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
扫码直接下载
读过 卡拉马佐夫兄弟
奇特与古怪只会令人生厌,不会博得人们的青睐,尤其是当大家全都想把个 别凑成一致,以便在普遍的混乱之中,竭力求得某种整个的涵义的时候。而怪物大 多是个别和特殊的现象。不是么?不但怪 物“不尽”个别和特殊,而且相反地有时恰恰成为整个社会的核心,而和他同时代 的其他人,却好象遭到一阵狂风袭来似的,不知为什么被暂时从他身边吹散了。… … 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人,甚至坏蛋,也常常比我们通常所认为的要天真烂漫得多。包括我们自己也是这样。 实际上,费生平就爱做戏,他会无缘无故在你面前扮演一个意外的角色,特别是这种做法有时并没有任何必要,甚至对于自己也不利,譬如目前那件事就是这样。不过这类特性确是大多数人,甚至是十分聪明的人所共有的,不仅费如此。 __________________ 其实老妇人并不见得多么凶恶,只是因为闲着没事干,才成了一个使人受不了的女阎王。 __________________ 他在童年和少年时不好动,甚至不大说话,这倒不是由于不信任人,不是由于怕生,或者性情阴郁,不善于跟人交往;恰恰相反,是由于一种别的情形,好象是由于一种个人的、内心的思虑,和别人不相干而对他很重要,以致为此似乎忘掉了别人。然而他对人是友爱相处的:他好象终身完全信赖别人,却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做头脑简单或幼稚的人。他身上有点什么表明着、暗示着——以后一辈子都是这样,——他不愿意做人们的裁判官,不愿意责备,也决不去责备人家。他甚至好象对一切都容忍,毫不怨人,虽然时常感到很痛心。不但如此,在这方面他甚至到了什么人也不能使他惊奇、恐惧的地步,这情形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在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中间,他从来不爱显出优越的样子。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从来不怕什么人,而男孩子们也立即明白,他并不因他的无畏自豪,他的神气好象不知道自己勇敢无畏似的。他受了气,从不记仇。有时在受气刚一个钟头以后就答理冒犯自己的人,或是带着信任和谅解的神情,主动同对方先说话,好象他们之间并未发生任何事情,同时还不显得这是偶然忘记了,或故意饶恕别人的冒犯,而干脆只是不把它当作冒犯,这就使孩子们既欢喜又心折。他只有一个特点,使他在中学里从低年级到高年级,一直引得同学们时常想要取笑他,但并不是恶意的嘲笑,而只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开心。他这特点是一种特别的、极端的害羞和贞洁。他不能听谈论女人的某种言语,某种说法。可惜,这“某种”言语和说法在学校内是无法断绝的。那些心地纯洁的男孩子,还几乎是小孩,就已经时常爱在教室里互相嘀咕,甚至高声谈论某些连大兵们都不常说起的事情、场面和景象。不仅如此,我们知识阶级和上等社会里的幼龄儿童们所早经熟知的这一类事情中,有许多还是大兵们所全然不知的。这也许还不是道德的败坏,也并非真正的、腐败的、发自内心的玩世不恭,而只是表面的东西,但正是这种表面的东西,却往往被他们当作甚至是优雅、机灵、勇敢的,值得模仿的行为。他们看见“小辽佐”在大家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赶快用手指塞住耳朵,有时就故意围在他身旁,强行把他的手扳开,冲着他的两只耳朵喊脏话,他挣脱着,蹲在地板上,躺下来,蜷着身子,老是不说一句话,也不骂一声,默默地忍受欺凌。但是后来人家就不再去缠他了,也不再用“小姑娘”的称呼逗他,而且还对他露出同情的目光。此外,他的功课在全班中也永远是优秀的,但却也从不名列第一。alx一定是那种近似疯僧一类的青年人,即使一旦有了万贯家财,只要人家一开口对他有所请求,或者为了拿去做善事,或者只是碰到甚至一个老滑头向他伸手索取,他也会毫不为难地交出去的。总而言之,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钱的价值,自然这话不是从字面的含义来说的。在人家给他一点零用钱的时候(他自己是从来没有请求过的),他不是一连几星期不知怎样把它花掉,就是毫不珍惜,一下子就弄得一文不剩了。 他走到这条路上来,只是因为当时只有这条路打动了他的心,代表他的心灵从黑暗超升到光明的出路的全部理想。此外,他已经多少有了我们这个时代的青年人的气质,这就是说:本性诚实,渴望真理,寻求它,又信仰它,一旦信仰了以后就全心全意献身于它,要求迅速建立功绩,抱着为此甘愿牺牲一切甚至性命的坚定不移的决心。然而,不幸这些青年人往往不明白在许多这类事情上牺牲性命也许是一切牺牲中最容易的一种;譬如说,从青春洋溢的生命之中,牺牲五六年光阴去从事艰难困苦的学习、钻研科学,哪怕只是为了增强自身的力量,以便服务于自己所爱的真理,和甘愿完成的苦行,——这样的牺牲就有许多人完全办不到。 “也许这种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可以不给他一个钱把他放在一个百万人口的都市的广场上,他也决不会丧命,不会冻饿而死,因为马上就会有人给他食物,把他安排好,即使安排不好,他自己也会很快给自己安排好的,并且这样做他并不需要做多大努力,受任何屈辱,照顾他的人也不感到什么困难,相反地,也许还会觉得这是件乐事。” __________________ 奇迹是永远不会使现实派感到不安的。倒不是说奇迹会使现实派接受信仰。真正的现实派,如果他没有信仰,一定会在自己身上找到不信奇迹的力量,即使奇迹摆在他面前,成为不可推翻的事实,他也宁愿不信自己的感觉,而不去承认事实。即使承认,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件自然的事实,只是在这以前他不知道罢了。在现实派身上,信仰不是从奇迹里产生,而是奇迹从信仰里产生的。如果现实派一有了信仰,则正由于自己的现实主义,他势必也同时会承认奇迹。使徒多马说,他只要不是亲眼得见的就不能相信,但是看到了以后便说:“我的神,我的上帝”,是不是奇迹使他有了信仰呢?大概不是的,他所以相信,只是因为自己愿意相信,也许还在他说“未看到以前不能相信”的时候,在他的内心深处就已经完全相信了哩。 __________________ 社会主义不单单是工人问题,或所谓第四种阶级的问题,主要还是个无神论问题,无神论在现代的具体化的问题,建筑巴比伦高塔的问题,——建筑这个高塔正是不靠上帝,不为了从地上上升到天堂,而是为了把天堂搬到地面 __________________ 长老就是把你的灵魂吞没在自己灵魂里,把你的意志吞没在自己意志里的人。你选定了一位长老,就要放弃自己的意志,自行弃绝一切,完全听从他。对于这种修炼,对于这个可怕的生活的学校,人们是甘愿接受、立志献身的,他们希望在长久的修炼之后战胜自己,克制自己,以便通过一辈子的修持,终于达到完全的自由,那就是自我解悟,避免那活了一辈子还不能在自己身上找到真正自我的人的命运。 __________________ 西长老多年接待许多人到他那里来忏悔自己的心事,向他渴求忠告和治病的祝辞,——大量的剖白,痛悔,自承,进入他的心灵,使他终于获得了十分微妙的慧性,只要朝来见他的陌生人脸上看一眼,就会猜出:这人是为什么来的,需要什么,甚至猜得出是什么痛苦刺伤着他的良心。他在来见的人开口以前,先知道了人家的秘密,这使那人惊讶,惭愧,有时几乎使那人害怕。 __________________ 对于俄罗斯普通人的温顺的灵魂,对于被劳累和忧愁所折磨,特别是被永远的不公平和永远的罪孽(自身的和世上的)所折磨的人们,见到圣物或圣者,跪在他的面前膜拜,是一种无比强烈的需要和最巨大的安慰。他们觉得:“尽管我们有罪孽,不诚实,易受诱惑,但无论如何,世上某处总还有一位圣者和高人;他有真理,他知道真理;那么真理在地上就还没有灭绝,将来迟早会转到我们这里来,象预期的那样在整个大地上获胜。” __________________ “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当时在我心灵上象剃刀似地划了一刀。”——他以后说,无耻地、怪模怪样地嘻笑着。但是对于荒唐的人,连这也只是色情的冲动。 __________________ 最主要的是不要说谎。主要的是不要骗自己。骗自己和相信自己的谎话的人,会落到无论对自己对周围都分辨不出真理来的地步,那就会引起对自己和对他人的不尊敬。人既不尊敬任何人,就没有了爱,既没有爱,又要让自己消磨时光,就放纵淫欲和耽于粗野的享乐,以致在不断的恶行中完全落到兽性的境地,而这全是由于对人对己不断说谎的缘故。对自己说谎的人会比别人更容易觉得受委屈。因为有时觉得受委屈是很有趣的,对不对?他也知道并没有人委屈他,是他自认为受了委屈,为了面子就说谎,夸大其辞,装腔作势,斤斤计较片言只语,小题大作,拿一粒豌豆当成山,——这他自己全知道,却还是一碰就自觉受委屈,感到这样很愉快,甚至有很大的乐趣,于是就弄到真的产生了怨恨。 __________________ 老百姓中间有一种沉默无言、逆来顺受的忧愁,它深藏内心,毫不显露。但也有一种难忍难熬的忧愁,它一旦流泪发作出来以后,便转入了哭诉。女人们尤其是这样。它并不比沉默的忧愁轻松。哭诉所能给人的慰藉,只能是更痛苦地撕裂心胸。这类的忧愁甚至不希望慰藉,它正是以无法慰藉之感来作为自己的滋养料。哭诉只不过是一种不断地刺激创伤的需要罢了。 __________________ 你不必自行宽慰,你不要宽慰,不必宽慰,尽管哭,只是每次哭的时候一定要想到,你的儿子是上帝的天使中的一个,在那里望着你,看到你,看着你的眼泪,快乐地指给上帝看。你将长久流着伟大的慈母之泪,这哭泣最终将变为平静的喜悦,你的悲苦的眼泪将成为平静的感动之泪,能使人从罪恶中获救的净化心灵之泪。 __________________ 这显然是一个极卑微的修士,那就是说出身卑微,具有狭隘而牢不可破的世界观,但是信仰坚定,而且百折不挠。 __________________ 我爱人类,但是自己觉得奇怪的是我对全人类爱得越深,对单独的人,也就是说对一个个个别的人就爱得越少。他说,我在幻想中屡次产生为人类服务的热望,也许真的会为了人类走上十字架,如果忽然有这个需要的话,然而经验证明,我不能同任何一个人在一间屋里住上两天。他刚刚和我接近一点,他的个性就立即妨碍我的自爱,束缚我的自由。我会在一昼夜之间甚至恨起最好的人来:恨这人,为了吃饭太慢,恨那人,为了他伤风,不断地擤鼻涕。他说,只要人们稍微碰我一下,我就会成为他们的仇敌。然而事情常常是我对于个别的人越恨得深,那么我的对于整个人类的爱就越见炽烈。 __________________ 即使您达不到幸福的境地,您也应该永远记住,您走的路是正确的,千万不要从这条路上离开。主要的是避免说谎,不说一切谎言,特别是不对自己说谎。留心提防自己的虚伪,每时每刻都小心监视它。还要避免对别人和自己苛求;凡是您觉得自己内心里似乎是恶劣的东西,只要您一旦在自己身上觉察到了,也就等于已经洗干净了。您还应该避免恐惧,虽然恐惧只是一切虚伪的必然后果。您永远不必害怕自己在努力爱别人时所表现的畏缩,甚至也不必过分惧怕在这样做时所犯的错误行为。我很遗憾,不能对您说些比较轻松愉快的话,因为积极的爱和幻想的爱相比,原是一件冷酷和令人生畏的事。幻想的爱急于求成,渴望很快得到圆满的功绩,并引起众人的注视。有时甚至肯于牺牲性命,只求不必旷日持久,而能象演戏那样轻易实现,并且引起大家的喝采。至于积极的爱,——那是一种工作和耐心,对于某些人也许是整整一门科学。但是我可以预言,就在您大惊失色地看到无论您如何努力也没能走近目的,甚至似乎反倒离它愈远的时候,——就在那个时候,我可以预言,您会突然达到了目的,清楚地看到冥冥中上帝的奇迹般的力量,那永远爱您、永远在暗中引导您的上帝的力量。 __________________ 教会自身对于犯罪的看法也应该抛弃现在那种近乎异端的看法,由机械地除掉被染污的分子,象现在为了保护社会所做的那样,完全而切实地改变为拯救人,让人重新获得复活、再生的观念。 __________________ 您是自己知道您的心的特点的,而您的心灵的全部痛苦也就在这里。但是您应该感谢上苍,他给您一颗能以忍受这种痛苦的高超的心,能够去‘思考和探索崇高的事物。 __________________ 一个男人爱上了某种的美,女人的身体,甚至只是女人身体的某一部分(这是好色之徒会了解的),是会为了她出卖亲生儿女,出卖父母,出卖俄罗斯和祖国的。本来是老实的,会去偷东西;本来是温和的,会杀人;本来是忠诚的,会叛变。……老弟,这里单单瞧不起是没有用的,即使他真的瞧不起G。一面瞧不起,一面还是离不开。 __________________ 人类自己会找到力量,为了美德而生活,即使并不信仰灵魂不死也无妨!在爱自由,爱平等,友善之中可以找到它…… __________________ “干吗低声说话?哎呀,见鬼!”D忽然用本来的嗓门大声说了起来,“我真是干吗要低声说呢?你看,有时候人的本性会突然发生什么样的错乱。我偷偷地躲在这里,侦伺着一个秘密,这一点以后再告诉你,但是想到这是秘密,我就忽然连说话也小声起来了,象傻子似的悄声说着,其实本来用不着这样。 __________________ 我恋上了她,自己也就完蛋了。但是恋着并不就等于是爱。一面恋着一面也可以切齿痛恨。瘟疫象暴风雨般袭来,从此我受了传染,至今无法恢复。 __________________ 给昆虫以情欲…… 兄弟,我就是那只昆虫,这话就是专门说我的。我们佐家的人全是这样的,就是在你这天使的身上也有这样的昆虫,它会使你的血里掀起暴风雨。这真是暴风雨,因为情欲就是暴风雨,比暴风雨还要厉害!美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可怕是因为无从捉摸。而且也不可能捉摸,因为上帝设下的本来就是一些谜。在这里,两岸可以合拢,一切矛盾可以同时并存。兄弟,我没有什么学问,但是我对于这些事情想得很多。神秘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有许许多多的谜压在世人的头上。你尽量去试解这些谜吧,看你能不能出污泥而不染。美啊!我最不忍看一个有时甚至心地高尚、绝顶聪明的人,从圣母玛利亚的理想开始,而以所多玛城①的理想告终。更有些人心灵里具有所多玛城的理想,而又不否认圣母玛利亚的理想,而且他的心还为了这理想而燃烧,象还在天真无邪的年代里那么真正地燃炽,这样的人就更加可怕。不,人是宽广莫测的,甚至太宽广了,我宁愿它狭窄一些。鬼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的!理智上认为是丑恶的,感情上却简直会当作是美。美是在所多玛城里吗?请你相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它正是在所多玛城里。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可怕的是美不只是可怕的东西,而且也是神秘的东西。这里,魔鬼同上帝在进行斗争,而斗争的战场就是人心。可是话又说回来,谁身上有什么病,谁就忍不住偏要说它。 __________________ 她爱的是自己的贞节,而不是我。一个姑娘出于感恩,情愿强奸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__________________ 命定的事总是会实现的,有价值的人将占有他应有的位置,而无价值的人将永远躲进小胡同,躲进他肮脏的小胡同,他心爱而且正适合于他的小胡同,并且就在那污秽和臭其中,心甘情愿而且愉快地结束他的生命。 __________________ 既然我已不是基督徒,那么在他们问我是不是基督徒的时候,我并没有对折磨者们撒谎,因为我在对折磨者开口以前,仅仅由于动了念头,就已经被上帝亲自除去了我的基督教籍。既然我已遭到开除,那么人家能用什么方式,凭什么道理,象对一个基督徒那样地向我追究背叛基督的罪名呢?难道我不是只因为起了一点念头,还在背叛以前就已经解除了我的洗礼么!我既已不是基督徒,也就不可能背叛基督,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背叛的了。瓦,哪怕是在天上,谁还能因为肮脏的鞑靼人生来就是非基督徒而追究他,谁还能为了这个而惩罚他呢?他们也知道,总不能硬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等鞑靼人死后,就是全能的上帝还要究问,不能完全不惩罚他,那么,我想也只会给他一些极轻的惩罚,因为明知他从肮脏的父母生下来就是肮脏的,这一层并不是他的错。难道上帝还会硬揪住一个鞑靼人,说他也曾经是一个基督徒吗?要是那样便等于全能的上帝说了真正的谎话。难道天上和地上的全能的主能说谎话,哪怕是一个半个字的谎话么? __________________ 她为什么要这样拉长腔调,不能自自然然地说话呢?她这样做,显然是在这音节和字音的拉长和做作的甜蜜腔调里发见了美。这自然只是一种醉心于不良风度的不良习惯,说明着所受教育的低下,以及从小就养成的对于文雅的庸俗理解。 __________________ 我们有着爱幻想的头脑,我们有着任性但却非常非常骄傲的心!我们高尚,我们宽宏,我们只是不幸。我们太轻易地就对一个也许毫无价值的或轻浮的人作出任何牺牲。 __________________ “爱上帝的人民。我们并不因为自己来到了这里,关在这个院子里,因此就比俗世的人们神圣些,正相反,凡是来到这里的人,正因为他来到这里,就已经自己意识到他比所有俗世的人们,比地上的一切人都坏些,……一个修士以后住在这个院子里越久,就应该越加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根本没有必要到这里来。只有当他意识到他不但比一切俗世的人坏,而且应该在世界上的一切人面前为人类的一切罪恶——不管是全体的或是个人的罪恶负责,那时我们才算达到了隐修的目的。因为你们要知道,亲爱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对世上一切人和一切事物负责,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这不但是因为大家都参与了整个世界的罪恶,也是因为个人本来就应当为世上的一切人和每一个人负责。这种认识不只是修道的人,而且也是世上一切人生活道路的终极目标。因为修士并不是特殊的人,而不过是世上一切人都应该做的那种人。惟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心才得到了感动,滋生了广博无垠、充塞天地、不知餍足的爱。那时候你们每个人就会有力量用爱获得全世界,用泪洗净全世界的罪恶。……你们每人应该省察自己的心,不断自行忏悔。不要怕自己的罪恶,即使已经觉察了以后也不要怕,只要有悔悟心就行,但是不应该和上帝讲条件。我再说一遍,你们不应该骄傲。在小人物面前不要骄傲,在大人物面前也不要骄傲。不要憎恨排斥你、侮辱你、责骂你、诽谤你的人。不要憎恨无神派、教唆坏事的人和唯物论者,——不但对他们中善良的人,甚至对其中的恶人也不要恨,因为即使在他们里面,也有许多的好人,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你们要在祈祷中这样提到他们:主,救一切无人替他们祈祷的人吧,甚至也救救那些不愿向你祈祷的人们。而且还应该马上补充说:主啊,我并不是因为高傲自大才这样祈祷的,因为我自己比一切人都还要低劣。……你们应该爱上帝的人民,不要让外来的人搅乱羊群,因为如果你们沉迷在怠惰和洁身自好的骄傲之中,尤其是陷在贪婪之中,就会有人从四面八方前来掠夺你们的羊群。要不断地给人民讲解福音,……不要敲诈勒索,……不要爱金银,不要收聚它们。……你们应该信仰,举起旗帜,高高地举着。……” __________________ 世间的科学集结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特别是在最近的一世纪里,把圣经里给我们遗下来的一切天国的事物分析得清清楚楚,经过这个世界的学者残酷的分析以后,以前一切神圣的东西全都一扫而光了。但是他们一部分一部分地加以分析,却盲目得令人惊奇地完全忽略整体。然而这整体仍象先前一样不可动摇地屹立在他们眼前,连地狱的门都挡不住它。难道它不已经存在了十几个世纪,至今还存在于每个人的心灵里和民众的行动里么?甚至就在破坏一切的无神派自己的心灵里,它也仍旧不可动摇地存在着!因为即使是那些抛弃基督教反抗基督教的人们自己,实质上也仍然保持着他们过去一直保持的基督的面貌,因为直到现在无论是他们的智慧或者他们的热情,都还没有力量创造出另一个比古基督所规定的形象更高超的人和道德的形象来。即使做过尝试,结果也只弄出了一些畸形的东西。 __________________ 大人如果想一下子就获得小孩的信任,特别是一大堆小孩的信任,就非得这样开头不可的。一定要一开始就用正经和实际的态度谈话,完全和他们站在平等的地位上 __________________ 她说得气都喘不上来。她也许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高尚些,巧妙些,而且自然些,但结果说得太急躁、太露骨了。话中充满年轻沉不住气的意味,许多地方显得只出于昨天的余怒,出于想表示她的自豪,这是她自己也感觉得到的。 __________________ 如果是别的女人,这一时的念头只不过是昨天的余波,仅仅只是一时而已,但对琳的性格来说,这一时却将要持续终生。在别人只是口头的允诺,在她却是永恒而沉重的,也许阴郁、但却永不中止的义务。她将靠自己履行了这个义务这样一种感觉而活着!您的一生,琳,从今将在痛苦地反省自身的情感,自身的苦行,自身的忧愁之中度过,但最后这痛苦终将减轻,而您的余生,将从此用来欣慰地反省自己那已经彻底履行了的坚定而骄傲的志愿,这种志愿固然是骄傲的,至少可以说是破釜沉舟的,但它却被您克服了,而这种感觉,最终将会使您得到极大的满足,使您能和其余一切事物融洽地相处下去。 “琳从来没有爱过我!她早就知道我爱她,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她知道,但是她却并不爱我。我也从来没有做过她的好朋友,连一天也没有;这位骄傲的女人并不需要我的友谊。她把我放在身边,只是为了不断地报复。她对我报复,在我身上报复她长时期以来每时每刻从D那里经常不断受到的一切侮辱,从他们两人相遇的时候起就受到的侮辱,……因为就连他们最初的那次相遇,她也是把它作为一次侮辱藏在自己的心头的。她的心就是这样!我一向在她那里只听得她讲自己如何如何爱他的话。我现在快走了,但请您相信,琳,您确实只爱他。而且他越是侮辱您,您越是爱他。您内心的折磨就在这儿。您就是爱他现在这个样子,您爱他正是为了他侮辱您。假使他改过自新,您就会马上抛弃他,不再爱他。但您是需要他的,因为借此可以不断地默察自己坚守忠实的苦行,同时责备他的不忠实。而这一切全是出于您的骄傲。是的,这需要甘受许多委屈和轻视,但是这完全是出于骄傲。……我年纪太轻,爱你太深。我知道我不应该对您说这种话,在我来说,简单地离开您还显得更恰当一些,那样不至于使您感到这样受辱。但是我将要远远地离开,而且永远不再回来,永生永世不再回来。……我不想老是呆呆地守在折磨的旁边。……不过,我真是不会说话,我全都说完了。……别了,琳,您不应该生我的气,因为我所受的惩罚比您还厉害百倍:只拿从此不再能看见您这一点来说,就够受惩罚的了。 __________________ 羞愧倒不算什么,那只是我应得的惩罚,最坏的是现在无疑地将因为我而造成新的不幸。 __________________ 这是我一家人,我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我的小家伙。我一死,有谁去怜惜他们呢?我活着的时候,除了他们以外,又有谁来爱我这个坏人呢?这是上帝为每一个象我这样的人安排下的伟大的事业。因为即使象我这样的人也总得有人来爱。 __________________ “是这样的:他很胆怯,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他受尽了折磨,却又心肠很好。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忽然生起气来,把钱扔在地上践踏呢,因为您要知道,其实他到最后一刹那也还不曾料到会去践踏的。现在我觉得,他是因为在许多方面感到受了屈辱。……这处在他的境况下也是不足为怪的。……首先他就感到恼火,因为他当着我的面过分流露出见了金钱大喜过望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在我面前掩饰它。假使当时他虽喜欢而并不显得特别,丝毫不露神色,也和别人一样,一面接钱,一面装腔作势地做出为难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有可能勉强收下来,但是他过于老老实实地显露出喜欢来,这是很丢脸的。唉,丽萨,他是一个既老实又好心的人,他在这类事情上糟就糟在这里!他当时说话的时候,嗓音老是那么微弱无力,话又说得那么急促,不断小声地又笑又哭,……他真的哭了,心情是那样的喜悦,……当他讲到他的女儿,……又讲到他可以在别的城里谋到一个位置的时候。……而他刚刚倾诉了一番真心话,就又忽然因为自己把整个心灵都向我袒露出来而感到了羞惭。因此他立刻恨起我来。他是那种非常害怕丢脸的可怜人。他最感到害臊的是那么快就把我当成了自己的朋友,那么快就对我放下了武器,刚刚还在攻击我,威胁我,忽然看见了钱,就拥抱起我来了。因为他确实拥抱了我,不断用手拍拍我。大概正因为这样,他感到自己丢了脸,恰巧这时我又犯了错误,很严重的错误。我忽然对他说,如果他搬到别的城市去钱不够用,还能给他,甚至我也可以拿出自己的钱给他,要多少都行。正是这句话使他忽然吃了一惊:干吗连我也要跳出来帮助他?您要知道,丽萨,受屈辱的人感到最难堪的就是忽然大家全以他的恩人的姿态来对待他,……我听说过这种事情,长老对我说过的。我不知道怎样形容,但是我自己也常常见到过这种情形的。而且连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直到最后的一刹那还不曾料想到真会践踏钞票,却毕竟还是有这样的预感,这是一定的。正因为他有这样的预感,所以他特别高兴。……这一切虽然很糟,却一定会有好处的。 因为假使他不践踏,却收下了钱,那么回家以后,过了一两个小时就会感到丢脸而痛哭起来,一定会这样的。哭完了以后,也许明天天一亮就会跑到我那里去,把钞票扔在我面前,加以践踏,象刚才一样。现在他带着胜利的心情走回家去,虽然也知道是‘害了自己’,却会十分自豪。那么至迟等到明天去让他收下这二百卢布,就一定会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因为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人格,把钱扔过了,践踏过了。……他在践踏的时候是不可能知道我明天还会再送给他的。况且这钱他其实是迫切需要的。他现在虽然很自豪,但是甚至就在今天,他也会想到他是丢掉了多么大的帮助。到了夜里他会想得更加厉害,甚至做梦也会想到这事,到了明天早晨也许就会情愿跑到我这里来,请求原谅了。这时候我正好到了那里,说:‘好了,您是个高傲的人,您已经用事实证明了,现在可以收下来,原谅了我们吧。’到那时候他自然会收下来的!”这怎么会有轻视的意思呢,既然我们自己也是和他一样,大家全是和他一样。因为我们确实是一样的,并不更好些。就算好些,要是处在他的地位,也一定会一样的。 __________________ 我还能娶到比您更好的人么?……而且除了您以外,谁又会要我呢?我已经仔细想过。首先,您从小就了解我,其次,您有很多我完全没有的才能。您的心比我开朗,更主要的是您比我清白,我已经沾染了许多许多不好的东西。……唉,您要知道,我也是个佐家里的人啊!至于您喜欢笑和开玩笑,也喜欢笑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正相反,您尽管笑好了,我喜欢这样。……不过您象小姑娘那样地笑,却象殉道者那样考虑问题。刚才您问:我们这样剖析他的内心,有没有对那个不幸的人轻视的意思,——这就是殉道者问的问题。……您瞧,我是决提不出这样的问题来的,不过凡是会想到这种问题的人,常常自己也容易感到痛苦。 __________________ 在伤风败德的行为上,他们那儿的人和我们的人都是一样的。大家全是骗子,不同的只是那边的人穿着油光锃亮的皮鞋,而我们的混蛋都穷得发臭,却还满不在乎。 __________________ 即使我不相信生活,即使我对于心爱的女人失掉信心,对世间事物的秩序失掉信心,甚至相反地深信一切都是无秩序的,可诅咒的,也许是魔鬼般地混乱不堪的,即使我遭到了一个人灰心失望的种种可怕心境的打击,——我总还是愿意活下去,既然趴在了这个酒杯上,在没有完全把它喝干以前,是不愿意撒手的。但是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即使还没完全喝干,我也一定会扔下酒杯,就此离开,——往不知什么地方去。但是在三十岁以前,我深深知道,我的青春将战胜一切:一切的失望,一切对于生活的厌恶。我多次反省:世上有没有一种失望,会战胜我心里对于生活的这种疯狂的、也许是不体面的渴求呢?每次我都断定:大概是没有的,这是说在三十岁以前,到了那时候以后,我觉得我就会自动不再渴求了。这种对生活的渴求,有些害痨病的幼稚道德家时常把它说成卑鄙,尤其是诗人们。但为什么它一定是卑鄙的呢?惯性力在我们这个地球上还是很强的,辽。我渴望生活,所以我就生活着,尽管它是违反逻辑的。尽管我不信宇宙间的秩序,然而我珍重到春天萌芽的带着滋浆的嫩叶,我珍重蔚蓝的天,珍重一些人,对于他们,你信不信,有时候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热爱,还珍重一些人类的业绩,对于这,你也许早就不再相信,但到底由于旧印象,还是要从心中产生敬意。我想到欧洲去一趟,辽,我就从这里动身;我也知道我这不过是走向坟墓,只不过这是走向极其极其珍贵的坟墓,如此而已!在那里躺着些珍贵的死人,每块碑石上都写着那过去的、灿烂的生命,那对于自己的业绩、自己的真理、自己的奋斗、自己的科学所抱的狂热的信仰。我早就知道,我会匍匐在地,吻那些碑石,哭它们,但同时我的心里却深知这一切早已成为坟墓,仅仅不过是坟墓而已。我哭泣并不是由于绝望,而只是因为能从自己的泪水中得到快乐,为自己的伤感所沉醉。我爱春天带着滋浆的嫩叶,我爱蔚蓝的天,如此而已!这不是理智,不是逻辑,这是出于心底、发自肺腑的爱,爱自己青春的活力。渴望出于心底、发自肺腑的爱,——你这话说得好极了,我很高兴,你是这样地渴望生活。”辽大声赞叹说。“我以为,世界上大家都应该首先爱生活。” “爱生活本身甚于爱它的意义,是这样么?” “一定要这样。应该首先去爱,而不去管什么逻辑,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一定要首先不管它什么逻辑,那时候才能明了它的意义。 __________________ 即使我不相信生活,即使我对于心爱的女人失掉信心,对世间事物的秩序失掉信心,甚至相反地深信一切都是无秩序的,可诅咒的,也许是魔鬼般地混乱不堪的,即使我遭到了一个人灰心失望的种种可怕心境的打击,——我总还是愿意活下去,既然趴在了这个酒杯上,在没有完全把它喝干以前,是不愿意撒手的。但是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即使还没完全喝干,我也一定会扔下酒杯,就此离开,——往不知什么地方去。但是在三十岁以前,我深深知道,我的青春将战胜一切:一切的失望,一切对于生活的厌恶。我多次反省:世上有没有一种失望,会战胜我心里对于生活的这种疯狂的、也许是不体面的渴求呢?每次我都断定:大概是没有的,这是说在三十岁以前,到了那时候以后,我觉得我就会自动不再渴求了。这种对生活的渴求,有些害痨病的幼稚道德家时常把它说成卑鄙,尤其是诗人们。但为什么它一定是卑鄙的呢?惯性力在我们这个地球上还是很强的,辽。我渴望生活,所以我就生活着,尽管它是违反逻辑的。尽管我不信宇宙间的秩序,然而我珍重到春天萌芽的带着滋浆的嫩叶,我珍重蔚蓝的天,珍重一些人,对于他们,你信不信,有时候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热爱,还珍重一些人类的业绩,对于这,你也许早就不再相信,但到底由于旧印象,还是要从心中产生敬意。我想到欧洲去一趟,辽,我就从这里动身;我也知道我这不过是走向坟墓,只不过这是走向极其极其珍贵的坟墓,如此而已!在那里躺着些珍贵的死人,每块碑石上都写着那过去的、灿烂的生命,那对于自己的业绩、自己的真理、自己的奋斗、自己的科学所抱的狂热的信仰。我早就知道,我会匍匐在地,吻那些碑石,哭它们,但同时我的心里却深知这一切早已成为坟墓,仅仅不过是坟墓而已。我哭泣并不是由于绝望,而只是因为能从自己的泪水中得到快乐,为自己的伤感所沉醉。我爱春天带着滋浆的嫩叶,我爱蔚蓝的天,如此而已!这不是理智,不是逻辑,这是出于心底、发自肺腑的爱,爱自己青春的活力。渴望出于心底、发自肺腑的爱,——你这话说得好极了,我很高兴,你是这样地渴望生活。”辽大声赞叹说。“我以为,世界上大家都应该首先爱生活。” “爱生活本身甚于爱它的意义,是这样么?” “一定要这样。应该首先去爱,而不去管什么逻辑,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一定要首先不管它什么逻辑,那时候才能明了它的意义。 __________________ 你我现在的任务究竟是什么?那就是让我尽快向你说清楚我这个人的实质,也就是:我是什么样的人?信仰什么?抱着什么样的期望?对不对?因此我现在声明:我直接而且简单地承认上帝。但是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假如上帝存在,而且的确是他创造了大地,那么我们完全知道,他也是照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创造大地和只是有三度空间概念的人类头脑的。但是以前有过,甚至现在也还有一些几何学家和哲学家,而且还是最出色的,他们怀疑整个宇宙,说得更大一些——整个存在,是否真的只是照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创造的,他们甚至还敢幻想:按欧几里得的原理是无伦如何不会在地上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也许可以在无穷远的什么地方相交。因此我决定,亲爱的,既然我连这一点都不能理解,叫我怎么能理解上帝呢?我老老实实承认,我完全没有解决这类问题的能力,我的头脑是欧几里得式的、世俗的头脑,因此我们怎么能了解非世俗的事物呢。我也劝你永远不要想这类事情,好辽,尤其是关于有没有上帝的问题。所有这些问题对于生来只具有三度空间概念的脑子是完全不适合的。所以我不但十分乐意接受上帝,而且也接受我们所完全不知道的他的智慧和他的目的,信仰秩序,信仰生命的意义,信仰据说我们将来会在其中融合无间的永恒的和谐,信仰那整个宇宙所向往的约言,它‘和上帝同在’,它本身就是上帝,诸如此类,不可胜数。这方面想出来的说法太多了。我的说法好象也不错,对不对?但是你要知道,归根结蒂,我还是不能接受上帝的世界,即使知道它是存在的,我也完全不能接受它,你要明白,我不是不接受上帝,我是不接受上帝所创造的世界,而且决不能答应去接受它。我还要附加一句:我象婴儿一般深信,创伤终会愈合和平复,一切可气可笑的人间矛盾终将作为可怜的海市蜃楼,作为无力的、原子般渺小的、欧几里得式的人类脑筋里的无聊虚构而销声匿迹,在宇宙的最后终局,在永恒的和谐到来的时刻,终将产生和出现某种极珍贵的东西,足以满足一切人心,慰藉一切愤懑,补偿人们所犯的一切罪恶和所流的一切鲜血,足以使我们不但可以宽恕,还可以谅解人间所曾经发生的一切。就算所有、所有这样的情景终会发生,会出现,但是我却仍旧不接受,也不愿意接受!