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说

第一部分（1873年6月—1881年12月）

[P. 38-39]
一个人要是对真正值得去爱的事物保持着忠实的爱，而不把自己的爱浪费在毫不重要的与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他不久就会得到更多的智慧，而逐渐变得坚强。深入到社会中，与人们谈话，是很好的；有时候人们不得不这样做，但是有人宁愿孤独地干他的工作，只要有少数几个朋友，他也能平安无事地生活在这个社会上与人群里。甚至在上流社会中，以及在最好的条件与环境之下，一个人一定要保持隐士的某种原始的性格，否则他就失去了自己的根子；一个人绝不可以让自己心灵里的火熄灭掉，而要让它始终不断地燃烧。谁要是为自己选择贫穷，并且安于贫穷，认为这是一宗了不起的财宝，他就会经常清晰地听见他的良心的声音；谁要是听到并且服从这个声音的话（这是上帝的最好的赏赐），他终会在其中找到一个朋友，永远不会孤独。

[P. 40]
因为这样的人的作品，要是好好体会的话，要比一个人所知道的感受得更加深刻。临死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一些真正好的作品，并且知道通过这些作品，他将至少活在一些人的记忆里，作为后辈的好榜样而永垂不朽，这不能不是一件好事。一件好的作品——它可能不是永垂不朽的，但是在作品里所表达的思想是永恒的，作品必定会永存在人们的心里；如果后来别的人起来了，他们最好是跟着那些先行者的脚步走，用同样的方法画他们的作品。

[P. 57-58]
如果你从我的身上能够看出，除了懒惰以外，还有一点什么东西的话，我将会感到高兴。因为有两种极不相同的懒惰。有人是由于游手好闲，由于缺乏性格，由于他的天性卑劣而成为懒汉。你或许以为我是这一种人。可是还有另一种懒汉，并非处于自愿的懒汉，他好像被监禁在牢笼里，被一种期待着行动的伟大愿望从内心来消灭他。被正当地或者不正当地败坏了名誉、贫困、不行的遭遇、灾难——都会使人变为囚徒。监牢也可以称之为偏见，误解，对这件事或那件事的极度的无知，不信任，虚伪的廉耻心。人们始终不能够告诉你，是什么东西把我们监禁起来；把我们监禁起来，就好像是把我们埋葬掉；虽然这样，人们仍然感到某种障碍，某种铁壁的存在。这样的人往往不能理解他能够干什么，可是他凭他的本能感觉到：是的，我是一个有用的人，我的生活毕竟有一个目的，我知道我或许是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怪人！我内心有某种东西，然而这是什么东西呢？
你是否知道，是什么使人们从这种监禁中解放出来？是种种十分真诚的好意，有朋友的爱，也有同伴的爱，它们以最高的权利，以某种魔力打开了监牢的门。在这里同情心得到复苏，生命得到重生。

[P. 74-75]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有我逐渐开始得到的东西：在短时间内没有困难地阅读一本书，并能够保持一种强烈的印象的能力。读书正好像看画一样，人们必须毫不怀疑与犹豫，心中有数地推崇美的东西。



第二部分（1881年12月——1883年9月）

[P. 150]
我总是不斤斤计较，我心里想，我不知道是非，免得惹人家发脾气。但是对于一些重要的事，人们不应该随大流，也不应该凭自己的意气用事。人们必须遵守作为每一种道德基础的起码的东西：做事要对得住天理良心。[...]
[…] 我很少注意世人的见解，正像那个人很少关心他干的事正当不正当一样。对他来说，只要表现得合适便够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不欺骗与不抛弃一个女人。

[P. 187-188]
我已经说过关于我对某些人所具有的人性的爱。我没有想要帮助每个人的人道主义者的计划或者方案，但是我却有脸皮说（虽然我十分清楚地懂得，人道主义这个词的名声不好），就我自己而言，我经常感到，并且以后还会感到，有爱某些同类的需要。有一次，我曾经照料一个被煤气烧伤的可怜的不幸的煤矿工人六个星期，或者说两个月。我曾经在一个整个冬天与一个可怜的老人分享我的食物。天晓得还有多少人需要帮助！现在则是西恩于我分享我的食物。我并不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傻事或者错误。我认为这是那样自然与那样正确，以至于我不懂得人的普遍的本性彼此会那样冷淡。

