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伪

《作家榜名著：伪君子》
[法]莫里哀
30个笔记
◆  第一幕 真与伪
>> 达米斯 您那位答尔丢夫先生可能很开心……
佩奈尔夫人 他可是个好人，他说的话大家都应该认真聆听；看着你这种疯子跟他吵，我就受不了，总忍不住怒火中烧。
达米斯 什么？！一个说三道四的伪君子在我们家里横行霸道，难道我就受得了？要是这位漂亮的先生不肯开恩，我们任何消遣都不能有，这口气，您叫我怎么忍？
多丽娜 假如非要听从，非要遵循他的那些准则，那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做，做了就罪不可赦：这位热心的批评家无论什么事都要横加管束。
佩奈尔夫人 凡是经他管过的，都被管得井然有序。他打算领你们去的那条路通向天堂，我儿子应该教导你们，让你们把他喜欢上。
>> 多丽娜 到了晚上，夫人感到恶心，晚餐什么也没碰，因为她头疼得像要炸了一样。
奥尔贡 答尔丢夫呢？
多丽娜 他坐在她对面，一个人吃饭，非常虔诚地吃掉了两只山鹑，外加半只剁碎的羊后腿。
>> 多丽娜 整整一晚，夫人的眼皮一刻都没合上；高烧使她无法入眠，我们只好在她身边守候到天亮。
奥尔贡 答尔丢夫呢？
多丽娜 因为甜蜜的睡意来袭，才吃完饭他就去了自己的卧室，往暖乎乎的床上一躺，安安心心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 多丽娜 最后，我们的劝说终于奏效，夫人答应让人给她放血治疗，随即她就觉得舒服多了。
奥尔贡 答尔丢夫呢？
多丽娜 他照样勇气十足，跟所有磨炼他灵魂的痛苦进行搏斗，为了对夫人失去的血进行弥补，早餐时满满四杯葡萄酒被他喝下了肚。
>> 奥尔贡 我的舅爷，你认识他一定会很高兴，他会带给你源源不断的激情。他是一个……啊……一个人……总之是一个人。谁要是遵循了他的教诲，内心深处就会感到无比的宁静，会把人世间看成一堆臭大粪。没错，我在跟他交谈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教我对任何事都不要热心，他让我甩掉心中的一切友情；我可以看着我的兄弟、孩子、母亲和妻子一个个死去，死了我也全然不在乎。
>> 奥尔贡 啊！你要是看见我和他是如何相遇的，也会对他产生和我一样的情谊。他每天一脸和蔼地来到教堂，双膝跪下，正好跪在我的对面。他热烈虔诚地向天祈祷的模样，吸引了全教堂里的人的目光；他连声嗟叹，感情奔放，时时刻刻都在谦卑地吻着地面；当我走出教堂，他会抢先走到门口，把圣水奉到我手上。他的仆人效仿他的一举一动，我从那个仆人口中得知他以前的为人，得知他的生活是多么贫困，我每次拿钱给他，他都会推让，都会退回一部分，跟我讲：“给得太多了，给一半我都觉得过分，我不值得您为我动恻隐之心。”见我不肯把钱收回，他就当着我的面把钱分发给那些穷人。最后，上帝让我把他接到家里安顿，从那时起，这里的一切好像都非常兴旺。我见他对一切都痛下针砭，为了我的名誉，对我的妻子也嘘寒问暖；他提醒我哪些人对她脉脉含情，发出比我还要大五六倍的醋劲。但你想不到他虔诚到了何种地步，一点点小事做错了他都归咎到自己头上，觉得自己罪不容诛。一点点不起眼的小事做错了都会让他大发雷霆，有一天，他甚至捶胸顿足，因为当时他在祷告，很气愤地弄死了一只跳蚤。
>> 这是你这类人的老调重弹。你们希望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当睁眼瞎，谁要是有一双慧眼，就说他们是自由思想家。谁要是不崇拜装腔作势的那一套，就被视为不尊敬、不信奉圣道。拉倒吧，你的这些话吓唬不了我，上天明察，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可不想被你们这类惺惺作态的人牵着鼻子走，世界上有假装笃信宗教的人，也有假冒的勇士：众所周知，在通往光荣的大道上前进，真的勇士并不是那些喊得最大声的人；我们应该紧紧跟随那些善良虔诚的真信徒，而不是那种装模作样之流。咳！难道你一点都不会区分什么是虚伪，什么是虔诚？对它们你想用相似的话语，给面具和真脸以同样的礼遇？将虚伪和真诚等量齐观，将表象和本质混为一谈，将鬼魂和真人、假币和真钞相提并论？大多数人生来就很怪异，他们离经叛道不合常理。理性对他们而言边界太窄，无论做什么他们都要越界；最高贵的东西都会被他们毁掉，因为他们把它夸大，捧得太高。这些话，我只是顺带说一说，我的姐夫。
