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册摘录
清川 (素心若雪，静水流深)
在读 里尔克诗全集（第一卷）
实验室的兄弟要去北京实习了，借给我这本诗集，在此摘录一些自己喜欢的句子。
#1 宅神祭品
宅神祭品这部集主要描写了欧洲捷克一带的教堂、民居等建筑景观，但更深入地描写了这些景观所经历的故事。有些诗歌以房屋的视角描写屋内外底层人民的生活，有些则描写了战争带来的毁灭。诗中多描写到梦与死，具有魔幻神秘又现实冷静的风格。诗歌文字朴素，多用白描和转折，很多句子非常具有画面感。我觉得里尔克这些诗歌最大的贡献就是展现出了欧洲底层人民的生活面貌，有一定史诗的意味。
在小城 座座旧宅，山墙陡峭， 高高的教堂钟楼，钟声不断，—— 进入窄小庭院的，唯有 一小片天空，正眉目传情。 引自 宅神祭品 3 建筑物两端的横向外墙一般称为山墙，由于德国奥地利民居普遍使用斜度较大的斜顶，会显得山墙很高。山墙陡峭配合庭院窄小，有一种垂直纵深的神秘感。天井处只有小片天空，仿佛与庭院眉目传情。因为眼睛往往深邃而神秘，德国、捷克一带的气候使得天空时常阴沉沉的，很生动传神。
于圣维特主教座堂 每一扇窗，每一根柱 依然在说他们自己的方言。 一座涡卷花饰的房屋蜷伏着， 洛可可的情色在微笑， 哥特建筑坚立在一旁，颤动着 展开干瘦的双手。 引自 宅神祭品 3 圣维特主教座堂经过多次修缮和扩建，每次风格都不同，但整体上看还是哥特式更明显。方言这个词很有趣，因为不同建筑结构的风格大相径庭而且历史相隔太远。洛可可是巴洛克建筑后期的艺术风格，反映了当时社会享乐、奢华以及爱欲交织的风气。本身这个词就是从法语的「贝壳工艺」和葡萄牙语的「畸形的珍珠」合并而来，让人联想起贝壳上的维纳斯。巴洛克风格为了抵御宗教改革而诞生，本身打破了死板重复的结构，使教堂内部具有动态戏剧美。而后期的洛可可过分装饰，矫揉造作，就像诗词里的「花间集」。哥特式建筑与之相比，老了六七个世纪，而且其风格本就高瘦神秘，这里「坚立」、「颤动」、「干瘦」十分形象。
修道院 黄昏举着火把 蹦跳着顺坡而下， 将千种色彩 绕在每一根窗栏。 引自 宅神祭品 3 黄昏时云的色彩往往绚丽多变，逆着光会看到栏杆的轮廓被光侵蚀。不知道在谁的诗里看过一句「绕指柔」，有那种卑微软弱的柔和。这里的黄昏的光就很柔和，绕字和我说的侵蚀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泉 全然下落不明，那古老、 优雅的泉诗， 特里同的海螺壳裂隙里， 一道清泉口齿不清， 因他将语言借给了小巷。 引自 宅神祭品 3 特里同是希腊神话中的海之信使，海王波塞冬和海后安菲特里忒的儿子，是一条人鱼。他特有的附属物是一个海螺壳，用来当作号角以扬起或平息海浪和川流。这里的裂缝或是说泉水的潮汐原本由特里同的海螺管理，如今从海螺壳中逃逸出来，有着古老而自由的欢快。清泉的声音是自然本有的诗，而小巷中的叫卖寒暄是人文社会发展出来的声音。将清泉哽咽的咕咚声形容做口齿不清，赋予了它古老的情感，生动形象。这首诗表达了对自然美的歌颂：当泉水流入村落成为灌溉用水后，这种美感逐渐被日常的实用性取代。
街角上 她的面庞在头巾的一道裂隙里张望， 欢快而健康，那面庞许多年来 穿行在皱纹上也穿行在皱纹旁。 引自 宅神祭品 3 本诗描写的是冬日街头。头巾的裂隙首先体现了冬日严寒，老妇人包裹的很严实；其次裂隙往往是不规则的、带有沧桑感的，也为全诗增添了沧桑的基调。穿行在皱纹上指的是，老人脸上的皱纹；穿行在皱纹旁，指的是头巾、衣服的褶皱。这种场景可以但表达欠佳，让人难以联想，语言重复有些不知所云。
穷孩子 我认识一个小女孩，面颊 消瘦。——母亲是一块轻柔的 头巾；父亲的咒骂 是她学语的第一句话。 贫穷多年对她保持忠诚， 饥饿是她的节日小礼物； 所以她严肃。——春的黄金 徒劳地流入她的头发 她在树篱中哀伤地 远望鲜花微笑的脸， 她想：万灵节 也有花朵与烛蜡。 引自 宅神祭品 3 这首诗写的极好，没有堆砌华丽辞藻，用朴素白描的手法就勾勒出一个鲜活的形象。这是一个戴着头巾面容消瘦的小女孩，母亲在她记事前便去世（或许是难产而死），有一个哀怨暴躁的父亲。长期贫穷饥饿使她过于懂事，体力不足也使之丧失孩子应有的活力，所以「严肃」。「春的黄金徒劳地流入她的头发」和拜伦脍炙人口的轶事「春天来了，我却看不见她」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树篱中远望，说明她的胆怯与孤独。万灵节是用来纪念逝去的人的，也许她在怀念那个没有见过的母亲。她作为活着的生命，节日小礼物只有饥饿，而纪念死去的人却可以有鲜花和蜡烛，让她十分唏嘘羡慕。
