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而怨愤的空谷中有一座帕拉第奥式房屋,从那里向上看只有一道风景:修道院;其余部分则是蜿蜒的低丘,大面积斑驳着。海是看不到的,不过在某些日子或某些涨潮时分,你可以嗅到大海的气味,嗅到先祖们罪恶的气味。 ------- 有这样的时候,有这种可能性。 她甚至扯了一点微积分进来,把这种可能性给弗朗茨解释为逼近零的Δt,无限逼近,纯净无比的零之光越照越近,时间的分割越来越细,一系列房屋间的墙体渐渐变成银色、透明…… 但他摇摇头:“不是一回事,列妮。重要的是用一个函数求极值。Δt只是为了问题的简便,使可能性现实化。” 他总是用这样的办法,寥寥数语即化激奋于无形。这寥寥数语甚至是他的本性。 ------- “信息。毒品和女人有什么不好?整个世界都疯了,信息变成了唯一真实的交流媒介,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还以为是香烟呢。” ------- “我们的耐心是宽广的,不过并非是无限的。” ------- 赫雷罗人面临的选择很简单,就是两种死亡:部落式死亡或基督式死亡。部落式死亡通情理。基督式死亡不通情理,似乎不是他们需要的仪式。但是欧洲人受过“圣婴耶稣骗局”的欺骗。在他们看来,自己在赫雷罗人当中所见到的是不解之谜,其令人费解的程度不下于大象墓地和下海自杀的旅鼠。 如今流放在占领区的“空壳人”们,语言和思想都欧化了。虽然他们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和以前的部落产生了分歧,但他们对自杀现象也同样百思不解。不过他们却牢牢抓住了这种做法,就像生病的女人抓紧符咒一样。他们并不打算轮回、复活。他们迷恋于整个种族集体自杀的诱惑——那种心态、那种禁欲的行为、那种勇气。这些奥图空谷挼都提倡手淫、精于人流和节育、倡导口交、肛交、足交、手交、尸交、兽交——他们的方法和游戏充满欢乐。他们热切地、喋喋不休地、精彩地诉说着,而那些厄德士温洞穴人则在聆听。 “空壳人”们确信,有一天占领区最后一个赫雷罗人也会死去,一段曾经鲜活的集体历史会终止于零。这一点颇为吸引人。 没有明显的权力争斗。只有诱惑与反诱惑、广告与色情。占领区赫雷罗人的历史正在床上见分晓。 夜晚的地下,向量们试图逃离某个圆心、某种力。这种圆心和力好像就是火箭:一种机械装置,用于飞行也罢,伤人性命也罢,反正能把厄德士温洞穴里水火不容的政敌融合到一起,也能把推力室里的燃料和氧化剂融合到一起:有计量仪表,有舵手功能,一切都是为了设定好的抛物线。 ------- 恩赞想要创造的东西将不会存在于历史中。它根本不需要任何着意的改动。时间,其他国家所谓的时间,将在这个新的创造物中枯萎。厄德士温洞穴和火箭一样,将脱离时间。人们将再次发现那个“中心”,没有时间的中心。那里的旅行没有滞后现象,每次出发都是回到原地,那块唯一的地方…… 就这样,他发觉自己和那些“空壳人”达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和解,特别是和汉诺威的约瑟夫·奥姆宾迪。永恒的中心很容易被看作终极的零。名字和方法可以不同,但通向灭亡的进程是相同的。这使两个人之间有了一种奇特的交流。“知道吗?”奥姆宾迪的眼睛转到另一面,看着镜子里的恩赞,别人是看不到的,“有……哦,一种东西,你平常不会觉得性感——但其实是世上最性感的东西。” “真的吗?”恩赞含情脉脉地笑道,“我想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给点提示。” “是一种无法重复的行为。” “发射火箭?” “不是,因为总有更多的火箭。可是没有任何——哦,算了吧。” “哈!没有任何东西伴随在这种行为之后,你就想说这个。” “要不再给你一个提示吧。” “好吧。”其实恩赞已经猜到了,从他托着下巴准备大笑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 “这一个行为包含了所有的不伦行为。”