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贡司当:《论宗教》——《阿道尔夫》
把爱神描绘成托瓦尔森浮雕上那样可爱孩子的时代已远远抛在我们后头了。在伏尔泰看来,爱神就是欢乐之神。“欢笑、消遣、娱乐”是他的侍从。在卢梭看来,他是感情之神。就歌德来说,他已不再是慈善的神了;我们读了歌德的作品,就会理解叔本华所写爱神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对个人的痛苦无动于衷的真意。在新时代的第一首长诗《浮士德》中爱神由一个调皮的孩子变成了个罪人。浮士德勾引了甘泪卿又抛弃了她;甘泪卿的恋爱造成了她妈妈、哥哥、孩子和她自己的死亡。她这样一个稚真痴情的姑娘,只是为了浮士德能在夜里来找她,竟亲手用安眠药毒死了母亲;浮士德和梅菲斯特一道杀死了企图为妹妹报仇雪耻的哥哥;为了怕丢脸她弄死了她新生的孩子,为此她被投入监牢处死了。歌德对真理的热爱促使他不是把爱神画成带着玫瑰花冠的男孩,而描绘成完全另一个样子。在歌德笔下,爱情不仅在后果上而且在它的本质上就是和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在《亲和力》中他把决定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神秘的不可抗拒的互相吸引和互相排斥的力量做了一番研究,仿佛它们是化学物质似的。这本书从自然哲学的观点研究了爱情;歌德向我们显示了它的产生,它作为一种神秘自然力量的魔力和它在我们心灵最深处的基础。(69-70) 这种新典型和歌德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形成强烈的对比。在歌德的作品中德国诗歌达到了最高水平,条顿族的精神品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更加完美。尽管甘泪卿和克莱卿是相反的性格,一个柔和温顺,一个火热大胆,但两人都是少女,两人都怀着单一的感情,两人都属于完全朴实单纯的性格。两人都是第一次恋爱,也是唯一的一次。……她们的心在接受印象时软得像蜡,一旦印上之后就再也不能抹掉,仿佛是印在金子上似的。……她们觉得自己和她们的恋人无法相比,对他们只能仰视,就仿佛古老的传说成了现实,上帝的儿子来到凡人的女儿跟前。甘泪卿对浮士德的渊博知识感到惊异,为之倾倒,而克莱卿在爱格蒙特光彩夺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则像孩子一样跪倒在他跟前。她们已不再是自己,仿佛已消失在她们恋人身上。我们看到的不是两个地位平等的人,手牵着手,在那里海誓山盟,而是一个着迷了的满怀崇敬之情的少女紧跟着一个男人。他是她的生命,而她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插曲。他一眼就看清并理解了她的整个性格;而她却一点也不理解他,不能洞察他和判断他。她看不到他的局限性,也看不到他的缺陷。不管她朝着哪个方向走,她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她面前。因此在这样的爱情中没有批评,没有思想解放,也不需运用理解力。(76-77) 引自 七 贡司当:《论宗教》——《阿道尔夫》 • 士与女耽
寬解擺脫,又一意也。紐情纏愛,能自拯拔,猶魚鳥之出網羅。夫情之所鍾,古之“士”則登山臨水,恣其汗漫,争利求名,得以排遣;亂思移愛,事尚匪艱。古之“女”閨房窈窕,不能遊目騁懷,薪米叢脞,未足忘情攝志;心乎愛矣,獨居深念,思蹇産而勿釋,魂屏營若有亡,理絲愈紛,解帶反結,“耽不可説”,殆亦此之謂歟? 明人院本《投梭記》第二〇齣:“常言道:‘男子痴,一時迷;女子痴,没藥醫’”;古羅馬詩人名篇中女語男曰:“吾與子兩情之熾相等,然吾爲婦人,則終遜汝丈夫一籌,蓋女柔弱,身心不如男之强有力也”(urimur igne pari,sed sum tibi viribus inpar;/ fortius ingenium suspicor esse viris. / ut corpus,teneris ita mens infirma puellis)。——意謂男子心力不盡耗於用情,尚綽有餘裕,可以傍騖;斯大爾夫人( Madame de Staël)言,愛情於男祇是生涯中一段插話,而於女則是生命之全書(L'amour est l' histoire de la vie des femmes;c'est un épisode dans celle des hommes),拜倫爲詩敷陳之。 皆即“士耽”與“女耽”之第二義爾。
——钱钟书:《管锥编》(一)毛诗正义 二五 氓
• 现代性视野下的葛丽卿