整首诗的行文，镜头由远拉近最后特写，给人一种遥远渺小、逐步了解的感觉。文中使用诸多前后反差的句子，比如母亲与头巾、咒骂与学语、贫穷与忠诚、饥饿和礼物。这种反差给人一种委屈、失落与感慨万千的感受，相比使用「如」、「若」、「像」、「是」之类的比喻词，直接将所言之物当做所比之物描绘更加有诗歌的韵味，比如用黄金来说阳光，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隐喻。
秋兴 空气温暖，如同置身在死屋里， 死神已经静静立在门前； 湿漉漉的屋顶卧着一道苍白的微光， 如同即将熄灭的蜡烛。 雨水在流淌中发出咽气声， 衰疲的风坚持着为落叶验尸；—— 碎云惶恐地穿行在灰色里 仿佛一群被惊起的沙锥鸟。 引自 宅神祭品 3 这里苍白的微光，不太确定是屋顶积水的反光还是琉璃瓦投射下来的丁达尔光。从语义上将更像前者，但从意境上讲我倾向于后者。雨水的声音比作咽气、风吹翻落叶比作验尸倒是颇有特点。全是文字好像有点枯燥，插一张沙锥鸟的图片。
沙锥鸟，在泥沙里觅食蠕虫的嘴像锥子的鸟沙锥鸟的求偶表演一般发生在黄昏、月夜或阴天，在空中盘旋后骤降冲向地上的雌鸟，伴有尾羽振动发出的鼓鸣或羊叫声，也是挺奇特的一种景观。
叙事谣曲 夜是黑色的，闷热而抑郁， 远处只有一座磨坊在燃烧…… 衰疲的姑娘一边哭着一边 挑最嫩的青草为自己铺床， 沉沉睡去在纯粹的苦痛中。 寒鸦声声依旧？ 后来她醒来。雾气灰灰 在周遭——双眼能看到的…… 痛哉！——她以为是青草的， 竟是她亲爱的他的头发， 他的头血肉模糊已经破碎。—— 寒鸦声声惊惧。 引自 宅神祭品 3 这首诗描写战争为村庄带来杀戮，少女的爱人死去的苦痛，读起来十分悲恸动人。使用走马灯的方式穿插代表死亡的寒鸦的叫声，营造恐惧悲伤压抑的气氛。原本的鲜嫩的青草笔锋一转变成死去的爱人的头发，令人震惊。悲剧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这首诗便是如此：先营造一个虚伪的幻梦，然后梦碎，透露出现实的绝望。
火百合 冬季，树丫已经绽裂， 溪流却无一能够冰结， 因为血的潮水总是 重新使它们脉搏激烈。 一旦时候到了，万花 苏醒，百鸟争鸣， 白百何就会红透地 越过死亡施过肥的土层。 引自 宅神祭品 3 营造了一种「塞上燕脂凝夜紫」的血腥暴力美。
和平 断剑最终只是留下 一道划痕在农田上， 火焰从教堂钟楼遽然 返回到惬意的炉中 引自 宅神祭品 3 这段诗很有启发性。同样的现象发生在不同地方给人截然相反的感受，就像烟火若在节日则是喜庆温馨，若在边关则是紧张孤独。火焰回到炉中有一种战争被和平驯服的感觉。
于吴苏乐修道院 …… 那些脸颊，被粗麦粉的汤汁 淋上了虚假的绯红 …… 你就会听见，低声的感谢语 时而伴着咒骂，时而伴着祈祷 引自 宅神祭品 3 营养不良并不会脸红，只会面黄肌瘦；代表淳朴的高原红是寒冷和日照导致的皮肤敏感。尽管逻辑上存在问题，这句话依然写的很好：虚假的绯红（绯红往往是害羞或体质好的象征）。修道院里的百姓咒骂伴着祈祷写的很好，底层人民往往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宗教信仰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祈求个人生活地更好罢了。
老钟 市政厅这古老的钟啊，你不久 你不久就永不再指示时间； 他们不久就会在古老的铁中， 碎裂你最后的轨迹。 吝啬鬼就要最后一次 摇一摇头，倔强而固执， 死神就要最后一次 晃一晃镰刀，目光呆滞 引自 宅神祭品 3 第一段我觉得译的不好，就重新组织了一下。里尔克经常用钟的停止去隐喻战争带来的死亡，这一点很值得学习。吝啬鬼不愿死去的倔强和死神屠戮苍生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这一段译的很不错。
