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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 (要努力,不要心急。)
读过 凤于九天27 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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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例看这耽美,因为大学室友的诱惑——她截出来的缩略本。为了映证自己的猜测,即余浪是否用烈儿做药引(室友死活不说),只好自己从头一直看到最后。大约风弄大人的稿费是按字结算,所以不免拖沓,连载本身也不可能事先有一个良好的布局,加上许多少儿不宜,看得实在艰辛。风弄这坑,到此为止了。我觉得风弄大人若有空余,应该整合一下自己写过的文字。 室友不增一字,不减一字,整合的文字其实比原文有张力。看原文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室友说她最想整理的还是鹿丹和东凡王的故事,她曾经还开玩笑说,给我发的都是洁本,什么时候专门把少儿不宜的部分截出来做一本挑战三观——我想已经工作的她大约不会有时间做了。前些天整理电脑文件,看到当年室友发的文本,备份在此,权作纪念。以下是室友截出来的缩略本。 ------------------ 这是我为你筛选的《凤于九天》之中关于烈儿、余浪和永逸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那么,我先进行一下三个人的介绍,这样你看时会比较方便!永逸是永殷国的王子。烈儿是西雷国的大王容恬安插在永殷国的间谍,烈儿因为天生丽质,机灵乖巧,而且反应敏锐,插入永殷国国王身边作为最得宠的男孩儿(也就是男宠)。余浪是离国离王若言派的奸细,他辗转于权贵之间,是善于用毒、计谋特别深的一个人。下文都是我从汪洋大海的文章里仔细挑选的段落,因为故事情节实在是太热闹了,很不容易才把只有他们的部分找出来……所以你一定要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慢慢的细细的看啊~我不多说了,后面你自己看吧。我仅仅是说,节选部分“比较”干净,那是跟其他部分一些赤裸裸的描写相对而言的,所以,妞啊,不要太苛求完美哈……主要看看其中的悲剧,让悲伤洗洗心脏。
烈儿永逸
伙计进了房,对着地上的烈儿扫了一眼,毫不诧异这只肥羊直挺挺躺在地上,转身一手托着门帘,用异常恭敬的声调低声道,「这个就是刚才查问雄哥的人,可惜,不是公子等的西雷王。不过他既然追究西雷鸣王的泥偶,应该是与西雷王有关的人。」 随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又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影从门后转了进来。来人身上穿着简单的长衣,肩上披着一席永殷人人惯用的深色披风,却说不出的潇洒俊逸,脸上总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悠然入房,看清地上的烈儿,似乎微大诧异,不过片刻,脸上微笑更深了,露出一口洁白皓齿,「虽不是西雷王,却是一个比西雷王更叫我欢喜的人。」对那伙计夸道,「你办得很好。」伙计原本忐忑不安,生怕没有完成任务,没想到居然被夸奖了,当即心头大定。见主人缓步走向俘虏,也许是要审门,连忙趋前两步,想把烈儿从地上拽起来,却被他的主人阻止。 「别弄伤了他,我自己来。」一双修饰得毫无瑕疵的手伸了过来,将瘫软无力的烈儿从地上轻轻抱起,温柔体贴的悦耳声音道,「我布下这个局,原来是想看能不能把经过这里的西雷王诱来的,没想撞郅网里的是你,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对了,你赶着去和什么人会合,所以要经过芬城这个大码头换船,是吗?芙蕖?」 他说得如此温柔,笑得如此宠溺,任何人都会有入沐春风的感觉。 烈儿手脚无力瘫在他怀里,却惊骇得几乎晕死过去。 「你怎么不和说话?」头顶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点不耐烦也没有,隔了一会,彷佛恍然般,轻声道,「我明白了,如今你不叫芙蕖,我该叫你烈儿了,对吧?还是…….你跟了永逸那个靠山,所以对我变心了?」 边说着,伸出一指轻轻点着烈儿的下巴,让他将脸转过来面对自己。 烈儿千不愿万不愿,无奈身上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不得不被拧了过去。他原本紧闭着眼睛,此刻猛然睁开,瞪着头顶上那张斯文俊气的脸,颤抖着牙齿嘶声道,「余浪,你有种就杀了我。」 这般力竭声嘶叫出来,传入他人耳中,却不过是低微虚弱的一声。 余浪眼中满是柔情,叹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双臂一展,往里一收,把烈儿在怀里打横抱得更紧。烈儿无法反抗地被他抱着,仰面看着头上的酒楼天花板不断地移动,又惊又惧,「你…..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余浪听他的声音,虚弱得微如耳语,却满是惊骇恐惧,好笑又好气地低头瞅着他, 「当然是把你带去我住的地方,你如今这个模样,放你走,你连爬都爬不动吧。」 烈儿肉在砧板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上若有一丝力气,必然从这人怀里跃起一头撞死。自己怎么会蠢成这样?这样遍地撒网,固守陷阱,叫人瞧不出破绽的毒计,除了这个表面温柔,内里狠辣可怕的男人,还有谁使得出来? 芬城是通往同国,追随鸣王的一大要径,赶去和鸣王会合的人,十之八九会在这里落脚一、两个晚上。余浪必是随意挑了一个当地流氓地痞,每天白送他们「西雷鸣王」泥偶,说不定交换的唯一条件,就是他们每天卖完之后到酒楼豪饮作乐。雄哥他们这群毫不知内情的卖偶人和他们的家人,成了最好的演戏道具,因为他们确实不知里面藏着凶险,才能骗过所有人。只要和鸣王有关的人,必然会追查此事,而且要追查货源,必要从雄哥身上下手,跟踪雄哥到了酒楼,有什么比在隔壁包厢监视更为方便?任追查的人怎么小心,都会把注意力放在雄哥之流身上,谁想到真正的危险,却在这个不起眼的包厢里? 「用不着害怕,你又何必怕我?」余浪的声音传入耳中,怜惜地道,「瞧,不过一会工夫,你又流了一身冷汗。」 烈儿额上背上满是冷汗,闭上眼睛,不说一字。 拖拖沓沓的马蹄声越传越近,到了身前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进了马车,帘子放下来,遮蔽了月光和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就像被神灵的手轻轻一指,抛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烈儿忍受着浑身疲惫的感觉,缓缓掀动自己的睫毛。 虽然不能立即坐起来,四处察看周围的情况,但凭藉多年锻鍊出来的敏锐观察力,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人从晃动的马车上搬到了他处。体内仍然残留着如在马中晃动的错觉,结合现在极度不适的身体,还有恍惚不清的视野,他猜想自己经被某种致人昏迷的药控制了一段日子。也不知道被带到哪里了,烈儿勉强支撑着,不希望自己再次丧失知觉,他努力打量自己所处的房间,薄薄的锦布所裁的垂帘,从窗子的最上方直垂到地面,被外面吹入的微风轻轻吹拂,掠起温柔的弧形,墙上彩色的绘画多数为各种花卉植物。 这是永殷富豪之家最常见的设计。烈儿暗中放了一点心,至少,他还没有被带离永殷,仍在永逸势力范围之内。希望永逸能够尽快知道自己被擒的消息。 「这里距离芬城,足有三百五十里。身後低沉的男声,让烈儿背影骤然一颤。 一双优美的掌,缓缓抚上烈儿的肩膀,让原本侧身躺在床上的烈儿,不得不随着这温和却难以抵抗的力道翻过身来。视线,也不得不对上那双将毒辣绝情完全掩藏,此时尽是骗人的柔情和爱怜的深邃黑眸。 烈儿身心俱痛,闭上眼睛。 余浪叹气,「烈儿,你就这麼恨我?」 指头摩挲失去血色的唇,烈儿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然睁开眼睛,磨牙道,「别碰我。」 他急遽地喘了几下,视线变得更为锐利,盯着面前姿态优美,风度无懈可击的男人,「你在芬城设陷,要害我家大王。余浪,你……你到底为谁效命?」 烈儿自己也是资深奸细,在永殷王宫里潜伏多年,反应何等高明。 醒来後头疼欲裂,但短短的时间,他已经回想起被擒的经过,瞬间明白,狠辣和绝情,还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真面目的所有。 余浪,并不仅仅是他多年前在永殷遇见的落魄贵族余浪。 不是那个,让当时才情窦初开的他,一见锺情,几乎愿意舍弃所有追随的风流少年。 也不是那个,为了害怕得罪永殷王,不肯带他离开,为了攞脱他的纠缠,让他死心,不惜狠下辣手,对他百般折磨的余浪。 一切,只是假象。 余浪是奸细。 和他一样,是一个心怀叵测,辗转在权贵之间的奸细! 「永殷国内,权贵之中,除了永逸,恐怕没人能有本事让你这样的高手效命。如果你是永逸的人,我不会不知道。」 余浪任他猜测,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永逸这个尊贵的大王子殿下,果然对你很不错。他竟什麼都肯告诉你?」 烈儿不屑地回他一笑,一字一顿道,「余浪,像你这样的人,只会糟蹋别人的真心。我和永逸之间的信任,你永远不会明白。」 他身为阶下囚,这样公然挑衅,余浪却只管云淡风轻地微笑。 「既然你不是永逸的人,我只能说,你他国潜入永殷的奸细了。只是,到底是哪一国呢?」 「你猜。」 「你是离王若言的人。」是猜测,口气却非常笃定。 余浪笑容更盛,平和温柔,真心赞道,「烈儿,你还是那麼玲珑剔透。我真是欢喜。」一撩长衣下襬,坐到床边。优雅地伸出手,把竭力闪躲,却因为药物作用不能反抗的烈儿搂到怀里。热唇轻轻的,在开合间擦过厚实小巧的耳垂。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离国人。不但是离国人,还是离国贵族出身,真要按族谱来算的话,恐怕连大王,也要称呼我一声表兄。」 怀里被箝制的身体微微一震。 余浪不以为意,又侃侃道,「你一定不相信,觉得我在骗你,但凡充当奸细者,十之八九下场奇惨,若被敌方发现,只能求痛快一死。我出身如果真的这样高贵,何致於要年少时就四处漂泊,过这种日夜不安,随时可能曝屍荒野的日子。留在离国,享受美酒佳肴,被挑选出来的众多美女伺候,日日奢华玩乐,岂不更好?」 烈儿知道此人天生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本来打定主意宁死不屈,绝不和他再做交流。可听到这里,却情不自禁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暗恨自己意志不坚,又很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咬着银牙,一声不吭。 余浪厉害非常,深谙恰到好处的巧妙,说到这里,居然打住,悠悠道,「我所说的,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反正你已经到了我手上,骗你也没任何用处。」 余浪用柔和的力道握着烈儿的黑发,感叹道,「你觉我厉害,我又何尝不觉得你厉害。要不是你後来曾在离国失手被擒,又巧妙逃脱,我事後得到消息,加以印证,谁能猜到,我当初在永殷王宫门前遇见的,那个笑得如此天真的男孩芙蕖,竟会是西雷容恬的心腹?我们相识这些日子,到那时,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不是芙蕖,而是烈儿。」 余浪轻轻一笑,声音异常悦耳。 烈儿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人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种种匪夷所思折辱玩弄人的手段,他当年是领教过的。真的让人痛不欲生,想当初,若不是想起自尽对不起大王容恬,又若不是真正待他好的永逸出现,自己恐怕早成一堆白骨。 可恨的是,此刻这人的怀抱,却仍那般温暖厚实,像当初一样,是被春风包裹住的感觉。 烈儿压低声音,狠狠道,「不错,我是西雷人,潜入永殷王宫,就是为我家大王刺探永殷王族的消息。不过,你如果想拷问出我家大王的事情,那就别浪费功夫了。余浪,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余浪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失笑道,「你以为我带你到这里,是要拷问容恬的下落吗?」 烈儿不肯再和他说话,闭上双眸,重重哼了一声。 余浪道,「你独自在芬城被我擒到,己经过了不少日子,至於你大王目前的行踪,么看你恐怕也不清楚。另外一个,你伺候的西雷鸣王嘛……」 烈儿心里一跳。知道余浪又在使最擅长的攻心之计,坚定地继续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他不上当,余浪也并未恼怒,接下去道,「……他的行踪几乎天下皆知,身边有大批西雷精锐和萧家高手守着,就自以为安全无忧。呵,真是可笑。」 这话里大有文章,烈儿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却担心起来。 难道,他要对鸣王下手? 这人诡计多端,手段狠绝,要是被他盯上,鸣王他…… 余浪将烈儿桎梏在怀里,对他身上任何动静都没有放过。烈儿五指轻轻收缩,尽管动作极其轻微,仍被余浪看在眼底。余浪悠然自得地香了香他的脸颊,明明是轻薄的举止,由他做来,丝毫不猥琐下流,只有一种恬然的香豔。 「别想着怎样提醒那个西雷鸣王了,烈儿,明白告诉你一句。在我手里,从没人成功逃走。否则,我怎能平安到今日?」指尖描绘美丽的唇形後,随着肌肤的起伏缓缓向下,暧昧地滑到腰间。余浪贴着烈儿耳边,充满暧昧地吐出声音,「烈儿,知道吗,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失败。当日在永殷,我动了真心,为了不要妨碍我的大事,本该将你悄悄杀死,一了百了。怎知事到临头,却无法下手,只能狠狠折磨蹂躏你,让你对我死心,把你赶回永殷王身边,继续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谁知,你竟是西雷容恬的奸细,我真是看走眼了。」喉咙里,逸出一声低沉的笑。 「为了离国能够统一天下,我千千万万离国百姓永享太平安逸,我曾经在神前发下血誓,此生此世,心里只有离国,我余浪,甘愿只当一个离国的工具,绝不让任何儿女之情伤害我的国家。可,就是你……」 他停下说话,低头看着烈儿熟悉的脸庞,总是从容微笑的脸庞蓦地掠过一丝闪电般快速的扭曲。 「烈儿……」余浪忽然张嘴,双唇含住烈儿优美颀长的後颈。似吮吸,上下齿却缓缓用力,让雪白的利齿,一点一点,咬入亳无抵抗的後颈肌肤中。 「鸣……」烈儿发出轻微的呻吟。身体被连续下药这麼多天,份外虚弱和不能忍痛。 余浪牙齿咬入肌肤,虽然不深,却在伤口上轻轻地反覆搅动,让他痛得不禁微微颤栗。 余浪咬了一口,似乎稍微解恨,用舌头怜意百般的舔舐遭受袭击的後颈,然後,才继续低声道,「当日如果坚定一点,杀你灭口,日後你就不能逃出离国,暗中为容恬联系上永逸。西雷和永殷两国,也就难以在我家大王抵挡阿曼江之前,迅速结成同盟,一起在阿曼江边埋伏。阿曼江一役,离国无数精锐丧命,我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让离国遭受这样的重创。只因为不舍得儿女私欲,如此多的离国士兵,为我丧命。」 烈儿听他语气越来越阴狠沉痛,暗知不妙。 而且余浪说的,也并不全是谬语。 当年的阿曼江战役,确实是他暗中联系,靠着永逸的帮忙,才成功取得永殷王族的支持,对永殷地界之内的西雷大军动向保持绝密,让若言大军在抵达阿曼江之前,无从得西雷方面的真正消息,造成西雷王仍然失踪的假象,用以蒙蔽若言。 战争的输赢之在一瞬之间,但胜利的果实,往往要在战争打响之前依靠种种形势先埋下微小的种子。 阿曼江大战,制胜的关键,当然是凤鸣和容恬心有灵犀的连环船之策。 但如果没有烈儿赢得永殷全力支持,战果是否会有变化,真是难以断定。 烈儿虽然知道不妙,胆气却还未怯,被余浪如猎物一样囚禁在怀里,坦然道,「不错,是我做的。只恨阿曼江一场大火,没有将你们离国所有精锐一举烧光,也没有把若言那个混蛋给烧死。」 余浪听了,反而笑起来,轻轻道,「烈儿,你想惹怒我,让我痛快杀了你,可没这麼容易。」 烈儿一阵心寒,冷冷道,「我已经落到你手上,你想将我怎样,尽管动手,用不着客气。」 余浪颔首道,「妙极。你既然已经做好准备,我也就不客气了。」 手往下伸,也不解开衣带,却从下襬处探了进去,钻进布料里,遏住男人最敏感的器官。 「你……」烈儿没想到他竟有这等动作,猛地瞪大眼睛,在他怀里剧烈挣扎。 他并不是什麼纯洁小男生,当年在永殷宫里,对於情欲之事早习以为常。可自从诈死离开永殷王宫後,真正碰过自己的只有永逸一人,两人心心相印,暗下决心终此一生,都只有永逸一人。怀著这份心思,忽然被当年曾经残忍亵玩过自己的余浪握住那个地方,竟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烈儿嘶哑地道,「余浪,你尽管用刑,不要做这种下流无耻之事……」 「你居然会怕男人碰?」