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雪娥唆打陈敬济,金莲解渴王潮儿
闻夕felicity (此时正是修行时)
读过 秋水堂论金瓶梅
月娘自从识破奸情,便极为冷淡敬济,“每日饭食,晌午还不拿出来”。敬济每天去舅舅家吃饭,“月娘也不追问”。反而是金莲教薛嫂对敬济说:“休要使性儿往他母舅张家那里吃饭,惹他张舅唇齿,说你在丈人家做买卖,却来我家吃饭,显得俺们都是没生活的一般,叫他张舅怪。或是未有饭吃,叫他铺子里拿钱买些点心和伙计吃便了。”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候,从金莲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出人意表”。张竹坡评道,金莲“犹以丈母自居”,评得十分精确,但这种以丈母自居的口气,如果我们细细一想,就会觉得十分奇特。金莲和敬济是情人,是“乱伦”的情人,金莲与敬济偷情,全家尽人皆知,但是金莲偏偏还是要维护西门庆家在外的名声体面——不要让张团练觉得“俺们都是没生活的”。试问“俺们”是谁?自然是指西门庆留下的这些寡妇。则金莲的意思,竟是说“俺们”在家里如何偷情,毕竟偷的是“自家”女婿,没曾偷了外人!而这种看似荒唐的想头,最终表现出来的,却是金莲肯以西门家为“自家”的心态。观金莲看到王婆后的震惊,观其因为不肯出门而受到勒逼的情景,观其拜辞西门庆的灵位时放声大哭,观其眼看春梅被卖、敬济被赶而从未生出离开的念头,观其从不像李娇儿那样大闹着要离门离户,则如果金莲不被逐,竟似乎是会一直留在西门庆家的。如果我们再从此处对比月娘与金莲,我们会觉得:竟是这个与“女婿”偷情的金莲,虽然自己在“家中大小”面前出丑,却比月娘更顾及西门庆家在外的名声与体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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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过,金莲不像春梅独立自主,而且春梅虽然在西门庆家受宠,却始终只是丫鬟,在打发出门的时候,春梅不过只是十八九岁而已,生活对于春梅来说才刚刚开始,但是对金莲来说,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情形:她与西门庆的婚姻,虽说充满起伏,但是在花园里面独门独院住着三间房,“白日间人迹罕到”,不和月娘、娇儿、玉楼等人在一起者,是为了突出那种“一夫一妻”的幻觉,这个花园之中的幽居,虽然被心中嫉妒的月娘称之为“隔二偏三”的去处,但是金莲在此,吃穿用度、风流奢侈,宛如经过了一生一世,现在被打发出来,重新回到王婆家里,回到昔日身穿毛青布大袖衫站立的“帘下”,再次完全落在王婆的掌握之中。在西门庆家的一番富贵荣华、恩爱情欲,仿佛做了一场春梦,如今南柯梦醒,黄粱未熟,金莲如果有诗人的自省力,焉知不会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感觉?倘若是欧洲小说,不知要加上多少心理描写在这里——写这个“淫妇”摇曳不安的心思,宛如电闪的恍惚空虚。然而我们的金瓶作者,只是如此写道: 这潘金莲,次日依旧打扮乔眉乔眼在帘下看人,无事坐在炕上,不是描眉画眼,就是弹弄琵琶,王婆不在,就和王潮儿斗叶儿、下棋。 看到此处,我们不由得要感叹:《金瓶梅》的确是中国的小说!一个“依旧”二字,一个“帘下看人”四字,借用张竹坡的话来说,真是“何等笔力”——却蕴涵在不动声色之间。这等论起来,《金瓶梅》自然是一部文人小说,不是通俗小说;自然是一部沉重哀矜的小说,不是轻飘欢乐的小说;自然是一部给那有慧根的人阅读的小说,不是给那沉浸红尘不能自拔的人阅读的小说。因为我们读者,必须从这“依旧”二字之中,看出一部《金瓶梅》至此八十八回、数十万字,看出潘金莲这个妇人从毛青布大袖衫到貂鼠皮袄到月娘梦中所见的“大红绒袍儿”再到临行前月娘容她带走的“四套衣服、几件簪梳钗环”之间的全部历程。我们又必须从那“帘下看人”四字,看“这潘金莲”,这依旧在看人的痴心妇人,虽然被造化如此播弄,但是依然不能从梦中惊醒,依然深深地沉溺于红尘,没有自省,没有觉悟,被贪、嗔、痴、爱所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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