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与镜头：未来的无穷目光

因为这个世界是非常宽广的，所以也确实有可能存在能够真诚地说出“原来如此，确实如此”的身体。但是，言语与身体是捆绑在一起的。至少我自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写剧本的。说出某句话的时候，那句话会带着身体的某种倾向，某具身体的状态也会决定说出的言语。正因如此，对演员而言，台词意味着非常强力的“表演”线索。
我断言，在别人说话时附和“原来如此，确实如此”之人，恐怕并没有真的在听对方的话，也没有真诚地去理解。当然，这最多不过是我的一己之见。然而，就算有点自说自话，但作为编剧和导演的我也必须要说，在写一个“会真诚地倾听别人说话的角色”时，我无法写出“原来如此，确实如此”这样的台词。那种台词不仅无法将演员的身体引向“真诚地倾听”，反而会使她们愈发远离。
坐在同一张桌子的对面时，人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基准。为什么呢？因为人往往不会好好地对视。当然，“对视”有时也是展示自己诚恳态度的礼仪。但是，我们的身体会习惯性地移开视线。我们生活在一个禁止“互相凝视”的社会。
婆婆的身体直白地述说着她日复一日的生活，即“习惯”。“习惯”，是将最初有意识去做的事转化为无意识的反复行为。在反复的练习之中，我们能无意识的做到那些曾经必须有意识去做的事，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如果以运动为例的话就显而易见了)。婆婆的身体，通过“习惯”所培养起来的无意识行动甚至述说着她的“人生”——这样说会不会太过浮夸？在此我还是保守地说，我们的身体传递着太多有关自己的事实，有时甚至是“身不由己”的。
有时，比起言语，我们的身体会更率直地述说。那么，我们的社会禁止“互相凝视”的理由也就很明朗了吧？因为我们不想被人看到我们的身体所倾诉的事。因为那种倾诉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被摄入影像就意味着，注定要面对“未来的他者的无穷目光”。无穷的时间，总有一天会让人类不完全的知觉逐渐趋近于摄影机的完全知觉。在这一过程中，一定会有人将被摄体的“习惯”与“身不由己”的述说一览无余。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万年后，这件事一定会发生。镜头总是潜在地捕捉“他或她为何人”。道格拉斯·瑟克对于摄影机的评论丝毫不是夸张。
摄影机是X光线。能够窥探人的灵魂。站在镜头前，我们无法隐藏真正的自己。我认为这就是电影的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