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的一些笔记
作者指出,马克思的思想具有一种内在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可以体现为其是欧洲传统各主要视角、进路的成功“综合”。试图去理解这种综合,就需要不断向前回溯并解构历史性,在这样的情况下,需要从其自身历史性展开的基本要素去建立或者重构马克思主义的这种“综合性”。于是马克思主义实际上变成了巨大的棱镜——透过它可以折射出并观测到文化、文明、历史中的诸多特征,尽管伯尔基称之为是某种“惊鸿一瞥”。通过这种这种透视会发现,马克思主义的综合是在两个层面上运作的:其一是从现代欧洲思想的背景中来看,它代表三条学理进路的“概念性集合”(即英国政治经济学、德国古典哲学和法国社会主义学说);其二则是在一个更深程度、更广范围的层面上,它表明的是“从最早的源头上就镶嵌在欧洲思想里的两种基本视角完成了统一(超越性视角和理解性视角)”。 欧洲政治和社会思想使其自身首要关注“理性”“运动”“斗争”“自由”等支配性概念。伯尔基激进地认为正是对这些概念的思酌使欧洲文化具有了相较于其它文化所异的独特身份。理性,所涉指的是假定的人类从经验中进行抽象概括,以及使自身需要经历的经验接受某种引导性力量的能力。这种能力也显示出一种“确信”:人类的行动只有当它直接与思考、思维力量相连接时才是最有效的——人类对现实的理解也恰是在行动中、在让世界形成差异的过程中达到顶峰。运动,伯尔基指的是对无限和变化的接受,这种运动体现在社会历史中并不纯粹为一种积极向上的目的性,知识的真理也必须服从于运动规则下的衰颓、否定和废弃,由是也必须承认人类的整体历史并不存在一个客观的、确定的目的。斗争,实际是确信或者相信的具象化活动,为了使人类理性——思想指导行动——变得有效、并且保证有效的持续性,因此必须在斗争中不断对抗现实。自由,首先表现为一种积极的价值,而这种价值依附于人类面对现实的不确定性,在这种不确定性中恰恰蕴含实现自由的可能;也表现为在思想、行动等不同层面上的欢欣与苦难;更表现为驰骋思想、决定自我行动、为获得对自身及外在现实的掌握、乃至扩大人类时空的奋斗状态。 伯尔基建议,将马克思主义首先看成是一种关于人类解放的学说。所谓解放,即是要合理地把握自身以及外在现实。首先,解放出现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这种自由是人类理性在外部世界中的完全实现;其次,解放发生在人类社会范围内:社会的解放尤其意味着消除部分社会团体、当代阶级之间的冲突,并终结掉团体之间的压迫与剥削,当然也蕴含着更微观化、即个人解放与社会中的角度。最后的一个维度是关于精神的解放,对马克思而言,这是整个解放过程的关键之所在,因为其本质是对人这一生物学意义上的“种”所独具的道德自由和自足的全面理解,懂得理性的人类能够意识到他们在整个自然、社会关系中是怎样的自由、自创、自决。由是伯尔基将马克思主义原初地定义为一种三分的人类解放学说。 伯尔基指出,马克思主义有一种理想因素,即它暗含着价值设定和终极目标,具体来讲就是对自由、幸福、共产主义等的定义和追求。其次,马克思主义还有一种认知因素,即关于世界的知识或理解,具体来讲牵涉到关于历史、政治经济学、社会阶级、国家、意识形态与革命等诸多理论。因此尽管马克思主义的学说生发于现实世界,但不妨碍它对现实世界的指向性超越(理想王国)。 回归开篇所提及的两种根本视角:超越、价值的视角&知识、理解的视角。这两种视角的形成也是经由不同思想观念的催化和演变才得出的,超越性的传统在很大程度上是古典唯心主义和宗教哲学的遗产;而理解的传统则主要来自唯物主义及现实主义(从伯尔基的这种划分来看,很难让人不相信他其实是一个恩格斯主义者——至少是一个写作和研究《终结》书稿阶段的恩格斯)。 