甚至即使平行线能以相交,而且我还亲眼目睹,看见而且承认说:确乎是相交了,我还是不肯接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一直想不通怎么能爱自己的邻人。据我看来,恰恰对邻人是没法爱的,只有离远些的人还可以爱。我有一回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关于圣徒‘慈悲的约翰’的故事:有一个饥寒交迫的行路人,走到他的面前,请求给一点温暖,他竟和他同睡一床,抱住他,朝他得了什么可怕的病而流浓发臭的嘴里吹气。我相信他这样做是出于一种虚伪的自我折磨,一种由于义务而强做出来的爱,出于硬给自己规定的赎罪苦行。要爱一个人,那个人必须隐藏起来,只要一露面,爱就消失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个人的脸常常会妨碍许多对爱还没有经验的人去表示他们的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假如魔鬼并不存在,实际上是人创造了它,那么人准是完全照着自己的模子创造它的。既然人是照了自己的模子创造出上帝来的,那么你的上帝还能好到哪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们在殴打的时候感到一种历史性的,直接的,十分亲切的享乐。许多人有一种特性,那就是嗜好虐待小孩,专门虐待小孩。这些虐待者对其他的人显得甚至十分温和而善意,很象那些有教养、讲人道的欧洲人,却特别爱虐待小孩,甚至正是如此而爱着小孩本身。正是小孩子的柔弱无告这一点引诱着虐待者,小孩子们是无路可走、无处可诉的,他们有着天使般的信任心,这恰恰使虐待者的卑贱的血沸腾起来了。自然,每个人的身上都潜藏着野兽,——激怒的野兽,听到被虐待的牺牲品的叫喊而情欲勃发的野兽,挣脱锁链就想横冲直撞的野兽,因生活放荡而染上痛风、肝气等等疾病的野兽。这个甚至还不太明白人家在怎样对待她的小小的生物,在肮脏处所,在黑暗和寒冷中,用小拳头捶着痛楚异常的小胸脯,流出善良温顺的痛苦血泪,向‘上帝’哭泣,求他保护她,——你明白这种荒唐事情么,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虔诚驯从的小修士?你明白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丑事,它是怎样造成的吗?有人说,没有这,人就不能活在世上,因为那样他就会分辨不出善恶。但如果分辨善恶需要付这么大的代价,我们又要这该死的分辨善恶干什么?因为我们的全部认识也不值这婴孩向‘上帝’祈求时的一滴眼泪。我不去说大人的痛苦,他们已经吃了禁果,那就随他们去吧,让魔鬼把他们捉去就是了,但是这些孩子,这些孩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大地上太需要荒诞了。世界就建立在荒诞上面,没有它世上也许就会一无所有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是一个臭虫,我谦卑地承认我一点也不理解为什么一切会这样。给了人们天堂,人们却想要自由,偷了天上的火种,他们明知道自己会遭到不幸的,可见人们是自作自受,所以也用不着怜惜他们。唉,照我看来,照我这可怜的、欧几里得式的凡俗脑子所能理解,我只知道苦痛是有的,应对此负责的人却没有,一切都是自己连锁引起的,简单明了得很,一切都在自动进行,取得平衡,——但这些全是欧几里得式的胡话,这我自己也知道,所以我不愿靠着这种胡话生活!光知道没有应该对此负责的人是不能叫我心安的,我需要报复,要不然我宁肯毁了我自己。这报复不会出现在无限远的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而就在这地球上,就在我能够亲眼见到的时候,我对此深信不疑,我愿意自己看到,假使到了那时候我已死去,那就应该让我复活过来,因为假使一切全发生在我不在的时候那未免太令人遗憾了。我受苦受难,可不是为了把自己、把我的罪恶和痛苦当作肥料,去给别人培育未来的和谐,我愿意亲眼看见驯鹿睡在狮子身旁,被杀的人站了起来,和杀害他的人拥抱。我愿意在大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一切是这样的时候自己也在场。一切地上的宗教全建立在这个愿望上,而我是有信仰的。但是我要报复有什么用?使凶手入地狱对我有什么用?在已经受够了残害的时候,地狱能有什么补救呢?既然是地狱,那还有什么和谐可言呢?我愿意宽恕,我愿意拥抱,却不愿人们再多受痛苦。假使小孩子们的痛苦是用来凑足为赎买真理所必需的痛苦的总数的,那么我预先声明,这真理是不值这样的代价的。既然她们不应该宽恕,那么和谐又在哪里呢?全世界有没有一个人能够而且可以有权利宽恕?我不愿有和谐,为了对于人类的爱而不愿。我宁愿执着于未经报复的痛苦。我宁愿执着于我的未经报复的痛苦和我的未曾消失的愤怒,即使我是不对的。和谐被估价得太高了,我出不起这样多的钱来购买入场券。所以我赶紧把入场券退还。只要我是诚实的人,就理应退还,越早越好。我现在正是在这样做。我不是不接受上帝,辽,只不过是把入场券恭恭敬敬地退还给他罢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们终于自己会明白,自由和充分饱餐地上的面包是二者不可兼得的,因为他们永远永远也不善于在自己之间好好地进行分配!他们也将深信,他们永远不能得到自由,因为他们软弱,渺小,没有道德,他们是叛逆成性的。全体人类的那种普遍的、永恒的烦恼,那就是“该崇拜什么人”的问题。人一旦得到了自由以后,他最不断关心苦恼的问题,无过于赶快找到一个可以崇拜的人。但是人们所寻找的总是已经无可争辩的崇拜对象,最好无可争辩得使一切人都会立即同意共同对他表示崇拜。因为这些可怜的生物所关心的不只是要寻找一个我自己或者另一个人所崇拜的东西,而是要寻找那可以使大家信仰它,崇拜它,而且必须大家一齐信仰和崇拜的东西。正是这种一致崇拜的需要,给每一个人以至从开天辟地以来的整个人类带来了最大的痛苦。为了达到普遍一致的崇拜,他们用刀剑互相残杀。人们深切关心的是寻找一个对象,以便把随自己这个可怜的生物与生俱来的一份自由赶快交付给他。但是能握有人们的自由的只有那个能安慰他们的良心的人。人类存在的秘密并不在于仅仅单纯地活着,而在于为什么活着。当对自己为什么活着缺乏坚定的信念时,人是不愿意活着的,宁可自杀,也不愿留在世上,尽管他的四周全是面包。地上仅有的三种力量,可以永远征服和俘虏这些意志薄弱的叛逆者的良心,使他们得到幸福,——这三种力量就是奇迹、神秘和权威。你少尊敬他,少要求他一些,那倒同爱更接近些,因为那样可以使他对你的爱更容易承受些。你的自由把他们领到了多么可怕的奴役和骚乱的境地。自由,自由思想和科学会把他们引进那么令人迷惘的丛林,使他们面对着那么多奇迹和无法解释的神秘,以致有一些不驯服而狂暴的人会残害自己,另一些不驯服而意志软弱的人会互相残害,而所剩下来的其余软弱而不幸的人将会爬到我们的脚下,向我们哭诉,“是的,你们是对的,只有你们掌握了他的神秘,我们现在回到你们这里,把我们从自己的手中救出来吧!”他们将无声无息他死去,他们将为了你的名悄悄地消逝,他们在棺材后面找到的只有死亡。但是我们将为了他们的幸福起见,保藏着秘密,而用永恒的天国的奖赏来引诱他们。因为其实在另一世界里即使真有什么,也决不是为象他们那样的人准备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为什么你的耶稣会士和宗教法官们联合在一起,一定只是为了可鄙的物质利益呢?为什么他们中间就不会有一个热爱人类,并且为伟大的忧虑而操心的受苦者呢?你看:我们不妨假定,在所有这些单只希图肮脏的物质利益的人们中间,总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就象我口中的老宗教法官那样,自己在沙漠中啃树根,发着疯劲,克制自己的肉体欲望,使自身成为自由和完美的人,但尽管一生爱着人类,他却忽然悟出,而且看到,达到能够充分发挥意志力的境界并不是极大的精神幸福,——如果与此同时他明明看出其余的千百万上帝的造物始终不过是开玩笑似的创造出来的,他们永远无力运用他们的自由,从可怜的叛逆们中间永远不会产生能修成高塔的伟人,而伟大的理想家所日夜梦想的和谐决不是这样的笨鹅所配享受的。他悟解了这一切以后,就回来参加到……聪明人的行列里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多少年来我对全世界保持沉默,不屑开口说话,今天却忽然说出了一堆废话。”——的确,也许这正是由于天真的缺乏阅历和天真的虚荣心而引起的一种天真的懊丧心情,懊丧自己不善于发抒自己的意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旧的悲愁,由于人生的伟大的神秘,会渐渐转化为宁静的、感人的欢乐,而年轻的、沸腾的热血将由驯顺的、明朗的暮年所取代;我祝福着每天的日出,我的心也依旧对它歌颂,但是我现在却更爱日落,爱它那长长的斜晖和随之而来的宁静,温驯,动人的回忆,整个漫长而幸福的一生中各种可爱的形象;而在这一切之上是上帝的使人感动、使人安慰并宽恕一切的真理!我的生命即将终结,我知道,也听到了,但是在剩下的每一天中,我感到我的地上的生命已和新的、无尽的、不了解的、却已十分临近的生命相接触。在预感到这新的生命时,我的心灵喜悦得颤抖,我的头脑清澈,心中高兴得流泪。 关于每个人除去自己的罪孽以外,还替别人和别的事担错一层,您的想法是完全对的,可惊叹的是您竟能突然这样完满地把握这种思想。确实不假,一旦人们了解了这种思想,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天国就不再是在幻想中来临,而是实实在在地来临了。”我当时向他伤心地感叹说:“可是这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还会不会实现呢?不会仅仅只是幻想么?”他说:“瞧,您都不相信了,您自己传布着的东西,自己却不相信。您要知道,您所谓的这个幻想,是一定会实现的,这您必须相信,但还不是在现在,因为一切事情都有它自己的法则。这事是属于精神方面的,心理方面的。要想重新改造世界,必须使人们自己在心理上自己走上另一条道路。除非你实际上成为每个人的弟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境界是不会实现的。人类永远不会凭任何科学和任何利益轻松愉快地分享财产和权利。每人都嫌少,大家全要不断地埋怨,嫉妒,互相残害。您问,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实现是会实现的,但是必须先经过一个人类孤立的时期。”“什么孤立?”我问他。“那就是现在到处统治人类精神的孤立,特别是在我们的世纪里,但是它还没有完结,它的末日还没来到。因为现在每人都想尽量让自己远离别人,愿意在自己身上感到生命的充实,但是经过一切努力,不但没有取得生命的充实,反倒走向完全的自杀,因为人们不但未能达到充分肯定自己的存在,反而陷入了完全的孤立。我们这个时代,大家各自分散成个体,每人都隐进自己的洞穴里面,每人都远离别人,躲开别人,把自己的一切藏起来,结果是一面自己被人们推开,一面自己又去推开人们。每人在独自积聚财富,心想我现在是多么有力,多么安全,而这些疯子们不知道财富越积得多,就越加自己害自己地陷入软弱无力的境地。因为他已习惯于只指望自己,使自己的心灵惯于不相信他人的帮助,不相信人和人类,而只一味战战兢兢地生恐失掉了他的银钱和既得的权利。现在人类的智性已到处在带着讪笑地不愿去了解,个人真正的安全并不在于个人孤立的努力,而在于社会的合群。但是肯定总有一天,这种可怕的孤立的末日终会来到,大家都会猛然醒悟,互相孤立是多么不自然的事。等到那样的时代风气一旦形成,人们将会惊讶为什么会这样长久地呆在黑暗里,看不见光明。那时候人子耶稣的旗帜就要在天上出现。……但是在那个时候以前,到底还应该好生保卫这面旗帜,偶尔总还得有人哪怕是单人匹马地忽然作出榜样来,把心灵从孤独中引到博爱的事业上去,哪怕甚至被扣上疯子的称号。这是为了使伟大的思想不致绝迹的缘故。……” 人们看到一个正人君子身败名裂总是幸灾乐祸的。 