更大的鱼类,即便在更温暖的海洋里也会茁壮成长。这导致玉筋鱼腹背受敌:自己没有足够的食物,同时还要面对大量捕食者的威胁。新型鲭鱼群的影响也代表着海鸟中的重大竞争。连锁反应显而易见:温暖的海洋助长了瘦长型的全新浮游生物,面对胃口旺盛的鲭鱼,玉筋鱼变瘦或者消失,而这又导致海鸟挨饿、雏鸟死去。 这种变化与北大西洋的水体循环有关。冰岛南部处在北大西洋暖流与次级地环流之间的边界处,前者从大西洋东部流经不列颠诸岛北上,是一股来自亚热带的温暖洋流,后者则是在海洋中央循环着的一片寒冷的海水。在一个较为凉爽的世界里,巨大的环流充满能量,会让暖流一直待在冰岛东部。在一个总体而言更加温暖的世界里,环流失去力量,其与暖流之间的边界就会向西移动。 南大西洋上的南乔治亚岛周围的长期海温数据显示,海洋的温度比80年前升高了2.3℃。南半球的西风带也确实比40年前增强了15%~20%。磷虾——也就是整个南大洋生态系统赖以为生的水蚤这样的微小甲壳纲动物——在寒冷的水域会兴旺成长,现如今,它们也比20世纪70年代中期减少了38%~81%。海洋生物每十年就会向极地方向移动40英里左右,与此同时,每过十年,海洋入春的各种迹象就会大约提前四天出现。 引自 11 海鸟的哭泣 人们需要对全球海鸟的处境有更加广泛的了解,还要保护它们的繁殖地免受人类与掠食性动物的伤害。我们需要对各种捕鱼船只施加更为严厉的管制,以此减少渔民在海上杀死的鸟类数量。由于成年鸟儿在冬季的死亡率对海鸟种群的影响比其他任何单个因素都要大,因此,我们需要对它们冬季的聚食场有更多了解,并且绘制地图进行保护,尤其是那些远离大陆并且有着上涌海流的巨大海域。最后,也是最难的一点,就是我们改变大气与海洋的速度,我们需要对两者的温度与酸浓度都加以控制。 引自 11 海鸟的哭泣 - 2021年1月读书笔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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