>> 咳！难道你一点都不会区分什么是虚伪，什么是虔诚？对它们你想用相似的话语，给面具和真脸以同样的礼遇？将虚伪和真诚等量齐观，将表象和本质混为一谈，将鬼魂和真人、假币和真钞相提并论？大多数人生来就很怪异，他们离经叛道不合常理。理性对他们而言边界太窄，无论做什么他们都要越界；最高贵的东西都会被他们毁掉，因为他们把它夸大，捧得太高。这些话，我只是顺带说一说，我的姐夫。
奥尔贡 是的，毫无疑问，你是受人尊敬的博士，掌握了世界上全部的知识，你是唯一的智者，唯一的博学之士，是一位圣贤，是加图[插图]再世，在你周围的人全是傻子。
克莱昂特 我的姐夫，我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博士，我也没有掌握世界上全部的知识。可是，归根到底一句话，我全部的学识在于，我能把真和伪区分得清清楚楚：我不认为有比那些完美的笃信宗教之人更值得珍视的英雄；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真正的、圣洁的虔诚更崇高更美丽；同样，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东西比徒有其表的假虔诚更卑鄙无耻，还有那些不折不扣的江湖骗子，那些欺世惑众的假信士。他们道貌岸然亵渎神圣却不受惩处，他们肆意嘲笑世界上最神圣、最圣洁之物。这些人利欲熏心，把虔信当作职业和商品，想用挤眉弄眼和伪装出的激动，去购买职位和信任。照我说，这些人将非同寻常的热情投入，只是在借通天之路追逐财富；每天都在一面热忱地祈祷，一面讨要封赏，鼓吹退隐，自己对宫廷的迷恋却有增无减；他们知道如何将虔诚和恶习相匹配，他们动辄发怒，报复心强，背信弃义，老奸巨猾。
>> 奥尔贡 是的，毫无疑问，你是受人尊敬的博士，掌握了世界上全部的知识，你是唯一的智者，唯一的博学之士，是一位圣贤，是加图再世，在你周围的人全是傻子。
>> 我不认为有比那些完美的笃信宗教之人更值得珍视的英雄；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真正的、圣洁的虔诚更崇高更美丽；同样，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东西比徒有其表的假虔诚更卑鄙无耻，还有那些不折不扣的江湖骗子，那些欺世惑众的假信士。他们道貌岸然亵渎神圣却不受惩处，他们肆意嘲笑世界上最神圣、最圣洁之物。这些人利欲熏心，把虔信当作职业和商品，想用挤眉弄眼和伪装出的激动，去购买职位和信任。照我说，这些人将非同寻常的热情投入，只是在借通天之路追逐财富；每天都在一面热忱地祈祷，一面讨要封赏，鼓吹退隐，自己对宫廷的迷恋却有增无减；他们知道如何将虔诚和恶习相匹配，他们动辄发怒，报复心强，背信弃义，老奸巨猾。想害某个人之时明明是在泄私愤却拼命地掩盖，给人的感觉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他们对付我们用的是我们敬畏的武器，勃然大怒起来就更加让人不寒而栗，他们表露出令世人称道的热情，就是为了用一把神圣的利剑刺死我们。
>> 他们品德高尚但绝不自吹自擂，在他们身上看不到那种让人讨厌的摆阔气，他们的虔诚很有人味，他们全都通情达理；他们不会凡事都指责我们，他们认为凡事都纠正别人显得过于目中无人，别人大吹大擂、大言不惭，他们不去干涉，他们会自己做好表率，让我们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他们不会轻易相信风言风语，他们的灵魂倾向于从好的方面去评判别人。他们不搞拉帮结派，不搞阴谋诡计，我们看见他们只求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并不会一棍子打死一个有罪过的人，他们憎恨的只是罪恶本身，他们不会用极端的热情来维护上天的利益，因为那超出了上天的旨意。这才是值得我们称道的典范，这才是我们应该推举的榜样。你的那位老兄，说实话，不是这种类型，你赞赏他的虔诚固然是诚心诚意，但我觉得你是被他虚假的光芒刺花了眼。
◆  第二幕 婚约
>> 多丽娜 没错，他本人是这么说的，但先生，这种虚荣与虔诚一点都不相称。一个人既然要过圣徒式的清淡生活，就真不该如此炫耀自己的贵族头衔和出身；真正的虔信追求的是谦卑，且容不下膨胀的虚荣心。这种自高自大有什么用？……
>> 多丽娜 您这是要他踩着您的钟点去教堂，就像那些只为了让您看见才去那里的人一样？
>> 奥尔贡 就算你对他的其他所有优点都没有任何好感……（他朝她转过身子，双臂交叉在胸前盯着她）
