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圣经阐释学论述政治神学?
本书为蒋庆现代儒学的理论基石,第一章还颇有精神,但第二章论证公羊学的传承实在让人咋舌。第71页是这样论述的:
公羊口说为孔子亲说,司马迁有一段话作了很好地说明:“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 引自第71页 然而,只要查证原文可知:《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餘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
这里的创作背景,充其量只能说明《左传》有记录孔子之语,和《公羊》没有半点关系。而蒋庆恰恰认为《左传》未传春秋,《公羊》独得真意。这段引语的后面句子一旦写出来,不是活脱脱打脸吗?
原文后面司马迁还列举了一堆书的形成背景,但只字未提《公羊》。虽然蒋庆粗略举了几个例子,认为汉人默认《公羊传》为《春秋传》。我们就算承认了这一点,也不可能用这段司马迁的引文,来论证《公羊》的口说部分,必为孔子亲说吧……(《春秋》尚有隐义口传,此是公论。但弟子所受所传,几分为真?《公羊》又何以独得真意?反例《汉书,艺文志》“及末世口說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鄒、夾之傳”)
蒋庆之所以一定要把《公羊》口说归为孔子之言,是因为他所论述的核心观念“张三世”“通三统”等,主要见于口说以及后人演绎的部分,所以一定要给他足够的合法性来源,上溯到公羊传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要上溯的孔子本人才行。这是他政治神学的基本要求。蒋氏之说,向来最重视合法性,但是对于自己基本合法性的证明,却如此粗疏武断,不得不使我惊诧。
第75页,他论述孟子也为公羊学祖师,并传“张三世”之说,是这样诠释的:
:“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按:亲亲,据乱世之道;仁民,升平世之道;爱物,太平世之道。” 引自第75页 啊这,这也太自由心证了吧。可能两者之间有一定相通性,但毫无论证,劈头而断。这让我想到了圣经诠释学里的“预表”。
蒋庆对基督教神学颇有研究,不可能不知道“预表”的诠释方法。中世纪的经师为了贯通文本来源不同的《旧约》与《新约》,就找出了两经之间的种种互文性,声称这是《旧约》对《新约》的预表,其论证手法,深文周纳却又脑洞大开,令人不得不服。蒋庆对公羊学的论证,也很有“预表”的风范了。
他为了给予《公羊传》以足够的神圣来源、足够的合法性,抛弃了公羊学本有的传承记录(如公羊子、司马子、北宫子等,书中均舍而不论),构建出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共传公羊学这样的脉络,把孟子、荀子的文本中,与公羊学偶合的部分,全部拿出来当做论据,这不是“预表”是什么?所以我说,蒋庆的这一套理论,“政治神学”的味儿有点冲了。当然,圣经阐释学和汉代经学有很强的相似性,蒋庆的做法也可以理解为汉代经学的某种传承了。但放在今天想要说服别人,大概是有点难的……
我理解蒋庆在前言中所说,本书不是中立之论,而是以公羊学内部的视角论公羊。但是除了循环论证之外,我看不出前面所举的这些阐释手法的高明之处,反而是遮遮掩掩、仓促为言,只为强证一己之论。如果真有人把此书看做是对公羊学研究的入门之作,那无疑要被坑了……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