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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背影
江湖客秦公早年我尚有一份官差,在出版社充当编辑,业余时间全花在璃厂,逛书店、逛古董店。那时的古董店不如现在亲切,并不欢迎我这种没有外汇券的人。可能也觉得我有投机之嫌。现在翰海拍卖公司的大堂,那时叫韵古斋,主营瓷器,二楼是内柜,专门为高级干部所设。以今天的标准看,里面每件都是国宝。那时,瓷器是我的至爱,甭管是什么,我一见就迈不开步,两眼发直,旁若无人。韵古斋的营业员大都是女士,喜欢家长里短,我就找些话题与她们交流,以博好感;其实全是为了 贴近瓷器,至今想起来仍觉可笑。引自 2江湖客秦公那些年我们常出门云游四方,征集拍品。无论到哪儿,都会有一大伙人凑在一起,煽呼海哨。对古董着迷的人都是各路神仙,一说起古董就眉飞色舞,摁都摁不住。秦公出门愿意带上我是因为我能解闷,还能圆场。记得有一年在上海,波特曼大酒店刚开张,以低价招揽客人,我们便占便宜住下。早晨在咖啡厅等人,可能是秦公不修边幅,小姐就告之坐在此便要消费,否则得站着。秦公一听火冒三丈,说我消费,来二百个茶鸡蛋。我瞥了一眼餐台,上面最多就二十个茶鸡蛋。小姐先是一愣,后就哭了,伤心得很,没见过北方汉子有如此肚量。我马上两头相劝,小姐委屈落泪,背着身肩膀一耸一耸的。秦公一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口气也就软了下来。出门后我问他,如果餐厅真有二百个茶鸡蛋怎么办?他说当然给钱呀!江湖四海得不行。 引自 2江湖客秦公富翁徐展堂我和徐展堂先生认识是因为收藏。当年徐先生是收藏界叱咤风云的大腕,出价时手很重。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人还不知收藏之乐趣时,香港拍卖场大都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想要的东西基本上没中国人插手的份。我那时年轻,人穷志短,只能对拍卖作壁上观。一次在与日本人竞拍一件瓷器时,徐先生的坚定使得价格扶摇直上,当最终价格突破千万而落槌时,满场掌声雷动,徐展堂先生因此获得“抗日英雄”的雅号。现在回顾这一幕我仍不免激动,只是徐先生已驾鹤西归。引自 3富翁徐展堂学者王世襄 王先生出身望族,父母两系皆为权门。早些年社会还普遍不富裕的时候,他嘴里常常冒出让我听得瞠目结舌的话,他说读燕京大学(今北大)的时候,由于离家远,家里在学校旁为他租了个大院子,有中西厨子伺候,想吃中餐吃中餐,想吃西餐吃西餐。就这样,他还不好好读书,尽干养狗捉獾放鹰逮猫(兔子)之事了。所以他特瞧不上满街流行骑摩托车的小年轻,一见街上风驰电掣呼啸而过的摩托就说,这比骑马架鹰可土多了。 引自 4学者王世襄已入藏上海博物馆那批王先生收藏的著名明式家具,现在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参观欣赏;殊不知这些宝贝当年在王先生家是一副窘状。一腿三牙的黄花梨方桌用于切菜揉面,王先生在上面为自己也为客人曾做过多少次菜,无人可知。我清晰记得王先生为我炒菜起锅时的锅勺叮当作响,菜未入口已令人直咽涎水。王先生是美食家,名副其实,不仅懂吃还亲自下厨,并撰文评比美食的优劣。最逗的是,有一次一家美国大公司在王府饭店宴请王先生,他老人家自己在家先炒一菜,装入广口罐头瓶内,拎着去赴宴,一路上对我说,王府饭店的厨子不行,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那天在餐桌上,当王先生将自己炒的肉丝菠菜装入盘中,满桌嘉宾鼓掌,啧啧称赞。我觉得客人只是出于礼貌,尤其美国人本来就爱赞美人,但王先生却认真地说,刚出锅时比这还好吃,这会儿菜塌秧了。引自 4学者王世襄时尚人吴泓车一路西行,去八宝山。八宝山被选为告别之地实属巧合。小时候瞻仰革命先烈,给我的印象都是苍松翠柏、肃穆庄重。八宝,按佛家说法为佛之八宝:法轮、法螺、宝伞、法幢、莲花、宝瓶、双鱼、盘长。