[P. 189]
就我所了解，我们当然完全同意自然界中的黑色。绝对的黑色并不真正存在。但是正像白色一样，几乎在每一种颜色中都有它的存在，并且形成各种灰色——调子与强度不同；所以人们在自然中真正看到的只是这些调子或者阴影。有的只是三原色，红、黄与蓝；“混合色”是橙、绿与紫；加入黑色与一些白色，人们便可以得到无限多样的灰色；要说出例如有多少种绿灰色，是不可能的。

[P. 195]
亲爱的弟弟，我还是很想你来这里。我时常抑制自己画油画的欲望；多亏你的赠予，我的前途已经出现了新的希望：由于你已经为我清除了那么多的障碍，我以为我是高于千百个其他人而享有特权的。许多画家由于没有钱而不能够继续画画；我无法用言语向你表达，我是如何地感激你。我学画比别人开始得晚一些，为了要弥补那一段损失的时间，我必须加倍努力工作；虽然我很热心，但是如果不是由于你的关系，我就会干不下去。我认为能够无忧无虑地全年画画是最开心的事。

[P. 203]
一个劳动者的形象，一块耕地上得犁沟，一片沙滩、海洋与天空，都是重要的描绘对象；这些都是不容易画的，但同时都是美的；终生从事于表现隐藏在它们之中的诗意，确实是值得的。
[…]
你写到枝条伸展的常青灌木与附近的松树。我可以对你说，我感到一种对常青灌木与松树林的相思病，还有那些有特点的人物（一个检柴的小女人，一个翻地的农民）。总之一句话，那些简单的事物中包含这某种海一样的崇高伟大。

[P. 208]
我现在感到我是出于怒涛之上；我必须使出我所能够用得上的全部力量来继续画油画。我确实知道我有直觉色彩的才能，这种才能将会愈来愈发展；油画是我所极其喜爱的。我在自己身上感到一种创造力，我意识到那样的日子将要到来，那时候我将每天与经常不断地画出一些好作品。如果出现了这种时机，我将不会感到奇怪。我一天不画一点东西的情况是非常少有的。

[P. 229]
当人们心情忧郁的时候，到光溜溜的海滩上去散散步，去看看有着长长白条波浪的灰绿色的海，该是多么好啊！但是如果人们感到需要感受某种宏大的，某种无限的，某种使人感知到上帝的东西，那么他不需要到远的地方去找它。我以为我在婴儿的眼睛里，看到了比海洋还要深、还要无限、还要不朽的某种东西；早晨，由于看到阳光照到他的摇篮上，他醒过来，呱呱地哼着或者笑着。

[P. 259-260]
三十岁对一个工作的人说来，只不过是一个比较稳定的时期的开始，因此人们感到精神旺盛与充满力量。但同时生命的一个时期已经过去，一想到某些事将一去不复返，真使人伤心。感到后悔，并不是愚蠢的感伤主义。但是人们不可能指望从生活中得到他已经明知道不能得到的东西；而且人们开始愈来愈明白地看到，生命只不过是一种播种的季节，收获不在此地。

[P. 267]
我相信这样说是合适的：“如果谁要结婚的话，他所娶的不仅是女人本人，而且还要加上整个家庭。”当他们搭配得不好的时候，往往就够麻烦与够不幸的了。这实在是一种可悲的设想，像母女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事，可能有它的黑暗面，因此一个爱好光明与追求光明的男人，可能由于这种缘故而遭到惨败。一个母亲的影响与跟朋友们的谈话，往往比任何其他东西更加容易使妇女造成一种妨碍思想与行为改善（这种改善往往是迫切需要的）的堕落。

[P. 281]
如果人们不注意其他人的情况而埋头工作，如果人们努力、诚实与直率地领悟被描绘的对象，不放松人们心里已经有的东西，不管别人可能说什么，人们就可以感到心平如镜，坦然地面向未来。



第三部分（1883年9月——1886年3月）

[P. 355]
我们的生活是一种骇人的现实，我们自己被无限止地撵着；事情就像目前这样，不论我们是不是对它抱悲观的态度，都不会改变它的本质。我在夜里醒来的时候，或者荒原上起了暴风雨的时候，或者在沉寂的朦胧的黄昏，就是这样地思考这个问题。
尽管这幢房子里的人对我怀着好意，但荒原上给人的感觉并不比这里寂寞。