余浪深眸流露一丝惊讶,片刻之後,已经猜到原因,眸色骤然变沉,却笑得益发柔情四溢,「别担心,真要论起这方面的功夫来,我可一点也不比永逸那个软趴趴的家伙差。」 那看起来只适合持箫端茶的优美的手,开始大力揉搓掌握下的沉睡器官。脸上是人畜无害的淡淡笑容,衣料之下,揉捏抚刺,凭藉著同为男性的优势,不放过每个男人的敏感点,无所不用其极的刺激两腿之间的肉器,逼它尽快挺立起来。 「放开……」烈儿忍受不住地扭动身体。 两具身体之间隔衣摩擦,得到的却是更糟糕的後困。 不管再怎麼抗拒,经过调教的身子,竟泛起让烈儿极度恼恨的情欲空虚。 「呜……不……」 「烈儿,你还是想著我的。」余浪好整以暇地轻笑,「你的脸,还有脖子,都红了。还有这里,」五指骤然收紧,听见怀里人齿间忍不住逸出羞愤的呻吟,余浪暧昧地吐字,「也硬起来了。」烈儿知道他在取笑自己,羞辱难当,不可思议,经过那麼多的折磨,这个身体,竟还如当年一样眷恋这个可怕男人给矛的欢乐。 余浪蹂躏他的耐心,比从前更胜一筹。 「烈儿,你已经湿了。」 灵巧的手,照顾著敏感的侧面,偶尔用指甲沿著根部轻轻一划,尖锐的带著快意的疼痛,让烈儿忍耐不住地剧列颤栗。 「硬得发疼了吧?」余浪不紧不慢地问,「我好,还是永逸好?」 明明只是用手抚摸,却令人有正被唇齿舔舐吸吮,甚至噬咬的感觉,让胯下的分身庝痛地发涨,站立起来。余浪一边折腾他,一边却又安慰,「放心,我不会用这个拷问你们西雷的机密。我为了你犯下大错,已经无可挽回。我这人从来不爱浪费精力去懊悔内疚,阿曼江战役已经发生,事已至此,代价已经付出,我和你之间,不如好好谈谈如何找回一些属於我们的东西。」 烈儿正全力对抗他给予的痛苦和快感,浑身冷汗,哪有功夫理会他说什麼废话。 「烈儿,只要你像从前一样,仍旧真心跟我,以後我就把你留在身边,好好待你。 但你心里,再不许有永逸这个名字。」余浪蛊惑地低头吻他,「我能给你的快活,自然更胜过他。」 这句话,烈儿倒是听清楚了。 抬起蒙上一层冷汗的脸,柔美的脸颊因为下体的蹂躏而绷到最紧,含著一丝不屑,断断续续道,「余浪,你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的风流公子?你把我的心扔到泥里踩得粉碎,现在却还妄想我真心跟著你,可笑,可叹……鸣!」 胯下骤然一疼,快抵顶峰的快感,被绝情地打压,无法得到宣洩。 烈儿身子一蜷,几乎连话也说不下去。 他倒也不奇怪,以余浪的为人,怎会好心让他轻易到满足? 余浪又低头亲亲他闭合的眼脸,温柔地问,「可叹什麼?」 指尖继续动作,慢慢逼那被他亲自掐灭的欲火再次重新燃点。 烈儿觉得下腹情欲涌动,余浪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让他又痛又愈发渴求,犹如生死尽掌握在余浪手上。 他咬牙,忍出浑身冷汗,仍在唇角逼出一丝冷笑,「可叹你不是人,并不知道人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余浪涵养极好,听他出言无状,仍然一点也不生气,轻描淡地笑著应道,「原来我不懂人心。」 呵了一声,对烈儿附耳道,「烈儿,我不逼你。你现在只管闭目享受,我让你舒服快活,如何?」 他深识药理,在烈儿身上所下药物,药性都极其厉害,知道烈儿被欲火煎熬,若不能发洩,必然极为痛苦。 以烈儿的忍耐力,也不过这麼一会功夫,竟已冷汗尽透衣裳。 烈儿听了他的话,果然乖乖闭上眼睛。 那样温驯诱人,像极了当日在永殷王宫门前惊鸿一瞥的那个纯真小妖精。余浪眸色又是一只,手下却情不自禁温柔许多。 不料,烈儿闭上眼後,居然煽情妖媚地呻吟出来,「嗯……最下面呜……摸……摸重一点……」 余浪脸上掠过诧色,自己下腹竟也骤然崩紧发熟。 怀里的身体开始微妙的扭动,淫靡地传递著求欢的讯息。 余浪胯下顿时硬得厉害,要不是意志坚定,差点就把覆盖这具美妙身体的衣物立即撕扯成碎片。可恨他知道烈儿对自己既惧且憎,恐怕不好降服,所以从一开始就下了最厉害的媚药越霸道的药物,越损耗受药者的元气,烈儿在多日昏迷之後,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如果再真的两体交媾,万一禁受不起,会有性命之忧。 他虽然辣手无情,可却没想著把烈儿弄死。 「嗯嗯……呼……不……不要停……」烈儿肌肤上笼上一层诱人的粉红,汗水滋润下,折射出妖豔淫靡的光泽。他摇晃著头,彷佛乞求著更深的快乐,连粉嫩後项上被余浪咬出的伤口,也不可思议的美丽,「呜嗯……永逸……永逸……再……再快一点……」 听见永逸两个字,酥酥麻麻从列儿唇中逸出,余浪心里,顿时掀起连自己都颇为惊讶的滔天怒气。 「永逸吗?」清冷地一笑。 原本已经打算让烈儿痛快地宣洩出来,此刻,却是下决心磨到他开口求饶为止。 指下力度,蓦然加重。 「啊!呜……」烈儿低声惨唤,美丽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 睁开氤氲快感和痛楚的黑眸,却以一种虚弱的倔强的光芒瞪视余浪。 一方极强掌握大局,一方极弱在人宰割。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暗斗,在烈儿淋漓的冷汗和呻吟中,以烈儿最终的昏迷告终。 他在失去知觉之前,微弱地动了动唇。 余浪只道他要求饶。 烈儿却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他定会找到我……」 看著怀里一直颤栗的身体慢慢安静,软倒在自己胸前,余浪把伸入烈儿胯下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五指间都是透明的体液,有著属於烈儿的气味。 想到烈儿昏迷前的那句话,余浪心头,涌起一股想立即施药,把烈儿强行弄醒,继续折磨的冲动。 但他只瞅了怀里的人儿一眼,就冷静地放弃了。 他定会找到我的…… 余浪把烈儿温柔地放置回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著曾经熟悉的脸庞。 心中一阵刺痛。 那个精心谋划後,在深夜巧妙逃出永殷王宫,跪下求他一起远走高飞的倔强男孩,已经不再属於他了。 余浪不曾料到,自己也会心疼。 这是不应该的。 他曾在神灵面前,用离国王族最禁忌的血誓向神许诺。 余浪,将一生献给离国,和离国的百姓。 为了离国的强大,他将不择手段,做尽最卑鄙的坏事,杀死一切阻碍他的人。从许下誓言的那一天起,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他只是属於离国的工具。 工具不会有心爱之物,不会有心爱之人,不会有不能舍弃的东西,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当作一回事,别人的性命,又算得上什麼? 他早就割舍了人世的欲望,也摘去自己的心。 没有心,是不应该,感觉到心疼的…… 【阿曼江边,离方敌五十里的小镇。】 不起眼的普通民居,最近多了几个陌生男人进出,每天有人走动,多数都在深夜凌晨。这一带都是看天吃饭的贫苦农民,一早起床干活,晚上按时睡觉为明天的劳动积蓄体力,谁也没空理会别人深更半夜在干什么。 从破破烂烂的栅栏门往里走,是随处可见的老旧石屋。 谁也猜不到,从这石屋里面的地窖进去,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烛光昏黄,是一处安置了雪白软垫及各色小巧昂贵的用具,看起来极舒适的临时藏身之处。 软垫上有一道懒洋洋的身影,修长柔韧,明显是个年少男子,可肩膀不似寻常男人宽厚笨拙,反透出一股诱人而清雅的艳丽。 他姿态自然,一点也不显得惊慌失措,似乎对目前的处境安然处之,束在白皙手足上的链子细长,不知何种金属制作,泛着银白色悦目的光泽,乍看之下,宛如装饰物一样。被囚禁的人稍一动弹,链环相触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甚为好听。 地窖处于上方的开口轻微的响了一下。偷射进来的阳光几明几暗,人影晃动,片刻之后,阳光又被坚硬的入口厚门掩上。 身后,响起带着熟悉节奏的脚步声。 [烈儿,我看你来了。]形状优美的手,轻轻落在男子看似瘦弱的肩膀上。余浪见他不作答,打量着地窖里的摆设,还算满意,宽容地笑道,[不要生气,这里是简陋了些。太气闷,不合你往日的脾气,再过几天,我带你到别出去,看看阿曼江的景色。]挨着烈儿身边坐下,伸手亲昵地将烈儿搂住。 烈儿被他搂入怀中,也不奋力反抗,待在他臂弯里,眉目间去冰意寒人,缓缓,[我没生气,我正在高兴。] 余浪轻轻笑道,[你被闷在这里,心里不快活,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不生气,又何必说谎?] 烈儿嗤笑,[对啊,何必说谎。你连日来不见踪影,囚禁我的地方又换了几处,现在还要躲到地窖里,外面一定出了好事,说不定永逸已经找到这附近了。我高兴极了,快活得不能再快活。] 他说着说着,示威般的笑起来,淡红色的唇倔强地翘起一个弧形。 余浪也不动气,只用淡泊的眼睛静静瞅他。烈儿笑了一阵,激不出他一点反应,顿觉索然无味,渐渐自己敛了笑容,把脸转到一边,恢复开始不理不睬的样子。 两人身体隔着薄薄衣料贴在一起,体温慢慢传过来,都觉得肌肤上微弱的温度一点一点渗到血里,牵扯得心也隐隐跳得不稳。 地窖原本通风不错的空气,在沉默中凝结成一团,让人窒息般的闷热。 余浪道,[你果然在生气。] 烈儿心道,我生不生气,只是永逸的事,和你有何干系?他一个劲在自己心底说着这话,恨不得让余浪从自己脸上把这句话的意思看出来,毫无掩饰地咬着下唇。挺直优美的鼻梁逸出一股子毫无兜转的坚持。 余浪却硬生生看不出来,反而声音变沉了,温存地问,[烈儿,让我亲一下,可好?] 烈儿陡然微震,眼神顿变凌厉,磨牙道,[你爱如何变如何,我没吃过你的那些苦头吗?有本事,全使出来就是。] 余浪笑了笑,啧啧道,[这话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我要对你用刑呢。] 烈儿冷笑不已。 这人仿佛从没对他用过残忍的刑法似的,说得好无辜。 余浪自己做主,搂着他君子地浅浅亲了一口,又问,[想不想知道我这几天去干什么了?] 烈儿听后头轻轻点了点,咬住牙。 余浪虽然稍微一亲就退开热唇,掌下却展开行动,一边柔声问着,一边磨出剑茧的手已经伸入烈儿衣下,顺着腰腹间起伏有致的肌肤细细摩挲。 [我派人去见大王的信使,在约定好的地方与我见面,传达大王的命令,那些鸣王人偶,大王命我立即销毁。] 烈儿强笑道,[原来就算是若言那样的人,也不齿你的所为。]说了半句,便缓缓喘气,声音微颤。 烈儿自从落入他手中,无一日不被喂药,肌肤比往日敏感数倍。余浪是房事中的高手,又熟悉烈儿的身体,最清楚烈儿弱点,虽然只是用手缓缓抚摸,已让烈儿浑身灼热,备受煎熬。 他身子轻轻一扭,余浪把他抱得更紧,热唇贴在后颈敏感的肌肤上,磨蹭着,扬起笑意,[不但如此,大王还把我献上的神草退了回来。那东西,我本来想他用在你那鸣王身上的。] 他看起来风流儒雅,是个诗书公子型的人物,其实武技甚高。烈儿被他双臂似乎轻松的抱着,就算在往日要挣脱也需要耗费一番功力,何况现在身上无力,竟一点也避不开,像被捆住手脚的小狐,只能清醒地看着猎人对他为所欲为。 听见余浪提及凤鸣,烈儿暂时把余浪在身上游走的手掌从脑海里屏除,喘气着追问,[什么神草?] 余浪把神草的功效说了一下,烈儿心里暗暗吃惊,幸亏若言还有一点大王的风度,不肯用这邪恶的东西。 不过,为什么他们那么笃定能把鸣王抓到呢?正在暗中思索,胯下一阵火热刺痛。烈儿痛哼一声,双掌勉强按住衣料下肆虐的祸首,带动金属链子一阵叮当作响,低声道,[余浪,你若想要我,只管进来,何必一直这么活折腾人?]细细眉毛蹙起,挤出一分痛楚却异常性感的妖艳。 余浪脸色平静,只在他鼻尖上吻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说要永逸,我就算占了你的身子,又有什么意思?余浪难道是强暴他人的下流强徒?烈儿,你未必太瞧不起人。]拾起垂在软垫上的长链,绕过石壁慢慢拉扯。 链子越收越短,可以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少,不一会,烈儿双手已被固定在墙上,无法动弹。 烈儿不屑道,[把人折腾到开口求你,再加强暴,你就不是下流强徒了?可笑。]朝余浪狠狠唾了一口。 余浪似乎真的从不生气,侧头避过,反而展开足以令日月失色的俊美笑颜,[烈儿,太晚了,现在就算求我,我也未必肯抱你了。谁让你这么让我伤心呢?]他嘴上说着伤心,却丝毫不见于眼色,还是那般款款柔情。 一边说着,一边分开烈儿大腿,烈儿身上的衣物都由余浪一手挑选,本来就是很松垮简单的样式,下面更是空无一物,和权贵家中豢养随时供发泄的宠妾衣着几乎相同。 把下摆往上一卷,纤细白净的大腿就尽露在余浪眼底。 烈儿挣了一下,脚踝上链子又悦耳地响起来。他知道又像过去几次一样,无论怎样挣扎都好,反正逃不过去。余浪不把他折磨到心满意足,绝不会离开。心里暗叹一声,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余浪也叹一声,低声道,[你这样,难道我就饶了你吗?烈儿,你越如此,我越放不过你。] 这人最大的本事,莫过于言行不一,嘴里说着不放过,手却不再揉捏令烈儿痛苦万分的胯下之物,捏开烈儿的牙关痛吻一番后,蓦然退开。 他转身躺倒在软垫上,头离烈儿被束住的石膝不过数寸,儒雅的脸上泛起一丝倦意,闭上眼睛,忽然沉声道,[大王这次的所为,令我深感焦虑。神草对西雷鸣王这样的人,是最快又最有效的控制工具,大王竟弃之不用,可见他对西雷鸣王一事,已经分不清轻重。] 烈儿身上被他煎熬出的欲火稍微减退,闻言低头朝他看来。 余浪闭眼仰趟,似在半寐半醒之间,乌黑发丝垂散在软垫上,宽阔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无一不昭示此人才情出众。 这模样,和当日出见时几乎一丝不改,此刻双目闭合,掩去犀利无情的光芒,越发温柔迷人。烈儿趁着这难得的空挡,低着眼睛默默凝视,脑内隐约一片模糊,似又听见他曾经的赞叹声--[好精致的孩子。。。。] 低沉雅静的声音,一句赞美,徐音渺渺。 他出了一会神,脑中晃过永逸的脸,吃了一惊,狠狠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回过神来,心窝又是一阵刺痛。 余浪却像什么也看不出来,收回视线,微笑着,吐出一个仿佛经过深思而做出的决定,[我要杀死西雷鸣王。] [什么?]烈儿剧震。四肢上的链子清脆作响。 [我要杀死西雷鸣王。]余浪缓缓从软垫上坐起来,轻轻松松地道,[此人的存在对大王是一个可怕的威胁。已经有过一次阿曼江惨败,这样的惨剧绝不能再重演,他必须死。 烈儿听得目訾欲裂,咬牙道,[余浪,你道我家鸣王是你养的兔子狗儿吗?你要杀就杀?有我家大王在,你休想动他一根头发。]内心却不如嘴上说的强硬。 别人的威胁也许他不会放在心里,但余浪,却总有片言只字就让他心里发寒的能耐。 这个人,绝不是空口吹大气之辈。 他越焦急,余浪越是悠闲,[等他落到我手里,我不但要动他的头发,还要动他的小命。] 说罢,走到地窖入口,屈指敲打了两下厚木板。 厚木板被掀开,几道阳光直射进来,不一会厚木板又被关上了,余浪再出现在面前时,掌上托了一个小碗。 烈儿一看那碗,知道又要被喂药,咬着牙怒视余浪。 [这些都是我精心熬制的,虽然不太好喝,可却是为了你好。]余浪一边说,一边撬开他的牙关,一口气灌入他喉中,[你也该猜到这里面有毒,不过用不着害怕,我每天都给你喂了解药。那些让你身体无力,而且肌肤敏感的药丸,就是解药,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身边,这剧毒永远不会伤到你。] 烈儿毫无选择,碗里墨绿色的浓汁全被灌了下去,鼻口之间全是一股诡异的浓香,胃里火辣辣的,像热油在里面烧沸了,痛得他四肢抽紧,把链子拉得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一会痛楚渐平,才停下挣扎,失神般的默默喘息。 黑发沾上冷汗,湿洒洒地贴在脸颊上。 余浪将他链子松了,把他抱在软垫上躺下,问[你还想不想那个永逸?] 烈儿无声地把脸侧过去。 余浪凝视着他优美的侧脸轮廓,轻轻一笑,道,[就算你说不想,我也不会信的。]搂着烈儿,把额抵在他渗着冷汗的后颈窝处,半日没再说话。 烈儿僵了半日,察觉身后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才悄悄转过头来。 余浪居然静静睡了。 烈儿也是一愕,隔了片刻,似有打算,可手不过略动了动,链子立刻碍事的叮叮响了起来。 余浪已经睁开眼睛。 [别打算在我睡着时动手。]他眼神清醒得仿佛根本没睡过,淡淡笑道,[我从少年离家的那一天起,就没试过真正合上眼睛安睡。烈儿你不明白我。] 他将手放在烈儿脸上,那致密充满弹性的肌肤仿佛让他感到安心。余浪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又移到烈儿腰上,将他松松的抱住了。 [你竟一点也不明白我。] 他低声又说了一句,终于再无声息。又安静地睡去了。 【永殷,芬城。】 永逸站在芬城码头,面对着奔流不息的阿曼江。 这是一个阴天。 天空低垂,乌云似乎就笼罩在头顶不远处。沉甸甸,压得透不过气,让人恨不得这股黑色的云中现在就爆发出一声雷吼,劈头的大雨倾盆而下,把这世上灰蒙蒙的一切都打个落花流水。而不是像现在,只是阴沉沉的闷着,抑着。 烈儿,你到底在哪里? 他从越重城出发,第一个目标就是芬城。烈儿和他约定好的暗记,就是在这里开始消失。 初一抵达,他就已派出所有人手彻查芬城最近发生的奇怪事情,闹得最沸沸扬扬的莫过于鸣王人偶的事。 几乎在听到这个的瞬间,永逸就确定,此事必定和烈儿的失踪有关。 只要涉及西雷鸣王的事情,烈儿绝不会不过问,就如同只要涉及烈儿的事情,他永逸绝不会不过问一样。 