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二世·二

卷一·二世·二
辨人于早，不若自辨于早也
李斯这个人很聪明，小篆写得好，骈文写得好，奏折写得好，可谓琴棋书画。最重要的是，他还很会揣测人心，尤其善于揣测老赢家那爷几个的心思。
李斯的死，恰恰就是死在他这股聪明劲上，死在他曲意逢迎的这颗心上。
李斯的死，通鉴里确认了：腰斩于咸阳闹市、夷灭三族。
【老王不禁扼腕：辨人于早，不若自辨于早也。】
李斯这哥们，研究别人，门儿清，轮到自己，就一塌糊涂，枉送了卿卿性命。
李斯也不是对自己没有认识，只是他太害怕自己的弱点，尤其面对人主皇权之强点时。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思路：忽悠。以为忽悠住，人家就会刀下留情，不计较自己的过失了。
那李斯的弱点是什么呢？呵呵，很有意思，就是，李斯害怕人家抓住他的弱点，从而失去既得利益。
老王的评论就很直白：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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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的表现也很直白：人家说，hello，李斯，你尾巴露出来了，于是李斯就回头看。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回，人家父皇死了，老二吵着要即位。李斯跳出来讲，这不科学啊，这欺师灭主啊。老二一帮人就开导他，小样，你才不科学呢！我即位，你就是劝进首辅，天下宰相，老大即位的话，宰相就别人的，您老卷铺盖走人，您的那些什么同轨的车、同文的书就都变成老古董，统统扔东门喂狗啦。
李斯一琢磨，对啊，都喂狗了，哪还有上蔡之欢啊？这一琢磨，不打紧，大笔一挥，遗诏一改，胡亥就当了皇帝，李斯就做起了宰相。
胡亥做的是猪头皇帝，李斯做的也不是太平宰相，二者都亏心，都有点悬。俩人没事就都寻思，怎么横竖也得把这东西做瓷实了。
这一天，俩人又蹲在一起对账。先是胡亥开口：“爱卿啊，你儿子也太不争气了，咱们给他弄到前线去，无非就是让你们一家子评个满门忠烈的牌坊，可这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你瞧这仗打的，太难看了。”
“谁TM胡说八道惹您生气了？压根就没这事。我儿子他一直勤勤恳恳在前线为陛下您效忠呢！”
“谅他也不敢，哼！不过寡人我就纳闷了，虽说这人嘴两张皮，但我这耳根子也有挺不下去的时候，你说，万一哪天我就误信了这些东西，没收住给你儿子降了一旨，你儿子蒙冤不说，我却混一个误杀忠良的瓜落，这昏君的帽子可不是好玩的。爱卿，你怎么看？”
“哎，其实这些言官们削尖了脑袋到您这劝谏，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为了贪图一个忠臣的名声，他们什么都敢说，什么都能干。”
“那你我这一世英名，岂不毁在这些竖儒手里？！”
“您老爹牛逼吧？”
“嗯。牛逼。”
“您老爹圣明吧？”
“嗯，圣明。”
“您知道您老爹怎么圣明怎么牛逼起来的吗？”
“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您啊，这些我都门儿清。”
胡亥支起耳朵，谦虚地说：“愿闻其祥。”
这便引出李斯如下这段震古烁今的庭议，老王的说法是，“尽古今概贤不肖，无有忍言此者，而昌言之不忌。”不论是圣贤还是坏蛋，只要历史上有名的，就没见过谁这么昌言无忌的。
【李斯之对二世曰：“明主灭仁义之途，绝谏争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
什么意思呢？就是假惺惺的仁义道德最无厘头，明主一定要明察秋毫，书照焚儒照坑，使他们绝了这份心思，不再谏无义之争。如此这般，歌照唱舞照跳，您是您我是我，大大方方，太阳照常升起，天下照常太平。
关键的问题是，李斯太了解胡亥了。胡亥果然说：“如此，甚好！”胡亥就此摆驾回宫。
胡亥是个什么东西，他老子始皇帝嬴政非常清楚，可嬴政并不清楚李斯后来的这样一条对策，李斯这厮变得也太快了。李斯怎么也是熏过两天圣贤荀子的陶，平过两天始皇天下的人物，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连恶棍飞廉、恶来都无法说出口的，他都言而无忌，难道忘了当初始皇的训诫了吗？难道是因为李斯认为自己将来不会被钉到耻辱柱上，而找胡亥当替罪羊吗？
非也！
【无他，畏死患失之心迫而有所不避耳！】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自从当上二世的宰相，李斯最怕夜半敲门。老家的黄狗还在上蔡东门看家，可李斯心中灵魂的守护者，已然失位了。
谁都怕死。但失去生命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迟早的事，那又何必拘泥于它呢？
但李斯心中的恐惧却是“失有形、死有机”，越是觉得不能死得其所，便越是为苟活而口不择言、慌不择路。他所期盼的天伦之乐永远不会到来，即便温柔地想上一想，却早已肝胆俱裂，行尸走肉无法自立的了。
李斯之前所以进身之道并不是他应秉持之道；（法儒之争）
接着他得以重用的功绩并不是他自己所建；
后来他借以自保的措施又不是他所学之术；
最后他赖以生存的地方又不是合适的位置。
那，失果可患而死果可畏。要求他无畏无患岂不是笑话？
天下没有谁生来就该死，但也没有白白掉到天下来的馅饼。像李斯这样身居显位，如果不能“志于早”必定会“后有所迫”，不能以“不忍不敢之心”对待的话，不是活该找死嘛。
人间正道是沧桑，早不能图度于正，迨其后失有形、死有机，虽欲不为此言而不得。这对每个人都适用。
易曰：“履霜坚冰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