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净叹异
圣人的教诲也好,贤哲的苦修也罢,目的全是为了让这无上快感的瞬间永恒持续。你想想看,享一生于此世,在百千万亿恒河沙劫、无限时间里是多么宝贵、多么幸运之事。而死亡之侵袭又如此迅速。我们以宝贵的生等待易得的死,还能悟出其他什么道呢? 自我恒存。在当下的自我孕育出意识之前,回溯至无尽时间的那一头,就早已有了所谓自我的存在。现在的自我即是由它演化而来(然而在当下,对此谁都无从记起)。当下的自我意识灭亡后,抵达无尽时间的那一头,自我也必将继续存在。当下对此谁都无可预知,而真到了那一刻,当下的自我意识必定已遭遗忘。 什么是存续的自我?那即是记忆的影子层层堆叠。所谓记忆的丧失,就是我们每日所做的全部。我们遗忘了曾经遗忘过,才会感到诸多事物的新鲜,而事实上只不过因为我们彻底地忘掉了一切。莫说昨天了,哪怕只是前一个瞬间一一那一刻的知觉、那一刻的情感、那一刻的一切一一都将在下一个瞬间被彻底遗忘。留下来的,不过是极其细微的一些朦胧残影。所以,悟净啊,你看眼下的这一瞬间,它多么珍贵! 与其说具备意义的外在世界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如说是他逐一赋予了外在世界以意义。他内心的火焰,将空虚而冰冷地沉睡于外在世界的火药挨个点燃。他并非以侦探的眼去寻找,而是以诗人(应该是个粗犷的诗人)的心去温暖他接触到的一切(也并非没有焦灼的可能),使其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萌芽,结出果实。 相对于悟空体内的火,灾厄即是油。遭遇困难时他全身(精神和肉体)便燃起熊熊火焰。相反,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他就颓丧得出奇。他就像一只陀螺,要么全速旋转,要么直接倒下。 悟空、八戒、我,我们相互间的差别之大超乎想象。哪怕日落西山无处歇脚,最终一致决定在路边的破庙过夜,我们三个的共识也是基于截然不同的想法。悟空觉得这样的破庙才是斩妖除魔的上好之地,于是主动选择;八戒则是抱怨眼下再去别处寻找太费事,又想早些落脚吃饭睡觉;我呢,只觉得反正附近都是妖魔鬼怪,到哪里都得遭难,何不干脆选择此处。但凡生灵,只要凑够三个,是否都像这般心思迥异?再没有什么比众生的生存方式更有趣。 所谓自由的行为,即是先将必做不可的事放之内在,待其成熟后再自然外放的行为。 虽是夏季,山间夜晚确实还有些寒气。孤独。不知为何特别孤独。仿佛自己正孤身一人立于远方的星星之上,眺望着漆黑、冰冷、空无一物的世界。星星,它总使我想起永恒或无限。一颗苍白硕大的星星旁,有另一颗赤红微小的星星。顺着它一直往下,一颗星泛出微黄的温暖之色,每当晚风吹过枝叶轻摆,它便若隐若现。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不见。不知为何,那时我忽然想起三藏法师清澈而落寞的眼。那是似乎时刻凝望远方、总是充满悲悯的眼睛。那悲悯源自何处,我一直不得其解,可眼下却似乎恍然大悟。师父一直注视着永恒。还有与那永恒相对的、地上一切事物的命运,他都清晰地看在眼里。师父永恒的注视和怜悯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些面对终将到来的灭亡仍凄凉地试图绽放的睿智与爱情以及诸如此类的美好事物。我坐起身,注视着睡在一旁的师父的脸。看着那睡梦中安详的面庞,听着那宁静的呼吸,我忽然觉得心灵深处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点燃,感到了些许温暖。 引自 悟净叹异
73人阅读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