一切都那么诡异,透着危险的味道。 没有人知道鸣王泥偶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大家知道的,只是雄哥忽然捞到了一门好生意,每天到码头卖泥偶。卖泥偶大赚了一笔的地痞头子雄哥离奇地被杀身亡,不知何人所为。而永逸调查到这事发生的日期,竟就在烈儿失踪前后不久。更令人疑心的还在后头,凡是和雄哥密切关系,有一同参与买卖泥偶的男人,几乎全部莫名其妙死去,俨然是利落的灭口。不可能再抓到活口拷问详情的情况下,永逸一查到底,责令手下继续追查,仔细考究雄哥买卖泥偶时的异常动向,终于查到一点端倪──这群人每次卖完当日的泥偶后,都会到固定的酒楼喝酒取乐。并且,每次要的,都是同一厢房。 永逸当即下令,将酒楼的掌柜暗中抓来,让他辨认烈儿的画像。战战兢兢的掌柜好半天才认出这个画像中的俊美少年确实在酒楼中露过脸,而且包下的厢房就在雄哥的厢房隔壁,至于他何时离开,怎样离开的,就不知道了。 对掌柜的再次严厉审问后,他们才得到了另一个也许算不上线索的线索。 表面上看,似乎和烈儿的失踪没有多少关系。 「雄哥他们死之前不久,酒楼有一个做了三个月左右的伙计忽然辞职不干了。他走得很匆忙,连剩下几天的工钱都没要。」 关系到烈儿,即使看似没有关系的轻微异常,也不可以放过。 永逸连夜急命召集经验丰富的画师,要掌柜和酒楼中其它年长的伙计描述那个辞职伙计的长相,张贴悬赏,务求立即抓捕此人。 高额的悬赏和他永殷大王子的威势总算还有些作用,几天后,就有百姓密报发现样貌相似的男人行踪,这个伙计在出逃的路上被人抓到并且送到永逸面前。 但在严刑拷问之下,这个艰难抓到的活口,竟趁着守卫们一时疏忽用衣袖中暗藏的毒药自尽了。 一切轰轰烈烈的搜捕追寻,在男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后,顿时陷入了最沉闷的僵局。 烈儿,依然毫无音信。 阿曼江前,永逸不得不默然伫立,藉一江奔腾的清冷,安抚无法压抑的心疼和抑郁。 他的宝剑藏在鞘中,隐忍着沉甸甸的焦虑不安,流逝的江水从他心上无情地洗刷而过,却一遍又一遍后,还丝毫抹不出心上那一道抽动的刺痛。 烈儿,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永逸抬起头,让江风从苦涩的脸上抚过。每一次闭上眼睛,他都像回到了越重城前,和烈儿分手的那一刻。 烈儿象往常一样神采奕奕,老神在在,宛如一只机灵的小狐狸,天不怕地不怕,充满了斗志地要奔赴同国,赶上西雷鸣王一行。 可是,这个活泼好动的身影,却消失在芬城。 如果当初阻止他出发…… 「殿下。」身后传来心腹鹰巍的声音。 永逸转过头。 鹰巍道,「今天例行的探报已经到了,遵照殿下严令,芬城附近各地加强戒备,严查陌生面孔。不过,目前还是没有烈儿公子的消息。」 永逸沉声道,「那个抓到的伙计服毒自尽,查到袖子里藏的是哪种毒药吗?」 鹰巍沮丧地摇头,「属下已经找了永殷国内最好的药师来验毒,却一点头绪也没有。药师说,这绝不是一般的毒药,混水之后,让毒液浸入袖角的衣料,只要舌头一舔,入喉就能取人性命,毒性太可怕了。制药者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永殷喃喃重复了这句,缓缓道,「能够经得住酷刑,而且果断自尽,这死去的男人必定经过严格的奸细训练,而且对他的主人极度忠诚。永殷之内,未必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我担心烈儿已经落入他国的手中。」 鹰巍也正为这个担心,不过不敢说出口增加永逸的担忧。 看永逸已经说破,也叹了一声,「如果是落入他国手中,第一个要担心的就是离国。可是离王为何会为捕抓烈儿公子而设计这么大的陷阱呢?而且,就算是我们,事先也不知道烈儿公子会经过芬城往同国去,离国的人怎么会猜到?」 永逸深呼吸了几口带着江水腥味的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现在没功夫管这个,我只要烈儿回来。派人往都城送信给父王和我的太子弟弟,告诉他们我身边一个极重要的人被歹徒绑走了,要求增派人马到芬城来协助。」 「是。」 「将人手沿着阿曼江一路布置下去,遏住通往离国的各处关隘。还是按我前面的吩咐去办,各处百姓凡是见到异地来的陌生面孔必须立即禀报当地官吏,否则严惩。」 「是。」 「监视各处的丝绸买卖,凡是有不明来历的又舍得花钱的大主顾,立即禀报。」 鹰巍疑惑地问,「为何要监视绸缎买卖?」 永逸双眸炯炯有神,冷冷道,「虽然问不到口供,但对方是如何利用凤鸣泥偶引猎物上当,我们已经大致知道。能想出这种计策的人心思细腻到了极点,但人的个性有正面就必有负面,这人胆大心细,同时也非常自负。你发现没有?他在鸣王泥偶上所用的衣裳虽然是普通蓝布,那条小腰带却是丝绸所制。」 鹰巍一震,黑目顿时亮了起来,「难道这家伙偏爱丝绸?可是就算他会采买丝绸,又怎见得会舍得花钱呢?」 「奸细过的都是不知明天的日子,就算可以平安度过此刻,谁又知道下一刻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这种心态之下,人往往会不惜千金放纵于偏爱之物。何况,如果他真的是离国奸细,根本就不在乎钱,若言绝不是一个吝啬钱财的大王。」 永逸说完,仰起头来看着压顶的乌云,淡淡道,「对手做事利落,杀人灭口,一点可以追查的线索都没有留给我们,现在眼前条条都是死路。我们就用遍地撒网的方法,把凡是猜想到的地方通通严查,一点缝隙都不放过。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了。」 永逸轻叹一声,闭上眼睛,默念道,「烈儿,我一定会找到你。」 轰隆声传来。 头顶上的乌黑中滚过一道闷雷。 蓄势已久的大雨,终于降临了。 与此同时,天隐却连续有两封密报到达。 第一封来自余浪。 他从来不是虚言发空话之辈,这次面对若言也不例外。余浪在密信中对若言直言,目前计划进行到一半,却必须得到文兰的配合才可以继续进行,他将密切留意西雷鸣王的动向,但请大王给予耐性。 这一阵子西雷鸣王的动态如明镜上的小蚁,被各方清晰地关注,不仅是离国,也许每一个国家都有派出奸细暗中观察这个越来越丰神俊朗的男人。他处于容恬派系的高手,萧家,甚至同国庆彰的三重庞大保护下,就算是若言自己要在这种局势下对他制造足够的威胁都不容易。 所以,余浪所说的计划需要继续耐心等待时机的言辞,虽然让若言因为汹涌的期待落空而不甘,理智却使若言明白余浪所言在理。 在等待猎物的时候,好猎人永远都知道如何按捺自己的焦急。 烈儿从窒息般的黑暗中,缓缓醒来。尚未睁开眼睛,滞缓的神经已经告诉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不再是原先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窖。身体四肢都有轻微的摇晃感,不禁让他猜测自己是在某条隐秘的船上。余浪的秘窟,又移到阿曼江上了吗?移动的船只具有更大的灵活性,适合于逃避敌人的围捕。从这一点上来说,难道永逸已经掌握到余浪的行踪,并且开始展开行动了? 烈儿一边竭力让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以便好好思考自己的处境,一边闭着眼睛,将那根刺入手臂的细针插入得更深一点。他压抑着呼吸,感觉着针尖在血肉中锐利地刺穿吗几乎扎入骨头的痛感,才能让他继续保持足以思索的清醒。 余浪善于用药。依药制人,比用锁链更为有效。因为被拷锁的人也许还有机会挣脱逃跑,而神志昏沉的人,却连转动反抗念头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烈儿失手被擒,几乎每天都被迫服下余浪亲配的药剂。现在虽然不再使用仿佛燃烧身体般的春药,但新近被灌下喉有着可怕浓香的绿色药剂,却让烈儿更容易陷入昏沉状态。 每天机会有大半时间是在黑暗中度过,即使醒来,也常常视野模糊手足无力,只能任由余浪摆布。烈儿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会逐渐被余浪的药物控制,最后神志昏聩,成为被他使用的棋子。虽然坚信永逸最后可以找到自己,他仍必须在自己丧失神志之前自救。 苍天可怜,在几乎没有任何逃脱希望的囚禁下,终于让他发现了地窖中一枚寸许长的尖针。把尖针刺入手臂,完全没入肌肤,掩藏在衣袖之下。 针刺的痛楚给身体带来的不适感助了烈儿一臂之力,凭借强大的对抗意志和手臂中持续不断的刺骨之痛,现在,烈儿终于可以在余浪预期的时间之前清醒过来。 这,也许是逃出余浪控制唯一的机会。 听见脚步声靠近,烈儿机警地闭上眼睛,放松全身,伪装出仍然陷于昏迷。一双温热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抚摸,随后,静静停在他耳后。捧着他的脸,热气慢慢靠近。烈儿嗅出余浪的气息。 男人的唇很轻地覆上来,那小心的动作,仿佛生怕惊醒了他。余浪伸出舌尖,抵着两片唇瓣之间的裂缝,把软软的防线打开,舌尖在坚硬的牙床上温柔地扫着。 烈儿用尽了所有的意志才能继续放松脸上的线条,余浪厚重的气息覆盖了他,过近的距 离险些让他心跳加速。 「烈儿……」 余浪低声唤了他的名字。 烈儿心里一跳,明白他并不是识穿了自己的伪装,只是在无意识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而已。 这样的事情并非今天才开始,从几天前烈儿可以让自己提早苏醒开始,他就发现余浪经常喜欢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爱抚亲吻自己。 余浪的动作并不猥亵,似乎并不仅是为了逞手足之感。抚摸也限于脸颊颈项,或者五指脚踝,否则,要是他打算趁烈儿昏睡而脱下烈儿的衣裳,恐怕手臂上的针孔已被他发现了。 扣扣。敲击木舱的声音轻轻传来。 烈儿感觉余浪松开了自己,面朝外面。 「进来。」余浪低声道。 推门声之后,一把听起来干练稳重的男人声音,平静地道,「公子。」只说了两个字,却警惕地停了下来,等待余浪的示意。 烈儿被余浪囚禁期间,偶尔也见过他身边的人,听来者声音,应该是余浪心腹之一,依稀记得余浪曾经唤他做鹊伏。 余浪淡淡地道,「有什么就说吧。他才喝下我配的药剂不久,睡得正香,不会听见的。」 「是。」鹊伏这才有条不紊地禀报道,「属下查探所得,西雷鸣王目前不会离开同泽,看样子应该会留到同国大王庆鼎的寿辰那一天。他身边依然有萧家杀手团和西雷容虎等人护卫,受庆彰的邀请,暂时入住合庆王府,受到绝对保护。」 「绝对保护?」余浪细微的笑声传入烈儿耳中,「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想,那就正合我意了。」 「公子的绝妙计策,那些蠢材当然想破头也想不到。恐怕要到鸣王毒发的那一天,他们才会明白过来。」 烈儿身体强烈一震,呼吸不自禁屏住,忍不住把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细缝。 幸好,此时余浪正背对着他和属下说话,没有发现。 鸣王毒发? 余浪谈及鸣王时的狠辣眼神闪过烈儿的脑海。 这人对于可能阻碍离国统一大业的任何人物都充满了毁之而后安的仇视,离道……他已经对鸣王下手了?! 心脏在胸腔跳动得越发强烈,咚咚声音震动耳膜,让烈儿异常担心余浪会在此时回过头来查看他的情况。 他尽量身体,闭上眼睛,万般希望两人继续交谈。 似乎冥冥中有神灵保佑,鹊伏竟真的继续谈到了鸣王的事情,略略有些发愁地道:「不过,自从公子冒充杜风和那个西雷鸣王见面后,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他却似乎一直没办法把文兰弄到手。依属下看,不知索性由公子以杜风的名义送一盆文兰过去,让他碰到了那花,立即中毒好了。」 烈儿虽然现在都没有明白余浪到底对凤鸣下了什么毒,不过猜想文兰一定是其中的关键。 听那属下说要加快动作送去文兰,按鸣王活泼好奇的个性,说不定真会碰触,那就糟了。烈儿顿时紧张起来。 余浪低沉地笑了笑,颇为自负地道,「没这个必要,我已经用箫技引起他学箫之意,他收了我送的玉箫,想来会经常联系。那箫上经我用药汁浸泡过,玉质更松粉,沾唇就会不知不觉脱落下粉末,他每次吹箫,都会有一些沉玉粉末落入嘴里,经过这些日子,沉玉的药性一定已经渗入体内。至少文兰那些剩下的事情,让摇曳夫人帮我们做吧。」 鹊伏似乎还不太安心,迟疑道,「属下听闻摇曳夫人脾气古怪,未必会肯把文兰白送给鸣王,否则,何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毒发呢?」 「脾气再古怪,她也是鸣王的亲生母亲,只要亲生儿子坚持,她最后都会答应的。」余浪笃定道,「鸣王这人性中带着一股傲倔侠气,承诺了别人的事情绝不会抛之脑后。既然答应了我,我敢担保他会一直缠着摇曳夫人索要文兰。放心吧,他迟早会让自己栽这个大跟头。现在四处不宁,我们贸然动作,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鹊伏肃然道,「是,公子考虑得周到。」 烈儿昔年所学甚杂,也略通药理,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余浪所用的必是混毒之法,两种没有毒性的东西,以特殊的方式混在一起,就能变成剧烈的毒药。也只有通过这种诡异迂回的方法,余浪才能突破鸣王身边的多重护卫,出其不意对鸣王下手。 沉玉和文兰这两样东西听起来陌生,不过能够被余浪挑选来对付鸣王的毒药,光想想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看来现在鸣王已经受骗接触了沉玉,而且还懵懂不知身陷危境,若再接触文兰,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定要尽快警告鸣王! 烈儿心里好像被猫爪狠狠挠着,身体却不敢动弹丝毫,更加焦灼不安。 余浪和鹊伏又谈了一下各国情况,说到离王离开天隐,目前已经回离国都城——里同去了。 余浪的语调轻松了点,「大王这样做极好。国君长期不在王宫,军队和大臣们都会生出惊惶。现在大王回去了,离国的局面很快会安定下来。」 他对东凡的情况也颇为关心,鹊伏似乎是专门为他收集整理各方情报的,便说了一点东凡的消息。但东凡距离遥远,交通不便,传递信息不易,他们目前查不出什么重要消息。因为没有适当的奸细潜入枢机位置,连目前容恬到底是否在东凡都无法确定。 余浪冷然道,「若要我猜,容恬现在很可能不在东凡,潜伏在他心爱的鸣王身边,倒是既有可能。」 「容恬会如此冒险?他掌权时和同国常有边境小战,同国权贵们可不会欢迎他。」鹊伏想了一会,建议道,「他潜伏入同国,身边人马不会太多,蛟龙入浅滩,机会难得。公子是否应该立即发信给大王,请大王和同国联络共同发兵,将鸣王一干人等团团包围,搜出容恬立即处死。萧家杀手团再厉害,也斗不过大军,而各国之所以不敢碰鸣王,大多是怕没有露面的容恬事后报复。若是有把握可以一次同时除掉两人,同国恨容恬的人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此计确实狠毒。 烈儿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紧张地咬紧牙关。 余浪却道,「可惜,我这也只是猜想,未能确定。何况离国兵力现在大部分仍在繁佳,国内空虚,不宜擅动。统一天下是漫长的大计划,不可以因为眼前小小利益而罔顾全局。以国内兵力空虚的情况而去插手同国的事,一不小心引火自焚。如果公然动手后才发现容恬并不在同国,失算的同时,还惹来别人注意离国的兵力分布,说不定会有不怕死的趁我大军在繁佳的时候侵犯疆土,会损耗离国军力,得不偿失。将来还有很多硬仗要打,离国的军力,要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用。」 他顿了顿,低笑一声,「容恬将那鸣王视若性命,一旦鸣王身中剧毒危在旦夕,他怎可能不阵脚大乱。那个时候,离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鹊伏心悦诚服,「公子真是对离国最忠诚的人,事事都为离国的未来设想。一直以来,凡是可能影响离国兵力的事情,公子都非常谨慎。」 余浪不知为何,默然了片刻。 「权贵们嘴里简单的兵力二字,代表着沉甸甸的人命。大量离国士兵战死沙场,身首异处,将军们呈报到大王的案几前的奏报,不过就是四个子、字,兵力损失。可叹,男人们留下老弱和女人应征入伍,走的时候年轻力壮,心怀壮志,又有几个可以活着回家?」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毒药再毒,死的不过数人,一场大战,则枯骨无数。那些自命清高的人鄙视诡计下毒,说这些是卑鄙下流的行径,岂不知,有时候一剂毒药取敌人首脑于无声无息,足以消灭一场大战,让更多的人,可以活着回去见自己的父母妻儿。」 鹊伏深为感动,「公子悲悯世人,善心可感动天地。」 「善心?」余浪失笑,「凡认识我者,莫不说我狠辣可怕,心如铁石。我自己看,确实也是如此,别说善心,我恐怕连心都没有。」话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去。 低沉的语调,氤氲着不为人知的沉郁。连空气都觉察到他隐藏在深深心底的痛苦压抑般,变得沉滞。 鹊伏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好长长叹息了一声。 烈儿在一旁偷听,心里竟也沉沉的,难受得要紧。恍然瞬间,又惊觉过来,不能胡思乱想。现在首要问题,应该是怎样尽快逃出去,把鸣王已经中了一半毒的消息告诉鸣王才对!时间宝贵。决不能再耽搁! 【永殷,深夜。】 余浪抱着被下了药物以致手无缚鸡之力的烈儿,从地道的另一个出口无声无息地鑚出来。