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1、皇家军队设立在斯拉夫省的这些营房似乎是哈布斯堡王朝的一种权力象征。你还可以远眺到气派的暗黄色拱形军营大门,它就像哈布斯堡王朝一块巨大的盾牌,与这座小城对峙。对于这座小城,它好像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又像是一种现实的保护,或者说两者兼而有之。
2、与其说他们收割的是丰收的庄稼,不如说收割的是自己播种的幸福和喜悦。
3、他把前额靠到窗口,这扇窗表面上是他和黑暗的分界线,而实际上它自己就是黑暗本身冰冷的外墙。对面,士兵们的口琴声不绝于耳。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用粗糙的手不停地在红红的唇边移动着金属乐器,金属还不时地反射出丝丝光亮。口琴发出的悲伤音调穿透半开的窗户,传到院子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使黑夜充满了对家乡、对妻子、对儿女、对家园的浓浓的思念。
4、在深秋时分的早晨,当他们从床上坐起时,太阳像一个血红的橙子从东边天际冉冉升起。当他们沐浴着浅绿色的晨曦,在黑色冷杉树怀抱的湿漉漉的草地上进行操练时,银雾袅袅升起。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骑兵们激越铿锵的动作划破了寂静,撕开了晨雾。太阳升高了,它那苍白而凄凉的微光从密密的乌黑的枝丫间洒下来,显得那么冷清落寞;阵阵寒意像一把梳子抚掠着战马的赤褐色毛皮;邻近的林间空地上发出一阵阵嘶鸣声,那是渴望家乡的呼声。
5、卡尔·约瑟夫听见门框边上的开关啪嗒一声,身后顿时一片通明。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对面士兵房间里黄色灯光摇曳不定(用电灯是军官的一种特权)。“乳房又白又大!”少尉松开了握着的手,痛苦地回忆起斯拉曼太太的乳房。她死了,死了。他到底善于和谁打交道呢?即使是和军官同伴们一起,他也无话可说。时间仿佛被此刻的寂静和月光给凝固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纪念碑,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能听见大皮靴有节奏的咚咚声和马刺叩击地面的叮当声,这一声声仿佛就是勤务兵一次又一次掷地有声的效忠誓言。
6、难免会看到好奇、恶意和贪婪等各种复杂的神情。当他像个上帝似的大踏步地进入灯火通明的军官俱乐部大门时,他感到说不出的难受,一天比一天难受。今晚,他匆匆地在散步的人群中拐来拐去,在长长的林荫道上足足走了两分钟,令人恶心的两分钟。 过道里,热气、灯光和声音向他迎面扑来。
7、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大吼大叫,把营房的墙壁和湿草地周围的古树震得发抖。他那紫红色的面容变得一片苍白,连嘴唇都发白。他不停地用马鞭噼噼啪啪地抽打皮靴。他大叫大嚷,尽嚷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有说到“在我团”这几个字时语气才会变得温和些。最后他会莫名其妙地停止发火,一声不吭地离开办公室,离开军官俱乐部,离开操场,离开所有这些被他选来发火的场所。
8、候补军官这样一个年轻的军阶与他的年龄、外貌极不相称,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穿军装的老百姓,但是却给人一种可靠的信任感,
9、金德曼少尉是最令人放心的。人们几乎可以透视他那由金黄和猩红构成的躯体,就好像穿透晚霞照射的雾霭一样。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轻飘飘的,但真实可信。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坐在小桌旁,快乐而不显眼。
10、不同于贝伦斯泰因律师那浑厚的男中音,他的语调平缓、声音柔和,听上去像一阵微风轻拂竖琴。
11、“是一个可爱、漂亮的尤物!”说到“可爱漂亮”这几个字时他举起了一只手,叉开的手指在空中乱舞。
12、孔雀绿鹭鸶羽毛装饰的陆军元帅帽就放在皇帝身旁的一张小桌子上,小桌子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这幅肖像似乎是挂在很幽深的地方,比那堵墙壁还要幽深。记得刚入伍时,这幅画像曾经给他一种自豪的慰藉。那时,他仿佛觉得皇帝随时会从那狭长的黑镜框里走出来。但是后来这位最高统帅经常在帝国的邮票和钱币上露出冷漠的面容。 他的画像挂在这家军官俱乐部的墙上,像是某个褪去光环的上帝。在过去,他的眼睛让人们想起假日的夏夜,宁静美好,而现在只是一个蓝色的硬瓷器,呆滞无神。
13、从那一刻起,他就像被封闭在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水晶盔甲里,永远停滞在那如冰的、如银的可怕年轮上。岁月不敢从他身边流逝。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蓝,越来越硬。他赐予特罗塔家族的恩惠本身也像一块刺骨的冰。在皇帝湛蓝如冰的目光下,卡尔·约瑟夫感到不寒而栗。皇帝深藏在他那水晶盔甲里,十分安全又难以接近,似乎再也不需要特罗塔家族的人为他英勇献身了。
14、当他入伍进行年度操练时,他就会收起他的敏锐,竭力装得愚钝。
15、德曼特大夫厚厚的眼镜片被外面秋夜的雾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每当从寒冷的户外走进温暖的室内时,他总会摘下眼镜擦一擦。但在这里他却不敢,过了一会儿他才离开门口朝屋里走去。他认为近视的人听力也弱。团部军医如履薄冰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渐渐地,他的镜片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上校拍了一下德曼特的肩膀,好像是要帮助它回到正常位置。
16、她那黑黑的大眼珠在宽大的牛奶似的脸庞上毫无方向、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像钢琴上大琴键一样的假牙在阔嘴巴里闪闪发光。
17、远处的火车站传来夜班车的汽笛声。军医说:“我想离开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18、赤身裸体的姑娘们挤挤攘攘地朝他们奔来,就像一群白净的母鸡。看得出来,中尉的亲昵使她很难受,但好客的盛情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反抗,只得听任他的摆布。金德曼少尉脸色苍白,比姑娘们肩上的香粉还要白。
19、候补军官贝伦斯泰因的单边眼镜此刻聚焦到了一个白净的金发姑娘的眼睛上。他坐在那里,眯缝着一对小黑眼睛,两只毛茸茸的棕色大手就像奇怪的动物似的在那个姑娘身上乱摸。霍瓦特嬷嬷果断地把中尉特劳特曼斯多夫的双手从衣服里拖出来,把它们放回到他的黑色裤子上,就像在归还一件借来的物品。
20、在昏暗的粉红色灯光里,只看见扑了香粉的白色肉体,闪闪发光的金星,银光习习的佩剑。钢琴演奏员波拉克坐在他们对面的角落里,轻轻地抚摸着琴键,优雅的华尔兹舞曲缓缓地、袅袅地在大厅里回响。壁炉上的钟嘀嗒嘀嗒地响。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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