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7
时至今日,他的一生,他所有这些年在人世间的漂泊,都很少留下什么成果。所剩下的,仅仅是他在尼克劳斯的工场中完成的几尊雕像,主要是那个圣约翰;除此而外,便是存在于他头脑中的这个画册,这个非现实的由美好而痛苦的回忆构成的形象世界。他能成功地从这内在世界里挽救出点什么,使其变成客观的存在吗?或者将一直这么继续下去:永远是新的城市,新的景色,新的女人,新的经历,新的形象,一个接一个堆积在他心中,除了使他烦躁和痛苦,同时也给他一种美好的充实感以外,就什么也不让他得到呢? 被人生愚弄是够可悲的,它叫你哭笑不得!人要活着,享受感官的快乐,饱吸夏娃母亲的乳汁,这样虽然活得很逍遥,但难保一死之后便无影无踪,恰似林子里的蘑菇,今朝还鲜艳夺目,明日便腐烂成泥;要么就反抗生命之无常,把自己关在工场里,为匆匆逃去的生命建造一座纪念碑,这样就必须放弃生活享受,仅仅沦为一件工具,虽然做着不朽的工作,自身却枯萎下来,失去自由、生命的充实和乐趣。 一切存在似乎都是二元的,都基于某种对立;人要么是女人,要么是男人,要么当流浪汉,要么当小市民,要么富于理智,要么富于感情——那儿也见不到呼与吸同时,男和女同体,自由与秩序并存,冲动和理智共生;人总是顾此失彼,但失去的却往往与得到的一样重要,一样可贵!妇女们的情况也许好一些。自然把她们造就成在欢娱中便结出果实,在享受爱情的幸福时便得到孩子。男人却不这么容易有所收获,只能永无休止地渴慕。如此创造万物的上帝,他对自己的创造物是气恼呢,敌视呢,或是幸灾乐祸地嘲笑呢?不,上帝对他创造的鹿和鱼、鸟与花、森林与四季并不气恼。可惜的只是他的创造未能始终如一,说这是他本身的失败和缺陷也罢,说这是他有意以这样的缺陷来激起人们的追求也罢,说这种追求就是魔鬼的果子即原罪也罢。可为什么这种追求与不满就是罪过呢?难道人类所创造的一切美好和神圣的东西,上帝作为供献收回去的东西,不都是产生于这种追求和不满么? 歌尔得蒙就这么坐了好久好久,身子弯曲得十分难受。对于这强加在他头上的命运,他力图接受它,适应它,理解它,履行它。夜渐渐深了。这夜的结束,也就是他生命的结束,对此他必须理解。 他决心闯过这一关,即便整个世界因此被打得粉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决心活下去。对于自由与生命,他渴望到了鼻子尖儿都颤抖的程度。 “不错,是这样。因为世界充满了死亡和恐怖,我便不断摘取这地狱中的鲜花,以安慰我的心。我寻欢作乐,以暂时忘记恐怖;但恐怖并不因此就减少一些。”“你讲得不错。原来你是发现周围的世界充满死亡和恐怖,才逃进欢乐中去。可欢乐并不久长,你不是又要逃进沙漠了么?”“是的,正是这样。”“大多数人的处境都是如此,只有少数人才像你那样有强烈的感受,只有少数人才意识到这些感受的需要。可是告诉我,你除了在这欢乐与恐怖之间,生的欲望与死的感觉之间绝望地摇来摆去之外,还尝试过别的什么道路没有?” “嗯,由于你承认了理念,承认了原型,你便走进了精神世界,走进我们哲学家和神学家的世界中来了,也就承认了在人生这个混乱而痛苦的屠场中,在肉体存在的无尽头、无意义的死之舞里,存在创造的精神。瞧,自从你在少年时代来到我身边,我便一直在唤醒你心中的这种精神。在你那儿,这种精神不是思想家型的,而是艺术家型的。可它是精神,并且将从这感官世界的沉闷和混乱中,从欢乐与绝望之间永无休止的摇摆中,给你指出道路。哦,朋友,我很幸福,能听见你这样的自白。我曾期待着这一天——自从你离开你的老师纳尔奇思,获得了走自己的路的勇气以后。如今,我们可以重新成为朋友啦。” 此刻,歌尔得蒙觉得自己的生命开始有了意义,他仿佛居高临下,看清了自己人生的三大阶段:依附纳尔奇思并获得解脱——自由自在地漂泊流浪——重新归来,进行内省,开始成熟与收获。 我想看看,你到底变成了什么人;你将回答我这个问题,用语言,用生活,用你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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