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韵文、散文与悲剧

就像音乐一样，韵文在悲剧情节和观众之间设置了一道障碍。即使不再有歌队，它也创造出了席勒提到过的必要的距离感和陌生感。舞台和乐池之间语言的不同改变了视角，并赋予人物及其行动一种特别的重要性。通过迫使人克服这种形式上暂时的障碍，韵文抑制我们的情感并使其成熟。我们可以与阿伽门农、麦克白或费德尔产生共鸣，但都只是部分的共鸣。他们使用一种比我们的语言更高贵、更复杂的语言形式，令我们敬而远之。我们无法像在自然主义戏剧中那样被要求站在主人公的立场。韵文就这样防止我们的同情变得过于随意。在帝王的宫廷，小贵族和平民阶级都不准太靠近皇室人物。但散文却是个使人平等的事物，且与它的描写对象十分接近。
韵文简化同时又复杂化了对人类行为的叙述，这是关键性的一点。它简化，是因为它将物质偶然性的负累从生命中剥离。在讲韵文的情况下，人们不容易感冒或消化不良。他们不关心下一顿饭或列车时刻表。

同时它也将思维活动的范畴和价值极大地复杂化了。得益于元音省地中及腰多面的能力，校之散文提松生活意象更奢集、更复杂。散文天然的结梅是线性的它由随后的陈述来推进。它通过之后所发生的事来限定或抵消，诗则可以同时提出不一致的主张。韵文修辞中的隐喻、比喻及转义可以承担同时存在而又完全不同的意义，甚至就像音乐可以在同一时刻传达差异悬殊的情感力量。散文的句法体现了因果关系和时间逻辑在正常思维的进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在某种程度上，韵文的句法则摆脱了因果关系和时间逻辑。它可以将原因置于结果之前，并给辩论提供一个比传统逻辑的行进顺序更有新意的进程。这就是优秀的韵文无法翻译成散文的原因。
故此，鉴于悲剧是一种对行动的提升，即提升行动使之高于日常生活中的无序变动和普遍存在的妥协，它需要韵文这种形式。这一形式给行为的外在方面强加的风格化和简单化，使崇高戏剧在道德、理智和情感方面
具有复杂化的可能。诗的传统手法为道德力量的自由发挥扫清了道路。在古希腊戏剧里，悲剧演员穿着高高的木制鞋靴，话音穿透巨大的面具，活得比在实际生活中更崇高、更响亮。韵文提供了一种类似的高度和共鸣。

在传统上，分割韵文和散文的边界与分割悲剧和喜剧的边界是一致的。流传到我们手里的古希腊和拉丁喜剧都是韵文的。
喜剧的体裁和散文形式之间的传统联系内含于整个伊丽莎白时代的戏翻中，一都伊丽莎白时代或詹姆士一世时代剧作的双重情节时常在散文形武的喜翻和韵文形式的悲剧之间被分割。小丑、傻瓜、家仆和乡巴佬谢文，而就在同一个场景中，他们的主人则讲抑扬格的韵文。

莎士比亚交替使用韵文和散文这一话题是复杂而迷人的。尽管已有大量的莎士比亚的评论文章，这个问题仍未得到详尽的分析。这里存在技术上的困难。无韵诗和散文的配比有时取决于印刷工人的奇思妙想及伊丽莎白时代标点符号使用上的散漫习惯，而不是取决于诗人的意图。

不过这些偶发的事件已被过分强调，在大部分情况下，当从韵文转换到散文或者又反转回来的时候，莎士比亚明确地知道他的目的。他根据人物、气氛和戏刷情境的要求来调整表达的方式。这是诗的节拍的问题，是令人叫绝的见机行事的手段的间题。两种形式都同样能适应他的风格。莎士比亚充分认识到在从一种形式到另一种形式的转换中内在的戏剧的可能性。他知道在诗的声音和散文的声音突然的对峙中，会衍生出怎样的反语或反衬效果。
反衬的作用在《无事生非》中有完美的表现。整部戏剧几乎都是用散文写成。为数不多的韵文片段只是一种旨在加速事件进展的速记法。事实上，随着这部剧作的出现，英语散文确立了其在知识分子喜剧中的重要地位。康格里夫、奥斯卡·王尔德和萧伯纳是莎士比亚在表现贝特丽丝和培尼狄克方面的直接继承人。韵文可能会损坏他们两人爱情之无可辩驳的、振奋人心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