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紀

《三國志》舉魏武及漢昭烈之名，其書法頗異。《先主傳》之曰“先主”，系全篇一貫之稱，不以其升沉之勢而定。《武帝紀》上部統曰“太祖”，亦以此法，然篇中陡變其例，自下乃稱“曹公”，及加九錫，又稱“（魏）王”，蓋隨時勢遷移以漸易其稱，是一篇之中分用二種書法也。觀夫此二種書法，其中固有先知視角與客觀視角之別，推其原始，或本之於太史公書。如《史記•項羽本紀》，則全篇悉以客觀視角，初以姓、字稱，待楚秦之爭既定、霸王之勢既成，則易之以“項王”。至如《高祖本紀》，則卷首高祖發迹以前，徑以先知視角稱之“高祖”，俟其發迹，復以實錄，曰“沛公”、“漢王”、“高祖”云云。按太史公書法，其於非正統尊號之確認（如項王），蓋本於情實、不得不然之謂，故依歷時性之綫索漸易其稱；而於正統尊號之確認（如高祖、呂后、惠帝），則似超然於此歷時性之敍事結構而預設其存在，然後方從史實，以見時勢之易。世多謂陳氏陽奉魏統而陰懷漢室，每見諸其書法。似此於《武帝紀》一紀之中兼用二體，雖本之於高祖，然其推尊之意，似稍減《先主傳》全篇一貫之致；即與《高祖本紀》相較，則後者中兩種書法自沛公發迹而分，用意甚明，非若《武帝紀》篇中陡變其例也。夫一篇之中書法相混，常系史料來源不同且或層叠纍加之故。若自撰者而言，其於采會異同之際，通常據己書之義例統而一之，其於本紀，尤當如是，況夫陳氏尤重義例書法者哉？其中委曲，固可深論也。若自後人而言，羼入史料而疏於統一者亦有之，如吾友徐君儷成示以《宋書》之例即是。《宋書》通例以廟號稱之，然亦有篇章稱諡號者，錢大昕以爲系後人據《南史》補入。斯說甚當，然猶與《武帝紀》之情形稍異焉。按此篇之面貌，似非個別篇章羼入原文使然，而系於一篇前後各循一種書法，至若分視前後，則均整齊如一。竊以爲無論陳氏或後人所定之文，均系有意爲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