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对白人的向往与货物崇拜
192-196
在那些年里,部分通过问一些很谨慎的问题,但大部分是无意间听到村民们互相间的交谈,我拼凑出了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复活的过世村民的原因——以及他们眼中的巴布亚新几内亚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们在世界上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想象一下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几个外星人。他们看上去像人,但说着一种没人听过的陌生语言。他们的头发是不同的,皮肤是不同的——他们的表皮里有小袋子,能从里面取出神秘的东西(巴布亚新几内亚人之前从没见过衬衫或裤子,他们最初见到欧洲人的时候以为这些衣服是那些人的皮肤)。想象一下他们是坐着豪华飞船来的,村里人甚至从来都想象不出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这些人还有让村里人叹为观止的奇异装置,如果他们不高兴或生气的时候,还会置你于死地,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
上述就是巴布亚新几内亚人第一次和欧洲白人探险家、殖民者相遇时的情景。这样的初次相遇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发生过多次,从19世纪中期开始,一直到1930年代才结束。20世纪的头十年,迦普恩人听说了白人的存在。第一个遇见白人的村里人叫达尔,他跑去一个沿海村子想一睹外星人的风采。他带了四个大山药,跟对方换了一把钢锛子。
村民们一旦亲眼见到白人不只是传言或某人的想象,就开始问自己:“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他们现在来这里?”
以及“他们可以给我们什么?”
这四个问题是迦普恩的村民依然有待破解的谜。
一开始,他们转向传统神话寻求解释。村民们有一个神话,主角是一对叫阿瑞纳和安迪纳的兄弟。兄弟俩手足情深,直到一个女人进入了他们的生活:哥哥阿瑞纳娶了她,她却背叛了他,转头勾引小叔子安迪纳。哥哥发现了妻子的不忠,预谋杀掉安迪纳报复。一天,阿瑞纳找安迪纳帮他挖一个坑,用来支撑他想造的男人房子的巨大主柱。他怂恿弟弟下到洞里挖深一点,安迪纳下去了,一直挖啊挖。安迪纳刚挖到洞底,哥哥就搬起了那根硕大的柱子猛插下去,他觉得安迪纳这下肯定被压死了。然而,安迪纳比他哥哥聪明。他对哥哥的预谋早有预感,就挖了一条逃生通道。当抬头看到那根柱子落下来直逼头顶的时候,他就逃进了隧道里。后来他从雨林里另一个离哥哥很远的地方爬了出来。
在这个极具创造精神的弟弟的事迹之后,神话仍旧继续。故事讲的是某个时候他造出了两类人:黑皮肤的人,用木头造的,浅皮肤的人,用西米棕榈树的粉色的髓造的。最终,那个妒火中烧的哥哥发现了安迪纳侥幸没死,就去找他了。神话的结局是兄弟俩重归于好,乘着一条施了法的木筏永远离开了巴布亚新几内亚。他们把安迪纳用西米棕榈树的髓造出来的浅皮肤的人带走了,抛下了黑皮肤的人,还有阿瑞纳那个出轨的妻子。
兄弟俩扬帆远航,浪迹天涯,从此再无音讯。
迦普恩知道这个神话的老人们推论说,兄弟俩去“各国”了。显然,村民们都认同,白人是安迪纳在巴布亚新几内亚造出来的粉色人的后代。更进一步,他们推论说安迪纳把他的技术带去了那些国家,发明了工厂,生产出了所有的钱币、飞机、地铁隧道、舷外马达、衣服以及白人能得到的其他商品。然后村民们开始填补空白:不知怎么的他们就得出结论说,最终安迪纳觉得自己对不起生他养他的巴布亚新几内亚,想回那儿“修补”(stretim)被他抛下的可怜的黑人物种。然而,澳大利亚人阻止他这么做,堵住了他的回路。他们不想让巴布亚新几内亚人拥有跟他们同等的知识、权力和肤色。