确定四周暂时还算安全后,他将仍在梦中的烈儿轻轻放在平坦的泥地上,伏下身,冷静地观察着视野下方不远处小村的动静。 永逸竟能追查到这个地方,让人颇为意外。 对这个骤然发动又布置周密的围捕,连余浪也不得不大方地承认,永殷王族里面到底还有一个勉强过得去的人才。 数十把火在夜空下熊熊燃烧着,惊扰了这个一向僻静的荒村的安宁。喝问声和火光的激烈晃动,都表示着对小村全面严密的搜查已经开始。 看得见的敌人,数量已经至少六、七十,但精通此道的余浪非常清楚,这六、七十在村中奔跑吆喝的人只是幌子。 永逸如果聪明至可以找来这里,那么在发动搜捕之前,他一定已经另外派人在小村外围和密林中设下伏兵。一旦被搜捕者以为自己可以避过那六、七十的视线从村落外围逃走,按耐不住鲁莽行动而暴露位置,就会立即成为伏兵攻击的目标。几乎一生都在刀尖上打滚的余浪,当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但他也清楚,停留在原地不动弹,也是死路一条。 敌人正对小村中的每一个角落进行逐寸逐寸的搜查,当他们进入余浪用于藏身的那间小矮房时,被地毯掩盖的地窖入口,将在滴水不漏的翻找中无所遁形。 那地窖是这段时间余浪用于软禁烈儿的地方。 一旦地窖被发现,通往这里的地道口,也面临被发现的危险。 敌人将可以鑚过弯曲曲阴冷潮湿的地道直接找到这里。 余浪知道,自己时间无多。 「是永逸。」极低的三个字,轻轻飘入他的耳中。 余浪回头。 烈儿还躺在原处,却已经被火光和人声惊醒。余浪的药使他无法用力,难以坐起身察看动静,但他知道,永逸已经来了。乌黑眼睛转动着,透出激动和快乐。 余浪眸色闪过一丝阴沉,语调却依然温柔如水,低声道,「不错,永逸来了。」 清润的声音,又是在月下,带着儒雅深情的微笑,若不是对面火光熊熊哭号震天,眞会给人是爱侣在月下亲昵低语的错觉。 烈儿闭上双眼,喃喃道,「果然是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找到我的。」唇边扯开一抹欣慰的微笑,接着睁开乌黑的眼睛,看向余浪,「你已经被他包围了?」 「不错。」 烈儿打量他一眼,平静地问,「你要杀了我吗?」他和余浪也算同行,很明白这一行的规矩。遇上突发状况,离开前的最后一见工作,通常都是——灭口。没什么人情可讲,潜伏刺探的人永远都活在生死一线间,心够狠才能活得长。 烈儿见余浪没有回答,露出一个不在乎的潇洒笑容,「这个时候,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了,我都明白。」知道对余浪这种人求饶并无用处,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宰割般温驯地仰躺在地上。看似放开一切,安然从容的表情下,大脑却正丝毫不敢松懈地紧张思考着。 死,他当然不怕。 可从余浪处打探到的秘密,绝不能随着他的死亡就此淹没。 鸣王已经中了余浪的圈套,只要接触文兰就会毒发,这个消息无论如何都必须传递出去。 「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我有最后一个请求,你总不会狠心拒绝,是吗?」烈儿睁开眼睛,视线往上延伸,在余浪俊雅的脸庞上停驻,「杀了我之后,不要移动毁坏我的身体。我这些年东奔西走,太累了,至少让我死后平静点。」 一边淡淡地说,一边将右手垂在体侧,在余浪目光下不能触及的暗处,努力凝聚起所剩不多的力气,以指划地。一笔一划,屏息运力写道——鸣王——后面「小心文兰」四字还没来得及写,余浪蓦然靠近过来,半跪在烈儿身边,抽出匕首。 烈儿心脏猛缩,只道他迫不及待要下手,可恨又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停下指尖的动作,叹气道,「你还没有说是否肯答应我的要求。」眼中射出期待的眼神,以求拖延时间。 余浪露齿一笑,「没想到犯傻的烈儿也如此可爱,我又怎么舍得杀你?」 烈儿怔然。 余浪拿着匕首,在烈儿身边就地挖掘起来。 烈儿开始不解,看着余浪不一会儿就从土中掏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大包袱,顿时恍然。 这里显然埋着余浪早就准备好的逃生工具。 也不奇怪,当密探的人都会为自己准备多条后路,在逃生地道口处埋下武器和逃亡用品,也不足为怪。 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一点武器和逃亡的小东西能有什么用处? 烈儿一边想着,一边疑惑地观察着余浪的一举一动。 余浪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里面露出不少烈儿认识的密探工具和一套黑黝黝看来颇为珍贵的弓箭。余浪朝里面众多物件略微扫了一眼,只拿起一个装水的大皮囊栓在腰上,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样东西,回到烈儿面前。 那东西原本折成一团,看不出是什么,余浪把它拿在手上展开,渐渐露出端倪,原来是一件背心模样的软甲。 余浪将软绵绵的烈儿抱起,将它外衣脱下,把深黑色的软甲背心套上,又帮他重新穿好外衣,拿来一卷布绳,缠在烈儿肩膀和腰腹上,还留着颇长的绳尾。 「这凤凰甲可以护着你的要害。」余浪道。 烈儿心中大震。 凤凰甲在甲胄中名声之大,就如箫纵剑术之名一样,天下凡是学武之人无不知晓。 这神秘又罕见的软甲在天下人口中流传已有年月,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传说是一名朴戎工匠用铜、银、玄铁、双亮沙、孔雀羽为材料,按照秘法打造,柔软坚韧,刀剑不入,是甲胄中的圣品。因为凤凰甲过于珍贵,成为被各国君主争夺的宝物,最后在某座焚毁的宫殿中不知所踪。余浪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把他偷偷弄到了手,想必是为了危难时保命所用。 眼前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他却把凤凰甲套在了烈儿身上。 烈儿一阵热流朝心窝直涌,刹那间说不出什么滋味,半晌,咬着牙道,「我不受你的人情,你快把它脱了。」 余浪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像看见一个斗气的孩子似的,唇角扬起,泛出一抹不介意的浅笑,索性不再作声,将弓和箭囊从包袱里拿出来。 他半跪在灌木丛后,掩饰身形,察看敌人的动向,弓箭就放在随手可拿的脚边。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仍充满贵族式的优雅从容。 落入烈儿眼中的侧脸,被月光罩上一层淡淡光华,更是好看。 可是,不管他再如何顽强,当对上永逸大批人马的那一刻来临,终归只能落得凄凉下场。 力量太悬殊了。 而且永逸也是聪明人,他能找到这里,四周一定都做好布置。 余浪,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蓦然,烈儿心里剧烈的抽痛起来,忍不住开口劝道,「顽抗又有何益?余浪,只要你发誓不再为离国效力,立即投降,我保证让永逸放你一马。大王那里,我用性命担保为你求情,如何?」 余浪闻言,唇角扯开一抹不屑的微笑,回过头来,深深看了烈儿一眼。 那星辰般明亮的深邃黑瞳里,看不见一点动摇畏惧,只有温润如玉却坚定得可怕的骄傲从容。 一看见这双眼睛,烈儿已经知道劝说无望。 正在这时,山村里忽然爆起一阵喧哗,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策马入村,火光摇曳。 囚禁烈儿的地窖被发现了。 刚才的马蹄声,应该就是永逸得到消息后,冲进去村里亲自察看引发的。 不过,要发现巧妙隐藏起来的地道入口,并且打开入口的铜门,找到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 余浪在心底严密的计算着,耐心等了片刻,蓦地发出一声冷笑,将脚边的弓和箭囊拿在手上。 行动的时机,总算等到了。 残留着囚禁痕迹的地窖被发现,心切烈儿下落的永逸绝不可能不第一时间亲自下去察看。作为搜捕指挥者的永逸下去地窖,暂时离开了林中的伏兵,一旦有骤然变故,伏兵的应变能力就会减弱。 余浪非常清楚,唯一可能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眼前。 月夜下,他毫不犹豫地张弓拔箭,以最靠近这山坡的四个火把为目标,四支黝黑劲箭如流星一样划破风声,闪电射出。 黑剑劲道十足的穿越小土坡到山村外围的远距,无一失准。瞬间,四名大汉应箭而倒,两个火把恰好掉到山村里处处可见的乾草堆上。 烈儿在一旁看得脊梁恶寒。 每一箭都是穿喉而过,四人连死前的惨叫都没有发出。 他还是第一次亲见余浪使用弓箭,想不到竟如此匪夷所思的恐怖。 余浪不但是天下最厉害的探子,也可能是天下最高明的射手。 簌,簌,簌,簌。 破风声响起,又有四箭同时射出。余浪动作果断敏捷,一气呵成,每次便抽四支黑箭搭上弓弦,他箭法既狠又准,还占据了坡地居高临下的优势,弓开必有四人毙命。 烈儿毛孔悚然地看他连珠猛发,转眼间便射了半袋箭去,没有一箭浪费。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永逸方的人马也被彷佛从地狱飞来的恶箭惊得无所适从,村里凡是靠近山坡一方的持火把的大汉,均被余浪射死,村庄里哗然震动,吆暍呼喊声不绝于耳,混合着山村中普通百姓的哭喊乱成一团。 不少落在乾草堆上的火把引发大火,在夜晚山风的助力下一发不可收拾。 人影在火光中呼叫奔走,俨如地狱。 有机敏者察觉了暗箭来自山坡这一方,领着一批手下奔出山村朝这边追来。可是慑于余浪的劲箭,没有任何人敢手持火把,在不熟地形的地方黑夜搜敌,和半个瞎子差不多,余浪随意射杀了一个,进一步增加了他们在黑暗中的恐惧。 一时半会,他们都不敢贸然冲上来。 余浪冷眼观察着山村的熊熊大火,再度抽箭,这次却只抽了一根,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地远眺多时,忽然转过头来,轻轻一笑,「算他聪明,出来的时候,竟知道让亲卫们用厚貭层层护着。」 烈儿脸色微变。 这才知道余浪竟还打算射杀永逸。 余浪心志坚毅,从不气馁,见永逸已有防备,当机立断回到烈儿身边。 他用刚才的布绳把烈儿牢牢地束在自己背上,手里提着弓箭。 烈儿见他这时候还不顾生死的要带上自己,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冷冷道,「你负上我这个累赘,绝逃不出永逸的包围。」 余浪高深莫测地笑笑,拈指入唇,发出一声尖利奇特的长啸。 啸声入林,片刻便有动静。阴暗的山林彷佛四处都传来声响,烈儿绷紧神经,很快听清楚那是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声音,惊讶之中,看见两匹黑色骏马旋风一样从后面林间窜出,直奔上这个小坡,到了余浪身边停下,亲切地嘶叫甩尾。 两匹都是骠勇的良驹,马上竟都备好了马鞍。 余浪对越来越靠近的搜捕声充耳不闻,平静地道,「这些好马都是我长期放养在山上的,训练得它们听声就来,若我选用这个山村藏身,就会命手下每日为它们装上马鞍。这样的马儿原本有六匹,看来其他四匹没能闯过林里的伏兵。」说罢,又冷冷一笑,「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了哪个方向伏兵最少。」 此时,山坡正面的敌人已经小心翼翼地靠近,余浪将弓箭挂在鞍上,翻身上马。虽然背着烈儿,动作却还是非常灵活。 一扯马缰,朝着马匹过来的方向冲过去。马儿能从那边突围过来,自然说明那处伏兵最弱。 余浪和烈儿共乘一马,剩下的那匹也跟着放开四蹄狂奔,转眼就冲到坡下,一入密林,大树枝叶挡住月光,视线更为昏暗。 再往林子深处奔入一点,伏兵现出踪迹。 喊杀声骤起,永逸埋伏下的兵马杀气腾腾从树后冲出,正挡在余浪的正前方,为首一个像是个低级将领,提剑喝道,「什么人?给我停下!永逸殿下有令,交出烈儿公子者不杀!」 余浪心中暗喜,永逸对烈儿安危的忌惮正是他想要的,否则一看见人骑远来,早就乱箭射下了。 听见那将领的喝声,余浪不但不减速,反而挥鞭催促骏马放开四蹄,直迎着手持兵刃的众兵冲去,一边狂奔,一边发出极度逼眞的惨呼,「自己人,别放箭!我们在山村里中了埋伏,永逸殿下反被奸贼射死,一切都完了!」 那将领见余浪不听警告,正要喝令放箭,闻言怔了一怔。他按永逸的指示,领着这批人马埋伏在林子里,已隐约瞧见山村中冒出的熊熊火光和惊呼惨叫,偏偏林中光线阴暗,一时瞧不清楚余浪的服饰模样,难分敌我。余浪忽然这样一喊,半信半疑下,免不了稍有犹豫。 就是这么瞬间的犹豫,马速增加到极限的余浪已经冲过一片空地,逃过最容易被射杀的距离,闯入对方阵中。到了近处,容貌服饰稍微现形,那将领惊觉,退后一步大喝道,「你不是……」 剑刚刚举起,脖上蓦然一凉,瞪大惊骇眼睛的头颅已经掉在地上。 余浪一剑了结对方将领,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如虎入羊群般展开屠戮。仗着骑在马上的优势,居高临下见人就劈,口中狂喝道,「反正殿下已死,我们都活不成了,大家一起陪葬吧!」手起剑落无一丝犹豫,话音落地时,又已有几人做了他剑下冤魂。 那些永殷士兵本来也经过精良训练,并非如此不堪一击,但将领被杀,军心大乱。何况按照常例,王族被杀,追随的人多半会因为护卫不周而遭受严厉处罚,听余浪这么凛然大喝,对着余浪血淋淋的宝剑,这些普通士兵哪里还有一点斗志,连举剑抵抗都没勇气了,更别说围攻余浪。 从一开始到现在,余浪都未限制马速,任骏马在敌阵中奔跑践踏,一路肆意挥杀,马身两侧直淌出一条血淋淋的道来,突围而出。不到片刻,余浪成功冲出敌阵后方,脸露不屑笑容,将永逸在四处山林埋伏下的这最弱小的一支人马抛在身后,奔入密林深处。 烈儿被缚在余浪身后,看他这样冲杀闯阵,惊叹此人临危不乱,心志武功,眞的非同一般。情不自禁赞叹之余,危机又像巨大的阴影般挥之不去。 若言有这样的人舍命辅佐,将来定会给大王和鸣王带来莫大威胁。 如果永逸这次能成功抓住他,无疑是为西雷除去一个大患。但以余浪的骄傲,一旦被擒,不会有投降的可能,唯一的下场就是…… 烈儿越想越乱,马儿在林中穿梭驰骋,四蹄好像踏在心上。他低头瞅着已经溅上不少鲜血的马身,自己的衣裳上也沾了不少别人的血,难受地蹙起眉。 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被永逸抓住,还是希望他逃出去呢? 正愁肠百结,右边林木深处忽有动静。烈儿猛然惊觉,抬起头往那边看去。 远处依稀有火光晃动,似乎追兵正急速包抄过来。 余浪也注意到了,笑道,「现在才知道追过来吗?」重重踢了一下马腹。 骏马长嘶一声,再度狂奔起来。 此时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在林中更是难以视物。但这马常年在林中玩耍,早对地形十分熟悉,不需余浪勒缰,灵活地在林中右躲右闪。可是,追兵显然也备有好马,他们点了火把照明,不用担心视线问题,一路紧追不舍。 清晰的轰轰马蹄声和跃动火光,如催命符一样如影随形。 两方一个逃一个追,距离无法拉进,暂时相持。但谁都清楚,余浪这边一马负担两人,迟早速度会慢下来。 烈儿被布绳缚着,又没有力气,前胸完全贴在余浪背上。 余浪的心跳和身上熟悉的气味,还有策马时每一个背部肌肉的变化,都眞实动人地隔着衣裳传递过来。 耳边呼啸的风声,像在唱一首悲壮凄凉的挽歌。 烈儿忽然想起,他彷佛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梦想着舍弃一切,不惜背负叛国的罪名,和余浪远走高飞。 梦想着不管有多少追兵,也要生死不弃。 在月下,阴暗的林中,两人同骑狂奔,身体紧贴着,呼吸着彼此的空气,不断的逃,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 那是何等不顾一切的激情。这激情已经逝去,可怜他还记得。 前方再度传来马蹄声,显示另一路追兵正朝他们奔来。 余浪指挥马匹转向南边,扯动缰绳时,已经跑了多时的骏马悲嘶一声,勉强振奋发力,四足稳健却再不如从前。 烈儿的心,蓦地往下沉去。 余浪的败亡,恐怕就在顷刻之间。 「余浪,割断绳索,你独自逃生吧。」烈儿横下心道,「遇上永逸后,我会要他停止围捕,放你一条生路。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烈儿,快听!」余浪忽然用欣喜的语调低声道,「是水声,水流还很急。」 身后两队追兵已经会合,轰隆的蹄声越发逼人,火光在林中摇晃追蹑,犹如一张喷着烈焰的大口,随时要扑上来把这后力不继的两人一骑吞没。 前方水声越来越大,看来那道林中的急流就在不远。 余浪见马匹速度减慢,双方距离逐渐拉近,知道局势危在旦夕,一咬牙,依仗高超的策马技术,松开缰绳空出双手,取出挂在马侧的弓箭,回头锐目一扫,目标瞬间就定在最前面四个持火把的人身上。 簌簌簌簌,余浪侧身搭弓,须臾之间,四箭破弦而出。 「啊!」 惨叫声和马嘶声同时响起。 余浪背着烈儿,毕竟阻碍身手,何况又是在高速奔走的马上。四箭出去,只射中三人,一箭偏了准头,射在马上。 虽只如此,却足以引起后方追兵的片刻慌乱,何况领路的四个火把都掉在了路旁,前方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追兵马速不得不有所减缓。 余浪用过人的胆识本领,为自己赢来这珍贵的转机,拚死策马之余,不忘回身急射,惨叫声中,追兵纷纷落马。 瞬间,他们和追兵的距离再度拉开大段。 但马匹体力已经快到达极限。 正在最危急的关头,前方出现一个小土坡。 水声正从那边传来。 余浪精神大振,扬鞭策马往土坡上冲去。 