波西米亚中部风光 远处，暮色苍茫着滔滔林莽 阴翳的边际。 然后，只是 或此或彼一棵树阻断 庄稼已抽穗的农田五彩的平面。 最亮的光里 马铃薯在萌芽；然后， 大麦一点点辽阔，直至针叶林 圈围成一幅图画。 高高闪耀在新林上空， 迎面而来教堂尖顶的十字架，金红， 猎人的小屋从云杉林里耸立而出；—— 而小屋之上， 天空穹隆而起，闪亮而湛蓝。 引自 宅神祭品 3 这首诗足见译者的笔力。这种低空掠过大地的运镜值得学习，用以描写宏大场面。
如果这人民，懒散如雄蜂， 疾行那陈旧积习的碎步， 我愿在白色的变化之路上 扬长而去，穿过雾罩的樊笼， 严肃而寂寞，如一个神祇。 意识到明亮的酬劳，我愿 漫行，向着光芒四溅的远方; —— 我的头上是一圈清凉的花， 我的胸膛安息日一样寂静， 充满童贞的神话。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严肃而寂寞，如一个神祇」，用前者来形容后者，用后者来比喻前者，想象奇特又十分传神。「胸膛安息日一样寂静，充满童贞的神话」里尔克的诗多与宗教有关，透出一种平静圣洁的感觉。
我难道知道我会有怎样的遭遇? 空气中是芬芳的烟雾腾腾， 铜灰色的草茎中， 一首遗失的鸣蛩歌。 我的灵魂深处也鸣响着 一个声音，哀伤而可爱，—— 就这样发烧的孩子听见 死去的母亲在歌唱。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铜灰色草茎中，一首遗失的鸣蛩歌」这种独特的色调和声音，有一种神秘诡异而又失落孤独的感觉。里尔克的诗中经常描写生病的孩子和死去的母亲，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诗人情怀。
夜风从近处的山冈飘出， 穿过排排老橡树， 用蓝色的蝶翼运来 青青的葡萄沉沉的香。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用蝶翼运来沉沉的香：蝶翼是轻薄的，而果实成熟是沉甸甸的，而这结合相得益彰。里尔克的笔触有时十分细腻，有时又无比宏大。
千颗泪滴在谈论， 永不得慰藉地。 你的身影倒映在 每一颗泪滴里。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身影倒映在泪滴里是一种常见的诗歌视角。最近在学色彩造型基础，书中说现代艺术，比如说塞尚的画，已经不尊崇真实自然的透视角度，而是会根据画面需要自己调整透视或光线。诗歌亦是如此，比起连续的摄影画面，诗歌的视角很自由，将不同的选景拼凑起来，给人一种直观的感受。
但愿遴选给我一个金发的幸运: 但是我变得疲惫，因渴求与找寻。—— 白水流入静静的草地， 黄昏血沃了山毛榉林。 少女们漫游着归家。玫瑰在束腰里 红艳；远远而来她们的笑声朗朗……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黄昏血沃了山毛榉林，或者说血染了，是一种很具有张力的形容。玫瑰在束腰里红艳？因为玫瑰被采摘下来捆绑成一捧捧。这种抓住特征进行暗喻的方式也常见于LOGO设计中的图形同构。
无物在活动；唯有银触须在闪烁…… 蝴蝶被自己早早苍白的翼翅 带入清晨，从火红的紫莞上 将死亡啜饮……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银触须」非常细节。说蝴蝶被翼翅带入清晨，很有意思，表现出一种慵懒和苍老的不得已。根据这个灵感我们也可以说：万类霜天俱彷徨；唯有发丝中雪花闪亮……老人被铁灰色的拐杖，踉跄着拽向死亡。
我们走在公园里。——你说起幸运， 你长久亲吻我的唇， 我回报给你高烧的吻， 吻在你的额、你的嘴、你的颊。 那时你悄悄将双眼闭拢， 将狂喜盲目地探究…… 而我心中预感到：那时你会 最可爱地死在原罪里。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高烧的吻，很有温度的语言。可爱地死在原罪里：亚当夏娃在蛇的引诱下偷吃禁果，是人类有生以来的原始罪过，原罪的隐喻其实就是原始的暗涌的欲望。