当他们把自由看作就是需要的增加和尽快满足时,他们就会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因为那样他们就会产生出许多愚蠢无聊的愿望、习惯和荒唐的空想。他们只是为了互相妒嫉,为了纵欲和虚饰而活着。酒宴,车马,官位,奴仆,被看作是那么必不可少,以致可以不顾性命、名誉和仁爱之心,但求能满足这种需要,假使不能满足,甚至可以自杀。那些不富的人们,他们的情形也是如此,至于穷人,他们需要的无由满足和妒嫉心,暂时还在借酗酒加以排遣。但是不久,血就将会代替酒的位置,他们正在被引到这条路上去。我问你们:这样的人自由么?我认识一个“为理想奋斗的人”,他自己对我说,当他在监狱里不能吸烟时,他曾因此感到那么痛苦,以致单单为了求点烟抽,差点儿想出卖自己的“理想”。而这样的人却口口声声说“我要去为人类奋斗”。但这种人能往哪里去?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呢?也许能逞一时之勇,却决不能持久。因此毫不足怪,他们不能得到自由,只会陷身奴役,不但不能为友爱和人类的一致服务,反而会陷入纷争和孤立,就象那个神秘的访客和老师在我的青年时代对我所说的那样。因此为人类服务的思想,人类博爱和团结的思想,在世上愈来愈销声匿迹,甚至被人嘲笑,因为既然一个人已习惯于满足自己想出来的无数需要,那还怎么能叫他放弃自己的习惯,这样一个身不由主的人又能走向何处?他既已孤身独处,人类的整体与他又有什么相干。结果是:财物积得越多,快乐却变得越少。 你有钱有势,你聪明而有天才,——好吧,愿上帝赐福给你。我尊重你,但是我知道我也是人。仅仅我尊敬你而不加妒忌这一点,就向你显示了我做人的尊严。 人最终将只在教化和慈爱的功业中寻到他的快乐,而不象现在那样在残忍的欢愉,例如贪食、淫荡、虚饰、夸耀和互相嫉妒竞争中寻找快乐,难道这只是一个梦想么? 你们应该爱上帝创造的一切东西,它的整体和其中的每一粒沙子。爱每片树叶,每道上帝的光。爱动物,爱植物,爱一切的事物。你如果爱一切事物,就能理解存在于事物中的上帝的神秘。一次有了理解,以后你就会无止境地一天天对它有更深一步的认识。最后,你就会以笼罩全宇宙的无所不包的爱,来爱整个世界。你们要爱动物,因为上帝曾给了它们初步的思想和无忧无虑的快乐。不要去搅乱它,不要折磨他们,不要夺去他们的快乐,不要违背上帝的意思。人,你不要对动物自高自大,因为它们并没有罪孽,而你即使伟大,却一出世就在玷污大地,并且在你的身后留下自己的污痕,——唉,差不多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你们尤其要爱小孩,因为他们也没有罪孽,象天使一般,他们活在世上,好象是对我们的一种指示,使我们感动,使我们的心变得纯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个人遇到某种思想,特别是当看见人们作孽的时候,常会十分困惑,心里自问:“用强力加以制服呢?还是用温和的爱?”你永远应该决定:用温和的爱。如果你能决定永远这样做,你就能征服整个世界。温和的爱是一种可畏的力量,比一切都更为强大,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它相比。 你们要向上帝祈求快乐。要象小孩那样,象天上的小鸟那样快乐。不要让人们的罪孽干扰你这样作。不要怕它坏了你的事,使得它无法实现。不要说:“罪孽是万能的,邪恶是万能的,恶劣的环境是万能的,而我们是孤独的,无力的,恶劣的环境会妨碍我们,使我们的善行无法实现。”你们要摆脱这种气馁,孩子们。自救之道唯有保持冷静,使自己为人们的全部罪孽担负起责任。朋友,这的确是应当的,因为你只要诚心地认为自己应对一切事物和一切人负责,你就立即会看出事实确实就是这样,你确是对一切人和一切事物担有过错。相反如果你把自己的懒惰和无能推到别人的身上,结果你就一定会染上了撒旦的骄傲,对上帝产生怨艾之心。关于撒旦的骄傲,我以为我们在世上是很难看透它的,因此极容易失足,在染上它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其实我们的天性中有许多最强烈的情感和冲动,我们在地上暂时对它们还无法理解,因此你不要为它们所迷惑,以为它们可以作为你替自己辩解的理由,因为永恒的裁判者只过问你所能理解的东西,而不是你不能理解的东西,这一点你自己将来也会深信不疑的,因为那时候你已经能正确地看待事物,而不会再争论抬杠了。我们在地上确实就象是在盲目游荡,假如我们面前没有可贵的基督形象的话,我们真会完全迷路,遭到灭亡,就象洪水来临前的人类一样。地上有许多东西我们还是茫然无知的,但幸而上帝还赐予了我们一种宝贵而神秘的感觉,就是我们和另一世界、上天的崇高世界有着血肉的联系,我们的思想和情感的根子就本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另外的世界里。哲学家们说,在地上无法理解事物的本质,就是这个缘故。上帝从另外的世界取来种子,播在地上,培育了他的花园,一切可以长成的东西全都长成了,但是长起来的东西是完全依靠和神秘的另一个世界密切相连的感觉而生存的。假使这种感觉在你的心上微弱下去,或者逐渐消灭,那么你心中所长成的一切也将会逐渐灭亡。于是你就会对生活变得冷漠,甚至仇恨。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你的周围都是些恶狠狠而麻木不仁的人,不愿听你的话,你就跪在他们面前,请求他们饶恕,因为他们不愿意听你的话,实际上也是你的过错。假如你实在无法同满腔怨气的人说话,可以默默地忍着羞辱为他们效劳,永远不要绝望。假如大家离开你,用强力驱逐你,那么到剩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应该跪下来,吻大地,用眼泪浸湿它。大地由于你的眼泪会生出果实,虽然你处于孤寂之中,谁也不会看见你,听见你。你应该信仰到底,即使大家在地上迷了途,只有你一个人还坚守着信仰;即使那样你也要呈上贡献,独自留在那里颂赞上帝。如果有你这样的两个人聚在一起,那就是整个世界,生动的爱的世界,你们应该感动地互相拥抱,颂赞上帝;因为虽然只有你们两个人,但是上帝的真理却已在你们身上实现了。 如果人们的恶行使你悲愤得无法克制,甚至产生了要想报复作恶者的愿望,那么你应该千万对这种情感保持戒惧;你要立刻去自求受苦,就象是你自己对人们的恶行负有罪责似的。你要甘于受这种苦,耐心忍受,这样你的心就会得到安慰,你就会明白你自己确也有错,因为你本可以甚至作为世上唯一无罪的人,成为引导恶人的一线光明,但你却并没有做到。如果做到了,那么你的光本可以给别人照亮道路,作恶的人在你的光照耀下也许就不至于做坏事了。即使你做到了,却发现人们甚至在你的光照耀下也并没有得救,那么你也仍应该坚信不移,不要怀疑天上的光明的力量;你应该相信,现在不得救,以后必将得救。即使以后不得救,他们的儿孙也必将得救,因为你虽死而你的光不死。正直的人逝去了,他的光明仍将留存下来。人们总是在拯救他们的人死后才得救的。人类不承认他们的预言者,残害他们,但是人们却总是爱他们的殉难者,尊敬受他们磨难的人。你是在为整体而工作,为未来而尽力。你永远不要要求奖赏,因为没有这个,你在地上的奖赏已经很大了。那就是唯有正直的人才能得到的精神的喜悦。你不要怕贵人豪门,而要做一个明智的人,永远保持庄重。你应该知道分寸,知道时间,要学会这个。处在孤独中时,你应该祈祷。要乐于常匍匐在地,吻它。一面吻着大地,一面无休无止地爱,爱一切人,一切物,求得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用你欣喜的眼泪浸润大地,并且热爱你的眼泪。不要因为这种狂喜而羞惭,应该加以珍重,因为这是上帝的,伟大的赐予,它不赐与许多人,而只赐与被选择的人们。 到了那时候,啊,那时候,就会立即开始过崭新的生活!关于这不同的、革新的、“善良”的生活,(“一定要善良的,一定要善良的!”)他时时刻刻疯狂地幻想着。他渴望这样的复活和革新。他以往出于自己的意志而陷进去的这个污秽的泥沼,使他感到实在再也无法忍受。和很多处于这种境况的人一样,他最相信环境的变更:只要不是这些人,只要不是这个环境,只要脱离这个可诅咒的地方,一切就可以复活,一切就可以重新做起! 奥赛罗①并不好吃醋,他是信任人。”单单这句话就可以证明我们这位伟大诗人的见解是多么异乎寻常地深刻。奥赛罗只是因为他的理想幻灭,所以他心碎了,他对事物的整个看法混乱了。但奥赛罗并不会去躲在暗中侦察,窥伺:他是信任人的。正相反,必须千方百计地引逗他,推动他,刺激他,他才会猜到变心上去。真正好吃醋的人却并不是这样。象好吃醋的人那样丝毫不感到良心谴责就能安心干出一切可耻和败德的行为,说起来简直是令人难于想象的。这些人并不一定都有一副卑鄙龌龊的心肠。相反地,他们会一方面怀着高尚的心,纯洁的爱,充满自我牺牲的精神,同时另一方面却会去躲在桌子下面,收买卑鄙的人,安心地干出种种侦探和偷听之类肮脏下流的勾当。奥赛罗无论如何也不能迁就变心,——不是不能饶恕,而是不能迁就,——尽管他存心宽厚,天真无邪,有如赤子。真正好吃醋的人并不这样。我们简直想象不到一个好吃醋的人有多么容易甘心,迁就,又多么容易饶恕!好吃醋的人最容易饶恕,这是所有的女人都知道的。他们能够,而且常常会非常之快地(自然在首先大吵大闹一场之后)饶恕例如说几乎确凿有据的变心,他已经亲眼目睹的拥抱和接吻等等,只要他同时能多多少少相信这是“最后一次”,他的情敌从此以后即将销声匿迹,远走天涯,或是他自己能把她带到某个地方,使那位可怕的情敌永远不能跟踪来到。自然这种相安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因为即使那个情敌果真消失了,明天他也可能发现另一个新的,而又对这新人吃起醋来。别人会觉得,那种必须加以监视的爱情究竟有什么意思?那种必须尽力看守的爱情究竟有什么价值?但是真正好吃醋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瞭这层的,可是说实话,他们中间甚至也不乏心地高尚的人。还有说来很有意思的是当这类心地高尚的人们站在一间楼阁里偷听和侦探的时候,虽然“其他们高尚的心地”也明白他们甘愿去做的事情的可耻,但是在当时,至少在站在小屋里的时候,是永远不会感到内疚的。D一见G就失去了醋劲,暂时变成了有信任心和高尚的人,甚至还为了庸俗的情感而鄙夷自己,然而这只是表明,在他对这女人的爱情里,还包含着一点比他自己所设想的要高尚得多的东西,不仅仅只是情欲,不仅仅只是象他对辽所讲的那种“身体的曲线”。但是只要G一不在眼前,D就立刻又会疑心她的下贱和狡黠的变心。而且在这样想时他并不感到任何良心的谴责。 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想念她的心情,想念她一个人的心情又越来越强烈地攫住他的心灵,从他的心上赶走其它一切可怕的幻影。唉,他真想再看她一眼,哪怕是短促的一瞥,哪怕只是在远处!“她现在同他在一起,我要看一看她现在同他、同以前那位情人究竟是怎样的情形,这也就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他心里还从来没有对他命中注定的这个女人涌起过如此强烈的爱,如此新颖的、从未体味过的感情,简直连他自己都料想不到的感情,温柔到了崇拜甚至在她面前仿佛自我消亡的感情。“而我也确实就要消亡了!”他忽然说,沉浸在一种歇斯底里的欢欣心情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喜欢观察现实世界,b,”珂忽然说,“你注意到没有,狗相遇以后,总要互相闻来闻去!在这件事上它们之间一定有一种共同的自然法则。” “是的,一种很可笑的法则。” “并不可笑,你这话说得不对。不管人抱着他们的偏见怎么看法,自然界里是没有一点可笑的地方的。假如狗会议论和批评,那它们一定会觉得在它们的主子——人类相互的社会关系里有同样多的它们认为可笑的东西,——也许更多得多都很难说;我要引用这话,是因为我深信我们的蠢事要多得多。这是垃圾的见解,一个很有意思的见解。我是社会主义者,b。” 我喜欢把社会上各个阶层里的傻子们撩得吵嚷起来。这里还站着一个傻瓜,就是这个庄稼佬。