为佛前供器,寓意吉祥。为逝者送行,此地为最佳。 引自 5时尚人吴泓仙者徐邦达徐邦达先生生于清朝最末一年,属猪。第二年就民国了,他算是沾了清朝气的民国人。解放后徐先生一直就在故宫博物院工作,任凭窗外暴风骤雨,他老人家充耳不闻,一心扑在古书画上,几十年来成就非凡,高山仰止。 我知道徐老的时候他并不了解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我那时已在中国青年出版社任编辑,编辑部在北京东四十二条,胡同西口有个那时很有名的老字号,叫森隆饭庄,里面有几道拿手菜。油焖大虾、冬菜鸭子,我只记住了这两道菜。原因是徐老每次点菜都点油焖大虾,我每次点到头只敢点冬菜鸭子。那年月,敢吃大对虾可不是一般人,这道菜贵得一周卖不出几回,我三十岁前只吃过有数的两回。那道油焖大虾至今想起来还是口涎四溢,满目朝霞。森隆饭庄有个英俊小生叫林子,特有眼力见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爱闲聊,他干服务员屈才了,赶上我也是个不把生人聊成熟人不算完的,与他很快就熟了。林子告诉我,那个回回吃大虾的老头子叫徐邦达,故宫博物院的书画大专家,从小就有钱,一礼拜来吃一回。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徐老,实际上当时印象也模模糊糊的。尽管我喜欢收藏,但属于小打小闹,与徐老这种级别的文物泰斗相距甚远。很久以后我才认识了徐老夫人滕芳阿姨,滕阿姨话剧演员出身,嗓门大,一句话能穿透三间房,自来熟,笑声永远比说话声大。后来我和她说起这段历史,滕阿姨说,他有钱?他才不管钱呢,他只管吃。当年徐老就住在东四十条,吃森隆饭庄的油焖大虾是他的保留节目,每次节目上演时滕阿姨就幸福地陪着他吃。 其实我和滕芳阿姨更熟悉一些。滕阿姨是大连人,小时候家中特穷,穷到吃不上饭,十六岁就去工厂上班,因为形象好,尤其嗓门大又有天赋,遂阴错阳差地考入了中国煤矿文工团,当上了一名话剧演员,进了北京。由于在北京生活久了,她完全成了老北京,不说出自己的历史谁看都是老北京人,张嘴京腔京韵,伸手一招一式,看着就有艺术范儿,加之又经过专业的舞台训练,生活中亦有演员的风范;只要滕芳阿姨在,她一定是中心,说笑都是戏。引自 6仙者徐邦达渐渐地,我了解了徐老,知道了他的专业成就。号称徐半尺,意思是古画打开半尺即知真假。徐老能写会画,鉴定古代书画天下第一。…… 引自 6仙者徐邦达金槌朱汤生朱汤生是 Julian Thompson 为自己起的中文名字,从字面上看港味十足,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朱汤生一九七三年率苏富比(SOTHEBY'S)拍卖公司进驻了香港,并在那年主槌了香港第一场中国古董的拍卖。那时的拍卖都在富人小范围中进行,场地局促,朱汤生站在拍卖台上,尽管头都快碰上屋顶吊灯,但英姿焕发。 这张照片载入苏富比的史册。一个成立于乾隆九年(1744年)的老牌资本主义公司,以其敏锐的商业嗅觉,在二百多年后率先进军香港市场并大有斩获,今天看来已近乎神话。引自 9金槌朱汤生 二〇〇九年的春季和秋季,朱汤生两次来到观复博物馆参观。每次我都陪同他看完全程。在展柜面前,只要为看文物,他不惜单腿下跪接近文物,脸上永远保留着对文物的敬意。他对文物的判断丝毫不带金钱的意味,别看他是苏富比的首席拍卖师,但他从未说过这件东西如何值钱的话语,所有的问题都是专业的对话。引自 9金槌朱汤生十五个月后,朱汤生西归,听到这一噩耗,我几近不能言语,从他的讣告中我才知道,这位我敬重的一辈子与陶瓷打交道的大家,早年却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最古的国王学院,专业是数学和哲学。引自 9金槌朱汤生画家陈逸飞我第一次吃鲥鱼是陈逸飞先生请的客,那是他的最爱。在上海延安路的苏浙汇餐厅,逸飞笑容满面,周到地照顾着每一个上桌吃饭的人,完全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大画家。 