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全文摘抄

“歌辞之词”，是早期的词，都是文人诗客给歌女写的歌辞，这是歌辞的词；
“十五泣春风”，就“背面”在“秋千下”，十五岁还没找到主儿，所以这个女孩子当春风吹来的时候就流泪了，她在荡秋千，下来的时候背面秋千下，就流下泪来了。李商隐是写一个女子吗？李商隐是写他自己，他说他自己的才能美好，没有人欣赏他、没有人任用他，所以“十五泣春风”，就“背面”在“秋千下”。
唐朝的杜荀鹤写过一首《春宫怨》，说：“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这首词就被张惠言看出来有这么多的意思。于是张惠言就对于怎么样欣赏词，就是这种歌辞的词，写美女的词，它的美感是什么，看出来很多的意思，他说：“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回要眇，以喻其致。”他说词这种文学体式，就是风谣，就跟那个国风民谣一样，就是里巷之间的男欢女爱的歌曲。风谣里巷之间男女的哀乐，他们相逢就快乐，相别就悲哀，可是就是这样的里巷男女哀乐的这种歌谣，“极命”——当它发展到极度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作用——“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他就可以传达、可以述说那些个贤人君子的一种感情，就是写男女的相思爱情的小词，就传达了那些个才人志士贤人君子的一种感情。什么样的感情？那是一个贤人君子的，最幽深的、最隐约的、最哀怨的、最悱恻的，这样的感情，而且是“幽约怨悱”，还“不能自言之情”，他自己不能够明白地说出来的一种感情。所以他表现的时候，“低回要眇”，都不直接地说，婉转曲折地，写这样的词语“以喻其致”，就是那么一种味道，那么一种作用，没有说出来。“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
再看一首温庭筠的小词，这首词音乐的牌调还是《菩萨蛮》： 宝函钿雀金，沉香阁上吴山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温飞卿的歌辞之词我们讲过几首了，他不透露主观的感情，只是客观地描写房子里边的家具，房子里边的装饰，好像在旁观一个女子的化妆，始终没有很主观的、很强烈的、很明白的感情的叙述。韦庄则不然。韦庄把他的感情说得非常清楚，非常劲直，非常真切。
语言永远是文学诗歌的第一个重要因素，道德在其次。
是韦庄的词的一个特色、韦庄的词的一个美感的作用。他以决绝之词，表现他的深悲沉痛。
桃花一树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这都是杜甫写的成都美丽的春光。
韦庄跟温庭筠，都爱写《菩萨蛮》的调子，写得都很好。而冯延巳则是写《鹊踏枝》的调子写得很好。这个《鹊踏枝》的牌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蝶恋花》。像晏殊、欧阳修用这个牌调，他们都写的是《蝶恋花》，可是冯延巳用这个牌调写的是《鹊踏枝》。
而现在我们要讲的冯延巳的词，它却同时兼有温韦两家的长处，也就是说，冯延巳他既有韦庄的主观感情，给读者以直接的感动，可是同时又不被具体的情事所拘限，能够给读者以自由联想的空间。所以这真是很妙的：能够写出来非常直接的感动，而又不被一个现实的情事所拘束和限制，这就是冯延巳词的美感的特质。
曹丕曾经写过一首诗，说：“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大自然有山有树，树上有树枝，天生来就是如此的。而我的忧愁也是一样，它忽然间就涌上来了。
杜甫有一首写花的诗说:“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李商隐有句曰：“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
《抛球乐》： 酒罢歌余兴未阑，小桥流水共盘桓。波摇梅蕊当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且莫思归去，须尽笙歌此夕欢。
李后主少年的时候，当他做君主的时候，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他还曾经写过一首小诗： 风情渐老见春羞， 到处芳魂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 强垂烟穗拂人头。
杜甫说：“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李煜词的诗化是无心的，苏轼词的诗化却是有心的，但奇妙的是：苏轼的诗化之词并不仅仅是长短句的诗，它仍然保留着词的那种幽微要眇的特殊美感。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李商隐有四首很有名的诗，叫《燕台四首》，真的是形象也美，声音也美，情思也美，非常美的四首诗。据李商隐记载，说是他写了这四首《燕台诗》以后，他的一个兄弟，某一天在洛阳城的巷陌中背诵吟唱了这四首诗，恰巧这条巷陌之间一个名叫柳枝的女孩子听到了。李商隐说：这个柳枝能够演奏“如天风海涛之曲”的音乐，而且，“中多幽咽怨断之音”，她能够演奏出天风海涛这样有博大气势的音乐，可是中间居然有低回婉转、幽咽怨断的声音。就是这个女孩子，欣赏了李商隐那四首《燕台诗》，惊问说：“谁人有此？谁人为是？”
冯延巳写过一首小词，说: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凡是小令而近于诗的你就直接地写，就容易写好；可是你写长调的时候，如果也这么直接写，像那首《满庭芳》，四字四字这么一停，就零散了，就失去了那种奔放的气势，就显得浅薄了，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有了“赋化之词”的一个原因。
所以我说最伟大的作者，是用他的生命来写他的诗篇的，是用他的生活来实践他的诗篇的。
《过南剑双溪楼》：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我们看辛弃疾另外一首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鲙。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而赋家之词，刚刚读的时候，你觉得它不能给你一个当下的感动，这是有很多人不喜欢这种赋化之词的原因，因为它不给人直接的感动。可是在这些赋化之词的作者里边，吴文英能够偶尔忽然间跳出来，给你非常强大的感动，所以“立意高，取径远，皆非余子所及”
《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唐多令》这首最容易懂：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天外云鸿能作字，水中霞影亦成文。
陆放翁说的，“记采菊花作枕囊,曲屏深幌幽香。唤回四十三年事,灯暗无人说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