后面的追兵也已经听见水声,远远看见余浪奋力冲向土坡,眼力稍微高明的都顿时明白他要藉水势逃离,大为焦急。 「别让他逃了!」 追了半夜,又被余浪的狠箭射红了眼,想到余浪一旦跳入水中随流而去,追击的难度将大大增加,不少人焦急之下,不由分说搭弓就朝坡上射去。 他们就在余浪后方,射箭比余浪要方便上十倍,一人动百人动,顷刻乱箭破风而来。余浪人骑刚刚冲上土坡,人疲马乏速度稍减,正处于背部曝露最大的危险中,烈儿听见身后簌簌风声,一箭堪堪从耳边刷过,眼都来不及眨一下,背后骤然传来钝痛,想必是被射中后背却被凤凰甲挡住了。 「不许发箭!」永逸的怒吼从后方传来。 此时,余浪的身形却在半空中一滞,爆发出一声嘶哑的痛苦叫声,跌下马去。 烈儿大惊。 他们已经到了土坡高处,此刻余浪从马上栽下,身不由己朝追兵视线不及的另一边坡下滚去。烈儿和余浪绑在一起,两人一同从坡上翻滚下来,瞬间天旋地转,手脚不知擦伤了多少处,到了坡下才总算停住。 第五章 烈儿喘着气睁开眼睛,视线还是模糊一片。 他自从被下药后体力就变得虚弱,一夜的逃亡奔波耗尽了他的元气,再这么又跌又滚又撞,连神志也变得不清醒起来,睁开眼后,迷迷糊糊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余浪中箭了。 他听见了余浪刚才的惨呼。 如果不是受伤很重,余浪这样的高手绝不会摔下马。 要是余浪把凤凰甲穿上,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痛,如冷薄的刀片,在天地失色的空洞中扎入心头。 烈儿掹一个激灵,失神般,忍不住把脸依恋地靠向余浪颈后。 肌肤轻触,本来伏在地上的余浪却猛然动了动,下一秒就警觉地跳了起来。龙精虎猛的动作,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烈儿像被什么狠撞了一下胸瞠,大震,随即醒过神来,「你没有受伤?」 余浪眼睛灼灼有神地打量着不远处湍急的流水,沉声道,「滚下来时脑袋磕了一下,竟差点昏过去,幸亏醒来及时。」 烈儿心情刹那间从天到地绕了个来回,尚未松下一口气,发现余浪显然留有后招,顿时又警惕起来,道,「就算你跳进水里,永逸也会派人在下游搜查,你逃不掉的。」 余浪正在生死关头,哪有时间和他废话,把摔落时掉到草地上的弓箭拾起挂在身上,拔出匕首,居然往自己腰上挂着的皮囊上一扎。这皮囊是余浪从包袱里取出来挂在身上的,烈儿一直以为装的是水,现在一看,大为惊讶。 殷红的血一样的液体从皮囊中喷涌而出,淌往草地。 余浪以最快速度冲向水边,制造出红色液体一路流淌的痕迹,到了水边,取下皮囊丢入水中。不耽搁任何一秒地做完这一切,恰好听见马蹄声和人声从山坡背面传来。 此刻稍有犹豫,就是死路一条。 余浪手脚并用,迅速攀上附近一棵枝干最茂密的大树。 马嘶声更为清晰。 追兵登上土坡最高处,朝下方一览无遗地察看情况时,余浪刚好来得及把身形藏入了三岔树干的茂叶之中。 千钧一发! 烈儿从始至终,都被他缚着背在身后。 「在这里!」 马蹄声轰然,越靠越近,到了两人藏身的树下,停了下来。 有人忽道,「殿下来了。」 余浪小心地拨开少许树叶,向下窥探。 烈儿在他背上趴着,也正好可以从他颈侧看到一点,心跳忽然加剧。他看见了永逸。 角度和视线所限,无法看得清楚,不过远远看去,永逸憔悴了不少,下巴似乎也带了一点胡渣。永逸已经下马,正站在草地上默默看着那滩惊心动魄的「鲜血」。大滩的「血」把草地染红了一片,一道断断续续的红色轨迹,从「血」泊处一直延续到水边。 围绕着永逸的属下们,都被沉默的气氛压抑得不安起来。 良久,才有人低声禀报,「殿下,看这个样子,他们应该是受了颇为严重的外伤。大概不甘被生擒,硬撑着走到水边,跳了下去。」 永逸盯着那血泊,语气没有起伏地冷然道,「他们?他们是谁?中箭的是抓走烈儿的那个男人,还是烈儿?你们有谁看清楚了?」 刚才有份发箭的人,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鹰巍是永逸心腹,比其他人都更了解永逸对烈儿的感情,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安慰道,「殿下先不要为烈儿公子担心,夜色这么暗,林中追捕时相差又有一段距离,没人能看清楚马上人的模样。不过,依属下看,马上的两个人都不会是烈儿公子。」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殿下细想一下,那贼头精明厉害,颇有智谋。今晚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如果烈儿公子眞的被他劫持在手,他定会用烈儿公子作为交换条件,换取活路。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最有利最安全的方法。可他被我们追了半夜,一路硬闯,竭力逃命,甚至最后受伤跳水,却从来没有提过要和殿下谈判,从这可以看出,他手上根本没有筹码。和他同骑的不会是烈儿公子。」 永逸想到地上这血泊可能是烈儿留下的,早就心如刀割。听了鹰巍分析,心理作祟下,更愿意相信鹰巍的感觉,他轻叹一声,勉强觉得稍微好受一点,道,「眞的是我看错了吗?可远远看着马上的背影,我一直都强烈感觉到那就是烈儿。」 鹰巍知道他筹划多日,一心盼着将烈儿救回,最终落得如此结果,可想而知有多难过,硬着头皮道,「属下也很熟悉烈儿公子的身形,属下追得最靠近时有仔细瞧过,那背影比烈儿公子稍微宽了点,也没有烈儿公子那种气度,应该是个冒牌货。殿下只是太过思念烈儿公子,所以才生出错觉。」 「错觉?」永逸挤出一个自嘲地笑容,摇头自问道,「如果马上的不是烈儿,那么烈儿又在哪呢?这人冲破我设下的重重包围,厉害得令人不敢相信,一定就是幕后的主脑人物。如果烈儿不在他手上,会在谁手上?地窖中被囚禁的人若不是烈儿,又会是谁?那些抓走烈儿的人,到底把烈儿怎样了?」 他连问了几个问题,自己竟一个也答不上来,神情忽然变得激动,颤抖着道,「看见那地窖里的锁链,墙钉,我的心都快碎了。烈儿曾经被囚在那里吗?还是我费尽心血,却愚蠢的追错了方向?烈儿,你在受苦吗?为什么我每一次闭上眼都听见你在叫我救你,每一个晚上都梦见你在我找不到的地方被人折磨?烈儿,烈儿,你到底在哪里?」仰起头痛苦呼唤,心中气苦悲痛溢于言表。 烈儿在他头顶高处密密麻麻的枝叶后面,激动得颤栗不已,一边听永逸说话,眼泪一边断线般流淌下来。 他的失踪,竟让永逸如此痛苦! 如果这次余浪再成功带着自己逃走,日后会更加小心躲藏。永逸势必继续痛苦憔悴下去,与其如此,不如豁出去放胆一搏,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永逸知道自己就在这里,不再彼此受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身上药性虽然未消,手足无力,但毕竟可以说话,如果此刻竭尽全力叫上一声,或者可以惊动树下的永逸。 烈儿越想,热血越往上涌,只觉得这一声叫喊出来,就算余浪立即心狠手辣割断他的喉咙,只要可以在永逸怀里死去,也不枉这一生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鸣王和文兰的事情。 余浪最惯于应付这样极度危险的局势,警觉性出奇的高,发觉永逸说完那番话后,背后的烈儿身体激颤,呼吸骤然加快,显然非常激动。他稍一思索,顿时一凛,猜到烈儿的打算。 知道生死只在瞬间,余浪几乎眼都不眨,压低声音,当机立断地对烈儿威胁道「只要永逸发现我们在这里,我会第一时间射杀永逸,然后割断你的喉咙,再用匕首自尽。」 一边说,一边动作敏捷却不惊动下面的张弓搭箭。 话音落时,锐利的箭尖已经透过茂密的树叶,稳稳地对准了正下方的永逸。 沉稳的语气里,每个字都向烈儿表示,一旦烈儿不配合,他将毫不犹豫地照自己的话去做。 以目前永逸所处的位置,面对余浪恐怖的弓箭,永逸必死无疑。 伏在他背上的烈儿,顿时僵硬。片刻,又激烈地颤抖起来。 热烫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后颈,余浪怔了一下,明白过来。 那是烈儿的泪水。 下面传来鹰巍的声音,「殿下一夜没有闭眼了,请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属下就好。」 永逸发泄一轮后,情绪稍微平复,不理会鹰巍要他休息的劝告,只道,「传令下去,增加搜寻下游的人手。」 「是。」 「不管受伤的是不是烈儿,我要要你们尽量抓到活口。所有人身上都带上上好的伤药,以便寻到活口立即救治。」 鹰巍应了,还是忍不住道,「属下会将这河流下游严密封锁,沿岸也加派人手。至于山村那里,也会再次对所有人进行审问,察看是否有漏掉的线索。殿下,求你听属下一言,至少合眼睡两三个时辰。这样下去,若熬坏了身体,烈儿公子由谁去救呢?他一定还在哪里苦苦等待着殿下呢。」 永逸听了烈儿的名字,又痴痴怔了一会。 他也知道鹰巍说的是实情,自己最近寝食下安,昨日彻夜未眠,密谋布置,搜查山村,策马追捕,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到最紧。此刻骤然松懈下来,才觉得体内力气像耗尽了似的难受,终于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鹰巍大喜,立即命人护送永逸离开。自己则亲自率领其余的手下赶往下游,监督搜捕行动。 烈儿眼睁睁看着永逸离开,偏偏什么也不能做,难受得肺腑都快被撕裂了。 余浪屏息观察着一切。 他伏在树上,远远看着众人背影消失在土坡后,又警惕地再等待了一炷香左右。直到确定敌人眞的已经离开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背着烈儿跳下大树。 草地上的血泊还在,那是经过他精心配置,加入特殊药物而保持不会凝固的畜血,专门为迷惑追兵而准备。 如果永逸等人在这里逗留得再久一点,说不定就会因为「血泊」的长久不凝固而察觉蹊跷。 危机过后,脖于后湿漉漉的感觉愈发鲜明起来。 余浪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往后,摸索到烈儿湿润的脸蛋,用指尖帮他拭去上面的水痕。 「别哭了,好不好?」余浪柔声道。 烈儿个性极倔,最恨在人前落泪丢脸。这次难以自抑,本来已哭得差不多了,听他一句话后,泪水竟如大潮重来,再度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簌簌掉下。 他憎恶自己不争气,在那人面前弱了气势,咬死了牙关,绷着脸,要把眼泪都逼回去。使劲使到肩膀都颤抖不已,却一点用也没有。也不知到底为什么,比刚才更为肝肠寸断。 余浪默默地听着,良久,他将身上的布绳松开,无奈地喃喃叹道,「烈儿,烈儿,原来你藏着这么多眼泪。」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把烈儿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极温柔地道,「别哭了,烈儿。你把我的心都快哭碎了。」 烈儿用蒙着泪光的眸子狠狠瞪他一眼,咬着牙,别过头。 他的心,才眞的快被这一切揉碎了。 只是出去了一会,容虎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色不同寻常铁青,郁色难掩。 他走到凤鸣面前,以极沉重的声音道,「永逸王子的急信刚刚送到。援救烈儿的行动失败了,不但如此,永逸王子在信中说,烈儿可能。。。。。。」话声倏然停住。 每个人的心,都情不自禁往下一坠。个个瞪着眼,等容虎把话说完。 容虎沉默半晌,狠狠地咬了咬牙,才捏紧了垂在腿侧的拳头,道,「烈儿他,可能中了严重箭伤,落入急流。」 刹那,房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万里晴空的心头,竟瞬间被墨一样的乌云完全掩盖了。 烈儿从梦中猛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房中漆黑一片,只能感觉到额头上潺潺的冷汗。 身体贴着暖暖的一块,他轻轻挪动着手指,在很暗中碰了碰,熟悉的触感,瞬间就让他明白到那是余浪。 余浪似乎已经养成了在他身边睡觉的习惯。 这个貌似亲昵的习惯,真令人啼笑皆非。 床布置得非常舒适,厚厚软软的褥子,但并不大,两人并肩而睡,身体不得不挨在一起。 烈儿依然能够察觉到轻微的起伏,想摇篮一样温柔地晃动,估计他正身处阿曼江某条不起眼的小型贵族船上。 自从那晚被永逸追捕之后,余浪吸取了教训,再不肯启用从前预留的固定藏身地,而是选择了时刻移动的船只来躲避追捕。 永逸的势力之在永殷境内,阿曼江却横穿了昭北、永殷、同国,而且支流众多,烈儿虽然一直被关在船舱中,无法知道船只正向哪个方向行驶,不过以余浪的谨慎,估计他会尽快把自己带离最危险的永殷,目前说不定已经进入同国境内。 不知道鸣王和大王现在是否正在同国? 大哥和秋篮他们,应该正跟随在鸣王身边吧。 希望鸣王千万不要中余浪的毒计,可恨自己明明猜到了文兰之事,却三番四次都无法从余浪这里逃出去…… 「你现在睡得越来越少了。」 低缓的男音钻入耳内,烈儿凛然警觉。 余浪醒了。 「还在想着怎么逃跑吗?」余浪从他身边坐起来,点燃烛火,回头仔细打量着烈儿的神色,「自从我们分开后,你变了很多,再不像从前那样爱笑了。」 烈儿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不爱在你面前笑罢了。」 余浪失笑,「舌头倒和从前一样毒。」 他靠过来,烈儿下意识就把身子缩了缩。这动作不显出畏惧,只是充满了戒备和不容接近,余浪很有风度地停了,轻叹一声,「原来你只喜欢被人追捕的时候紧紧抱着我,一旦平安了,就完全变了样子。」 烈儿心内被他刺得一颤,却故意不动声色,只纠正道:「永逸追捕的是你,他只是想救我。总有一天他会把我救出去。」 「既然如此,你何不乖乖在我身边待着,却要三番四次试着逃跑呢?」余浪缓缓靠上来,俊逸的面孔上微微散发着自信的光芒,柔声道,「你心里知道,他比不上我,这辈子也比不上。」 他一靠过来,烈儿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庞大压力笼罩过来,压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烈儿自忖,论言辞锋利,怕自己比不上余浪,何况现在落入他手,口舌之争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倒不如向鸣王说的,以不变应万变,等待时机逃走为妙。只是这样等待时机,会不会等自己逃出去时,鸣王已经遇上文兰,中毒了呢? 他被余浪囚禁,根本不知道凤鸣等人已经识破了文兰沉玉之计,一场虚惊下化险为夷,所以仍然在为不能传递这个消息而心急如焚。 幸好,他毕竟也是资深奸细,知道越是心急越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在余浪面前曝露出自己的心急,看见余浪正用仿佛能把人心穿透的炯炯目光盯着自己打量,反而仰起脸,大方地让余浪看个清楚,语调轻松地问:「是不是因为永逸追得太紧,把你吓得只敢在江面上活动呢?」 余浪从来都不会被他激怒,好脾气地笑道:「每一句话都要提起这个名字,你以为嫉妒能够让我做出失策的事?」 烈儿对他的目光毫不回避,装作惊讶地讥讽道,「你不是连心都没有吗?怎么可能会嫉妒?」 余浪只笑不语,用令人毛孔悚然的深邃目光盯着烈儿看了片刻,举起手掌在半空中击打两下。 不一会,敲门声响起,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拿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进来。烈儿一闻那诡异的气味,知道灌药的时候又到了。 烈儿被囚禁已有一段日子,他看起来任性,其实做事最为实际,直到逞强只能落下个被灌的后果,对余浪无损,吃亏的只会是自己,索性大方一点,主动伸手过去接了,当补品一样大口大口喝个精光。 余浪在旁边,静静监视他把药喝光,看他因为药汁难喝而率性地皱起眉,既好看又惹人怜爱,体贴地接过和干净的碗,不在意地道:「我命人在我们逃离追捕的那片水域,投放了一具脸面腐烂、身形和你酷似的男尸。」 旁边射来的目光,告诉他烈儿已经被这话题触动了。 余浪神色平静,「可惜这具尸体却没能如我所想,让永逸那男人放弃追查。据打探来的消息,他看到捞上来的尸体后,整整一天都呆在房里没出来,最后竟对他的手下说,他已经接到你设法传出的消息,通知他这尸体只是惑敌之计,对于你的下落,务必继续追查下去。烈儿,你在我身边,真能传递消息到他手上?」 他侧过脸,微笑着看了看烈儿,又道:「只看你故意装作平静的表情,就知道永逸那所谓接到你的消息云云,只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 烈儿道,「他很聪明,能够识破你的诡计。」 「他并不聪明,只是怯懦的不敢面对你已经死去的消息罢了。」 「他知道我活着。」烈儿咬牙道,「为了他,不管多艰难我都要活下去。」 余浪幽幽的目光在烈儿脸上一停,语气依然平静得叫人痛恨,「你说得没错,永逸的追查确实令我有点头疼。既然冒充你的尸体难以让永逸上当,我只好另外想点办法了。」 烈儿心中一凛,更加认真地等待他说下去。 可恨的是,余浪却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似的,说到一半就停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烈儿,如同高明的猎人等待猎物踏入陷阱。 但那份过去曾经非常熟悉的优雅骄傲,炫目又使人难以摆脱的心痛。 烈儿倔强地扭过脸,沉默不语。 