说实在的,那天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鲥鱼,记忆犹新。我过去只在书中看见过鲥鱼的记载,乾隆皇帝下江南才能吃到的美味这会儿就摆在我的面前。我以为是条整鱼,谁知仅是半条鱼,从脊到腹垂直一刀劈开,趴在盘中貌似一条整鱼。自小吃鱼都是中间一刀,头尾各半这齐刷刷的垂直劈开令人称奇。逸飞说,鲥鱼味美,名不虚传,我遂说长江三鲜我吃过河豚、刀鱼两鲜了,这回算领教苏东坡李渔赞不绝口的最后一鲜了。 逸飞是画油画的,我是先看他的画,又听说他的故事,后来才偶然与之相识的。逸飞的油画最早出名是大名鼎鼎的哈默收藏,哈默访华时心血来潮将一幅《水乡》送给了邓小平。邓小平接受礼物时对哈默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知道的是那以后,江南水乡周庄火了,游人如织。有一年我去周庄参观,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我对当地的领导讲,你们真应该给陈逸飞在街心广场立个像,是他最早发现的周庄之美。 其实逸飞画作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美女。早期他在美国画洋妞,大提琴手小提琴手,金发碧眼,皮细肤腻,一看就是学院派的古典画法。那时西方人已经不老老实实作画了,有这种基本功的画家不多,慧眼识珠的大收藏家哈默一眼就看中了逸飞画,多少买进不知,但不是个小数。后来逸飞又开始画上海妞,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远东第一重镇,造就了上海妞独有的风情。在逸飞的笔下,这些曼妙女子如醉如痴、如梦如幻,折射着旧上海的纸醉金迷、一代风华。 我看这些画仅限于看,离欣赏还有一段距离。囊中羞涩让我没好意思跟逸飞开口,尽管他暗示过我,对我可以不计价钱,喜欢就好。可君子不掠人之美,何况我们共同面对的已是一个铜臭飘香的社会。我说,西画我是外行中的外行,除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三巨匠外知之甚少,名作要藏之名山,我能看见已然知足。 那次是去逸飞的工作室,下了车还在上海的里弄里走了一阵子。天热得很,我汗流浃背的,逸飞仍西装革履一副老派的上海男人作风。进入他的工作室,满壁都是已完成和未完成的作品,逸飞说,这就是他的日常工作。 我过去对画家的认知只停留在他的作品之上,看画家作画的环境并不多,我原以为画家和作家一样,完成一个作品再创作下一个作品,可画家还真跟作家不一样,画家的脑子是片状的,作家的脑子是线状的。作家绝不可能同时写几篇小说,可画家可以同时画几张画。那天我对自己曾经的职业感慨万分,深感技不如人,有茅塞顿开之感。引自 12画家陈逸飞逸飞说,只有鲥鱼是不去鳞的,鳞有油,蒸着吃很香的,橘皮切丝与花椒装于鱼腹,用食盐、红酒糟腌渍两小时后蒸,其他你都看得见,无非火腿片、姜丝,这鱼《金瓶梅》中多有提及,咱没西门庆的艳福,可有西门庆的口福,说完就大笑不已。我跟着也笑了,我笑的不是艳福口福,是逸飞那一点儿也不像画家的性格,透明而不遮掩。引自 12画家陈逸飞老人叶圣陶我记得至少去过叶家三次时都未能见到叶圣陶老人,只是听三午老是说爷爷如何如何。他墙上挂着一副爷爷写的篆书字对,“观钓颇逾垂钓趣,种花何问看花谁”。当时我认不全,尤其“垂”字,篆书奇特。 我是问了三午才知道的。三午说,爷爷写的,爷爷最爱写这字对。我 那时理解这字对的内容有些吃力,意思懵懵懂懂,深层之意弄不明白。后来很多年在一场拍卖会预展上看见叶老同样内容的一副字对,上面有关于此对的说明,叶老写道:此为一九三九年所作《浣溪沙》中语,时余全家居四川乐山城外草舍,篱内二弓地略栽花木,篱外不远临小溪,偶有垂钓者,溪声静夜可闻。引自 14老人叶圣陶叶圣陶 书法
江湖客秦公
富翁徐展堂
学者王世襄
时尚人吴泓
仙者徐邦达
金槌朱汤生
画家陈逸飞
老人叶圣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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