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天道观之进展
生在二千五百年前的孔子,在古代研究上对于资料的缺乏,已经在发着浩叹。他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在现今传存的《尚书》中,所谓《虞书》和《夏书》都是战国时的儒者假造的,已经成为了定论。就是《商书》,除掉殷末的几篇而外,也都大有问题。照现在由地下发掘及古器物古文字学上所得来的知识而论,大抵殷商以前还是石器时代,究竟有没有文字还是问题,《周书》上的周初的几篇文章,如《多士》、如《多方》、如《立政》,都以夏、殷相提并论,夏以前的事情全没有说到。
可见夏朝在周初时都是传说时代,而殷朝才是有史时代的。《多士》上周公的一句话也说得很明白,便是“惟殷先人,有册有典”,典与册是用文字写出来的史录,只有殷的先人才有,足见得殷之前是没有的了。单是根据这项周初的纪录,我们要断定夏代还是传说时代,可说是不成问题的。断定夏代是传说时代,并不是说夏代没有。有是有的,不过不会有多么高的文化,有的只是一点口头传下来的史影。凡是传说,在时间的经过中是要受着多量的粉饰的,特别是夏代还有杞国那样的后裔存在,在后来文化进展了的时候要把自己的祖先粉饰起来,那是毫不足怪的。孔子所说的“文献不足”的话,大约也就是可信赖的资料不足。而周末秦汉的儒者和礼家也就是把那些不可信赖的资料当成了信史,所以说起古礼古事来比周公、孔子更详。然而要说他们全无根据,他们也是多少有点根据的,所以也能博得一部分人的相信。
在这儿却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便是卜辞称至上神为帝,为上帝,但决不曾称之为天。卜辞既不称至上神为天,那么至上神称天的办法一定是后起的,至少当得在武丁以后。我们可以拿这来做一个标准,凡是殷代的旧有的典籍如果有对至上神称天的地方,都是不能信任的东西。
象这些例子都是对于天取着怀疑的态度的。从这关于天的思想上说来,的确是一大进步。这一进步是应该有的,因为殷人自己那样虔诚地信仰上帝,并且说上帝是自己的祖宗,然而结果是遭了失败,殷家的天下为周人所得到了。这样还好再信天吗?所谓“天命”,所谓“天威”,还是靠得住的吗?这是当然要发生的怀疑。周人一面在怀疑天,一面又在仿效着殷人极端地尊崇天,这在表面上很象是一个矛盾,但在事实上一点也不矛盾的。请把周初的几篇文章拿来细细地读,凡是极端尊崇天的说话是对待着殷人或殷的旧时的属国说的,而有怀疑天的说话是周人对着自己说的。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关键。这就表明着周人之继承殷人的天的思想只是政策上的继承,他们是把宗教思想视为了愚民政策。自己尽管知道那是不可信的东西,但拿来统治素来信仰它的民族,却是很大的一个方便。自然发生的原始宗教成为了有目的意识的一个骗局。所以《表记》上所说的“周人事鬼敬神而远之”,是道破了这个实际的。周人根本在怀疑天,只是把天来利用着当成了一种工具,但是既已经怀疑它,那么这种工具也不是绝对可靠的。在这儿周人的思想便更进了一步,提出了一个“德”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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