这一次,余浪罕见地让步了,主动和盘托出道:「为了让永逸不再步步紧逼,我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永逸,告诉他,你还在我手上,而且正服食着一种药液,这种药液喝下之后,必须每天持续服用,一旦断药,毒性立即发作,无药可救。他即使追查到你的下落,但把你救出之日,就是和你永别之时。」 烈儿保持沉默。 关于这个自己每天被迫服用的药液,余浪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第一天起就对他直言不讳,这是毒药。 要让烈儿无法离开他,这是绝佳的方法,因为离开就代表了死亡。余浪此信的用意非常明确,即使未必能让永逸停止追查,却能让永逸在耗尽心血和精力的追查行动中更添头疼。 这表示他不但要把烈儿平安救出,还必须找到烈儿所服食毒药的配方,否则,救回的烈儿可能很快会在他怀里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另一封信呢?」烈儿问。 余浪略微玩味底偏过头,扫了烈儿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烈儿毫不犹豫地道:「如果你想把这个作为要挟我的借口,那就不必说了。我不会为了想知道你写了什么信而答应你任何条件。余浪,拿这种伎俩对付我,你也太小看人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被你玩弄于指掌之间。」 余浪颇有风度地颔首,「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烈儿不惊又恼又恨,心里非常清楚,余浪又再次对他使用异常高明的操纵伎俩,这人永远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使人不能不随着他设置的陷阱一步步往下沉,直到失了性命。 余浪是那种即时让你清楚他的狠辣,却不得不继续被他操纵的人物。要不被他操纵,必须咬紧牙关拒绝诱惑。 烈儿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心里非常不安,仍然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被关在这里,即使知道书信的内容,也传不出消息。所以知道或者不知道,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算了。」 余浪在他身旁轻轻一笑,「那也未必,这信虽然写好了,但我还没送出去。也许你看过信后,会做出一些让我为难的事情来,使我把信拖延上几天再送出去。」 烈儿心中大为不安,也深知余浪已经对他展开攻势。 对上这家伙,不够坚定的下场绝对是一败涂地。 烈儿逼着自己不被余浪的诱惑打乱阵脚,做出不为所动的姿态,嗤笑道:「我可不觉得自己能做出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否则的话,早就做了。」 余浪轻柔地道:「那晚我诈作被箭射下马时,听到你惊惶的叫声。烈儿,如果你不像现在这样处处掩饰你的真心,而是明白告诉我你还喜欢着我,就足以让我为难了。那样的话,我或许未必忍心继续把你囚禁起来。」 烈儿胸膛骤然被热流灼得剧痛,五脏六腑都几乎翻滚起来。他恨透了自己! 多少也在外面历练了几年,怎么在余浪面前永远都是个被玩弄的对象?这男人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痛苦到极点。 「我的真心?」烈儿瞪着他,半天才磨牙道,「我的真心早被人扔到泥里踩碎化成灰了,我现在身上这颗是永逸给的,没你余浪半点的份!」 他说得咬牙切齿,宛如每个字都是血泪凝结而成,说一个字,便心更痛一分。 余浪安静地听着,听完后,神色难得地起了变化,逸出一丝黯然,「你要这样伤我,就别怨我让你难过了。」 他又举起手在半空中击了两下,招来侍卫,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交给他,吩咐道:「这两封信立即派人快马送出去。还有,告诉送信的人,这是紧要信件,必须不惜任何代价送出,及时收到我本人把信中途撤回的命令,也不必理会,只要把信送到收信人手中,重重有赏。」 前奏视为后,又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余浪的心腹鹊伏。 鹊伏走到余浪身边,压低声音禀了一句。 余浪轻轻「咦」了一声,立即站起来,对烈儿道:「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领着鹊伏走出去,亲自把囚禁烈儿的房门上了锁,匆匆赶到上层布置典雅的主人舱。进门见到那纤细端庄的背影,不禁透出一些微微的不满,「昭北被袭,繁佳局势又尚未稳定,离国国内也正需要王族里的要紧人物帮助大王安定人心,这种时候,公主怎么竟为了区区小事亲自到如此危险的地方来?西雷鸣王的事情,余浪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必会为大王办好,还是公主不信任余浪的能力?」 「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这样抱怨的口气呢,不会是被那个烈儿气出来的吧?天下居然有人能让你动气,真是趣事。」窈窕的背影缓缓转过来,露出妙光平凡但不失尊贵的脸庞。她揶揄了一句后,缓缓收敛出一个沉着的表情,「是王兄命我来的。它并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但鸣王的事情拖得实在太久了,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把事情办成呢?」 余浪深深吐出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坐下后想了一会,开口道:「请问公主,大王命卓然领兵突袭昭北,和鸣王是否有关系?」 「王兄突袭昭北,是因为中国之中昭北国力最弱,现在又有繁佳作为通路,要占领昭北是最容易而且最快速的。」妙光侃侃道,「同国局势眼看将会大乱,昭北王的女儿长柳在同过虽然是王子妃,奈何没有实权,致使一门并无主力的姻亲。事实证明王兄的眼光没错,昭北被袭后,附近的邻国都无动静,西雷自顾不暇,永殷王和永殷太子都是目光短浅之辈,乐得袖手旁观。昭北王的女儿在同国为妃,但同国却对此事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无集合兵马的迹象,可见长柳在同国的地位大降。不过……」 妙光轻笑着瞅了余浪一眼,「你的眼光也确实令人不敢小看,竟然会问偷袭之事是否和鸣王有关系。明白告诉你吧,确实有一点点关系,因为昭北王被活抓后,王兄立即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给身在同国的长柳公主,要挟他在文兰一事上帮你瞒住真相,好使鸣王快点落入圈套。我离开离国之前,还未收到长柳公主的回信,不知道她会如何答复王兄。对了,有一件事我真的很奇怪,鸣王在同国待了那么长时间,你就不怕他和长柳公主撞上,拆穿你假杜风的身份吗?」 余浪淡淡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妙光也是极聪明之人,并没有追问下去,轻轻道:「看你这模样,我就知道你没有把事情都说出来。既然你觉得此计一定会成功,我瞧鸣王这次是难以逃过了。」 侍女送上热茶来,两人对坐着一齐用茶点。 余浪最近都在对付穷追不舍的永逸,借机向妙光问问离国朝廷最近的情况,「听说大王苏醒之后,王公大臣们惟恐再出现国主无法理事的状况,已经连续四次请求大王再立王后,大王有何打算?」 妙光清瘦的脸蛋逸出一丝幽暗,答道:「这件事,王兄已经拿定主意了。」 「哦?大王拿定了什么主意?」 「他看上一位女子,并且已经开口向她求婚。只要那女子一点头,就能登上离国王后之位,封住所有王公大臣的嘴。最妙的一点是,这女子身后没有他国的势力支持,不会对王兄的决定作出牵制,而她又绝不是一个平庸的女人。」余浪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语气冷了下来,「大王要娶的,不会是媚姬那个女人吧?」 妙光点了点头。 余浪深藏不露的功夫向来令人惊叹,此刻却勃然变色,低喝道:「大王太过分了!离国王后,日后将会为大王诞下儿子,继承大业,怎么能这样随便?这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他虽然娶了王后,却仍然对西雷鸣王充满野心吗?否则天下那么多美女,何必娶一个曾经属于容恬的女人?」 「王兄已经猜到你会生气了。」妙光淡淡道,「他要我转告你,你猜的一点也没错,要你不必枉费心机赶回去向他面陈进言。他不会打消这个主意,鸣王这个人他一定要弄到手。为了离国的统一大业,王兄肯点头再娶,已经是他这个大王最后的让步,但娶哪一个女人,谁也没资格替他决定。」 转述完若言的话后,妙光微微苦笑道:「你还不清楚王兄的个性吗?他打定注意的事,别说你,即使我这个亲妹妹也不敢阻挠。不过大概也是这种一往无前的霸气,才会让你这样的人也甘心舍命追随吧。」 余浪自觉失态,收敛自己的不满,让嘴角慢慢噙上笑意,心底却蒙上一层阴鸷。 离王若言确实是他心目中的英主,胸怀大志、胆略过人,不像那些虚伪的权贵们一样百般顾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断和残忍,都是统一这乱世必须具备的条件。 但西雷鸣王,却已经再三影响了离王的决策。 如果不能够改变这一现况,离国的统一大业将受到威胁。 和妙光深谈完毕,余浪召来鹊伏,为妙光安排专用的休息处,会后回到囚禁烈儿的房间。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余浪一点也不好受。 烈儿的态度至今尚未软化,大出余浪意料,而妙光带来的消息,又进一步证实大王对鸣王的痴迷到了令人忧虑的地步。 密探一拨一拨地派出去,却还无法查探到西雷王容恬的确切下落。东凡那边,容恬新任命的丞相烈中流却已经在修建新的兵器工厂,同时大举征兵。 所以,余浪表面上虽然从容依旧,但进门时的心情,其实比出门时暴戾了许多。 看见烈儿坐在房里,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连头也不回的不合作姿态,如火上浇油般,一股黑色的恶意顿时涌上余浪心头。 他举步走到烈儿身后,忽然仿佛回忆般地道:「我曾冒充杜风的身份,登上萧家大船,和鸣王见过一面。就在我登船之际,远远地看见萧家大船上有一个人离开,那个人的身形使我觉得非常熟悉。回来之后,我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烈儿见他一进门,就说了这么一段不明不白的回忆,也觉得奇怪,不禁回头看他一眼。 「原来这个熟悉的身影,就是永殷太子府里的一个红人,人人都称他作柳公子。」 烈儿陡然巨震,脸色转白。 「身为永殷太子府里的人,却在深夜和西雷鸣王秘密碰面,想必是西雷在永殷埋伏的奸细吧?若被永殷太子知道,此人绝无生路。」余浪闭,就是给永殷太子的,内容当然是揭穿了埋伏在他身边奸细的真面目。」 他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目,迎上烈儿愤怒又不敢置信的激动眼神,冷冷道:「信已经送出多时,现在即使我下令撤回,信使也不会理会。烈儿,我曾经给过你一次机会,可惜,你不屑一顾,白白害死你家大王苦心埋下的一颗棋子。」 烈儿大叫一声,跳起来两臂长伸,神态狰狞地要掐住余浪脖子。 但他被囚多日,身体虚弱,一抓失手,反而被余浪一把抱住,狠狠压在床上。 烈儿嘶叫,「余浪!你这个畜牲!」 「我恨你!恨你!」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为小柳儿报仇的!」 烈儿凄怆地惨叫。 俊俏的脸颊早失去血色,泪水从眼眶涌了出来,把两腮沾得冰冷冰冷。 余浪紧紧抱住拼命挣扎的烈儿,吻了吻他冰冷的脸颊,亲昵而苦涩地道:「烈儿,你以为不再喜欢我,就不会被我伤到你的心了吗?你错了。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让你哭泣。」 他封住烈儿颤抖的唇,狠狠痛吻下去,把烈儿的哭声和怒骂都封在深处,不许泄露出丝毫。 这一瞬间,余浪明白过来。 他如此痛恨烈儿口中吐出「永逸」这个名字,痛恨到发狂。 这种痛恨使他难以保持冷静,甚至不择手段地采取报复,用最能刺痛烈儿的方法,来惩罚变心的烈儿。 对于怀中这个当初爱笑的男孩,余浪既渴望留住他、爱他,却有忍不住恨他、伤害他,让他不敢再妄想离开他,不敢再靠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余浪苦笑。他这种人,确实是不配提爱这个字的。 【博间】 阿曼江支流上,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正在水面平稳地移动。 船身掉了小半的干漆,略旧的上面还打了一块补丁的灰色帆布,还有船头用竹竿挑起的带有「盐亭绸布」字样的老旗,都向人们说明,这不过是一艘阿曼江上最常见的贩布商船。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 此刻,离王若言手下最重要的情报头目,掌管着离国庞大的情报网的余浪,正坐在船舱里,低着头,展看刚刚收到的重要书信。 他看得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阅过,看完后,把书信轻轻合起,放在书桌上。 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左右手鹊伏不敢打搅他的思绪,屏息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余浪凝望窗外,看着大大小小的渔渔船划着悠闲的调子从眼前缓缓掠过,淡淡开口,「天一黑,渔船都归家了。」 鹊伏见他说话,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小心地问:「公子,大王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你觉得大王会说什么呢?当然是震怒之下的斥骂。他已经从别的地方知道鸣王被同国大军追杀的消息,一猜就猜到我们这边是有意隐瞒,导致他无法抽调兵马对鸣王进行救援。他这次是真正的雷霆大怒,要不是看在我是他族兄,现在又管着整个情报网的分上,恐怕他已经在信里命我自尽了。」 鹊伏道:「大王绝不会这样做,他明白公子的忠诚,也知道公子对离国有多么重要。」 「是么?我可没有你那么有把握,隐瞒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做好被他处死的准备。」余浪苦涩地冷笑一下,目光却渐渐变得冷冽无情,「不过,只要可以置西雷鸣王于死地,毁了我离国最大的威胁容恬,就算赔上我余浪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余浪的苦心,鹊伏这个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最为了解。 听余浪这样说,鹊伏心里既感动又难受,劝慰道:「公子的性命怎么会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正照公子料想的那样发展。大王这个时候才接到消息,已经对同国的现况难以插手,而且,属下已经查探到鸣王被同国以倾国战船困死在惊隼岛,甚至连三桅船队都调用了。不出几天,估计我们就可以接到鸣王的死讯。到那时,容恬一定疯了一样找同国拚命,我们就可以趁机了结他,为大王除去最忌惮的对手。」 「但愿如此。」 鹊伏有些惊讶,「难道公子有另外的想法?」 「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老天爷总能以让你无法解释的手段,改变你笃定会发生的事情,何况这次的对象是西雷鸣王。从前每个小看他的人都吃了大亏,包括我们英明的大王。」余浪神情肃穆地道:「如果他这次还能逃过同国大军的围剿,我就不得不动用最后一招了。」 鹊伏微微一震,迟疑着试探道:「公子指的是……烈儿?」 余浪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鹊伏面露不忍,「烈儿终究和公子有过一段情分,这样对他,公子心里过得去吗?」 余浪冷漠犀利的双眸,忽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胸口隐隐胀痛。 「心?」他沉沉地呼吸几口空气,断然道:「我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东西。你下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鹊伏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离开舱房。 剩下余浪一人独自留在房内。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大半。 归家的渔船纷纷在船头点起小油灯,江面彷佛漂着无数闪亮的星星,既美丽又安宁温馨。连贫苦的渔人都可以回家,有人却注定一生漂泊流浪,颠沛流离。 余浪苦笑。 也许不是注定,而是自找的。 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放弃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寻觅世外美境,盖个小房子,自己耕种,栽十来棵能结出甜美果实的果树,偶尔上山打猎,陪着心爱的人在山顶看日出日落。 