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页 第4章 上帝迟来的眷顾

4.2 一个不知所踪的梦想
“人是平等的，因为他们生而平等。”这句话来自美国《独立宣言》。虽然看上去有点像同义反复，但含义还是十分明确的：即平等是一个与生俱来的事实，就像世界是由上帝创造的一样，无须论证，不言自明。但如果进一步追问，这个平等指的是什么？答案好像就不那么清楚了。在有些人眼里，平等是财富和社会地位的平等，如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提出的“均贫富、等贵贱”，这种平等观在弱势群体中始终占有主导地位。而在另一些人眼里，平等是指权利的平等，即不同的人应该享有同样的权利，例如机会的平等和法律地位的平等。奇怪的是：这两种观点虽然讲的都是平等，却强调的是完全对立的理念。要做到财富和地位的平等，就不能实行机会的平等，因为，给不同能力的人提供同等的机会，不可避免地导致财富和地位的分化，机会平等追求的就是事实上的不平等，并以事实上的不平等为发展动力。那么，人们不禁要问：造物主赋予的与生俱来的平等权利，究竟指的是事实的平等还是机会的平等呢？
古今中外的历史，都不乏平等的政治诉求，但对其合理性的论证却少之又少。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表述上实在是过分的粗俗，只能算是造反口号，与理性的论证相去甚远。最早对“人人生而平等”进行系统论证的，是政治学家霍布斯。他首先假定，人与人在智力、体力上无大的差异，同时又假定，人在三个层次上的欲望——生存、安全和享受——上是无止境的。从这两个基本原则出发，霍布斯推论出人与人之间必然展开无休止的争斗。为了防止人类在这种争斗中造成彼此的伤害，就必须承认人与人之间具有平等的权利。霍布斯对平等的推论，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的第一个假设，即人与人在智力、体力和能力上没有大的差异。这是所有关于“人人生而平等”的论证无法回避的问题。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必须提供一个衡量的标准，即差异在多大程度上才可以被忽略？就社会意义而，如果在智力和体力上个体的自然差异，足以在同一起跑线上造成两极分化的结果，这个差异就大到我们无法忽略它的程度。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即使出生在同样的家庭环境，接受同样质量的教育，个体的社会成就也会有天壤之别。人与人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每个人的天赋也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天赋可以分为不同的性质，有些人有音乐天赋，有些人有经商的天赋，有些人有科研的天赋，也有些人有从政的天赋……有意思的是，这些天赋不能错置。即有科研天赋的人，不一定适合经商；有艺术天赋的人（如宋徽宗和南唐后主）从政，经常会把社稷江山连同自己的脑袋一同赔了进去。中国古代有这样的说法：“慈不掌兵，义不经商。”意思是说，在一个领域成为优秀品质的东西，换到另一个领域可能就是致命的弱点。人类个体不同的先天差异是分工的先决条件，也是社会相互依存、功能互补的基础。出于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即使出生时大家的地位和财富相等，如果放开竞争，肯定会造成事实上不平等的结局。
但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作为一种社会目标，事实上的平等是否值得争取？人类社会千百万年来，就是靠差异化竞争取得优势的，以强制手段达到社会地位和财富水平的平等，是否会丧失发展的动力？这是从动机的角度，从结果的角度，对不同的人分配同样的资源，就是合理的吗？如果给潘长江和姚明扯同样一块布头，潘长江可能一天到晚长袍马褂的打扮，而姚明只好穿着裤衩到处乱跑了；给宋江和李逵发同样的食物，宋江没准会吃出糖尿病和高血压，李逵却只能饿出个鸟来，见着会喘气的，都会像见了烧鸡一样，两眼冒出蓝光；给林黛玉和薛宝钗发同样的医药费，林妹妹恐怕早就咽气了，薛姐姐却无端多了一份嫁妆……在人类争取事实平等的社会实验中，即使只是相对的平等，也会出现发展停滞的状况。而且，争取事实上的平等需要采取强制手段剥夺富有者，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暴力和专制。
如果财富和地位的平等从来就不存在，也不能作为为之奋斗的目标，那么，平等所指的就只能是另一个内容——权利的平等。权利的平等通常有双重的含义：第一重含义是法理认证层面，如每个人都应该享有的公民权；第二重含义是社会参与层面上的，即我们通常所说的“机会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