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版序
但是,他那个盯住人心不放的敏锐的眼光,却使他很难一面洞察身外的黑暗,一面却无视这黑暗对自身的侵蚀,毕竟他和阿Q同生于一地,共享“奴隶”的身份。进入中年以后,他对自己内心种种暗影的体察还日渐深入,这使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用他的话来说,他不只是“战士”,也是“破落户”。 他不断地用“中间物”一类的通达之论,帮助自己安心于这双重的身份。他更重新给自己定位:虽已从黑暗中反叛出来,却并不属于光明之地,他只是踏在两边的交界线上,用他早先的话说,是“肩住了黑暗的闸门”,让年轻的一代冲入光明。 引自 三联版序 人生是这么丰富而多样,一个人只要打开了一定的视野,又积累了较多的经验,就不大可能被某一种意识完全压倒,即便他有意沉人其中,也会有另一些同样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冲动、意念和情绪,不断地跳出来阻挡他。所以,鲁迅这种一面确信、一面自疑的矛盾心理,正是许许多多置身动荡时代的知识分子共有的心理。 专制本身并无多大的力量,它的力量其实来自民众的愚味。鲁迅后来更发现了,这愚昧并不只是麻木,它还包含着怯儒和苟且偷生的决心。七十多年过去了,“专制”也罢,“愚民”也罢,情形都和过去大不相同,“全球化”席卷天下,连“愚民”这样的词也快要被人忘记了。可是,我有时候却又觉得,现实的生活并没有停止制造“愚民”。竖着雪白的硬领,甚至有学士和硕士文凭,却对时尚毫无抵抗力,欣欣然陶醉在广告和传媒编织的梦幻中:这是否也是“现代”的一种“愚民”呢?在鲁迅笔下,“愚民”就并不只有阿Q那一副衣衫褴褛的苦相,而也有长袍马褂、满脸红光的福相的。 现代生活一面给“专制”之类的词注入新义,一面也就在重新解释“愚昧”和“麻木”。倘说今日世界上的专制势力,已经更多是运用意识形态的统摄力量,而非仅仅是挥舞手铐和机枪(当然,我必须要说,那种依旧主要是依赖暴力的专制势力还远没有从人们眼前消失),那么,今天的人民的“愚昧”和“麻木”,也就不只是表现为旧式的浑浑噩噩,而更是表现为头脑的机械、思路的狭隘,表现为那种无力,也不习惯从多方面去理解现实、总是被流行意识牵着走的被动的精神状况。我甚至想说,今天的社会黑暗的很大一部分力量,正是来自我们头脑中的那些简单机械的思维习惯,来自我们对“现代化”之类空洞名目的崇拜和迷信。旧的桎桔还未崩溃,新的专制已经登场,旧式“愚民”的数量依然庞大,新“愚民”的群落却又已初具规模:面对如此复杂的现实,你会不会疑心,任何单一方向的呼喊和介入,最终都可能引发出乎意料的后果,甚至完全偏离初衷? 置身在这么一个纷乱的时代,你有时候真会觉得,许多看上去非常复杂的论说,其实都是在掩盖,或者回避什么东西,与其淹在那些闪烁其词、不着边际、貌似全面而居心可疑的论说的泥潭里面,眼看着社会愈益倾斜而动弹不得,不如干跪跳出那泥潭,直截了当,怎么想就怎么说,虽然粗暴、简单,却能够拔开迷雾,击中要害。但有时候,你又会强烈地感觉到,面对这愈益复杂的文化和社会形势,再像譬如1980年代的许多时候那样,抓住一点就全力投入,甚至以“深刻的片面”自喜,那是远远不够的。应该想得更复杂,应该尽可能地兼顾不同的方向,因为今天的许多敏感的知识分子,事实上已经处于鲁迅所说的“横站”的位置,而且这“横站”的含义,绝不只是限于对“敌我” 的确认。 引自 初版序 2024年了,还会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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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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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犹豫不定的灵魂
当鲁迅坐在榻榻米上一支连一支地吸烟、伏案疾书的时候,他大概没有意识到,他写下的这些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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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女人、爱情和“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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