超越的视角需要尤其注意四种观念,首先是馈赠的宇宙观念:在现实中的某个地方以某种形式存在着一种基本的意义或者理性,这会促使人类朦胧地达成理解,如果以正确的方式走进这种观念,将会对人类大有裨益。我们可以以诸多方式来定义这种馈赠的宇宙观,如人格化的神、法律创造者、非人格化但有秩序的社会现实……如何定义不重要,重要的事情在于作为人如何走进它。第二是关于超越的、客观的道德观念。善恶被镶嵌在宇宙秩序中,是现实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善被宽泛地理解为一串品质、生活方式,人类应当以善为目标被相应地提升到尽管无关乎当下倾向的“真实”自我;相比而言,恶对生活造成减损,只能使人受束于现实存在。第三个重要的观念是物种的提升。人性是已知的物种里唯一能提升、能超越自身实存的,人性无论在何种场合都是终极实在的唯一代表,这种对人性的确信可以上溯到柏拉图(Plato)乃至摩西(Moses):人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差别是实质的、根本的。这种特殊性也揭开了种族独一性的意识:除却现实中所能观察到的差异(语言、种族类型、肤色、智力、爱好等等)之外,依然存在一种潜在的、超越的“平等”,这种平等体现在以一种与其他创造物不同的方式对待人类个体的应当性上。最后则是关于人类共同体的观念。这种观念统摄于最高价值道德的命令之下,这一观念往往被认为是共产主义的逻辑前提。人类共同体表示了“交往”的现实性与重要性,尤其是在一个意识层面上诸如精神、情感、思想、愿望等的共享,这是一种与单纯人类学意义不同的“精神上”的种族统一。通过共同体,人类存在融入到“馈赠的宇宙”,从而达到最高的超越状态(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克思主义完全可以是先验的)。 如果仅保持这种超越的视角,那么探讨马克思主义的起源将毫无意义,因为这存在很多批评性的问题。共同体作为一种预设,单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所有人都可以空洞地、距离一定间隔的(因为共同体本身就作为一个遥远的设想)来讨论共同体,因此它对自身重要性的证明并不充分:只是通过它的纯洁和远离当下,“含蓄”地承认了自己相对于现实存在的重要性。人作为物种提升的唯一可能性,实际上经不起反复推敲,至少通过人类普遍展示出来的内在特有的冲突和敌意要比其他物种多更多;而且最终指向的“平等性”也不能作向下兼容角度上的类比——动物种类可以没有私有财产、阶级区分、压迫与剥削,但是的确它们也不是“共产主义”(伯尔基的这种批评论证我觉得有些乏力,本质上人与动物的区分可以是理智可以是劳动,这都是有一定思维性参与的活动或具备思维属性的;而伯尔基在这里的批判显然有“挑个例”之嫌;可能伯尔基自己也觉得这些批评性问题本身有问题,因此他说自己是“极其生硬地摆出这些批评性问题”【26】)。现实世界中展现出大量的、不稳定的道德规范情况,也会有诸多moral dilemma,这都必须以放弃某种具体性、实用性为代价,才能被化约到一个共同的标准中去。这其实也说明,在道德经验中对善恶的考察其实存在着构成主观偶然评价的不可化约要素,这种关于道德在根本上是主观的看法,其实就否定了所谓“遥远的理想社会”那种更体现利他性的不可抗拒的理由。最后关于馈赠的宇宙的说法,这本质上是一个信仰问题,而非理智问题,它是无法在逻辑上被人用理性所证明和接受的。 尽管这种超越性的视角作为某种基石本身必然存在缺陷,但是它们的确激活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体系、资产阶级社会秩序的批判,也使这些批判建设性地指向了未来的无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与工厂主义的逐步到来。 