你要知道,人家说:‘再没有比愚蠢的法国人更蠢的了’,但是俄国人的脸上也常常露出蠢相来。瞧这个庄稼佬脸上不也充分显露出他是一个傻子么?” 我们的中学里每逢有年纪大的学生同小孩要好的时候,大家会加以嘲笑,但这是偏见。我高兴这样做,管它干吗,不对么?我教他读书,启发他的脑筋,——请问:既然我喜欢他,为什么我不能教导他呢?佐,您不是也同这些小家伙们很要好么?那就是说您想感化少年,教导他们,作些对他们有帮助的事情,对不对?说实话,我听到您有这样一种性格,特别引起了我的兴趣。不过还是讲正事吧:我看出这孩子身上越来越滋长出一种温情脉脉、多愁善感的脾气,可是您知道,我却跟那种牛犊般的温柔劲誓不两立,从我生下来就是这样。此外还有矛盾:他很骄傲,却奴隶般对我忠诚,但尽管奴隶般忠诚,却忽然会瞪起眼睛,甚至不愿赞成我的话,争论不休,火冒三丈。我有时说出各种想法,他并不是不赞成,看得出,他是对我本身反抗,因为我用冷淡对待他的温柔。为了锻炼他,他越温柔,我越冷淡,故意这样做,这是我的信念。我的用意是要训练他的性格,弄得坚强一些,把他培养成一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您大概一听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的。突然间,我看出他一连三天心里苦恼,怏怏不乐,但已经不是为了渴望温柔,而是为了另外的什么更高、更强烈的东西。 ‘为了报答我对你的友谊,你还要再戳一下么?我可以使你满足。’ 有一种人有着很深的感情,但是却因为某种原因受到了压抑。他们的小丑行为就仿佛是对人们的狠狠的嘲讽,因为他们对这些人长期低声下气,不敢当面说实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有许多人所以诚实,就因为他们是傻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上帝保佑你吧,可爱的小孩子,你可任何时候都千万别向心爱的女人请求饶恕自己的错处!特别是向心爱的女人,无论你怎样对她有错!因为女人,弟弟,鬼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对她们至少是懂得一点的!只要一开始在她面前认错,说:‘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那么责备的话立刻就会象大雨似的倾盆而下!她决不肯直截了当、干干脆脆地轻易饶恕你,一定要把您糟蹋得一文不值,连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都会数落出来,什么都会想起来,什么都不会忘记,还要添枝加叶,一定要这样,最后才会饶恕你。这还是她们中间最好,最好的哩!她会搜出种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统统都往你的头上扣。我对你说,她们生着一副活剥人皮的性子,他们全都是这样的,这些天使们,可是没有她们,我们却活不下去!好弟弟,我对你直接了当地老实说吧:每个体面的男人都应该怕一个女人。这是我的信念,哦,不是信念,是感觉。男人应该宽宏大量,这是不会使男人丢脸的。甚至也不会使一位英雄丢脸,使恺撒丢脸的!但尽管这样,还是不要请求饶恕,永远不要,无论如何也不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社会主义者?”辽笑了,“您怎么来得及成为一个社会主义者?您似乎还只有十三岁哩!”珂的身子有点蜷缩起来。 “第一,我不是十三岁,是十四岁,过两个星期就是十四岁,”他涨红了脸说,“第二,我完全不明白,这跟年岁有什么关系?问题在于我有什么信念,而不在于我有多大岁数,不对么?” “等您年纪大些,您就自己会明白年龄对于信念有多大的影响。我还觉得,您说的不是自己的话。”辽平静而谦逊地回答,但是珂激烈地打断了他。 “请问,佐,您很看不起我么?”珂突然说,全身在辽面前挺得很直,好象摆好了架势一样。“请您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看不起您么?”辽惊异地瞧了他一眼。“这是为什么?我发愁的只是象您这样优秀的天性,还没有开始生活,就已经被所有这些浅薄的胡说八道引诱坏了。” “关于我的天性您不必担心,”珂用有几分自负的口气打断他说,我这人多疑倒是真的。我多疑到愚蠢浅薄的地步。您方才笑了一下,我就觉得您似乎……” “哎呀,我笑的是完全另外的事情。你猜我笑什么:我新近读到一个在俄罗斯国住过的德国侨民批评我们现在的青年学生的文章。他写道:‘你拿一张星图给俄罗斯国学生看,即使他以前对这种图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第二天他也会把它修改过以后才交还给你。’无知无识而又狂妄自负,——这就是那个德国人批评俄罗斯国学生的这段话中所含的意思。” “哎呀,这话可完全说得对啊!”珂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简直对极了,一点也不错!德国人真是行!可是这德国佬没有看到好的一方面。您以为怎样?自负就自负吧。这是由于年轻,只要需要纠正,是可以纠正的,但正因为这样,也就几乎从小就富于独立的精神,在思想和信念上有大胆的精神,而不是象邋遢汉式的崇拜权威的精神。……不过尽管这样这德国人还是说得很好!德国人真行,虽然德国人是该杀的,他们的科学虽然好,但是到底必须掐死他们。……” “为什么要掐死他们?”辽微笑着问。 “也许我在信口开河,我承认。我有时真是要命的孩子气。在有什么高兴事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起来。不过我说,我同您两人在这里闲聊,那个医生不知怎么在那儿呆了那么长时间。哦,也许他在那里就便也给‘孩子他妈’和那个瘸腿的伊姐瞧瞧。您知道,我很喜欢这个伊姐。我走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对我悄悄地说:‘您为什么早没有来?’说时还带着责备的口气!我觉得,她是非常善良而且又很可怜的。” “是的,是的!以后您常来,就会看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这类人物您多认识几个很有益处,借此可以学到怎样珍视别的许多事物,因为这些事物是只有在和这类人物交往中才能发现的。”辽热心地说,“这会把您改造得更好些。” “唉,我没有早来,真是觉得可惜,只好自己骂自己!”珂难过地感叹说。 “是的,很可惜。您自己看到了,您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带来了多么喜悦的心情!他在渴望您来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焦急!” “您快别这样说了!您这样更叫我心里难受。但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复:我不来是由于自负,一种利己主义的自负,和卑鄙的倔强任性,这是我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脾气,虽然一辈子都在竭力想要改正。我现在看出了,我在许多方面是卑鄙的,佐!” “不,您的天性是优秀的,尽管有点被引坏了。因此我很能理解,为什么您能在这个正直的、有着病态的敏感的男孩身上发生这样大的影响!”辽热烈地回答。 “您竟这样夸奖我!”珂嚷着说,“可您一定想象不到,我心里还以为——已经有好几次,而且现在在这里还以为——您看不起我!您要知道我是多么重视您的意见啊!” “以您这样的年龄,难道真的这样多疑么?您知道,正是当您在屋里谈话的时候,我看着您,心里想到您大概是十分多疑的人。” “已经这样想过了么?您瞧,您瞧,您的眼力多厉害!我可以打赌,这准是在我讲鹅的故事的时候。我恰巧也就是在这个当儿怀疑您心里在十分看不起我,因为我急于要装好汉,这时我甚至突然因此恨起您来,这才说出一篇傻话。以后,刚才在这里当我说到‘如果上帝不存在,也应该把它造出来’的时候,我就想我过于忙着卖弄自己的学问了,何况这句话是我在书本上读来的。但是我敢对您赌咒,我的急于表现自己,并不是由于虚荣,而是不知不觉,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是由于快乐吧,的确,似乎是由于快乐,……尽管一个人因为快乐就搂住不管谁的脖子,那是一种十分可耻的脾气。这我知道。但是我现在深信,您并没有看不起我,这一切是我自己凭空想象的。唉,佐,我太不幸了。我有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以为大家在那里笑我,全世界在那里笑我,在那种时候,我简直准备摧毁世上的一切常规。” “同时还折磨周围的人。”辽微笑。 “还折磨周围的人,尤其是母亲。佐,您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可笑?” “别去想这种事情,完全别去想它!”辽说,“再说什么叫可笑?一个人有时显得可笑,或者似乎显得可笑,这有什么稀奇呢?现在差不多所有有才干的人都怕成为可笑的,因此才感到不幸。我只是惊讶您这样年轻就感到这个,虽然我早已注意到这点,而且也不止在您一个人身上注意到。现在甚至所有的孩子都开始犯这个毛病。这几乎成为一种疯狂的潮流。魔鬼化身为自负,钻到了所有这一代人的身上。一定是魔鬼。”辽又补充了一句,一点也没有笑,象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珂所料想的那样。“您和大家一样,”辽最后说,“也就是说,跟很多很多的人一样,但要紧的正是不该跟大家一样。” “甚至不管大家全是这样么?” “是的,尽管大家全是这样,您自己也可以成为不是这样的。实际上,您就已经并不和大家一样了:您现在并不害臊,肯自己说出坏的、甚至可笑的地方来。现在谁能这样承认呢?一个也没有。甚至对自我谴责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必要了。但愿您别跟大家一样;即使只有您一个人,也不要变得那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强制信仰算什么?而且在信仰上是任何证据也不起作用的,特别是物质上的证据。多马所以相信,并不是因为他看见了复活的基督,而是因为他原来就想这样相信。例如那些迷信招魂术的人,……我很喜欢他们,……你想一想,他们以为他们是起了维护信仰的作用,因为他们看见魔鬼从另一世界里向他们露出了尖角。他们说:‘这可以说就是物质的证据,足以证明另一世界是存在的。’既是另一世界,又是物质证据,唉,这些人的脑子啊!再说即使证明了有鬼,也还不知道是否就证明着也有上帝?我真想加入唯心主义者学会,在他们里面和他们作对,跟他们说:‘我是现实主义者,却不是唯物主义者’,哈,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睡梦中,特别在发梦魇的时候,由于肠胃的失调或其他什么原因,有时人会做极曲折离奇的梦,梦见那么丰富多彩的现实情景,那么重大的事件,甚至一连串的事件,而且编排成那么巧妙的情节,有种种意想不到的细节,从你最高尚的行为表现一直到衬领上的最后一个纽子,我敢赌咒,这是连列夫托尔斯泰也编不出来的。而且做这梦的有时并不是文学家,却是最普通的人,官员,小品文作者,神父们。……这甚至完全成了一个谜:有一位大臣甚至亲自对我承认,他的一切好见解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得到的。此刻也就是这样。我虽然是你的幻觉。但是就象在发梦魇的时候一样,我说的净是些你脑子里还没有出现过的新奇的念头,所以我并不是重复你的思想。我只是你的梦魇,并不是别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真是愚蠢,你真愚蠢透顶!”e脾气暴躁地说,“你瞎扯也该扯得巧妙些,不然我不愿意再听下去。