[P. 384]
这个时期，我一直在探索蓝色的调子。这里的农民一般都穿蓝色服装。在成熟了的谷物中间，或者在山毛榉篱笆的枯叶前面，这种蓝色是非常美的，一眼看到就使我激动。这里的人本能地穿着我过去曾经看到过的最美的蓝色服装。这是他们自己纺织的粗麻布，横蓝竖黑，织成一种黑色与蓝色的图案。当这种布经过风吹与日晒雨淋退了颜色以后，变成一种无比素净与优美的色调，把周围事物的各种鲜艳色彩烘托出来。

[P. 391]
我想要明白地表现出这些在灯光下吃土豆的人，就是用伸进盘子里的同一双手去锄地的；因此这幅画所描述的是体力劳动，说明他们是诚实地挣到他们的事物的。我要表达一种与我们这些有文明教养的人完全不同的谋生方法的印象。所以我并不急于要每个人都喜欢这幅画，或者马上称赞这幅画。

[P. 406]
请你告诉塞雷，如果我所画的人物像学院派那样地准确，我就无可救药了；如果有人拍了一张铲土的人的照片，他肯定不会显示出正在铲土的样子来。告诉他，我顶喜欢米开朗基罗的人物，虽然人物的腿确实太长，臀部太大。告诉他，对我说来，米莱与莱尔米特是真正的艺术家，正是由于他们并不像事物本身那样追随一种枯燥的分解的方法去画事物，而是像他们（米莱、莱尔米特、米开朗基罗）感受事物那样去画事物。告诉他，我所极其盼望的，是学会那些很不准确，那些越规、重新创造、变形，这样画出来的事物，可能会比字面上得真实更加真实（当然，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以说是不真实）。

[P. 441-442]
你确实地知道，享受无知幸福的一切机会都必然地与无可挽回地丧失掉的时刻，也许迟早就要到来；但是也应该知道，就在同一个时刻，在你自己的感情上得到了一种补偿，这便是工作的力量。
人们不能够肯定地预告什么东西。但是，如果谁能够进行分析，他就可以发现，本世纪最伟大与最好的人，总是顽强地工作的，总是以个人主动的创造精神工作的——在绘画方面与文学方面都是这样。我一点也不了解音乐方面的情况，但是我猜想也会是同样地。从小规模开始，百折不挠，重性格而不追求金钱，敢于作为而少考虑荣誉——这是米莱与圣西尔、巴尔扎克与左拉的共同点。



第四部分（1886年3月——1890年7月）


[P. 457]
我的名字虽然在现时算不了什么，但是在未来，应该像我签在画布上那样，写在展览会的目录上——是温桑，而不是凡高，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因为这里的人不懂得后一个名字的发音。

[P.463]
我一定要画一幅在多星的夜晚的丝柏树。

[P. 481]
我现在试着夸张主要的东西，并且故意让明显的东西模糊。毕沙罗说得对：你必须大胆夸张色彩所产生的调和或者不调和的效果；正确的素描，正确的色彩，不是主要的东西，因为在镜子里实物的反应能够把色彩与一切都留下来，但毕竟还不是画，而是与照片一样的东西。

[P. 483-484]
有一天晚上我到海边，沿着空无一人的海岸散步。景色不是欢乐的，但也不是悲伤的，而是美的。深蓝色的天空中，散布着一朵朵比深钴蓝的基本蓝色还要深得蓝色的云，以及另一些像银河的蓝白色的、比较明快的蓝色的云。在蓝色的深处，闪耀着星星，绿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玫瑰红色的，像珠宝一样，比巴黎的星星还要明亮。还是一种很深的群青色。

[P. 487]
我必须提醒你，人人都认为我画得太快，你千万不可以相信这种说法。把人对于描绘对象感觉的真诚画出来，难道这不是感情吗？这种感情有时候会强烈到使人们在画画时忘掉自己是在画画。当某个时候笔触像演讲或者书信的字那样流畅地画出来时，人们一定要记住，这种情况并不是常常存在的；因为人们到那里时往往要碰上阴天，就没有丝毫灵感了。

