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源
读过 瓦尔登湖 (全注疏本)
105-108
梭罗在他的日记里写道:“我最神圣、最值得记忆的生活,通常是早晨醒来的时刻。我醒来时,常常发现周围有这样一种气氛,好像我不曾记得的梦是神圣的,好像我的精神旅行到了它的故乡,而在重新进入它的本体的行为中,向周围散发出了天堂般的芬芳。”梭罗将早晨当作一种象征,可能部分程度上是受了《自然》的影响,爱默生在《自然》中写道:“人的知识是一种晚间的知识,vespertina cognitio,而上帝的知识是早晨的知识,matutina cognitio。”
每一个清晨都快乐地对我发出邀请,要我开始像自然本身一样简单、一样纯洁地生活。我像希腊人一样虔诚地崇拜黎明女神欧若拉。我早早起床,在湖中沐浴;那是一种宗教体验,也是我所做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据说,成汤王的浴盆上刻着这样的字眼:“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一点我懂。清晨把英雄时代带了回来。清晨时分,我开着门窗坐着,一只蚊子环绕着我的房间作它那看不见的、无法想象的旅行,它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在我听来,和任何歌颂英名的号角完全一样。那是荷马的安魂曲;它本身就是空中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歌唱着它自己的愤怒和漂泊。其中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成分;只要不被禁止,它就一直不停地展示着世界的活力和繁殖力。清晨是一天中最难忘的时分,是苏醒的时光。这时候,我们的睡意最轻;至少有一个小时,我们身体中那些昼夜一直沉睡的部分苏醒过来了。如果我们不是被自己的天性唤醒,而是被某个仆人机械的推搡唤醒,如果我们不是被我们从自己的内心获得的全新力量和心愿唤醒,伴随着悠扬的天堂乐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馨香,而是被工厂的铃声唤醒,如果我们醒来以后没有得到一种比我们入睡之前更高的生活,那么,这一天,就算我们把它称作一天,也没有什么令人期待的了;如果这样,黑暗也能结出果实,证明它是好的,并不亚于光明。如果一个人不相信每一天都包含着一个他尚未亵渎的更早、更神圣的黎明时分,那么他对生活就已经绝望了,他踏上的,是一条黑暗的下坡路。每一天,在部分中断了感官生活以后,人的灵魂,或者是他的器官,都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的天性又在尝试,它能够尽其所能造就多么高贵的生命。我敢说,所有难忘的事件都是在清晨时分、在清晨的氛围中发生。《吠陀经》说,“一切智慧均在清晨苏醒。”诗歌和艺术以及人类最公正和最难以忘怀的行为,都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的。所有的诗人和英雄,都和门农一样,是欧若拉的子嗣,他们都在日出时奏出他们的音乐。有的人能够使自己思想灵活,充满活力,与太阳齐头并进,对他来说,一天永远是清晨。钟表上显示几点,人们的态度和行为如何,都无关紧要。清晨时光,我很清醒,因为我体内有一道黎明。道德自新就是为抛却睡眠作出的努力。如果他们不是在昏昏欲睡的话,为什么他们对自己的一天作出的记录如此之差?他们的计算能力并不差。如果他们不是睡意蒙眬的话,他们会有所作为的。清醒到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有千百万人;清醒到可以进行有效的智力活动的,一百万人里只有一个,而可以过诗意或神圣的生活的,一亿人中只有一个。醒着就是活着。我还没有碰到过一个十分清醒的人。如果碰到了,我又会怎样直面他呢?
我们必须学会重新醒来,并且保持清醒,不是用机械的手段,而是永远不停地期待着黎明,即使是在我们酣睡的时候,黎明也不会抛弃我们。人有一种毋庸置疑的能力,可以通过有意识的努力而提高他的生活,这一事实令我感到欢欣鼓舞。能够画出一幅画,或者雕出一座雕像,这样美化一些事物,委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是,雕塑和涂画我们目睹的氛围和中介本身却是更为辉煌的成就,从道德上我们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能够影响生活的质量,这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每个人都有责任让他的生命,甚至其细枝末节,经得起最严格的审视。如果我们拒绝相信或者是穷尽了我们得到的微不足道的信息,神谕会明确告诉我们怎么去做。
我到森林中居住,是因为我想活得有意义,只面对生活中最至关重要的事实,看我能不能学到生活可以教给我的东西,而不是在我行将离世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生活过。我不想过不是生命的生活,因为活着是这样珍贵;我也不愿退隐山林,除非必需如此。我想深刻地生活,吸收生活的所有精髓,过坚强的、斯巴达人式的生活,目的是摒弃一切与生命无关的东西,大刀阔斧,将生命赶到一个角落,把它降低到最低的程度,如果生命证明自己很卑劣,那么就找出它全部的真正的本质,然后向世界揭露它的卑劣;如果生命是很高尚的,那就用亲身经历去体味它的高尚,然后在我下次远足时作出真实的记录。在我看来,生命究竟是恶魔还是上帝,大多数人对此还是模棱两可,他们多少有些匆忙地得出结论,说人的目的是“荣耀上帝,永享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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