你想用现实主义来制服我,让我相信你是存在的,但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存在着!我不能相信!!” “我根本不是瞎扯,全是实话;可惜实话几乎永远是不聪明的。我看你是一心指望在我身上看到什么伟大的,也许是出色的东西,这很可惜,因为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 “不要玩弄哲学,驴子!” “玩弄什么哲学,当时我的整个右半边身子都麻木了,我在那里痛苦呻吟。我到各种医生那里都去过:他们很会辨明病情,象扳着手指头那样把你所有的病症都对你历数出来,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治好你的病。还遇到这么个热心的医学生。他说:‘即使您会死,但那样一来您总会清楚地知道,您是得什么病死的了!’他们还有一个习气,就是把病人推到专家那里去,他们会说,我们只是诊断,您可以到某某专家那里去,他一定会治愈你的。我对你说,以前那种能治百病的医生完全绝迹了,现在只有一些专家,而且大家全在报上大登广告。你的鼻子有了病,会把你介绍到巴黎去:那里有欧洲的专家专治鼻子。于是你到了巴黎,他诊察了你的鼻子,说道:我只能给你治右鼻孔,因为我不治左鼻孔,这不是我的专业,您以后可以到维也纳去,那里有一位特别的专家可以治好你的左鼻孔。有什么法子?我只好去找土法偏方来治疗,有一位德国医生劝我在澡堂的蒸架上面用盐搀在蜜里遍擦全身。我就抱着反正只是多上一趟澡堂罢了的心情去到了澡堂,把全身弄得一塌胡涂,但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无法可想,只好给米兰的马迭伯爵写信:他寄了一本书和药水来,愿上帝保佑他!但是你想得到么:结果却是霍夫的麦芽精发生了效力!我偶然买到,喝了一瓶半,一下就药到病除了,起来跳舞都可以。我动了感激之情,决定登报向他‘鸣谢’。但是你想得到么,这立刻又招来了另外的麻烦:无论哪一家报馆都不肯刊载! 他们劝我说:‘这太开倒车了,谁也不会相信的,le diablen′existe point①, 你最好匿名登报吧。’既然匿名,那还‘鸣’什么‘谢’。我和报馆的办事员笑着说:‘在现在这个时代信仰上帝是开倒车,我是魔鬼,相信我总可以吧。’他们说:‘我们很明白。谁不相信魔鬼呢?但到底不能这样办,这会有碍于报纸的方针的。作为笑话来登怎么样?’我心想,得了,作为笑话可并不怎么可笑。于是就没有登出来。你信不信,这事甚至老使我耿耿于怀。我的最好的情感,比方说,感激心,竟单单为了我的社会地位而横遭禁阻。”******************************************************************* 注:①法语:现在已经没有魔鬼了。******************************************************************* “又谈起哲学来了!”e憎恨地从牙缝里说。 “哪能这样?但有时候可实在叫人不能不抱怨?我这人已经被人家糟蹋够了。你就不住地说我愚蠢。一看就知道是青年人。我的好朋友,事情不在于聪明不聪明。我的天性就是良善和快乐的,‘我也曾写过各种小喜剧’。你好象完全把我当作白了头的赫列斯达可夫①了。但是我的命运严肃得多。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就给我加上了一种我一直不能理解的使命,让我专门去‘否定’,但实际上我秉性善良,完全不擅长否定。‘不,你一定要去否定。无否定即无批评。如无“批评栏”,还能成为杂志么?没有批评,就只剩了“和散那”②了。但是对于生活来说,单单赞美是不够的,赞美必须经过怀疑的熔炉的考验。’如此等等。然而我本来并没插身这些事,不是我创造的,不应该归我负责。可他们却选了我作替罪羊,硬要我去写那种批评栏的文章,这样就凑成了生活。我们是懂得这出喜剧的:例如说,我直截了当地要求消灭自己。他们说,不行,你应该活下去,因为没有你将一无所有。假使地上一切都合情合理,那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没有你就不会有任何事件,但地上是必须有事件的。这样,我就只好违心地服务,使世上产生事件,奉命干出些荒唐的事情来。人们尽管有无可否认的智慧,他们却把这出喜剧当成了什么严肃的东西。他们的悲剧就在这上面。自然也受痛苦,但是……到底大家全生活着,现实地,而不是幻想地生活着;因为痛苦也就是生活。没有痛苦,生活里还有什么愉快;那就会完全变成没完没了的祈祷仪式,这固然神圣,但未免有点无聊。至于我呢?我受痛苦,却始终没有活过。我是不定方程式的X。我是某种生命的幻影,已经没有任何开端和结尾,甚至自己也忘了应该叫自己什么。你笑……不,你并不笑,你又生气了。你永远生气,你只需要智慧,但是我还要对你重复一句,我可以放弃整个天上的生活,一切职位和荣誉,只求能化身为那个七普特重的商人太太的灵魂,在上帝的神座前插上蜡烛。”******************************************************************* 注:①果戈里喜剧《钦差大臣》里的主人公。 ②圣经中的赞美词(原意为“上帝是可赞颂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什么苦刑么?唉,你简直不必再问:以前是种类齐全,现在却越来越讲起道德的刑罚来了,所谓‘良心的谴责’呀,以及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这也是从你们这里学去的,因为‘你们的风俗规矩变得软些了’。但是谁占了便宜?得便宜的只是一些没良心的人,因为他们既然没有良心,还谈得到什么良心的谴责呢?倒楣的是一些还剩有良心和名誉感的正派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切事情都会按照不可测的天命发展,看得见的不幸有时会带来尽管是看不见的,但却是不寻常的好处。如果说严峻的命运使你丧失了鼻子,那么您的好处就是您这一生再没有人敢对您说您碰了一鼻子灰。’‘神父,这并不能给我安慰!’那个绝望的人叫道,‘相反地,我高兴一辈子每天碰一鼻子灰,只要它能呆在我脸上原来的地方!’神父叹了一口气说,‘我的儿子,美满的幸福是不能一下子求到的。您这已经是对于天道的一种抱怨了,可是就这样它也没有忘掉你,因为既然你象现在这样大声哭喊,说你情愿一辈子碰一鼻子灰,那么你的愿望等于已经间接地达到了:因为你丧失了鼻子这件事也就是碰一鼻子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要去干一桩了不起的善行,可是你却并不相信善,正是这个缘故,才使你烦恼,使你生气,使你这样怒气冲天。’你将要由于骄傲而挺身而出。“他不是在真理的光明下站起来,就是……为自己曾献身于自己所失掉信仰的东西而对人对己进行报复,最终在仇恨中毁灭了自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们的和欧洲的第一流思想家将来也许会研究俄罗斯国人犯罪的心理,因为这题目是值得研究的。但是这种研究要到以后从容一点的时候才会进行,那时候离我们这时代的悲剧性的混乱状态已经较远,一定可以研究得比象我这样的人更加聪明而且公正无私一些。现在呢,我们不是震骇,就是假装震骇,一方面自己却在看热闹,就象一般爱好强烈而又稀奇的刺激的人们那样,因为这些刺激可以撩动一下我们厚颜无耻、闲暇懒散的心情,要不然就象小孩一样,用手驱赶可怕的幻象,在可怕的幻象消散以前,把头藏在枕头底下,但随后却立刻就在游戏作乐之中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但总有一天我们也该开始清醒而深思熟虑地生活了,我们也应该用看待社会的眼光来看待我们自己,我们也应该对我们的社会境况有所了解,或者开始有所了解。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是父亲,现代的父亲之中的一个。我说他是许多现代的父亲中的一个,会不会使社会感到侮辱?哼,要知道,现代的父亲中许多人只是不象这个人那样公开说出一些无耻的话,因为他们受过比较良好的教育,比较文明,而其实他们的哲学几乎是和他一样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哎,我们是毫不做假的,我们是善与恶的奇妙的交织体。我们爱启蒙和席勒,同时也在酒店里酗酒,揪断我们醉鬼酒友的胡须。哎,我们有时也性情优良,行为正直,但是只在别人也对我们性情优良行为正直的时候。我们的胸膛里甚至还汹涌着——正是汹涌着——高尚的理想,但是以这些理想自行从天而降为条件,主要的是必须不付代价,唾手而得。我们最不爱付出代价,却极爱取得,而且在每件事情上都是这样。哦,只要把各式各样的人生幸福都给我们(一定要各式各样的,打点折扣都不行),特别是一点也不要违拗我们的脾气,那我们也可以显示出,我们是能够性情优良行为端正的。我们并不贪婪,决不,只要你们给我们钱,多多地给,越多越好,你们就会看到我们是多么豪爽大方,对于傥来之物怎样毫不在乎,一夜之间就能在狂饮无度中把它挥霍殆尽。但如果不给我们,我们就会显示出,在我们十分需要钱的时候是如何善于弄到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们是爱生活在人们中间的,并且喜欢把一切事情,甚至是最恶毒可怕的念头向人家和盘托出,我们爱跟别人推心置腹,而且不知为什么,立刻就要求别人对我们马上报以完全的同情,关心我们所焦虑和担心的一切,随声附和我们,毫不违拗我们的性子。不然,我们就要勃然大怒,把整个酒店都掀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显然一直采取了严格的历史叙述的方式,——所有神经质的演说家都极爱用这个方式,他们故意设下严格限定的范围,以克制自己那种忘乎所以的狂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遭到玷污的天性和犯罪的心灵会对自己进行报复,比任何人间的制裁都更为彻底!不但如此:法庭的制裁和人世间的刑罚甚至会减轻天性的惩罚,在那样的时刻,罪人的心甚至正需要它们,以便把它从绝望中挽救出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究竟应该相信什么?是相信最初的传说,相信把最后的活命之资拿出来,在美德之前低首下心的那种高尚正直的激情举动?还是相信事情的背面,那样令人厌恶的另一方面?人生一般总是在两种互相矛盾的真理之间寻找中庸,在这件事情上这样却不见得行得通。大概在第一件事情上他是真实不欺地高尚正直,而在第二件事情上也是真实不欺地无耻卑鄙。为什么?正就是因为我们具有那种宽阔的、佐式的性格,——我说话的本意就在这里,——能够兼容并蓄各式各样的矛盾,同时体味两个深渊,一个在我们头顶上,是高尚的理想的深渊,一个在我们脚底下,是极为卑鄙丑恶的堕落的深渊。 ‘对这类放荡不羁的天性来说,堕落受辱的感觉和高尚正直的感觉一样,都是他们所需要的。这是实在话:他们正是时常而且不断地需要这种不自然的混合。同时体味两个深渊,——没有这个,我们是不幸的,也是不满足的,我们的生存是不完美的。我们的天性宽大,和我们的母亲俄罗斯一样,无所不包,同一切都能相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认识一位太太,不住诉苦说有一只小狗在院里吵了一夜,弄得她睡不着觉。但是后来知道,这可怜的小狗明明在整夜里只不过叫了两三声。这是很自然的。一个人睡在那里,忽然听见呻吟声,醒了过来,感到很恼恨,但是转眼间重又睡熟了。两小时以后又起了呻吟,又醒了,又睡着了;以后又过了两小时,又来了一次呻吟,一夜之间一共只有三次。到了早晨,睡觉的人起来诉苦说,有人整夜呻吟,不断地把他吵醒。不过他也必然会这样感觉的。在每两小时中间他睡熟的时间,醒来时就不记得了,只记得睡醒的几分钟,所以他以为吵醒了他一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良心就是忏悔,而自杀的人也许没有忏悔,只有绝望。