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闻夕felicity (此时正是修行时)
他们的父亲曾经是汉诺威步兵团的一名军官,1756年乔治二世向法国宣战时,老金纳斯特受命跨越海峡,与英国军队一同受训。双胞胎当时还是婴儿,只有几个月大;他们与母亲一起来到肯特郡的梅德斯通,他们父亲的驻扎之处。接下来的那几年里,他们发现肯特郡是个既没有信任也没有阳光的地方,对他们这种英语说不流利的人并不友善。他们的英语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字词像德语的影子似的堵在嘴巴里。他们雪白的头发和一模一样的面容成了当地孩童的嘲笑对象。 战争的最后一年,霍乱夺去了他们的双亲,提奥先生和本尼迪克特先生被孤零零地扔在他们狭窄肮脏的房间里;他们和一群顽童在街头流浪,扒垃圾堆找食物。一周后,救治他们父母的医生出现了,他得知双胞胎变成了孤儿,于是带他们回他奢华的大屋。 引自 第二部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紧张。“你喜欢圣母玛利亚号吗?就这个船型来说,算是很漂亮了。脾气有点暴躁,”他点点头,像是在赞同自己,然后转向黑暗,“它是一艘私掠船,但该死的海军部两年前吊销了它的缉拿特许证。它的尺寸从来都不是个问题。它跟单桅帆船差不多大,但快一倍。至少曾经快一倍。孩子,你那是什么表情?现在它跑大西洋贸易,是啊,”本尼迪克特先生阴森森地扫了我一眼,“但不贩奴,如你所见。蔗糖和烟草。挣钱已经够多了,只要能让风从背后吹就行。”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来和我说这些。我想到他的兄弟,提奥先生说他尽管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我猜这会儿和我说话的也许是他那颗善良的心灵。 他停下,等一名夜班船员穿过甲板,走向船首。“你看见了吗,孩子。所有水手都是同一个年纪,正负一年。你没觉得好奇过吗?没想过是怎么回事吗?” 我没有吭声。 “他们全都是孤儿。整个该死的船员队伍。孤儿院关门,他们被扔上街头,我收留了他们。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没做错是在布什尔的一艘小艇上,我险些被淹死,五个小伙子跳进波浪来救我。他们一共五个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我其他的人都跑了,只有他们留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引自 第二部 埃德加先生对着蒂奇挑起眉毛。 “这孩子的脑袋里有眼睛,”蒂奇说,露出一个笑容,“我不说他自己也会看出来的。” 执事上下打量我;他又弹了两下响舌。“这个孩子,好吧,”他用他柔和的声音说,“我不怎么关注童年。这是一个极为脆弱的状态,因此违反自然,与人类生命格格不入。每一个人都能用刀割你,用拳头打你,用头脑欺骗你,每一个人都能在应该善待你的时候给你痛苦。由于儿童无法保护自己,因此他们需要良好的代言人和良好的父母。但是非常抱歉,好父母就像夏季的雪一样罕见。唉,”他哀伤地笑了笑,“也可能我在这方面怀有偏见。” 引自 第二部 他领着我来到那个挖开的墓穴边。他打开提灯上的小窗,一道光斜着射出去,我看见墓穴里立着一把小木梯。墓穴末端有一块方形的地方被扒掉了泥土,我能看见一个箱子——一口棺材——粗糙的木盖。 “没什么,孩子,”执事和气地说,“你的王尔德先生就在底下,你可以去找他。” 我后退,惊恐莫名。我不敢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他微笑,提灯照亮了这个没有牙齿的黑洞洞的笑容。“哎呀,孩子,这不是坟墓,”他对我说,“这是一道门和一条通道。这是通往未来的道路。你别害怕。我们在上升前都必须下降。” 引自 第二部 “你总算来了?”一个声音说。 是蒂奇。 这块空间太低了,无法直立——地底下挖出来的一个狭长洞穴,四壁和天花板用木料加固。