多丽娜 她的运气可真好啊。假如我是她，假如有男的逼我跟他结婚，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婚礼一办完，我就会让他明白，一个女人随时都可以报复。
>> 多丽娜 实话告诉你们，相爱的人都是疯子！
◆  第三幕 告白
2024/7/3 发表想法
第三幕第二场达尔杜弗出场。
>> 答尔丢夫 （瞅见多丽娜）洛仁，收好我的粗毛衬衣和苦鞭，祈祷上天永远照亮你，给你启迪。要是有人来看我，你就说我去找囚犯了，我要向他们分发别人施舍给我的钱。
>> 答尔丢夫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啊！我的上帝，拜托你在讲话之前拿好这块手绢。
多丽娜 做什么？
答尔丢夫 把你的胸部遮一下吧，别让我看见，因为看了这种地方，灵魂会受伤，人的心里会产生罪恶的欲望。
多丽娜 这说明您是多么经不起诱惑，肉体对您的感官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我当然不知道您心里往上蹿的是什么火，可是我，我可没那么容易看到什么东西就垂涎欲滴，就算您从头到脚赤身裸体，那一身皮囊也休想让我心荡神迷。
>> 答尔丢夫 啊！我是虔诚的信徒，但信徒也是人。您的天姿国色，谁见了不心荡神迷呢，谁能把持得住呢？我知道这种言论从我的嘴巴里说出来，显得很怪异，可是，夫人，说到底我并不是一个天使。您要是指责我向您表白爱意，那您也要责怪您自己艳色绝世。只要看到您光彩照人的仙姿玉色，您就成了我心灵深处的主宰。您那顾盼生辉的眼眸，流露出的无法言述的温柔，迫使我的心放弃顽强的抵抗，它制服了我的斋戒、祷告、眼泪和一切，让我把全部的心思都凝聚在您的魅力上。我的眼睛和叹息，已经向您诉说了上千次，这一次为了表述得更清楚，我把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
>> 奥尔贡 不用，不要管他们，你要经常和她在一起，气死他们是我最大的快乐，我希望他们看见你，每时每刻都和她待在一起。这还不算，我还要跟他们干到底，我要把你确定为我的继承人，除了你谁也别做这种黄粱美梦。正式的手续我马上就去办理，我要把我的全部财产都赠送给你。一个被我选作女婿的善良坦诚的朋友，要比我自己的儿子、妻子和父母都更加珍贵。我提的这个建议，难道你不接受？
◆  第四幕 现形
>> 答尔丢夫 了解我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说这是一心想着谋求私利的结果。这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对我而言诱惑力都不大，我的眼睛不会被它们迷惑人的光芒照花。我决定接受这位父亲的捐赠，说实话，我只是担心所有这些财富会落到坏人的手中，担心他找到的那个分享财富的人在社会上用它们来犯罪，而不是像我打算做的那样，用来为众人造福，为上天增光。
>> 爱尔米尔 （咳嗽提醒丈夫）什么？您这样急于求成，一上来就要汲干一颗心中的柔情？人家费了好大的劲向您表白了最甜蜜的真情，但您还嫌不够，难道不让您尝到最后的甜头，您就不会满足？
答尔丢夫 我们越是不配得到一种好处，就越不敢奢望；我们的爱情光靠一堆空话很难有保障。鸿运当头很容易让人起疑心，我们在享受了之后才会信以为真。至于我，我认为自己配不上您的好感，我不相信我冒冒失失就能得到幸福。夫人，如果您不拿出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来让我的爱情服气，我是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 爱尔米尔 可是怎么能答应您想要的那样东西，又不冒犯您总是挂在嘴上的上帝呢？
答尔丢夫 假如只是上帝阻碍我实现愿望，那么去掉这样的一个障碍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事，这不该成为您心中的绊脚石。
>> 爱尔米尔 可是他们用上帝的判决把我们吓得够呛。
答尔丢夫 夫人，我可以为您打消这些可笑的顾忌，我懂得破解顾虑的妙计。上帝的确禁止某些愉逸，（他开始像个恶棍一样说话）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和它一起，找出一些妥协的法子。有一门学问，它可以根据不同的需要来把约束我们良心的锁链放长，用我们意图的纯洁来修正行为的失范。夫人，这其中的秘诀，我后面会把它传授给您，您只需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行。满足我的欲望吧，不要害怕，我向您保证，所有的罪过都由我来承担。夫人，您咳得厉害。