忏悔和绝望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绝望常常会是恶毒的,不易驯顺的,自杀的人在动手自杀的那一瞬间会加倍仇恨他一辈子妒嫉的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权力越大,运用它的后果就越是可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类人的天性时常似乎正好同自己,同自己的狂暴和残忍相反,渴求温柔、美好和合理的事物,这种渴求尽管是不自觉的,但确实是在渴求着。他们虽表面上激烈、残忍,但却能刻骨铭心地爱,例如爱某一个女人,而且一定是高尚的精神上的爱。不过,他们不善于隐藏他们那有时甚至是很粗暴的热情(人家吃惊的就是这一点,人家注意到的也就是这一点,而对他的内心却完全看不见);相反地,他们会很快地耗尽他们的热情。然而,在正直高尚的人的身旁,这个外表上粗暴而残忍的人也会努力争取重生,争取改过自新,做一个高尚诚实的人,变得‘高尚美好’,——尽管这句话是多么受人嘲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们活在人世并不长,而且还常做许多错事,说许多坏话。因此我们更应当随时不放过机会相互交心,以便彼此也能尽量说一些好话。我也是这样:乘我站在这里时,我应该利用我的机会。这个讲坛由最高的权力赐给我们并不是随随便便的,——整个俄罗斯都在倾听我们。我现在并不单只是在对这里的父亲们说话,我是在向世上所有的父亲大声疾呼:‘父亲们,不要伤了你们孩子们的心!’是的,我们应该自己首先履行基督的教训,然后才能管教我们的孩子!要不然我们不是我们孩子们的父亲,却是他们的仇敌,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孩子,而是我们的仇敌,而且这是我们自己使他们成为我们的仇敌的。‘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这话不是我说的,那是福音书给我们的教训:应该用人家量给你的量器去量给别人。如果孩子们用我们的量器照样量还给我们,我们怎么能责备他们呢?新近在芬兰有一个姑娘,在人家充当女仆。人家疑惑她私生了孩子。开始暗中侦察她,结果在搁楼一角的砖头后面发现了她的一口谁也不知道的箱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一个已被她弄死的新生的婴儿,还在那个箱子里发现了她以前生下来,产后就被她杀死的两个婴孩的骨骸。她当时全供认了。诸位陪审员,她能算是她的孩子们的母亲么?是的,她生了他们出来。但她是不是他们的母亲?我们中间谁敢给她加上母亲这个神圣的称号。我们应该有勇气。诸位陪审员,我们甚至应该大胆,在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几乎必须这样,不要害怕某些思想和某些话,象那般莫斯科的女商人那样,连听到‘枪炮’呀,‘老虎’呀等几个字眼都要害怕②。相反地,我们证明近年来时代的进步也触及到了我们自身的进步,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光是生出来还不是父亲,生出来而尽到责任的才是父亲。哦,父亲这个名称自然也还有别种含义,别种解释,也有人主张,只要我的父亲生下我来,虽然他是混蛋,虽然他对孩子们是恶棍,却到底还应该算是我的父亲。但是这个含义就有点神秘了,是我用理智所无法理解的,只能用信仰去接受,或者说得正确些,是靠了信仰去接受,好比许多别的事情,我并不理解,可是宗教命令我们去信仰它。但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把它划在现实生活的领域以外。至于现实生活,——它不但具有应享的权利,而且本身也给我们加上了极大的责任,——在这个领域内,如果我们想要富于人情,或者归根到底来说,合于基督徒的精神,我们就应该而且必须仅仅只按照经过理智和经验证实,并且由分析的洪炉所考验过的信念来行事,一句话,必须做出有理性的行动,而不能象在梦中和呓语中那样做出无理性的行动,以便不给人造成危害,不折磨人,不伤害人。这才是真正的基督教的事业,而不是神秘的,才是合乎理性的,真正爱人的事业!……”你们以为我们的孩子们,就是在已成为青年,开始懂得思考的时候,也还会不去想这类问题么?不,这是决不可能的,我们也不应该要求他们作这种不可能的克制!眼前摆着一个不值得敬重的父亲,特别在和别个年岁相同的孩子们的值得敬重的父亲相比较的时候,自然而然会在这个青年人的头脑里引起种种痛苦的疑问。对于这些疑问,人家打着官腔回答他:‘他生了你,你是他的亲骨血,因此你就应该爱他。’青年不免会寻思起来:‘难道他生我的时候爱过我么?’他一边问着,一边心里越来越感到奇怪,‘难道是为我而生我的么?他在那个时刻,在也许是被酒刺激得欲火如焚的时刻,他并不知道我,甚至也不知道我是男是女,最多只是把好酒的癖性传给了我,——这就是他的全部恩德。……为什么单只因为他生下了我,但以后一辈子却并不爱我,我就应该爱他呢?’你们也许觉得这些问题是粗暴的,残酷的,但是你不能给青年人的头脑加上办不到的限制,因为‘即使你把自然赶出门去,它也会从窗户里飞进来的。’而且主要的是,主要的是我们不必害怕那些‘枪炮’呀‘老虎’呀之类,应该按照理智和仁爱的要求来解决问题,而不应按照神秘的观念。怎样解决呢?应该这样办:让儿子站在父亲面前,明明白白地问他:‘父亲,请告诉我:我为什么应该爱你?父亲,请你拿出我应该爱你的根据来!’如果这位父亲有力量,能够回答得出,向他提出根据来,那就是真正的、正常的家庭,不只是建筑在神秘的偏见上,而是建立在理智的,负责的,严格合乎人性的基础上。反过来,如果父亲提不出根据,那么这个家庭就立刻完结了。他不成其为父亲,儿子此后也就有充分的自由和权利,可以把父亲看作是陌路人,甚至是仇敌。有些心灵由于本性的狭窄而怨天尤人,但只要一旦用慈悲降服了它,给予它爱,它就将诅咒它的所作所为,因为它里面有着许多善良的因素。心胸会宽阔起来,会看出上帝是慈悲的,人们是善良公正的。忏悔和他今后应尽的无数责任将使他震惊,使他感到沉重。那时候他不会再说:‘我的债还清了,’而将说:‘我对不起所有的人,我不如所有的人。’他会流出忏悔和痛切的悲哀感动之泪,喊道:‘人们比我好,因为他们不想害我,却想拯救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裘必特,你发怒,可见你无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固然过的是荒唐生活,但也羡慕美德。我时时刻刻都在向往改过自新,但所过的生活还是象野兽一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还没有准备,这样的十字架不是你能够背的。何况,象你这样一个没有准备的人也并不需要去背那种沉重的殉难者的十字架。要是你杀死了父亲,那么如果你拒绝背十字架,我会感到遗憾。但是你没有罪,这样的十字架对你是太重了。你想通过承受苦难使你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照我看来,不管你逃到哪儿去,只要今后终身都能记住这另一个人,对你来说,那也就够了。至于你没有去承受背负十字架的大苦难,那么这也恰恰只会使你感到你自身负有更大的责任,而你今后一辈子不断地感到这一点,就能更促使你去努力追求新生,也许比你到那里去还要更加有效。因为到了那里,你可能会忍受不下去,产生怨艾,结果也许果真会说:‘我还清了债务了。’律师在这一点上说得很对。这样沉重的负担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的,对于有些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承受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自然……我希望为全人类而死。至于耻辱,那有什么,我们的姓名总是要消灭的。我很尊重你的哥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让他们哭个畅吧,”他对珂说,“这时候安慰他们自然是没有用的。我们等一会儿再回来。” “是的,是没有用的,这真可怕。”珂说。“您知道,佐,”他忽然放低声音,不让任何人听见,“我非常难受,要是能使他复活,我情愿放弃世上的一切!” “唉,我也是这样。”辽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诸位,我们快要分手了。我现在暂时还要照顾两个哥哥,其中一个就要去流放,另一个病得快死。但是不久我就将离开这个城市,也许长久地离开。诸位,我们快要分离了。现在让我们在伊的石头旁边互相约定,第一,永不忘记伊,第二,永不互相遗忘。以后我们一生中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使有二十年不见面,我们也仍旧要记住,我们是怎样殡葬一个可怜的男孩,他曾在桥头被我们用石头扔过,你们记得么?但以后我们大家又怎样爱起他来。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善良、勇敢的孩子,感到父亲名誉上所受的痛心的侮辱,因此要起来反抗。所以首先,我们要一辈子记住他。即使以后我们忙于办重要的大事,有了显赫的地位,或者陷入了某种巨大的不幸,——你们也无论如何不要忘记,我们曾经在这里感到多么美好,我们大家同心协力,由一种美好善良的情感联系在一起,——这种情感在我们爱那个可怜的小孩的时候,或许会使我们也能变成一个比目前实际的我们更好一些的人。我的小鸽子们,请你们允许我叫你们小鸽子吧,因为你们全很象鸽子,很象那些美丽的蓝灰色的小鸟儿,现在,在我看着你们善良、可爱的脸庞的时候,我的可爱的小朋友们,也许你们还不了解我对你们所说的话,因为我的话往往说得很不清楚,但是你们一定会记住,而且将来总有一天会赞同我的话的。你们要知道,一个好的回忆,特别是儿童时代,从父母家里留下来的回忆,是世上最高尚,最强烈,最健康,而且对未来的生活最为有益的东西。人们对你们讲了许多教育你们的话,但是从儿童时代保存下来的美好、神圣的回忆也许是最好的回忆。如果一个人能把许多这类的回忆带到生活里去,他就会一辈子得救。甚至即使只有一个好的回忆留在我们的心里,也许在什么时候它也能成为拯救我们的一个手段。我们以后也许会成为恶人,甚至无力克制自己去做坏事,嘲笑人们所流的眼泪,取笑那些象珂刚才那样喊出:‘我要为全人类受苦’的话的人们,——也许我们要恶毒地嘲弄这些人。但是无论如何,无论我们怎样坏,只要一想到我们怎样殡葬伊,在他一生最后的几天里我们怎样爱他,我们怎样一块儿亲密地在这块石头旁边谈话,那么就是我们中间最残酷,最好嘲笑的人,——假使我们将来会成为这样的人的话,也总不敢在内心里对于他在此刻曾经是那么善良这一点暗自加以嘲笑!不但如此,也许正是这一个回忆,会阻止他做出最大的坏事,使他沉思一下,说道:‘是的,当时我是善良的,勇敢的,诚实的。’即使他要嘲笑自己,这也不要紧,人是时常取笑善良和美好的东西的;这只是因为轻浮浅薄;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诸位,他刚一嘲笑,心里就立刻会说:‘不,我这样嘲笑是很坏的,因为这是不能嘲笑的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人是时常取笑善良和美好的东西的;这只是因为轻浮浅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但是为什么我们一定会成为坏人呢,诸位?最要紧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互相遗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引自第1页
> 燃える海的所有笔记(88篇)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