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试题的最后一部分让学生们分析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歌《美景易逝》:
自然的新绿是金,| Nature's first green is gold,
鲜美色彩难保存。| Her hardest hue to hold.
初发叶芽即是花;| Her early leaf's a flower;
仅能持续一刹那。| But only so an hour.
遂而新芽长成叶。| Then leaf subsides to leaf.
伊顿顿然陷悲切,| So Eden sank to grief,
曙晓瞬已大白天。| So dawn goes down to day.
黄金之物不久全。| Nothing gold can stay.
我们在5月份学过这首诗。我当时对它的节奏做了详细的讲解——我总是这样做,因为学生们喜欢分析诗句的朗读节奏。我把诗歌这样分拆开讲解,还能使他们不至于感到厌倦。大多数学生听懂了我对弗罗斯特所作的分析和讲解,这也是我在涪陵所上的自己感到比较满意的文学课之一。考试的过程中,我一边在课桌的通道上来回踱步,一边看着他们埋头作答,感受相同。
但现在我才明白,这种质朴一直恍如海市蜃楼。琳达进行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父亲去世了,苏珊一直在跟恐惧作斗争,可她还是被逐出了校门。涪陵的很多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就连看起来应该开诚布公的教学工作实际上也充满了复杂和不确定。对于外界,尤其对于外国人,人们普遍贴上了一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假面。如果你在那里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对诸事的运作规律已经略有了解的话,这一层假面会让你愈加难见真相。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生活都会遇到这样的麻烦——我在涪陵生活期间,两个学生去世了,一个学生堕了胎、辍了学,一个学生的父亲去世了,一个孩子去世了,也许更多人的婚姻破碎了。这样的事情哪里都会发生。但我在涪陵花了更多的时间才看清了生活的这一面,因为我这个外国人一开始就被排斥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在一定程度上,当这样的距离不复存在的时候,问题反而更难应付。这样的情形犹如凝视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空洞笑脸,却突然间发现一生的忧伤其实都凝聚在了嘴角边。
我对于参加“和平队”前往中国服务不曾有过任何理想主义的幻想。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拯救什么人,也不是为了在这座城市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印迹。如果说真留下了什么的话,那么在这两年里,我非常高兴我在涪陵没有建立什么东西,没有组织什么东西,也没有对这个地方有过任何重大的改变。我的身份是老师,而我在课余时间里也尽可能多地了解了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们。我的工作范畴仅此而已,我既满足了这样几种角色,也意识到了各种角色所具有的局限性。
不过我现在思忖起来,我上的那些课会不会留下点什么印迹呢?我希望我的学生们会记得弗罗斯特的那一首诗,或是我们曾经学习过的别的什么东西。那也许是某篇小说里的某个小角色,又或许是莎士比亚某一受十四行诗里的某一个片段——我只希望他们能够记住点什么。我希望他们会把这一点点东西藏在记忆的深处,并从哪质朴的美感中找寻到一点永恒的真实。这就是我对文学的信念:真实是永恒的,不受日常生活所累。当然,显示和相关性的问题永远存在,在涪陵这样的地方,面对着种种严峻的现实困境,《美景易逝》这样的诗歌有时候也许会显得毫无用处。引自第4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