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会怎么形容一个歇业的制琴师?
答:一个离了婚的人。
问:如果一个制琴师中了彩票,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答:他会继续制作吉他,直到把钱花光为止。
这种玩笑话背后的情感基调很少是完全喜悦的。在制琴界,这些“玩笑”可以说是共识。在回答经济方面会遇到什么挑战这类问题时,匠人们会说:“你听说过那个在妻子离开之后就破产了的制琴师吗?好吧,很多时候情况都是这样。”那些已经摆脱这种困境的人会坦率地承认,他们的成功要归功于一位认可自己的生活伴侣所提供的支持。那些还在依赖父母或配偶慷慨解囊的人,往往更讳言于此,于是,笑话和成瘾这类描述就派上了用场。尽管在中产家庭,男性失业的现象已经不足为奇,但未能履行养家糊口这一职责的男性仍然过得很艰难,他们很难让那些至少在抱负上无法从创业角度证明其合理性的活动具备正当性。
Carrie M. Lane有关21世纪初互联网产业崩溃后男性失业的民族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要他们接受一种“职业生涯规划”的精神,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并积极寻求重返市场的途径,他们就可以指望异性配偶的支持。A Company of One: Insecurity, Independence, and the New World of White-Collar Unemployment(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1).引自 重生奥尔森:做吉他这事儿在经济上没有任何前景可言,甚至没有任何可行性。制作所耗费的时间太多了,这就使得它们过于昂贵,远远超过了材料[的成本]。你根本卖不出去。
我:那是什么驱使你去制作吉他?
奥尔森:是过程。产品并不如过程那般重要。那是对创造的渴望。比如说,我工作的地方有一个小伙子,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吉他手,他说:“为什么你想要做一把?你可以买。你真是疯了!你想做一把用来干吗?”最后做出来一把吉他当然是目标,但即便你实现了这个目标,那也不是终点,而仅仅是个开始:你会想再做一把更好的、不同的。然后,在开始制作下一把琴的过程中,你已经在想:哇哦,我想知道如何做一个缺角,我想知道如何把那颗珍珠装饰在面板上!所以你每天都会为完成某项工作而感到兴奋,这样你就可以到地下室再做一些工作,正是这样的过程驱动着你前进。
奥尔森默默地接受了他的朋友认为手工制琴“不合理”的看法,承认购买一件工厂生产的乐器要比从头开始制作一件乐器更容易,也更便宜。按照这种逻辑,工厂吉他的价格就成为他判断自己劳动价值的标准。他认为,要使他付出的努力在经济上变得可行,他所做的吉他就必须卖得更贵,贵到足以支付材料成本和制作的时间成本,而在20世纪70年代,人们并不愿意接受那样的价格。考虑到这些情况,可以说,他的“创作欲望”已经不能简单地用经济理性来解释了,而结果就是,他所付出的无报酬的劳动被嘲笑成是在浪费时间。为了逃避这种逻辑,奥尔森转而强调劳动过程本身的“驱动力”和体验式探索的固有乐趣。有一种需求是不可阻挡的,那就是渴望掌握知识和工艺——“这就是一种瘾,一种痴迷,是一种你无法控制的驱动力”。引自 重生认为吉他制作是制琴师因感受到某种驱动力而去做的事情,这并非是奥尔森独有的想法。许多人会用身体和心理的疾病做类比,如酗酒和强迫症行为,来描述在钱很少或根本赚不到钱的情况下还会选择做吉他的强烈冲动。如果说客户那种难以抑制的、想要购买吉他的冲动是一种“男子气概缺陷”,那么在匠人身上所体现的类似缺陷就是他们自称的,无论何种经济结果都要制作吉他的迫切需要。虽然这种男性生成性(masculine generativity)可能不会像不受约束的性冲动那样遭人非难,但二者背后有着共同的基础——无节制的性驱力。其他匠人们通常都是这种忏悔的目标听众,因为他们是少数认可非传统工作伦理的人,旁人可能会认为他们都是“疯子”。
在整个吉他世界,承认自己对吉他有过度的欲望也会得到同情。无论好坏,这种过度的欲望相当于一种通用语,将所有共享着“失控”爱好或职业的人团结起来。说起早年制作吉他的经历,奥尔森将自己类比为一个每天无休止地练习,只为“在咖啡馆里得到一些小费”的音乐家。正如他所说的,“尽管经济上并不成功,但继续制作这些吉他的需要是不会消失的。这就像那些音乐家一样——他们想要再写一首歌曲,心中也总有一首更好的歌曲。我心里也一直有一把更好的吉他”。按照这种逻辑,那些用于磨炼创造性技艺所付出的时间,不能仅仅以经济回报来衡量。技艺和审美感知能力的成熟本身就有价值,这完美地反映在了手工艺品本身的质量上。
把制琴描述成“瘾”,为这种在经济意义上缺乏效率的活动找了一个借口。即使没有经济上的回报,那些纯粹为了制作吉他而不懈劳动的人也可以声称自己具有一定的道德品质。但是,冷峻的现实使得这种情感赌博所体现的绝望变得更加明显。20世纪七八十年代,手工匠人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忍受着几乎没有利润或收入的悲惨生活。正如熬下来的幸存者常说的那样,如果能够“收支平衡”,从他们制作的吉他上赚到的钱足以支付生产成本,那只能说他们足够幸运。需要一个有工作的妻子或其他收入来源,这是很常见的一种自嘲式幽默引自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