随着村民们皈依基督教,像这样的神话甚至更像那么回事儿了。很明显,阿瑞纳和安迪纳就是《圣经》里的该隐和亚伯这相爱相杀的兄弟俩。圣母玛利亚就是佳蕾,神话故事里的一个始祖,很久很久以前她来到这片土地,发现怀孕的妇女都被杀死了,因为她们被开膛破肚让肚里的孩子出生。佳蕾给了她们子宫,这样她们分娩的时候就不会死去。她还做了人体器官移植手术,把之前装饰男性身体的胸部摘下来安在了女人身上。作为补偿,她把女人的胡子给了男人。
一些无心的话刺激着村民寻找答案。在1950年代末,一个只到过迦普恩一次的神父偶然提到,他的祖国比利时是“namba wan kantri”。在皮金语里这是一个很模糊的词组,既可以表示“最好的国家”,也可以表示“第一个国家”。村民们选择了后一种解释,“比利时”是地与天相接的地方这一观念直到今天依然在迦普恩根深蒂固。村民们奔走相告,如果比利时是天和地相接的地方,那巴布亚新几内亚就是“最后的国家”,是离权力、荣耀和商品的宇宙中心最遥远的地方。就我所能从村民谈论世界的方式来判断,他们都——我的意思真的就是他们所有人,包括那些上过学的,看到过地图,也许甚至还见过地球仪的——把世界想象成一条神秘的弧线,开端是“最后的国家”巴布亚新几内亚地底下,曲线上升到比利时,那个和天堂比邻的地方,最终在罗马结束,那个教皇和耶稣还有他的母亲玛利亚以及她的丈夫上帝生活在一起的国家。(村民们谈论来世时,玛利亚在人间的丈夫约瑟夫不见了。)来自“各国”的人们可以坐飞机自由去罗马、去天堂,使得他们能够沐浴上帝的荣光。翻译过来就是:“获得不义之财”。
大多数巴布亚新几内亚人现在只能通过死亡才能去罗马。有些人是例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国家第一个同时也是多次出山的总理迈克尔·索马雷爵士。村民们一致认为索马雷是少数能得知白人秘密的巴布亚新几内亚人中的一个。他去过罗马,见过教皇,还有可以生财的法力无边的书籍。他会长生不死(事实上,这种想法或许有几分道理,因为八十二岁的索马雷已经比绝大多数巴布亚新几内亚人活得都长了)。村民们说他会一直变老变老,直到老态龙钟的时候,吃点药就又可以变年轻了。换句话说,就像雪儿一样。
巴布亚新几内亚人死的时候,那些犯了重罪(比如自作主张堕胎)的人最后的归宿就是在雨林里的一棵西米棕榈树下,一直被雨淋。但亡者的家属会给一个萨内人五十基纳帮亡者“登记”,让他们可以继续前行。当他们继续前行的时候,他们就和所有其他死去的已经去了“各国”的村民走到一起,在那儿他们的皮肤会变白。在那些国家,村民们会拿到鞋子和袜子。他们住着有水有电的华美的房子,只需要按一下开关就能得到食物、崭新的衣服或任何东西。他们可以去上学。一旦在学校里练好了英语,就能找到工作(和亡者直接沟通的萨内人告知村民,他们大多数亲戚在做护士或会计的工作),他们还为留在村里的家人担心。他们想寄钱回去。有时候,他们伪装成游客回到巴布亚新几内亚,就为了看家人一眼。但也可以通过写信联系(村民对于交个“笔友”的兴趣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爱好,他们想直接得到什么东西),而且今天还可以通过电话联系,如果你弄得到他们的电话号码的话。
像这样的信仰虽然看上去有点古里古怪,但并不是迦普恩所特有的。整个新几内亚岛都盛行“太平盛世”或“货物”崇拜,指的是这样一种观念,如果信众以恰当的方式完成某些特定行为,天堂的门就会打开,耶稣就会下到人间,丰足的太平盛世就会到来。货物崇拜有各种各样的名称——崴拉拉疯狂运动、马布崇拜和帕辽运动等——自从白人到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存在于整个国家,今天依然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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