随着故事的展开,葛丽卿懂得了去感受别人对自己的需要和爱,懂得了去感受自己的情欲和对别人的爱。她被迫赶紧发展对自己的新意识。……当她的新感情与她的旧社会角色发生冲突时,她终于相信,她自己的需要是合理的和重要的,并且感到了一种新的自尊。浮士德所爱的那个天使般的小孩在他眼前消失了;爱情使她长大了。 浮士德兴奋地看到她成长;他没有看到,她的成长是不稳固的,因为它得不到社会的支持。除了从浮士德本人那里之外得不到任何同情或肯定。 ……浮士德爱葛丽卿,但他的爱有其完整的生活背景,其中贯穿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以及他决心要去探索的广阔世界;但葛丽卿对浮士德的爱却根本没有任何背景,这种爱构成了她对生活的唯一指望。由于要面对她的不顾一切的强烈需要,浮士德惊慌不安,离开了小镇。(68-69) 但这个悲剧还有另外一个层面。即便在某种程度上浮士德愿意并且能够使自己适应葛丽卿的世界,她本人也不再愿意或能够适应那个世界了。浮士德如此戏剧性地进入了葛丽卿的生活,使得葛丽卿有了她自己的运动路线。但由于浮士德本应预见到的原因,即性方面的原因和阶级方面的原因,她的轨道必然会终结于灾难。即使在封建领地的世界里,对一个富有而无须束缚在土地上的男人来说,家庭或职业实际上也有无限制的运动自由。当一个贫穷而以家庭生活为业的女人则根本没有运动的可能。她必然会发现自己完全处于男人的支配之下,而这些男人是不会怜悯那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位的女人的。在她的封闭的世界里,她不得不去的地方也许只有疯狂和殉道。假如浮士德能够从葛丽卿的命运中学到一些东西,那么他必须为他们的发展承担某种责任——或者要为他们的毁灭负责。(73-74) 在葛丽卿的悲剧中,最后的主人公是那个旧世界。当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着手描述资产阶级真正的革命成就时,他列出的第一项成就就是,资产阶级“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浮士德》的第一部就发生在这样的时刻,当时这些封建的、宗法的社会状况在经历了数世纪之后正在遭到破坏。大多数人民仍然住在葛丽卿所住的“小世界”里,而这些世界正如我们已看到的那样是足以让人感到恐惧的。不过,这些细胞性的小城镇正开始破裂:首先是通过与外来的具有爆炸性的边缘人物的接触——如浮士德和靡非斯陀,他们有钱、性欲强烈、主意多,都是一些对守旧的神话来说不可或缺的古典性“外来煽动者”——但更加重要的是通过内在的爆炸,这种内在的爆炸是由于小城镇自己的儿女如葛丽卿的内心经历了不稳定的发展而引发的。这些小城镇对葛丽卿在性与精神上的叛离所做出的的严厉反应,事实上是一种宣告,即它们不会适应其儿女的变化意愿。葛丽卿的后继者会吸取教训:在葛丽卿停留和死亡的地方,他们将搬离并继续生活。(75) ——〔美〕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 • 旧世界、小城镇、自我毁灭是自我发展的一种形式:《约翰·克里斯朵夫》“燃烧的荆棘” 安娜?
但克里斯朵夫不是浮士德。
就这样他做出了努力来解释我们称之为爱情的吸引力,把它和我们所熟悉的无生命的自然的吸引力作了比较。但还有一步工作要做,那就是把爱情和一直与它相联系的东西分离开来进行分析。这项工作落到了贡斯当所属的动荡不安、心怀不满的这一代人身上。过去不管人们对爱情的观念多么不同,对它的起因和后果的看法多么不同,他们都把这种感情本身看做是简单的大家都理解的东西。现在他们却开始把它看做是复杂的东西,企图把它分解为许多因素。在《阿道尔夫》和按照它的路子写的小说中,都精确地估计了男女各方需要多少组成部分、需要有多少友情、多少献身精神、多少虚荣心、名利心、崇拜、尊敬、肉体上的吸引力、希望、幻想、失望、仇恨情绪、厌烦情绪、热情、自私的打算等等,才能构成双方称做爱情的那个混合体。经过这些分析,这种感情就失去了它超自然的性质、人们对它的崇拜也就不再有了。给读者描绘的不再是它的诗意,而是它的心理状态。这很像通过望远镜看一颗星星时发生的情况,它闪闪的光亮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天体;在过去我们看到的丰满皎洁的月亮是一个清晰明亮的圆盘;现在我们却在上面看出了大量的山脉和谷地。 贡斯当宁愿把他的控诉写成一篇最朴实无华的故事。它只有两个人物,没有景物,在整个情节中没有一件偶然事故。一切情况的发生都符合这一对人的相互关系和他们对于一般社会的关系所显示的自然规律。读者从头到尾看着这两个人的发展情况,就像一个化学家望着两种物质在一个不会爆炸的管形瓶里相互作用,观察会有什么结果似的。 (70-71) 引自 七 贡司当:《论宗教》——《阿道尔夫》 • 爱情叙事的心理分析:《红与黑》,于连和玛蒂尔德。 • 爱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 • 对待爱情的精确分析学:《论语·为政》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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