这梦寐以求的机会,是烈儿给他的,连着自己的心一起捧到他面前。 他只需要伸手接过,就可以得到。 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无情地拒绝了这个机会,同时,也无情地,踩碎了烈儿的心。 夜色渐重,余浪却待在空空的舱房里,久久不想回卧室。 卧室里躺着他最想见,却又最怕见到的人。 他想抱着这个人轻怜蜜爱,用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讨他欢心,用所有的力量保护他,宠爱他,却连面对这个人的胆量都没有。 他害怕面对这个人时,内心被煎熬得痛不欲生的绝望。更害怕面对这个人仇视自己,如同看着一匹阴毒邪恶的狼的眼神。 烈儿,你是如此聪明,为什么却错爱上一个余浪? 余浪他,压根就没有心,也没有情、没有爱。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在他身上没有一寸存身之地。只有利用、欺骗、杀戮、阴谋…… 就算余浪自己,也深深憎恨这样的自己。 世上没有人会爱上这样的人,除了当日在永殷王宫门前,放肆地尽情欢笑,那傻瓜一样天真的烈儿。 只有,烈儿。 听见门外铁锁被打开的声音,烈儿从床上翻坐下来,故意露出冷淡的表情,看着每日都会出现的那个人走进来。 这世上,似乎没什么事情可以影响余浪。 他的笑容永远温柔而不动声色,他的步伐永远轻灵而不浮躁。 看着余浪走近,烈儿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越绷越紧。 这不仅仅是恐惧,或者憎恨,那些感觉过于单调,根本无法用在余浪这样复杂的人身上。 每次和余浪面对面,最强烈的感觉是揉成一团乱麻似的痛楚,这种痛楚不是撕裂的,反而像是喝着一碗掺了断肠药的蜂蜜,无奈的辛酸、悲痛……和回忆中朦朦胧胧、令人断肠的甜。 他不知道,余浪到底是想重新抢回他,像抢回一个曾经亲手丢弃的玩具,还是想再一次折磨他。 为什么,余浪,为什么你还不放手。 “今日觉得好点了吗?”余浪走到床边,并肩坐在烈儿身旁,低声问。 烈儿冷眼相视。 他只能冷眼相视。 这么长的时间,他找不到可以对付余浪的方法,永远铐在手上的锁链和无一日中断的毒药,使武力的反抗根本无从谈起。而再尖酸刻薄的话,也无法让余浪动怒而犯错。 “烈儿?你又不肯和说话了吗?” 悦耳的低沉声音传入耳膜,让烈儿想起了不久前沉默对抗的后果,他促使余浪调转矛头,害死他潜伏在永殷太子府中的好兄弟小柳。 想起这个,烈儿既伤痛又懊悔。 前事历历在目,唯一的教训,是在没有足够把握前,绝不能再鲁莽行事。 他缓缓抬起头,用仿佛要刺破余浪的目光,深深盯了余浪一眼,冷淡地开口,“三餐不缺,又不吹风淋雨。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余浪仿佛全没有听见里面的讥讽,展颜一笑,“那就好。只是这几天风有点大,船在江上难免颠簸,我怕你会难受。” 烈儿脸上带出一丝冷笑。 “来,我帮你梳发。”余浪从怀里取出玉梳。 烈儿目光触及那玉梳,蓦地身躯剧震。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余浪,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别过脸去。 余浪靠近,坐在他背后。 拿着那把小玉梳,从头顶顺着柔软的长发,用手拢起一缕,温柔地梳下来。 余浪轻赞道:“你的头发真美,就像,染了香墨的飞天瀑。” 飞天瀑,是离国一处极有名的瀑布,美若仙境。 乌黑的长发垂到肩上,他忍不住用指尖撩了数根,放在掌心细看,忽道:“你听过吗?头发柔软的人,心肠也软。” 烈儿背影微微一硬,片刻,低声道:“你的头发,一定硬如铁矢。” 余浪不以为忤,在他身后宠溺地笑了一声,“你嘴巴这么厉害,总是少不了吃亏,我真为你担心。” 在他目光所触及不到处,烈儿一直意图保持的冷淡面具骤然裂开,回忆的伤痛混合着梦一样的凄美,源源不断,喷涌而出。 你这性子,少不了会吃亏的。 我真为你担心。 这些话…… 这些话,是谁说的? 谁听见过? 是晨曦初照的那一日吗?是他逃出永殷宫门,心窝像揣了一只不安而兴奋的小鸟,不顾一切地,打算和余浪一世相依的那一日吗? 他来到余浪暂住的小屋,见到如常等待他的余浪。 一切如此美好,清风、鸟语、花香,等待他的恋人。那晨曦,是他今生今世见过最美的。 他跑得太心急了,一路上的晨风吹乱了发,余浪要他坐下,为他细细地梳头。 “为什么跑这么急?你啊。” 是余浪在叹气吗? 坐在他身后,梳着他的长发,无可奈何的,如此宠溺。 “你这性子,少不了会吃亏的,我真为你担心。” 这凝固的片段,是芙蕖最快乐的时光。 余浪的手,那么沉稳、温柔,一下,一下,像对待珍宝一样,抚摸着他的长发。 烈儿感激不尽,他对这上天的赐予感激涕零,在永逸王宫里只有老迈昏庸的永殷王,无止尽的勾心斗角,潜伏的日子危险、无助、令人绝望,而上天却给了他余浪,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梦想。 爱情,和自由。 他匆匆而来,这样的小心翼翼,怀着他忐忑不安的梦想。 “余浪,你以后会这样一直帮我梳头吗?” “会。”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会。” 那些低低的,满是芬芳甜味的回答。 他不知道余浪是否记得,但是,芙蕖是记得的。 芙蕖竟然还记得。 但…… “余浪,我要离开永逸王,我们逃走吧,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说出这句话后,一切都停止了。 他以为余浪会抱住他,给他最想听的承诺,给他一个美丽的永恒。 他痴痴地等着。 但没有人抱住他,连那双正在为他温柔地梳理长发的的手也冰冷了。他感到脊背发冷,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惊惶压到了胸口上。 当他转过头,他看见了另一个余浪。 一个从来不曾想像过的余浪,一个讥笑他、蹂躏他、折磨他,让他知道自己根本就微不足道,让他痛不欲生的男人。 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副如此不同的面孔? 一个人,怎么能在前一刻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举手投足间爱你宠你,如待珍宝,下一刻却露出狰狞面目,对你做尽天下最残忍的事?怎么可以? “烈儿,你冷吗?”又是这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却仍悦耳如昔,“你的身子一直在发抖。”低沉,醇厚,像醉人的酒。 熟悉的臂膀,从后面缓缓环上。把他环在结实的胸膛里。 不…… 烈儿咬咬牙,忍住蓦地翻腾而来的悲切和激动。 当日,当日,他是多么渴望这个拥抱。 曾有一天,在说出同生共死的那一刻,他多么多么地希望,正帮他梳着长发的余浪,会这样紧紧抱住他。 往事已逝。 他无法横跨无数个日夜的伤痛和煎熬,将今日和梦想破碎的一天再次重叠。 无论是余浪,还是他。已不可挽回。 烈儿抵抗着身后那个人传来的熟悉的温暖,抵抗着排山倒海的回忆,不许泪水怯弱地染湿眼眶。长长抽了一口气,沉声道:“放开我。” 余浪的双臂骤然收紧。但慢慢地,他一点点松开了手,退开。然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再次执起玉梳。 慢慢地,梳。将每一根烈儿的发丝都梳顺了,亲自从怀里掏出一条天青色的头巾,帮烈儿扎上。 “好了。”余浪轻声道。 烈儿别过脸,一字也不说。 余浪只是在玩一个令他心碎的游戏,而且又赢了。 看,他果然又中了余浪的计谋,为余浪尝尽苦楚,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每一次,第一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余浪的手又伸过来,烈儿满腔的愤懑全压抑不住,霍地一转头,怒目道:“你还要做什么?”就算知道入了余浪的陷阱,被他逼出怒气,也顾不得了。 余浪淡然一笑,手还是伸了过来,抬起他的手腕,掏出一把铜制的小钥匙,往镣铐上的锁孔一插一扭。 喀。 手铐解开,一直被禁锢的手腕顿时一轻。 烈儿揉着被压出两道深红勒印的手腕,惊讶地看着余浪。 余浪帮他解了锁铐,柔声道:“既然锁已经开了,你藏在身上准备逃走时偷偷开锁的那根长针,也用不着了吧。” 烈儿骇然色变,猛地往后疾退。才退一步,余浪已经如影随形般附了上来。 这人看似温文,其实武功高强,烈儿奋力挣了两下,被他一把抓住双腕,身子翻过去,胸口紧贴着床单,几乎气都喘不过来。 余浪一手擒住他,撩开烈儿宽大的袖子,直掠到上臂。扎入手臂的针尾在肉里露出一点点银光。 余浪心疼地叹道:“你就爱自讨苦吃,这样不疼吗?” 两指捏着针尾,把那长针一口气拔了出来。 因为一直藏着针在那里,手臂伤口早就开始发炎,余浪一拔,烈儿痛得轻轻抽了一口气。 余浪把拔出来的长针丢在地上,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玉瓶。 拔开瓶塞,对着伤口倒了一些白色粉末。 顿时,伤口一片清凉,减了不少痛楚。 余浪这才松了力气,让烈儿从床上坐起来,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烈儿自落入余浪手里,没少吃苦头,更不用提每日必喝的毒药,让他整日昏昏沉沉,四肢无力,刚才虽然只是被压了一会,坐起来后却仍是头昏眼花,好像耳里面有几只蜜蜂在飞似的嗡嗡乱响。好一阵,才算是恢复回来,瞥了正盯着他打量的余浪一眼,悻悻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藏了一根针在身上?” 余浪微笑,“你这些日子总是睡得不安稳,在梦里也会偶尔抽着眉头,面露不适,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胆子也太大了,不怕我狠狠罚你吗?” 烈儿冷然道:“你囚禁我,我想逃,天公地道。随便你如何惩罚折磨,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逃走的。”用力甩过脸。 余浪道:“当然要罚。我罚你今晚陪我喝酒赏月。” 烈儿一愕,视线情不自禁转向余浪。 “你很久没有出过这闷死人的小舱房了,随我来吧。”余浪拉住烈儿,打开了房门。 明月当空。 春天已经过了大半,山花开到荼靡了,江风一过,便有一阵幽香隔岸送来。 商船的甲板上清扫一净,靠船头的空敞处,摆了一张样式古朴的方桌,和两张颇有年份、扶手处已经被磨得油光滑亮的鸟木椅。 方桌上搁了三碟鲜果,三碟糕点,一壶酒,两个晶莹剔透的红玉杯,另外还有一个兽头状的青铜小熏炉,正袅袅燃着香。 烈儿这段日子被囚禁在小舱房里,平时连日出月落也难得见得,忽然被带出来,顿时神清气爽,心里闷气竟然去了大半。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和江水气息的新鲜空气,扫了桌子一眼,道:“别的都很好,不过那熏香多余了,反不如岸边的花香自在。” 余浪一笑,招手命人把熏香撤下,又叫所有人等不许靠近,只留他们二人独对。 烈儿环目四顾,知道自己看不见的暗处必定藏了人手预防他反抗逃脱。 船只停在江心,月色一片通明,看过去,江面显得更宽了,即使纵身跳江,抵岸前就会被他们抓回去。 既然逃走无望,他索性什么也不多想,挑了一张椅子坐下,自斟一杯,一低头饮了,捏着小酒杯在两指间转来转去,微挑着眉,斜瞅了余浪一眼,出口惊人,“终于下决心要杀我了吗?” 余浪没回答。 他把另一张鸟木椅拉开一点,和烈儿对坐,提起酒壶,替两人都满上,也不劝烈儿,自己慢慢啜了一杯。 脸上平静无波。 烈儿何等聪敏,看余浪的模样,心下顿时雪亮般了然。 事已至此,反而怡然不惧,现出往日率性不羁的样子,唇角勾起一点,笑道:“我真服了你,哪里来这么多用不完的心眼?杀了就杀罢,又弄这么一顿临刑酒,白做这么多功夫。不过也好,我趁机赏一下阿曼江的夜景,多喝你两杯。” 拿起余浪为他满上的酒杯,又痛饮下喉。 反正已经身为阶下囚,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酒水里否有什么毒物,根本就不用去想。 余浪陪他饮了一杯,沉吟半刻,问:“你想不想知道你家鸣王最近的消息?” 烈儿心中一动。 这些天他靠着手臂中的长针刺痛抵挡昏睡,隐隐约约偷听到余浪和手下交谈时关于鸣王的一些情报,让他深感担忧。 鸣王,他现在安全吗? “当然想。”在余浪面前,与其勉强掩饰,不如放开去说,烈儿直接道:“你明明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故意吊我的胃口?要我求你吗?可以,来,我敬你一杯,求你做个好人,告诉我鸣王的近况,如何?” 提壶帮余浪斟了满杯,亲自送到余浪嘴边。 娇巧伶俐,一如当年。 余浪窥见他唇边天不怕地不怕,机敏调皮的笑意,昨日种种,猛地从心底深处连根带蔓痛翻出来,脸颊骤然抽动一下,含笑就着烈儿的手喝了,道:“好,我全告诉你。”烈儿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坐回椅上。 “鸣王在同泽大乱中,因为身负谋害同国王族的嫌疑,而被同国御前将庄濮率兵追杀。他领着残余手下一路逃出同泽,沿阿曼江出海,最终被同国大军团团包围在一个名叫惊隼岛的孤岛上。” 这个事情,烈儿其实已经偷听过大概,还是装出震惊的神色,接口道:“这个惊隼岛我听过,是个没有人烟的小荒岛。后来怎样了?” 余浪淡淡瞅他一眼,“庄濮以倾国兵力,围住一个毫无防御工事的小孤岛上只有千余人马的鸣王,结果却大为出人意料。我们日前得到消息,惊隼岛一役,同国大军竟被鸣王打得大败而归,更有尚未确定的传言,说同国大将庄濮也死在此役中。” “好!”烈儿大笑一声,往桌上痛快地拍了一掌,“不愧是我西雷鸣王,值得畅饮一杯。” 当即自斟自饮了一杯,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没能跟在鸣王身边,亲眼经历这一场必定会令鸣王名流千古的惊隼岛大战。” 余浪道:“这一战,对鸣王虽然好,但对你,却未必有好处。” 烈儿无所谓地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浪,“鸣王打赢了同国大军,你这个一直想害他却又没本事的人生气了,所以要杀我泄愤吗?” 余浪摇摇头,“你觉得我是喜欢杀人泄愤的人?” 烈儿哂道:“无论你做出怎样歹毒的事,我都不会惊讶。不过,还是谢谢你有这么一点慈悲,让我在死前既赏月,又饮酒,还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说的虽关自己的生死,他却毫不在乎,似乎谈论的只是寻常天气,一边说,一边捏了一块梅花粉糕,放进嘴里,瞇着眼赞道:“好香甜,这是博间有名的点心吧?要是你要毒死我,建议你把这毒药放这点心里,我一定会吃光的。” 啧啧有声,把每碟里面的点心都尝了一点。 余浪静静看喝酒吃点心,毫无拘束,放浪形骸,越发像当日初见时那想什么说什么,天真烂漫的孩子,心里涌起复杂酸涩的滋味。 “惊隼岛一战,把鸣王的威望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有西雷王容恬和萧家两大背景,又挟这震惊天下的战果,他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权贵,而隐隐代表了最不可能的神迹。在他的影响下,天下大势将因此陡然改变。” 烈儿蓦地咧嘴一笑。 余浪停住正说的话,问他,“你笑什么?” 烈儿道:“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我的命,现在却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天下大势,呵,不可笑吗?” 余浪不理会他的讥讽,温言道:“我和你说这个是有理由的,你听完就知道了。我们接到消息,鸣王离开惊隼岛后,直接在博间登陆。因为他这一仗把同国打得太惨,现在大部分国家都不希望招惹他,博间王那个胆小鬼更是如此,为了表示对西雷一方的友好,保护鸣王在自己境内的安全,从各方面调动了自己的力量。正因为如此,博间将开始扫荡其他国家的潜伏势力,哨卡等都会增强戒备,各处都增加人手巡查盘问脸生的他国人。” 烈儿明白过来,“这样一来,你在博间久留,就很不安全了。” 余浪并不隐瞒,点了点头。 他沉吟片刻,补充道:“另外,永殷国的永逸,已经带着一群精兵,一路追查到阿曼江这一带,昨日鹊伏来报,见到有带永殷口音的人在查问过往渔船,手上还拿着你的画像。” 永逸!? 烈儿眼睛一亮,瞬间又黯淡下来。 他已经想通了余浪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手。 因为这艘商船已经不再安全,在永逸和博间的人马追查到这里之前,余浪必须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任何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就地解决一个阶下囚,远比带着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俘虏一起撤离容易。 “原来你不是泄愤,只是要在撤走之前清理掉留下的麻烦。”烈儿唇边逸出一丝苦笑,耸肩道:“好,你动手吧。” 余浪深深看入他眼底,忽然沉声道:“烈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烈儿身躯轻轻一震。 “这里越来越危险,我不能带着一个身系镣铐,还随时可能逃跑的人一起逃亡。但是,如果你我同心一意,我们可以一起走。” “不可能。” “烈儿……” “绝不可能。”烈儿咬牙。 瞬间,他似乎窥见余浪心碎的眼神。 那烈儿以为今生也不会看得见的眼神,从他曾经心爱的男人眼中痛楚地流露出来,狠狠刺中他的心脏。 痛得他只能别过头,颤着手斟了一杯酒,狠狠喝下去。 想起了。 他又想起了,美好的一切破裂的那一刻。 余浪,我们逃走吧,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不可能。 他不顾一切地说出他所渴望的,得到的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不可能,芙蕖。 梦想破碎的声音,如残缺的风铃哀哭着,回荡在他每夜每夜的噩梦中。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只是,拒绝的人和被拒绝的人,调转过来。 “为什么?”余浪缓缓吸了一口气,低声问:“同样的事,你从前曾经什么都不顾地做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再做一次?” 虽然知道眼前的男人狠毒无情,但他却有一双如此深邃而富有感情的眼睛。被他深情地凝望着,烈儿感到自己的心脏激烈地颤抖。 他恨自己的软弱。 握着桌下的左拳,努力回想脑海里曾经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予过他一切的那张温柔的笑脸。 永逸,他有永逸,只有永逸。 烈儿用力咬了咬下唇,冷冷道:“有的事情,能做第一次,但做不到第二次。就像你杀一个人,能杀第一次,还能杀第二次吗?余浪,你是聪明人,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余浪仿佛被剑刺中一样,脸上血色骤然退尽。 他坐在椅中,腰杆还是挺得笔直,指尖却不断地微微哆嗦。极缓、极轻地,呼气、吸气。 好一会,他惨然一笑,“我每日喂你喝的那种药汤,名叫香魂断。那既是毒药,又是保命药,每日必须服下一剂,才能压抑住体内的毒性,一日不服,立即毒发。” 略一顿。又道:“此毒没有任何解药可以彻底消去,连我也无法从你身上拔除已经深埋的毒性,但你只要从此和我在一起,我会每日为你熬制药汤,护住你的性命。烈儿,我保证将药汤中令你昏沉的成分去掉,你除了每天必须饮用一碗热汤外,其他行动与常人无异。我会宠你,爱你,陪你终老。” 他缓缓将视线投在烈儿身上,目光带着恳求和无尽怜爱。 烈儿却转过头,始终没有和他目光相触。手握着乌木椅的扶手,五指用力,仿佛要把扶手硬生生掰下来。 余浪等了很久,轻轻地呼一声,“烈儿。” 烈儿猛地一怔,不但指指拳,连肩膀也激动地微颤起来,好像一把火烧着五脏六腑,绞痛得不可忍。 他用尽全力晃了晃头,把满脑子蛊惑人的回忆狠心地一挥而去,挤出一丝强笑,“香魂断,真是个香艳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毒发的时候是怎么一种形容?” 余浪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志不可改,眼眸深处蓦地逸出一丝绝望。 片刻,目光中沉痛哀求尽数敛去,表现出往日的冷静。 “这个毒虽然无药可解,但并不叫人受苦。一日不吃汤药,毒性从丹田散发出来,渗入全身血脉,中毒者身上的奇香会越来越浓烈,等到十二个时辰后,香味骤然散尽,人就会像睡着了一样。”余浪看了烈儿一眼,低声道:“永不醒来。” 烈儿想了想,喃喃道:“这倒也不太难受,多谢你手下留情。”思忖片刻,不知他想到什么,换了一种认真的表情,抬起眼看着余浪,柔声问:“可以再求你一件事吗?” 余浪迎上他的目光,低声问:“你想最后见他一面?” 烈儿不言,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余浪。 余浪和他对视着,猛然一股仿佛会腐蚀到肉里去的妒意燃烧起来,眼中厉光一闪。 “到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和他相见!”余浪霍然站起,右手微抬,像压抑不住怒气似的要抽烈儿一个耳光。但电光火石间,他已改了心意,手伸过去,顺势勾起桌上的酒壶,仰起头,壶嘴对着嘴,咕噜咕噜饮尽了残酒。 丢下酒壶,大步走到船头。 抽出怀里珍藏的玉箫,迎风而吹。幽幽凄美的箫声,顷刻如月光一样,撒在浮动银光的江面上。画过天际的箫声,悠扬、动人心弦。却也苍凉、催人泪下。 烈儿坐在那里,看着余浪如山峦般雄伟坚强的背影,听到他箫声中无可奈何的绝望和悲凉。 这箫声,宛如烈儿梦中残缺的风铃。 烈儿静静听着,不知不觉中,脸上已满布泪水。 余浪曾经毁灭了他的梦。 如今,他毁了余浪的。 这,是天意吗? 余浪一曲奏毕,转身回来,眸中也带着点点泪光,低产学研怔怔看了烈儿片刻,问他,“你真的不跟我走?不管我从此以后怎么对你好,都消不了你对我的恨吗?” 烈儿一言不发,闭上眼睛。 余浪惨笑一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叹了一口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缓缓道:“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那一日我拒绝了和你私奔的要求,把你伤得很重,抛在街上,并没有立即就走。我一直躲在二十步外的石墙后,偷偷看着你满身伤痕躺在地上,一直听着你在哭喊我的名字。有好几次,我差点就冲出去,把你抱回来。每一次我实在忍耐不住,我就画划自己的手臂一刀。” 他撩起衣袖,露出小臂内侧,露出上面十几道伤痕。 他这样要求完美的人身上,出现如此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怕。 “当我划到第十七刀时,永逸的马车来了。我知道他每日晚上从王宫回太子府邸都会经过这里,我见过他看你的眼神。烈儿,你也许当时还没有察觉到,你忙着在永殷王身边下功夫,忙着想办法偷偷和我在一起。但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你。我亲眼看着他下来,震惊地叫着你的名字,把你抱上马车。” 余浪抬起浓密的睫毛,用怀着浓浓爱意的眼神,看着烈儿。 “烈儿,是我亲手把你送给永逸的,那个时候我把你伤得好重,我怕你会就这么死掉。可是,你说的对,有的事情,也许我们有气魄做第一次,但没有气魄做第二次。我本来可以将香魂断的配方给你,放你离开,让你和你的永逸快快乐乐地一起活下去。可惜,余浪不是这样的人,余浪只是一个无情、残忍、自私的男人。你不肯跟我走,我只能让我心里的芙蕖死去。”俊美儒雅的脸上,掠过一丝绝望的痛楚。 余浪抬头仰天,长长抽了一口气,情绪稍微稳定一点,才朗声下令,“把今天的药汤端过来。” 不一会,暗处走出一个汉子,手上捧着一个小碗。 绿幽幽的药汤散发着诡异的香味,热气袅袅。 余浪一字一顿地道:“看在你我相只一场的分上,我答应你最后的要求。喝了这碗药汤,你还可以有十二个时辰,明日此时,再没有药汤可喝,你身上的香魂断就会发作。” 烈儿看着送到面前的药汤,双手稳稳地捧起来,正要一口气喝下,余浪忽然一伸手,拦住他,沉声问:“你就不再考虑一下?你真的宁愿只和他相聚一日,也不愿和我共度一世?” 烈儿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捧起汤碗,抵在嘴边。 余浪瞧着他将汤药尽数饮入腹中,目光由柔转冷,低声道:“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够挽回的努力,你却还是挑了这条绝路。” 掏出怀中玉箫,猛地往桌上一敲。一向被视为宝贝,多年来携带在身边的玉箫断成几截,啪地掉在甲板上。 “芙蕖已死。从今以后,余浪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吹奏玉箫。”余浪把手中半截玉箫随手一丢,痛苦地掩住额头,朝后摆手,“你走吧。” 鹊伏早在等候,此时从桅杆后转出来,将烈儿请到准备好的小扁舟上。 烈儿饮酒、对答、听箫、饮药,早已身伤心伤。 独自下了扁舟,舟随江水缓缓而去。 视野中,一直囚禁着自己,一直极想逃离的大商船,离自己越来越远,连同船头余浪的背景,也渐渐只成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却似乎还陷在这场忧伤的离别迷梦之中,不能自拔。 谁能想到。当日永殷王宫前美丽的邂逅,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烈儿带着说不出的伤感,长长地叹息一声,勉强振作起精神,拿起扁舟上的竹篙撑划。靠岸后,他跳下小舟。 转身来系缆绳的时候,一点艳红妖异的火星忽在眼内一闪,瞬间幻化成满天红光。江心中的大商船,已经变成一条火船。 船上一定放了助燃物,才能在片刻间烧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起火啦!” “有船起火啦!” 江面上其他船只上的人看见火光,纷纷敲锣呼救。 大商船上毫无动静。 烈儿知道,余浪已经带着手下们另行乘船离开了。 这人果然做事狠绝,不留一丝破绽。 烈儿凝望着江心,熊熊火焰中,却似乎在一瞬间,瞥见那人凄凉地吹奏最后一曲玉箫后,转过身来,藏在眼眸深处的泪光。 别了,余浪。 芙蕖已死,你我永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烈儿擦干脸上的湿漉,不知那是江水还是眼泪,把碍事的宽大衣袖扯下一截,衣裳长长的垂摆也扯掉一截,转身上路。 岸边尽是比人还高的芦苇,他一边用手拂开,一边走,偶尔脚踏在江边积水的小洼中,踩得一鞋的泥泞。走到偌大一片芦苇丛的尽头,才探出身子,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喝问:“什么人?出来!” 马蹄声响起。 高头大马上举着火把的骑兵冲过来,把衣裳撕得奇奇怪怪,鞋袜被泥泞脏得一塌糊涂的烈儿团团围住。 看来余浪说的博间王加强巡查是真的,大商船的忽然起火,立即把官兵惹来了。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 “藏在芦苇里干什么?” 骤然从黑漆漆的的芦苇丛里钻出来,红红的火把照的眼睛一片模糊,烈儿举起一手掩住眼睛,答道:“我只是顺道经过,迷了路……” 一语未了,一个狂喜的声音骤响起来,“天啊!是烈儿!” 烈儿惊讶地抬头,眼前一黑,已经有一人从马上跳下来,用力把他搂在怀里,“烈儿!烈儿!我是永逸!” 烈儿浑身一震,“永逸!真的是你吗?” 激动地伸手去摸永逸的脸,却刺得手一缩。 “你怎么这么多胡子?你怎么……怎么这么瘦?” “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哦,烈儿……”永逸抱住烈儿,紧紧地不放手。像抱着一个会不翼而飞的宝贝,唯恐一松手,烈儿又倏忽一下不见了。 热泪,涌眶而下。 苍天啊,你终于,把他还给我了。 第七章 永逸在梦中翻个半身,下意识地去抚摸怀里的人。 触手处的空虚,让他骤然惊醒,霍地睁开眼睛,翻坐下来,失声叫道:“烈儿!” “嗯?我在这。” 一只漂亮的、五指细长的手掌伸过来,在他眼前俏皮地轻晃两下。 看见本应该缩在自己怀里熟睡的烈儿,正用膝跪的姿势趴在床头,似乎不久前,他正在偷窥自己的睡相。 看见永逸醒了,烈儿把头儿探过来,鼻子差点凑到永逸脸上,带笑瞅着他。 永逸松了一口气。他这阵子经常失眠,身体极为疲倦,昨夜终于拥了烈儿入怀,才舒心入睡一回。 看窗外天色,太阳早就出来了。 一醒来就吓了一大跳,伸手没摸到怀里的烈儿,吓得心脏到现在还怦通怦通地乱跳。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永逸有些后怕地苦笑,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怕昨晚的重逢,又只是自己在作梦而已。” 他看看烈儿,察觉到烈儿眼底的血丝。 “来,”伸出大手,把靠过来的烈儿搂在怀里,一起舒服地靠在覆了一层厚布而感觉软绵绵的床栏上,问烈儿,“你一个晚上都没睡吗?” “是啊。” 永逸不禁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烈儿露出他招牌的古灵精怪笑容,“只是觉得,看你睡觉的样子比较有趣。” 他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贴上永逸的脸,细细地摩挲。 永逸含着笑,宠溺地看着他。 “我从没见过你长胡子的模样。” “你喜欢吗?” “哈,难看死了,而且还扎手。” 永逸这阵子日夜不停地找他,胡子根本没有刮过,好好一个清俊的王子,变了一个胡须大汉,感觉完全和平日不同。但看他的眼神,还是一点也没变。 温柔的,宠溺的。 真正的温柔和宠溺,一点虚假也没有。对着这样的目光,无须猜度,也不会心惊胆战,既爱又怕。 脑海里蓦然泛起余浪孤寂的背影,两人分开时的对话,香魂断毒发所剩的时间……烈儿心里像被人不声不响地抽了一鞭。 看看永逸因为找到他而满心欣慰的放松姿态,肝肠刀割似的痛。 他生怕被永逸看出端倪,只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用指尖绕着永逸的一缕胡子打转转,玩了一会,全身放松地挨进永逸怀里,“没想到你瘦了这么多,从前挨着多舒服,现在骨头都硌到我了,快点给我把肉长回来。” “好。”永逸点点头。 “胡子也要剃掉。” “好。” 烈儿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你真乖,赏你一下。”坐起身,对上永逸的嘴,亲了一口。又重新躺下,两人并肩挨在床头。 虽然被人嫌弃肉不够多,骨头硌人,永逸还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仍旧把手伸过来,环着他的腰,搂着他,享受着重逢的无止无尽的欣喜。 两人静静在床头消磨了一会,永逸转过头,欲言又止。 烈儿了然,低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被余浪抓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永逸点了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脸上露出复杂到极点的表情。 他深深地凝视了烈儿一眼,柔声道:“你不想说的事,没有必要对任何人说。” 烈儿露出一个考虑的神情,但很快,又似乎对这事厌倦了,慵懒地打个哈欠,翻到永逸身上,两膝分开地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与其浪费时间去谈一个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人,还不如玩点别的,我帮你剃胡子好不好?” 迷死人的媚笑。 永逸被他惹得一阵心痒,打量了烈儿苍白的脸色一下,狠着心把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从大腿上抱下来,“你昨晚才狼狈地逃回来,又一个晚上没睡,这时候还不怕死地惹我,真想让自己生一场大病吗?” “可我现在很精神,一点睡意也没有。” 正说着,却恰好通宵未眠的睡意袭上,又打了一个哈欠。 永逸苦笑着摇头,握住他的双腕,轻轻一翻,心疼地看着因为长期被锁铐而在肌肤上留下的紫红痕迹,“别嘴硬了,手上和胳膊上还带着伤呢,脸色比你贴身的亵衣还白。放心,等你伤好了,休养几天后,一定要你好好补偿我的相思之苦。日子长着呢,不必着急。” 烈儿心里一阵苦涩。 他仅存的时间,正如阿曼江水一般,无法被任何力量逆转地不断流逝。 而且,转眼就会流逝至最后一滴。 面对着永逸,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昨夜,他撑着不睡,整整一夜,凝望永逸放松的、作着美梦一般、唇角还带着笑意的可爱睡相,把这情景永远刻在自己脑中。 最后这几个宝贵的时辰,如果要和永逸泪眼对泪眼,看着永逸伤心欲绝,实在太浪费了。 也许,把噩耗隐瞒到最后,这种想法有点自私。 但他真的很想在最后这短短的时间里,可以多看见永逸的笑容。 算是,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吧。 永逸见他脸色黯淡,以为他不想提及被余浪囚禁时留下的伤痕,暗怪自己多嘴,忙转个话题,“对了,你身上的香气哪里来的?我本来以为是衣裳上的熏香,但你昨晚明明换了一套衣裳,还是浑身香喷喷的。真好闻,我好像梦里也闻到了,还梦到你在花丛中打滚。” 烈儿心底更加哀伤,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得意洋洋地问:“这香味好闻?天上地下,独此一家,不过你不可以再问下去,我的独门配方,绝不会告诉你。” 永逸笑道:“独门配方我不过问,我只要每天好好嗅你几个时辰就好。” 说完,往他身上凑过去,夸张地到处乱嗅。 烈儿被他嗅得浑身又痒又软,呵呵笑着,在床上滚作一团。 两人闹得正欢,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永逸的手下在外头禀报,“殿下,有刚刚送到的消息。” 引自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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