[P. 489]
一切艺术家、诗人、音乐家、画家在物质状况上都是不幸的，这的确是一种怪现象——幸运的人也一样。莫泊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它提出了这个永远不变的问题：生命的整体是不是会全让我们看到？或者我们所看到的死亡的一面，是不是只是圆球的一个半面？
画家们（只以他们为例）死去并且被埋葬掉，他们以自己的作品向下一代或者以后若干代人说话，这便是一切了吗？或者还有更多的什么？在画家的生活中，死亡或许不是最苦的事。
就我自己说来，我声明，我对这个问题什么也不懂；但是当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时，常常产生好像梦中见到的地图上代表城镇的黑点的幻想。我问我自己，为什么天空中闪亮的点，不像法国地图上的黑点那样容易为人接近呢？如果我们可以搭火车到塔拉斯康或者卢昂，我们却不能到星星上去。在这个推理中，有一件事无疑地是实在的：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不能够到星星上去，正好像我们死了以后不能够搭火车一样。所以我认为，霍乱、肾结石、肺结核、癌症可能是天国的旅行工具，正好像汽船、公共汽车与铁道是地上的旅行工具一样。由于年老而平安无事地死掉，就是步行到天国去。

[P. 492]
你不要以为我故意保持着一种兴奋的状态，我始终处于一种复杂的筹划之中，这种筹划的结果很快地在画布上执行了。但是筹划是事先经过长时间酝酿的；当谁讲某一幅作品画得太快的时候，你可以回答他，说他看这幅作品看得太快了。

[P. 493]
太阳把它的闪亮的黄色光线倾泻到树丛上与大地上，这是一阵十足的金雨，逗人喜爱。

[P. 499]
对待一个死人的最好的办法，是相信光辉的死者，不管他曾经是怎样，相信他是在事事都出于好意的、一切都合理的世界中的最好的人中的最好的人。像我们的姐姐说的，在人们死了以后，你记得起来的，只是他们的好的成分与好的品质。但是最重要的是，当他们仍然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努力看出他们的那些优点。

[P. 500]
所有这一切东西（家庭、故乡），也许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在思想上有更大的吸引力；对我们说来，虽然实际上有故乡与家庭，也等于没有它们一样。我始终认为我是一个到某个地方，向着某个目标走去的旅行者。如果我对自己说，某个地方与某个目标并不存在，在我看来是合理的，多半是可能的。
事情就是如此。那时候我也会感到不仅艺术，而且不论什么都是一场梦，到头来人们自己也是乌有。

[P. 505]
我想要画一个艺术家朋友的肖像，这事一个怀着伟大的梦的人，他好像夜莺唱歌那样地从事创作，因为这是他的天性。他是一个美男子。我要在画中表现出我的赞赏，我对他的爱。所以我要尽可能忠实地画出他本来的面目。
但是这幅画还没有画完。我在完成这幅肖像的过程中，要变成一个为所欲为地使用颜色的画家。我把漂亮的头发加以夸张，甚至把它画成桔黄的、铭黄的与浅柠檬黄的颜色。在头的后面，我不画普通房间的墙，而画了无限的空间，一块我所能设想的浓艳、强烈的蓝色平涂背景；把明亮的头与深蓝的背景加以简单的结合，我得到了一种神秘的效果，人物的头好像是蓝田深处的一颗星星。

[P. 510]
这里现在是无风的大热天——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这是一个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太阳，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光，我只能够称它为黄色，硫磺色，淡金黄色。这是一种多么美丽的黄色啊！

[P. 511]
如果我老老实实地这样干下去，我就会成为一个闻名的疯子；我现在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是你了解，我并不醉心于那种名望，拿一根火柴去电火药。我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他们将要在画肖像中做克洛德•莫奈在画风景画中所做的事——莫泊桑笔下描写的鲜艳而华丽的风景。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高峰；可是，难道不是许许多多福楼拜与巴尔扎克的作品促使了许许多多左拉与莫泊桑的作品出现吗？因此幸福不是属于我们，而是属于后代。

[P. 520]
我始终处于两种思想倾向中的一种情况：第一种，为了深干活而反复思考的物质困难；第二种，色彩的研究。我始终想在这方面有所发明，利用两种补色的结合，它们的混合与它们的对比，类似色调的神秘颤动，表现两个爱人的爱；利用一个星星表现希望；利用落日的光表现人的热情。在照相写实主义中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实际上是不是存在着某些东西呢？

[P. 521]
在我的油画《夜间咖啡馆》中，我想尽力表现咖啡馆是一个使人毁掉自己、发狂或者犯罪的地方这样一个观念。我要尽力以红色与绿色表现人的可怕激情。房间是血红色与深黄色的，中间是一种绿色的弹子台；房间里有四盏发出桔黄色与绿色光的柠檬黄的灯。那里处处都是在紫色与蓝色的阴郁沉闷的房间里睡着的小无赖身上极其相异的红色与绿色的冲突与对比。在一个小角落里，一个熬夜的顾客的白色外衣变成柠檬黄色，或者淡的鲜绿色。

