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与电影

许知远：拍了这么多年，你觉得你的电影里打动每一位观众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可以抽象表达的话。
张艺谋：我觉得是情感。可能影评人愿意讲一些道理，但我认为对普通人来说是情感。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家国情怀，任何的情，哪怕是思辨带来的情感波动，最终都是情感。
许知远：随着时代的不同，情感会发生变化吗？
张艺谋：当然，细节不同，但我觉得在大的方面，人类都是一样的。全世界永远演绎着不同的故事，也永远重复着共同的情感。
作为观众，不知不觉看了近20多年的电影，我一直在思考电影的意义是什么？后来分类分析了半天，我发现电影是一种丰富的表达艺术，我在无形之间感受着别人的观点，享受着电影带给我的情绪波动。这种情绪的波动程度也成为了我为影片评星的重要依据，能够引起共鸣或引发思考的影片，星星确实会多一些。有意思的是，电影以一种一期一会的状态在影院放映，有时候，当下的状态抑或情感需求与放映影片不符，情绪得不到满足，影片就会黯然失色。虽然互联网的记忆功能已经让我们可以选择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间观影，但没了影院的沉浸式体验，还是会有不爽。每次想到这，就想自己开个影院。
许知远：对你来说，最容易集中你的情感是什么？
张艺谋：其实各种情感都行。当然睡着阅历增加，我又是干这行的，打动我的东西不多了，一般的小伎俩都能识破了。我老早就做准备，要开始了，要开始了，都有预设。但是出于意料地，突然有一个瞬间戳动我，这种时刻特别可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许知远：在这些形式组成要素里，你对什么最有天赋、最敏感？
张艺谋：就是对造型有一定的悟性和敏感。这个造型感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你要对造型感有一种清晰的认识，要追求造型的原创性。第二你要有完成度，光想不知道怎么做不行，或者超出现实，花钱也做不到，时间也来不及，这也不行。

许知远：这来自天分，还是大量的后天训练？
张艺谋：一半来自天分，一半来自后天训练。我是特别追求原创性的——最后激发你的潜能，激发你内心深处都不知道的那些东西。
许知远：做这么多项目，外在有很多压力和需求，那个更内在的张艺谋始终被压抑着吗？
张艺谋：不能这么说，对艺术创作来说，压抑和自由的关系都是相对的，当然我们有我们的限制，这是每个导演都知道的。所以活在这个时代，完全的创作自由很可能是不存在的。但也许这就是创作的一个衍生品，它就是让你去突破这些，去坚持自己的一种东西。你可能放弃，妥协，但你能坚持一点是一点，它弥足珍贵，这大概就是创作的苦和乐。
许知远：这些年，你给大家的感觉是，做了各种尝试，基本上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出现过真正的懈怠吗？
张艺谋：之前完全三百六十五天不放假。这也真的不是为了什么，也不是要证明什么，你还想证明什么呀，你还想当人精啊，就是喜欢。呕心沥血，大概因为你热爱吧。

许知远：你觉得这些年最重要的失败是什么？
张艺谋：就是有一些电影不尽人意吧。也许我一生拍到最后，也没有一个自己极满意的作品，那也没啥遗憾的，我已经为我心爱的工作做了这么多，已经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