而理解的视角,其要旨是这样的看法:关于自然之运作方式的知识不断增长,将会使人类生活条件转变和社会组织化成为可能、正当和真正切近。这不同于超越的视角所表现出来的“遥不可及”,而是贴近于现实世界的,是十分真切的。在这里面可以抽取出三个关键的概念(伯尔基称之为三个“漠视”)。首先是会发现对外在自然本身的漠视,在这种视角里,自然是一种可知的、可控的研究对象,主要有足够的知识或手段就可以将其驯服;不同于前面所说宇宙理性的馈赠,而在于详细认识自然成为可能。自然不存在神秘的维度,一旦被剖解,就能被操控,于是信仰在增进知识的过程中逐渐多余。在这种话语里,自然是中立的,不存在对人类的特殊馈赠、对人类努力以致成功的担保;另一方面也有一种适当的信心,即“相信人类知识增长将使眼下对自然的恐惧减少到一个最低限度”【29】。第二,将有一种对人类社会的漠视。社会不适用于高尚的道德术语进行解读,而应在自己的范围内用社会语言进行理解。政府机构、法律、经济活动、教育……都是可解的,通过诉诸逻辑与经验观察,都可以被科学地研究。在社会里,个体的人被利益所驱使着,不同的利益之间具体不同,因此社会出现各种“冲突”。最后,则有一种对人类价值、道德与“美好社会”本质的漠视。人类的兴趣、欲望、渴求、需要使人感受到价值,对于获取“幸福”的行为宽泛而言无可厚非。而幸福绝大部分由个人消费构成,物质财富的实现绝不是最终目的,但是重要的具体目标。只有在物质丰富的状况下,“利益”才会得到满足,进而缓解或消除“冲突”。 理解性的视角也有批判性问题。人类不断增长着的自然知识、通过某种技术对自然进行逐渐控制,在原则上是一个十分有限的过程,按照这种观点,最终会迎来全面胜利——最终可以安然地、尽情地享用这种全知全能的状态。但是实际上这种知识自然而然增长的观点需要谨慎对待,因为知识的增长其实很难说会有一个可以被预见的“终点”,新的进步和新的发现会带出新的问题和未知层面。要根据既有现实的经验来证明这一断言的有效性其实是极为困难的,尽管社会必然要起步于现实存在,但是在过程中已然遇见棘手的事情——不可预知、不一致、自发性、不合理性、自相矛盾等等,其在人类行为中全面展现着,何以想象这些问题能够被顺理成章地解决或消除?这似乎本身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事情,因为从既有的经验来说似乎没有一个完备的方法或思路来解决这些问题,自然也很难推理到未来的人类社会。 在马克思的思想被判定为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理论和人本主义哲学的综合之前,它首先可以视为是超越性、理解性两大基本视角的综合。这种综合是具有西方文明早期根基的,因此是深远而复杂的,所以必须对其进行建构和“蒸馏”。需要认识到这两大视角(超越性、理解性)是通过何种方式交汇并产生出马克思主义,以及在何种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可以被视为其最高顶点。这种汇聚过程中有重要的里程碑:宗教改革使得基督教下落凡间。路德强调“信仰”“行为”,加尔文则使人们获得了对自治基督徒共同体即公义的神权统治的强调。圣徒共同体不再需要机构化的教会来作为联系信徒与神性之间的媒介,其也越来越远离一种静态的、启示的教义来靠近神性的真理——超越性的本质。这是现代性的产生。 启蒙的三种观念:1、易适应之人类天性的观念。经验产生人类特性,随着新知识的出现,人新的特性被创造出来,“人是无限可适应的、可完善的”【44】2、进步观念。对自然状态的克服不断产生出更多的财富、自我提升的条件和合理社会组织的条件,这一进步将在未来得到增强。3、纯粹世俗的、人本主义的道德观念。它从一种“应然性”的角度促进人类的整体幸福,至少它在表面上不包含任何关于“超越”的无价值之物。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