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闻夕felicity (此时正是修行时)
读过 异乡记
闵先生家里杀第一只猪,是在门外的广场上。邻人都从石阶上走下来观看。那广场四周用砖石砌出高高的平台,台上筑着房子,都是像凄凉的水墨画似的黑瓦,白粉墙被雨淋得一搭黑一搭白的。泥地上有一只猪在那里恬静地找东西吃。我先就没注意到它。先把它饿了一天,这时候把它放了出来,所以它只顾埋头觅食。忽然,它大叫起来了——有人去拉它的后腿。叫着叫着,越发多两个人去拉了。它一直用同样的声调继续嘶鸣,比马嘶难听一点,而更没有表情,永远是平平的。它被掀翻在木架上,一个人握住它的前腿后腿,另一个人俯身去拿刀。有一只篮子,装着尖刀和各种器具。篮子编完了还剩下尺来长一条篾片,并没有截去,翘得高高的,像人家画的兰花叶子,长长的一撇,天然姿媚。屠夫的一只旱烟管,也插在篮子柄的旁边。尖刀戳入猪的咽喉,它的叫声也并没有改变,只是一声声地叫下去。直到最后,它短短地咕噜了一声,像是老年人的叹息,表示这班人是无理可喻的。从此就沉默了。已经死了,嘴里还冒出水蒸气的白烟。天气实在冷。 里的一个女佣挑了两桶滚水出来,倾在个大木桶里。猪坐了进去,人把它的头极力捺入水中,那颗头再度出现的时候,毛发蓬松像个洗澡的小孩子。替它挖耳朵。这想必也是它生平第一次的经验。然后用一把两头向里卷的大剃刀,在它身上成团地刮下毛来。屠夫把猪蹄上的指甲一剔就剔掉了。雪白的腿腕,红红的攒聚的脚心,很像从前女人的小脚。从猪蹄上吹气,把整个的一个猪吹得臌胀起来,使拔毛要容易得多。屠夫把嘴去衔着猪脚之前,也略微顿了一顿,可见他虽然习惯于这一切,也还是照样起反感的。 引自第1页 猪毛有些地方不易刮去,先由女佣从灶上提了水来,就用那冲茶的粉紫洋磁水壶,壶嘴紧挨在猪身上,往上面浇。混身都剃光了,单剩下头顶心与脑后的一摊黑毛最后剃。一个雪白滚壮的猪扑翻在桶边上,这时候真有点像个人。但是最可憎可怕的是后来,完全去了毛的猪脸,整个地露出来,竟是笑嘻嘻的,小眼睛眯成一线,极度愉快似的。 腊月二十七,他们家第二次杀猪。这次不在大门口,却在天井里杀,怕外头人多口杂,有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因为就要过年了。猪如果多叫几声,那也是不吉利的,因此叫到后来,屠夫便用手去握住它的嘴。听他们说,今天是要在院子里点起了蜡烛杀的,以为一定有些神秘的隆重的气氛。倒是把一张红木雕花桌子掇到院子里来了,可是一桌子的灰,上次杀那只猪,大块的生肉曾经搁在这张桌子上的,还腻着一些油迹,也没揩擦一下。平常晚上点蜡烛总是用铜蜡台,今天却用着特别简陋的一种——一只乌黑的洋铁罐生出两只管子,一个上面插一只红烛。被风吹着,烛泪淋漓,荷叶边的小托子上,一瓣一瓣堆成个淡桃红的雏菊。一大束香,也没点起来,横放在蜡台底下。猪的喉咙里汩汩地出血,接了一桶之后还有些流到地下,立刻有只小黄狗来叭哒叭哒吃掉了。然后它四面嗅过去,以为还有。一抬头,却触到那只猪跷得远远的脚。它嗅嗅死了的猪的脚,不知道它下了怎样的一个结论,总之它很为满意,从此对于那只猪也就失去了好奇心,尽管在它腿底下钻来钻去,只是含着笑,眼睛亮晶晶的。屠夫把它一脚踢开了,不久它又出现在屠夫的胯下。屠夫腿上包着麻袋作为鞋袜,与淡黄的狗一个颜色。 引自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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