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页

十二日
在杭州。是日晴。臣谓程保等曰：「顾壁诚心待我，凡所闻所见悉告无隐，俾①我不迷，恩情甚重，欲表信物，顾我行李一无些子之储，所有者只此衣耳。」我欲解以与之。保等曰：「前日解一衣赠许千户，今日又解赠顾公，则所穿之衣只一件耳。迢递万里之路，敝谁改为②？」臣曰：「古人以一衣三十年者有之。我之作客他乡，只在一年之间，今时日渐燠③，一布衣足以当之。且蛇鱼感恩亦欲报之，而况于人乎！」即解衣与壁，壁挥手以却。臣曰：「朋友之赐，虽车马不拜，况此矮小④之衣乎！昔韩退之⑤留衣以别大颠⑥，则临别留衣即古人之意也。」壁曰：「本欲却之，恐阻盛意。」受而去之。
浙江布政司，东南至海，南至福建界，管十一府，州，统七十六县。内有杭州为第一，即五代时吴越国，宋高宗南渡迁都之地，所谓临安府也。府治、仁和、钱塘两县之治，及镇守府、都司、布政司、盐运司⑦、按察院、盐法察院、中察院⑧、府学⑨、仁和学⑩、钱塘学⑪、武林驿，俱在城中。城中又有吴山，其景最好，上有十庙，伍子胥⑫庙、三茅观、四圣庙等也。又有九井三潭，吴山大井为上，郭婆上八眼、下八眼、中八眼、西寺等井居次。又以小沟浚西湖之井导入城中。府之镇⑬乃武林山也。西湖在城西二里，南北长，东西径十里，山川秀发，歌管骈阗之地。竹阁在广化院，白乐天⑭所建。乐天诗「宵眠竹阁间」者此也。岳鄂王⑮墓在栖霞岭口。冷泉亭在灵隐寺前飞来峰下。古志「许由⑯尝饮于灵隐涧」者此也。表忠观在龙山南，有东坡⑰所撰碑。风篁岭在放牧马场西，即东坡访辨才之处。南屏山在兴教寺后，崖壁剥落之余，唯存司马温公⑱隶书「家人卦」及米元章⑲书「琴台」二字，坡诗「我识南屏金鲫鱼」者此也。苏公堤与兴教寺相对，东坡守杭时所筑，长十余里，中有六桥。旌德在苏公堤第一桥下。袁韶⑳奏请建祠，取钱塘名人自许由至张九成㉑及节妇五人等三十九人，摘传立祠。丰乐楼在城西涌金门外西湖岸，其北有环碧园。玉莲堂在涌金门城北，门内又有涌金池。玉壶园在钱塘门外，东坡咏南漪堂杜鹃花即此也。门西有先得楼。云洞园在昭庆寺北，花柳参差，中有妇人墓。石函桥在水磨头，白乐天《湖石记》云，钱塘一名上湖，北有石函者是也。总宜园在德生堂西，摘东坡诗「淡妆浓抹总相宜」二字御书堂匾。断桥在总宜园西，所谓「断桥斜日岸乌纱」者此也。西石头在石函桥西，秦始皇㉒东巡浮海缆船之地。孤山在西湖孤山路西。山之东，有林和靖隐卢㉓古基及墓。三贤祠在苏公堤第三桥下，乃白文公、林和靖、苏文忠公祠。以上古迹，皆顾壁所与臣说话。杭㉔即东南一都会，接屋成廊，连袵成帷，市积金银，人拥绵绣，蛮樯海舶，栉立街衢，酒帘歌楼，咫尺相望，四时㉕有不谢之花，八节㉖有常春之景，真所谓别作天地也。