◆  第五幕 罪与罚
>> 克莱昂特 好啦，你的火爆脾气又来了！你做什么事都不能保持一个合适的尺度。你做事好像从来都不理智，总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你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你认识到自己被伪装的虔诚欺骗，可是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为什么非得去犯另一个更大的错误，把一个阴险小人和所有正人君子混为一谈呢？什么？就因为一个正颜厉色的无赖披着一身华丽伪装厚颜无耻地骗了你，你就认为到处都是他那样的人？难道今天一个真正的虔诚信徒都没有了吗？这种愚蠢的结论就让那些自由思想者去下吧，你必须把道德和道德的伪装区分开，不要莽莽撞撞把对一个人的尊重过早地表露出来，要学会折中。可能的话，不要去崇拜奸诈，但对于真正的虔诚也不要去贬斥。假如你一定要走极端，那还是走先前那个极端，一条路走到底吧。
2024/7/3 发表想法
仍然尊奉着古典时代的信条——王权至上
>> 克莱昂特 一个真正的毛头小子才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冷静下来吧，不要那么冲动。我们生活在国王的治下，在这样的时代，使用暴力会把事情搞砸。
>> 克莱昂特 一个真正的毛头小子才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冷静下来吧，不要那么冲动。我们生活在国王的治下，在这样的时代，使用暴力会把事情搞砸。
>> 多丽娜 您这样抱怨是不对的，责备那个可怜的人也是不对的。他虔诚的意图通过这件事得到了印证，他的道德体现在他懂得怜爱众生。他知道财富常常腐蚀人，纯粹出于慈悲，才想着要把妨碍您得救的一切障碍清除干净。
奥尔贡 闭嘴，对你，我必须把这两个字一直挂在嘴上。
>> 奥尔贡 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你穷困潦倒，是我这只仁爱的手拉了你一把，你不记得吗？
答尔丢夫 记得，我知道自己从你那里得到过什么救济，但现在我首要的职责是维护国王的利益！这个神圣职责的正义力量扑灭了我心中的一切感激之情，为了国王的利益，我牺牲朋友、妻子、父母甚至我本人也在所不惜。
>> 克莱昂特 如果你吹嘘的这种效忠，果真像你宣称的那样是一片赤胆忠心，那你为什么要等到他当场捉住你勾引他妻子之后，才想到要竭尽忠诚，并且在他为了保全名誉把你赶出家门之后，你才会想到要去告发他？我并不是说他把全部家产都送给你，你就不能去告发他，可是既然你今天把他视为罪犯，那为什么还同意接受他赠送的财产？
>> 骑兵士官 我用不着跟你解释理由。（向奥尔贡）先生，让您受惊了，请您缓缓神。我们生活在一位对招摇撞骗深恶痛绝的国王治下，骗子耍什么花招也骗不了他，因为他目光如炬，能洞察秋毫。他那伟大的灵魂洞幽察微，无论看什么都是一看一个准，什么事情也不能把他蒙蔽，他那坚强的理智也不走任何极端。他赐予正人君子不朽的荣誉，但对品德的热情并不会遮蔽他的慧眼，对真正的正人君子的热爱并不能阻止他心中对假仁假义者的讨厌。这个人是蒙骗不了国王的，国王都能识破比这更狡猾的诡计。这个坏蛋心里暗藏的全部鬼魅伎俩，一上来就被博学睿智的王上看穿。他去告发先生，却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天理昭昭，王上看出他是一个臭名昭著、有犯罪前科的骗子，只是改名换姓罢了。他做过的坏事不计其数，都可以写成好几本书。总之，王上痛恨他对您的这种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之举，将他的新罪和旧罪并罚，故而派他领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他有多么厚颜无耻，并且要他向您当面认罪道歉。您的所有证件，他自称归他所有，王上叫我从这个坏蛋手里夺回来，物归原主。王上还以至高无上的权力，废止您将全部财产赠予他的契约，并且赦免您受逃亡友人的牵连、不知不觉中犯下的罪戾。这是王上对您当年拥护王权、一腔热血的嘉奖，也是为了让世人知道，做了好事，就算当事人不记得了，他还会给予奖赏，所有的功劳他都会记录在心上，而功劳与过失，他记得更多的是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