[P. 533]
然而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这幅作品：一个多星的夜晚，基督是蓝色的，天使是混杂的柠檬黄色。

[P. 542]
人们有一天总会了解，我的画的价值，要比我所花在画上得颜料价钱，以及我的生活（毕竟是十分贫寒的）费用高得多。但是，我的好兄弟，我所欠的债实在太多了，当我还清它的时候，作画的辛苦劳动亦将夺走我的终生，我会以为我还没有活着过。

[P. 564]
你知道，当你发现这里许多人怯懦地纠集在一起反对一个人，一个病人的时候，就好像是人家在你的脑门上走了一拳。在我真心诚意地尽全力对人们友好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一个厉害的打击。

[P. 565]
这是侮辱——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没有理由的。我并不否认，我宁愿死掉而不想引起那样的麻烦与受那样的罪。算了，受苦而不抱怨，是我已经学会的第一课。我们能够做的事，也许就是对我们莫大的痛苦一笑置之，就像人世间的一些伟大人物所做的那样。要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地处理这件事，向着你的目标勇往直前。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我们艺术家只不过是一个破罐。问题就在于，你要承认你命运中存在的客观事实，然后你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P. 573]
在我今天看来，你对我的一切好意，比我过去所想像的更加伟大了。我告诉你，这种好心是难得的天性，我亲爱的兄弟，要是你不能从你的这种好心中看到任何结果的话，请你不要为这事发愁；你一定要等待。请尽可能地把这种情谊转达给你的妻子。我告诉你，我现在心里很平静，我对自己说：你有一种永恒的友情。最重要的是，你不要设想我是不幸的。

[P. 581]
许多画家变成疯子，竟是事实；至少可以说，生活使人变得精神恍惚。如果我使自己重新以全部精力从事绘画的话，多么好啊；但是我总是要发疯的。对于我说来，二者全都一样。

[P. 586]
我的内心一定有一种强烈的感情，所以才把我搞得那个样子，我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原因。面对着自然的时候，画画的欲念油然而生。

[P. 592]
我画了一幅画得很黄、很亮的麦田，也许是我所画过的最亮的一幅油画了。我脑里老是想着丝柏，它具有类似埃及的方尖形石碑的线条与比例的美，它的绿颜色具有一种崇高的性质。这是充满阳光的风景中的一块黑斑，但是这是一种极其有意思的黑斑，是我能设想的最难正确落笔的东西。另一方面你一定会发现，衬在蓝色背景前面的丝柏，要显得稍微蓝一些。在这儿描绘大自然，正好像在别的地方一样，你一定要住上一段较长的时间才能画得好。
我很想画一些丝柏的油画，像画向日葵那样地画；在我发现丝柏以前，它始终没有别人注意过，这使我感到奇怪。

[P. 593]
我们这个时代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一方面没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与买颜料，另一方面却以高价去买已经死掉的画家的作品。
[…]
我读历史剧的时候，并不怀疑那个时代的人与我们现在的人不一样。我常想，如果把他们拿来与共和党人及社会主义者的信仰做个对比，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使我深为感动的，正如使我们时代的某些小说家感动的，是经过了几个世纪，通过莎士比亚的著作，传达给我们的那些人的声音——这些声音对于我们并不生疏。他们栩栩如生，你会认为你是认识他们的。伦勃朗曾经孤立过，或者几乎在画家中间孤立过，我们在《埃末的巡礼》或者《犹太新娘》中可以看到的温柔的面貌（那种伤心的温柔，那种看起来似乎很自然的、超人的目光），你在莎士比亚著作中的许多地方可以遇到。
我很幸运能够有空闲时间阅读与重读这些作品；我很想读些书，至少要读荷马的作品。

[P. 603]
《收割的人》画完了。这是非常、非常简练的，我认为它将成为保存在你家里的作品中的一幅。按照圣经中所说的，这是一个死神的形象，但是我想要表现的是接近于欢乐的气氛。除了一列紫色的群山以外，这幅画上全是黄色，一种淡淡地、鲜明的黄色。我发现这幅画很奇怪，我好像是从牢房的铁栏杆里看它的。

[P. 649]
衷心地握你的手！
1890年7月27日  文森特•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