地上也铺着木板,看上去还算干燥。提灯摆在斗室的尽头,蒂奇和埃德加先生坐在地上,还有两名逃奴。 我立刻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你会奇怪我为什么敢如此断定。然而一个男孩从生下来就和奴隶们生活在一起,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象自由,但听说过夜间脱逃的传闻和流言,他怎么可能会弄错呢?我看着他们的眼白和他们手指的颤抖就认出了他们;我从他们一动不动的肩膀认出了他们,就好像他们的呼吸并不属于自己。 “来,华什,过来,”蒂奇轻声说,示意我靠近,“我们有很多事要讨论,但能用来讨论的时间很少。” 我皱着眉头,慢慢向前爬。墙角里放着便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我看见两个背包和一卷被褥靠在对面墙上。我看见两个逃奴看我的眼神,其中混杂着怀疑和同情。尽管我奇怪地感觉到了羞愧,但还是勇敢地看着他们:两个强壮的男人,脖子粗壮,指节有疤。 “他们明晚出发,”蒂奇和我对视,轻声说,“这是亚当,这是以西结。” 两个逃奴一言不发。以西结比较矮也比较瘦,眼神疲惫而和善;他的同伴看上去更粗野,像是从生下来就只遭受过虐待。他以冷酷的表情看着我。我没有开口。我好奇地望向蒂奇,然后看埃德加先生。 “华什,月底之前他们就会到达北方,”蒂奇继续道,“自由人。未来有人生等着他们的人。他们会去上加拿大,因此就是英国的属民了。” “呃,”执事说,“也不尽然。事实上,几年前通过了一项法案,奴隶抵达上加拿大后就会自动成为自由人。” 引自 第二部 哎呀,多么可怕的寒冷。其后的许多年,我经常梦到当时的严寒。它有色彩,有味道——它包裹着你,就像不请自来的一层皮肤,然后几乎难以察觉地开始收紧。我愈合的肋骨开始抽痛。我呼吸困难。 引自 第二部 伊贝尔先生提醒过我雪地非常白、非常冷。但它并不是白色,而是拥有色谱中的每一种颜色。它是蓝色、绿色、黄色和凫蓝色;我们经过的一些断崖透着微妙的粉红色。天空中的光线改变角度,我们周围的雪地的颜色变得更深,呈现出新的色调,就好比大海永远不会是单调的蓝色,而是在不停地改变色泽。而冷也不仅仅是冷——它是对热的褫夺,是彻底吸走血液里的温暖,到最后只剩下了热的缺失。寒风搅动,感觉就像镰刀划过皮肤,就仿佛我们是甘蔗,而寒风是我们残忍的收割者。 引自 第二部 于是我看见了他,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起身;他就像一位神话人物,王尔德家族的伟大族长,皇家学会的院士,科普利奖章和贝克尔演讲者的得主,他的学识引燃了儿子的求知之火,从此再也没有熄灭;这个男人吸引我们一路向北,穿越冰原和危险,不顾一切不利因素,啊,这个男人,他阐述彗星为冰质的论文曾经使得索邦神学院陷入混乱,他能够用十二种语言表达他的学识,他欣赏鞑靼人的笑话和印加人的色拉;这个男人教他三岁的儿子用刀舀东西而用调羹切东西,因为没有人应该认定一种工具只拥有它规定的用途;这个男人过着一千种生活,他沉重的英国皮靴踏上过五大洲的土地,采集过每一个大洲的泥土样本——我见到了他,我滴着水跪在低矮的门口,目瞪口呆。因为他身材矮胖,蓬乱的络腮胡底下的那张脸显然属于活人,而且丑得扎眼。 引自 第二部 王尔德先生的心已经变成了一个损坏的机械装置。我逐渐得出结论,倒不是说他不会爱别人,只是他的爱来得断断续续。 引自 第二部 一天,我坐在那儿画一个标本。尽管我已经画过许多张图了,但我仍旧骤然震惊于自己的本领,震惊于我能用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泥土、畏畏缩缩的细瘦手指创造出一幅幅图画。我的作品与其说是图画,还不如说是标本死后的灵魂写照,用墨水模拟出的朦胧光影固定在绘图纸上。这漫长的几个月以来,我已经走得多么遥远了;我在技艺和人生两方面都成长了那么多。 引自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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