你们称之为灵魂吗，那如此畏葸地啁啾 在你们身内的？那个，如同弄臣帽急速的声响， 将掌声央求，将尊严追求， 最终却贫穷地死着一个贫穷的死， 死在哥特礼拜堂香烟缭绕的黄昏里的，—— 你们称之为灵魂吗? 当我远眺蓝色的夜，身披五月的雪， 望见行星在夜空中行着迢远的路时， 我觉得：我承载着一片永恒 在我胸中。它振翅悬空它尖声长啸 它渴望上升渴望与众星一道环行……… 而这才是灵魂。 引自 梦中加冕（1897年） 81 这首诗有点以诗言志的意味了，如果让我形容里尔克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我一定要举出这首诗来。灵魂是什么，不是行尸走肉地活着，为掌声为虚名，而是要超脱了俗世、超脱了躯体的更高的美的追求，这可能也是所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诗人所共有的特性。
冰冷的安宁 在大理石的肢体里 引自 降临节（1898年） 119 不知道大理石的肢体指的是雕塑还是整个城市。我们也可以说冰冷的安宁，在水泥的肢体里。
康斯坦茨 白昼伤心欲绝。 疲惫地自金杯中 将葡萄酒倾入山雪。 高挂岸树枝头的星， 羞怯如麑鹿， 潋滟的波影 栅格着暮湖。 引自 降临节（1898年） 119 晚霞映在雪上比喻成金杯中将葡萄酒倾入山雪，很有美感。
天使谣 他的胡须飘飞 像一团失去颜色的火焰 ... 公园里：每一个声音都在死亡—— 一切颜色都在逃逸 ... 引自 为我庆祝（1899年） 173 这段应该是形容废弃公园里的天使雕像，但是据我所知天使一般都是年轻的男女形象。这一段比喻用来形容年迈的老人就十分合适，从火焰一词可以联想到曾经青春的火热，从失去颜色又能体会到这种激情失去的悲伤。另外，白色的胡须又长又软又乱，和火焰的形态十分相似。
少女群像 从前你发现我的时候， 我这么小，这样小， 我开花如一根椴木枝 只是静静向你伸去。 ... 他的歌曲开始之前，我就知道： 那将是我的生活。 别唱，别唱，你啊陌生的男人： 那将是我的生活。 ... 引自 为我庆祝（1899年） 173 少女群像这首小诗非常有意思，尽管有些读不懂的地方，但还是佩服作者能将少女心事写的这么形象。在我的理解中，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在过继家庭生长的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双向奔赴的男子，但因为自己的腼腆或是父母的阻挠，最终没有把握住机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之后把自己交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妥协了自己的一生。诗中的少女从小没有受到爱的教育，不知爱为何物，当她遇到一个将她比作“伴着神话、五月与海洋”的情人，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最后遇到一个弹着弦琴向她求爱的男人，她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了，她有些无奈有些恐慌也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整首诗把少女腼腆又无法主导自己命运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诗中一直使用“五月”来指代爱情，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意象。
