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寺信辅的半生二
在他父亲书箱底的帝国文库本《水浒传》。只有脑袋长得大的小学生在昏暗的灯光下把《水浒传》看了好几遍。这还不算,就是不看《水浒传》的时候,他心里也在想象着替天行道的大旗、景阳网的猛虎、菜园子张青在房梁上挂着的人腿。是想象吗?可那种想象比现实更加现实。他还曾手提木剑在挂着晾干菜的后院里与一丈青扈三娘和花和尚鲁智深拼杀过。这样的热情在三十年间一直支配着他。他还记着那时经常看书熬通宵。不仅如此,他还记得那时候在桌子边、车上、厕所里,有时走路都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当然了,那把木剑在看完《水浒传》之后他就没再拿起过。他看书的时候曾经好多次哭过、笑过。这可以说是一种换位,觉得自己就成了书里的人物了。他像天竺的佛祖一样,度过了无数的前世。比如卡拉马佐夫、哈姆雷特、安德烈公爵、唐・璜、梅菲斯特、列那狐等等,甚至这些形象中的一部分还不只是一时的换位。有一次,他到上了年纪的叔叔家去想要点儿零花钱。叔叔是明治维新策源地之一的长洲萩的人,于是信辅就在叔叔面前高谈阔论明治维新的大业,上自村田清风,下至山县有朋,对长洲出身的人物大加赞赏。可是,这个满脸虚伪的夸张表情、面色苍白的高中生,不像是大导寺信辅,倒像是于连・索雷尔,就是小说《红与黑》里的主人公。 就像这样,信辅的所有知识当然都是从书里学的,至少可以说他没有哪一样知识是不靠书本的。实际上,他为了了解人生而对街上的行人视而不见。为了观察街上的行人他宁愿去了解书中的人生用这种方法去了解人生或许是腐了一些。不过,对于他来说,街上的行人只是行人而已。他为了了解他们的爱,为了了解他们的憎恶,为了了解他们的虚荣心,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的方法。 ………… 经常腋下夹着饭盒和笔记本来往于那条马路。从大桥图书馆到帝国图书馆,来回的距离有十里。他还记得帝国图书馆给他的第一印象,高高的空间让他感到畏惧、大扇的窗户让他感到畏惧、占满了无数座位的无数人也让他感到畏惧。不过,幸好他去了两三回后,那种畏惧感就消失了。他马上就对阅览室、铁楼梯、卡片盒和地下的食堂有了好感。后来他又在大学的图书馆、高中的图书馆借了好几百册书看。在那几百册书里他又喜欢上了其中的好几十册。可是…… 可是,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自己买的书、不管内容如何,反正书的本身就叫他喜欢。信辅为了买书连咖啡店都不进。但是他的零用钱当然老是不够花。为此他一个星期要教亲成家的中学生三次数学(!)。即使这样钱仍不够用的时候,只好去卖书。但是,旧书从来没有卖到新书价钱的一半。这还不算,对他来说,把保存好多年的书拿到旧书店去简直就是悲剧。在一个下小雪的晚上,他到神保町大街的旧书店一家挨一家看,在一家店里他发现了一本尼采的《査拉图斯拉如是说》。这不只是一本一般的《查拉图斯拉如是说》,而是两个多月前他卖掉的沾着自己手垢的那本《査拉图斯拉如是说》。他在书店呆呆地站着把那本《查拉图斯拉如是说》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看着看着渐渐舍不得再撤手了。 “这本书多少钱? 他站了十来分钟后,把那本《查拉图斯拉如是说》递给旧书店的女老板。 “一块六毛钱。看您的面子就算一块五毛钱吧。 信辅想起来了,这本书是七毛钱卖的。没法子、他讲了半天价,总算讲到卖价的两倍,用一块四毛钱又把那本书买了回来。下雪的夜晚,路边的人家和电车里都最得格外安静。 引自 大导寺信辅的半生 p512-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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