〔注释〕
①俾：使。
②敝谁改为：语出《诗·郑风·淄衣》：「淄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
③燠：热。
④矮小：低下。
⑤韩退之：唐代散文家。名愈，字退之。学问广博，于政治、哲学、文学等均有建树。尤善作文，为唐代中期古文运动领袖。
⑥大颠：唐代僧人。原名宝通。自号大颠和尚。韩愈贬为潮州刺史，常与之往来。
⑦盐运司：即都转运盐使司，掌盐盬之事。盬，盐池。
⑧中察院：明代都察院简称察院。每道也设置监察御史。御史出差在外，其衙署也叫察院。
⑨府学：指杭州府学，即设于杭州府治所在地的官立学校。
⑩仁和学：指仁和县学，即设于仁和县治所在地的官立学校。
⑪钱塘学：指钱塘县学，即设于钱塘县治所在地的官立学校。
⑫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名将。名员，字子胥。先辅佐吴王阖闾，大破楚军，后辅佐吴王夫差，大败越军。后因直谏，为夫差赐剑自杀。
⑬镇：指镇山。
⑭白乐天：唐代诗人。名居易，字乐天，吴香山居士、醉吟先生。工诗，为唐代新乐府运动主要倡导者。《钱塘湖春行》等历来为世人所爱读。
⑮岳鄂王：岳飞，南宋抗金名将。字鹏举。孝宗时追谥武穆；宁宗时追封鄂王。
⑯许由：相传为唐尧时隐士。尧年老，其子朱丹不屑。尧想把天下交给许由，许由执意不受。
⑰东坡：宋代文学家。苏姓，名轼，字子瞻、和仲，号东坡居士。英宗朝入直史馆。神宗熙宁中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出判杭州。哲宗朝又因与司马光政见不合，出知杭州。苏轼为欧阳修以后北宋文坛的领袖，诗词赋散文皆精，书画造诣也极深，散文与欧阳修齐名，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⑱司马温公：即司马光，北宋大臣、史学家。字君实。著《资治通鉴》，诗文有《司马文公集》，兼隶法，亦能画。卒赠温国公，谥文正。
⑲米元章：北宋书画家。名芾，初名黻，字元章，号襄阳漫仕、海岳外史等。书法于行草造诣最深。与苏轼、黄庭坚、蔡襄合称「宋四家」，绘画以云山墨戏开宗立派，创水墨点染「米家山」。
⑳袁韶：东汉末军阀。字本初。
㉑张九成：钱塘名人。字子韶，自号横浦居士，亦称无垢居士。官礼部侍郎。研思经学，多有训解。
㉒秦始皇：秦王朝建立者。嬴姓，名政。庄襄王之子，13岁时继位，21岁时亲政，于公元前221年统一全国、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封建王朝。
㉓隐卢：隐居的屋舍。
㉔杭：杭州。
㉕四时：指春、夏、秋、冬四季。
㉖八节：指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等节气。

十三日
自杭州登程。是日阴。指挥杨旺护臣等自武林驿起程，行二十余里，至城北门，门有三层。重城外，门又二层，榜曰：武林之门。城内所过层门十四，大桥十余，庙三，铺二。臣乘驴疾驱，或不记其名，所可记者，唯水亭公馆、解元门、真教寺、登瀛洲门、云凤门、观光门、进士坊、贡院、亨衢门、千胜庙、晏公庙而已。重城外有吴山驿，驿前又有吴山铺，又三大桥、四门，皆忘其名。自门外可十余里间，市肆相接，亦与城中一般。行至天妃宫，宫前即德胜坝河。河边画舫绋纚，不可胜数。杨旺与其弟杨升及松门卫千户傅荣、钱塘人陈萱及从者李宽、夏斌、唐敬、杜玉等七、八人同一船；臣与陪吏等及北京人李节、金太同一船，臣之带去人许尚理等同一船。过溥济桥，桥有三虹门，桥上有华光寺。江涨桥，桥有四虹门，桥上有江涨铺。至香积寺前小留焉。寺有兵房吏、典簿吏，寺即东坡所游之地也。自德胜坝至此，温州、处州、台州、严州、绍兴、宁波等浙江以南商舶俱会，樯竿如簇。夜过通示桥等三桥，桥以水广皆设五虹门，甚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