从此他的影像在我心里成长， 像孩子一样成长； 如今已是男人。 引自 白衣侯爵夫人 245 白衣侯爵夫人，德语原名为Die weisse Fürstin，是里尔克在1898年创作的单幕短剧，于1904年再版。这个短剧中的对话以十分抽象的诗歌呈现，所以故事情节很难从中解读，我也是懵懵懂懂。德语书籍Reise nach Danzig - Rilke und das Drama给出了一些十分深入的点评，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参考，我只看了前面一部分。
这个短剧描述的是与丈夫相处并不幸福的侯爵夫人一直有一个幻想的意中人，在侯爵十一年以来第一次离开她让她有独处的机会时，她支开了自己的仆人，站在海滨别墅的露台上不断地招手。这里描写了侯爵夫人对生活、梦境以及死亡的看法，其实也是里尔克的看法。“青春就是回忆，回忆一个依然未至的人。”体现了侯爵夫人对爱情梦想的遗憾。“死，不单单是某个人一朝死去。”侯爵夫人对信使描述的死已司空见惯，她认为没能得到所爱的生活也是一种死亡。这个短剧中出现了很多难以理解的意象，而网上对这部作品的解析寥寥无几。我认为这部作品，抛去艺术形式的创新，是想表明里尔克对纯粹情感与生活的追求：一个没能实现自己追求的人，如同活在梦里一般。
这几部作品也表明了里尔克对年轻女性思想生活的精细把控，他很擅长从年轻女性迷惘恐惧又心怀梦想的特点出发，来抒发一种美感。我觉得这就和中国古代的香草美人以及闺怨词很像。当然这应该和他创作这部短剧的生活背景也有关。
敌人从身后将他吞没，再次成为花园，十六把弯刀，向他身上跳去，一道道光束，一场庆典。 一个高笑的喷泉。 引自 短歌行咏掌旗官基道霍·里尔克之爱与死 这段小说式的短文，描写的是掌旗官基道霍·里尔克的军旅生活，直至最后深陷敌阵壮烈牺牲的场面。里尔克很擅长使用拟人，将无生命之物赋予充沛的情感，并且这种拟人更类似隐喻或借代，往往不使用像、是之类的词语，而是直接加以动作或情绪，例如“一道道门，炽热地向他簇拥而来，一级级台阶将他灼烤，他冲出狂怒地建筑。”这些手法使得里尔克十分擅长大型场景地描绘，同时又蕴含着一种浪漫主义、一种魔幻主义在里面。这篇短文应该是里尔克听闻消息之后地想象，十分细腻生动，结尾悲壮而意味悠长。
矿石乡愁满怀。意欲 离开硬币与齿轮， 离开这被教导的渺小生活。 离开工厂，离开钱箱， 它们将返回矿脉， 敞开的群山， 在它们身后闭合。 引自 朝圣之书 365 里尔克的很多诗歌都想象奇特。时辰祈祷书开篇，他站在时间的视角来看尘世，是一个很宏大的场面。这里他又想象矿石自身的情绪，上演了一幕钢铁返还自然的过程，被开采的群山重新闭合，多么奇妙的想象。我觉得里尔克最伟大的地方，或者说诗人最独有的特点，就是广泛的共情能力，不仅仅对有生命的，对无生命的物也能灌注复杂的思想。
时祷书的前两部分都是歌颂诗，歌颂上帝的功德，在我看来略显无聊，所用意象也基本出自圣经相关故事或者祷文。
他们沾满城市的尘垢， 他们挂满各色的垃圾。 他们声名狼藉如同天花病床， 如同被弃的碎瓦，如同骷髅， 如同一年过尽的日历。 引自 贫穷与死亡之书 413 这一部诗集里尔克用大量笔墨正面描写了穷人以及穷人的死亡，但其中仍然充满了祷告气息。里尔克对穷苦人有一种天生的共情，并且在他看来，穷人是最纯粹善良的人。这段比喻，我觉得最巧妙的就是将穷人比作一年过尽的日历。以前常见的日历是真的日历，而不是月历或年历，是厚厚的一本，薄薄的纸质，每过完一天就撕掉一页。一年过完的日历就是一无所有，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口像穷人一穷二白的破烂衣衫，这个比喻很难具体解释，却可以直接给人以一无所有、度日如年、举步维艰的感受。
一个比喻不需要很具象地相似，而是直接能传达出作者想要描摹的细微感受，扑面而来，让人身临其境，我觉得这是诗歌的隐喻最妙的地方。有时候读诗，并不能逐字逐句地推敲，这就像油画甚至是水粉画，近看每一笔的笔触都是杂乱的情绪，但将所有情绪聚集在一起，无意识地去感受，就能看到诗人想要传达的整体景象。我觉得这也是现代诗很大的一个特点。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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