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德侯爵夫人
- 章节名:萨德侯爵夫人
罪恶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像完整无缺、无所不备,属于自己的领地。既有牧人的小屋,也有风车。有小河,也有湖泊。不,不仅限于这种和平的景象,还有喷射硫黄的山谷,也有无尽的荒原。既有野兽栖息的森林,也有古老的水井……不是吗?这是一块生来就有的上天授予的广阔的领土,今后不管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都不可能来自这块领土之外。 孩提时代,不,稍微大些之后—我说的都是自己的经历,所以一点儿都不会错,父母和社会赐给的那只望远镜(用鞭子比划),总是这样(鸣鞭)倒过来使用。社会道德和习惯谆谆告诫,要倒过来使用这只望远镜,自家周围漂亮的鲜花、草地,在倒过来的望远镜里,一切都那么小巧。于是,孩子放心了,安居于这块小巧美丽、无灾无害的领土之上。不知不觉长大以后,想扩大草坪,增种花木,开始抱有一种希望,打算过着和社会上其他人一样安乐的生活。 谁知,有一天,夫人,突然出事了!没有任何预 感,没有任何征兆,完全是突如其来。发现过去使用的望 远镜是颠倒着看的,本来应该把眼睛对准小的镜头才对 啊。这一发现成了人生一大转机。我不知道萨德侯爵是何 时发现的,但可以肯定他在某一天发现了这个问题。当时,他过去未曾见到的突然如实地显现了。他看到遥远的 山谷喷射着硫黄的火焰,看到森林里张牙舞爪、长着血盆 大口的野兽。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很宽广,一切具备。 萨德侯爵此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自己感到意外的事。在 马赛发生的事件,那也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没什么奇 怪,如同小孩子见到蝴蝶就要拔掉它的翅膀一样。
您还是不明白。一个为搭救阿方斯,和我齐心合力的 母亲,在这一点上就是不明白。你知道吗?阿方斯是一首 无主题音乐,我誓为这首音乐保守贞节。这同一个主题 可以听到温柔,有时又能听到鲜血和着鞭子的高鸣。阿方 斯绝不会对我响起鞭声。我不知道这种关怀对于我是尊敬 还是侮辱。不过,这次事件使我切实感到,女人的贞淑不 是对丈夫亲切言行的报答,而应该同丈夫的本质直接连成一体。被蛀蚀的船只和蛀虫,共同分担着大海的本质。
对于无法想象之物加以蔑视,这种力量在世间蔓延,人们乐于在这张吊床上睡午觉。不知何时,就有了黄铜胸膛、黄铜乳房、黄铜肚子,打磨得金光闪亮。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你们不知道,这是一个神圣和屈辱互相转化的夜晚。正因为如此,你们用黄铜脑袋来诬蔑,千方百计要彻底根绝这样的夜晚。但是,夜晚一旦消失,就连你们自已也不能再享受安眠了。
神一直守望着你,垂下了诱惑的钓丝。你是一条上了神的钓钩的鱼。好几次你都脱钩逃走了。实际上,你明明知道,总有一天会上钩的。浮世的水面上闪耀鱼鳞,神的眼睛里闪耀着严酷的夕阳,你在夕阳里扭动着,闪耀着,巴望自己能够被钓上去。神的千只眼睛犹如在这个世上放出一千个密探,将严厉的皇家警察都难于靠近的人的灵魂里里外外仔细查个遍,以无限的忍耐力继续等待着灵魂自投罗网。神的手巧妙地捕捉住灵魂,带进那光明的牢房和欢乐的人家。
——不要这么说,孟特勒伊夫人。不论您的战斗方法如何,但您的战斗本身是了不起的。您不是以阿方斯其人为 对手,而是以阿方斯之恶为对手,您的战斗非常出色。如 果不认识到这一点,那最终您也只能和阿方斯一样,同样 不能认识神。世道不论如何,正义和非正义就像小孩子在 石板上画的蜡笔画一样鲜明。这一点,神是非常清楚的。 ——您看怎么样?那海岸上的水线一直都在摇动,它标 志着潮起潮落的界限。阿方斯不正在这波涛汹涌之际 直站在海水中在为我们捡拾海贝吗?他捕捉那些血一般鲜 红的海贝、绳子似的海藻,还有鞭子形状的幼弱的小鱼。
他在牢里想了又想,写了又写,阿方斯把我封闭在一则故事里,狱外的我们全部被网罗进入了狱中,我们的一生,我们的一桩桩苦难,都以徒劳而告终。为了成就一则恐怖的故事,我们生活着,行动着,悲伤着,喊叫着。 而且,阿方斯……啊,自从读了那个故事,我这才醒悟,他在牢里究竟干了些什么,巴士底监狱并非通过外力,而是他一个人从内部手无寸铁打破的。这座监狱被他强大的力量击得粉碎!此后,他留在狱中,说这是他自由的选择。我长期的辛苦,帮助越狱、努力请求赦免、贿赂狱卒,向长官哭诉,这一切都化作徒劳而变得毫无意义。 肉体行为让人一时满足,这满足又转瞬即逝,十分空虚,相比之下,他一心想建造一座不朽的罪恶的大殿堂他要打造的不是一件件暴举,而是罪恶的铁索:不是行为面是法则;不是快乐的一夕,而是未来永劫无尽的漫漫长夜,不是鞭子下的奴隶,而是鞭子下的王国。一个醉心于屠默生灵的人,又创造了生灵。他的心中产生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即使在作恶,也能创造出十分纯净的罪恶的水晶球,而且,妈妈,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就是萨德侯爵创造出来的世界。
阿方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为奇特的人,他从邪恶中捻出光明,污浊里造出神圣。他又一次披上正统的侯爵之家的铠甲,成为一名虔敬的骑士,在遍照这个世界的紫微之光里,他的甲胄闪耀着光亮。血迹斑斑的钢铁浮雕图案,玫瑰替代了蔓草,绳索替代了花纹。而且,他的盾牌映照出被大铁镘的烈火炙烤的女人们血红的肌肉。那高贵的银质头盔上的锋锋棱棱,耸立着人的恼怒、人的痛苦、人的惨叫!他把嗜血成性的力剑贴着嘴唇,斗志昂扬地宣读誓言。他的金发从头盔里滑落下来,缠绕着那浑圆而白晳的脸庞。他那攻无不克的铠甲被人们的呼吸熏蒸成了一面银色的镜子。他脱掉手套露出女人般漂亮的素腕,这双手一旦触及人们的头颅那些被侮辱,被舍弃的最底层的人们,也会增长勇气,跟着他毅然奔向晨光熹微的战场。他飞翔起来了,飞向了天空。一场血腥的杀戮之后,那银色铠甲下的胸膛里,清晰地保留着这个世界最安静的百万人尸盛宴的景象。他凭借严冰的力量使血染的百合花再度变白,使浑身溅满血迹的白马昂首站立在帆船的船头,向着黎明前电光闪烁的天空进发。这时候,天幕破了,洪水般的光明充满人间,这圣光使得看到的人们一个不留地一律变成了瞎子。阿方斯,他也许就是这种光明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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