恩赞叹口气,有些恼火,但并未责备他用了“不伦行为”这个词。奥姆宾迪以提起过去为一大乐趣。“比如同性恋。”没反应。“虐待狂和受虐狂。手淫?恋尸癖……” “这些全部包含在一个行为中吗?” 全部,还有别的。两个人现在都明白了,他们所说的其实是自杀,自杀还包含人兽交合(“想想吧,”广告词这样说,“对受伤的、哭泣的动物发慈悲、发性慈悲,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恋童癖(“众多报道表明,仅仅这种狂热就能令人返老还童”)、女同性恋(“是的,两个影子女人就像风吹过日趋空荡的舱室,最终从垂死的躯壳里爬出闺房,在最后的灰色海岸线上相会相拥……”)、嗜粪癖和尿色情(“终极惊颤……”)、恋物癖(“死亡的神物非常之多,不言而喻的……”)。不言而喻。两个人坐在那儿,互相递着香烟,一直吸到只剩下一点点烟把子。这到底是在闲谈,还是奥姆宾迪试图逼一逼恩赞?恩赞在起身之前必须弄清楚。如果他在出去的时候说:“这是在逼我,对吗?”而结果又不是,那就——然而另一种可能性又很不可思议,所以从某个角度说恩赞正在被 劝诱自杀 ------- 最近,恩赞夜里经常莫名其妙地醒来。真的是“他”,被刺穿的耶稣,降临到你了吗?那同性恋者所梦想的洁白身体、颀长的双腿、欧洲人柔和的金色眼睛……你瞥见破烂的遮羞布下面那橄榄色的阳具了吗?你想伸过嘴去舔他那粗糙木枷上的汗吗?他在哪儿?在占领区的哪个地方?应该罚他去掌控那强有力的、桀骜不驯的东西…… 很少有柔软如绒的世外桃源,他可以在里面躺下来做梦。反正在这大理石的权力长廊里没有那样的地方。恩赞浑身冰冷,却不是炉火熄灭带来的那种。而是自行袭来的那种。如果把爱最初的各种愿望比作舌腭,那种冰冷就是舌腭上不断加强的苦味……这一切是从魏斯曼带他来到欧洲时开始的:他发现在这些人当中,爱一旦过了直觉期和兴奋期,就与阳刚气的技术、合同、输赢有了瓜葛。在他而言,就是不可抗拒地加入火箭行业……火箭除了钢铁简单的勃起,整个就是一个“赢”的系统。远离女性的阴暗,紧紧拥抱美丽却心不在焉的自然母亲的那些热熵:这是魏斯曼强制他学习的第一件东西,也是他成为占领区公民的第一步。他受到蛊惑,相信了一个道理:懂得了火箭,就能真正懂得如何做一个男人…… -------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在街上见到一个人,立刻就知道他一定是耶稣基督——你并非希望他是,或者觉得他有些像,你知道他就是。他是救赎者,回来走在子民中间,和古老的故事里预言得一模一样……你走得越近就越肯定——你觉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否定令你震惊的第一印象……你靠近他、从他身旁走过,为他愿意和你说话而感到惊讶……你的眼睛挣扎着……一切都得到了肯定。最可怕的是,他知道所有这一切。他看透了你的灵魂:你一切的自欺欺人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么……从你来到欧洲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按照麦克斯·韦伯的说法,几乎可以称之为‘神性的日常化过程’了。” “呕汰斯。”恩赞说的是赫雷罗语。这种词在赫雷罗语中很多见,指粪便。这里的这个词指的是刚拉出来的大牛屎。 ------- 神的影子。斯洛索普抬起一条胳膊。手指大如城,肱二头肌大如省——他当然是抬起了一条胳膊。这不是他预料中的表现吗?他把胳膊伸向东面去抓格丁根,胳膊的影子便在身后画出一道道彩虹。这可不是普通的影子——三维的,铺展在德国的黎明上,没错,泰坦当初一定是住在这些山里,或者山体内……比例极度失调。再也不用在河上行船,再也不用看着地平线觉得没有尽头,再也不用怕输,不用长途跋涉……只剩下他们深长的影像,躯壳外罩着一层光晕,俯趴在云雾上,而人们就在那些云雾里来去…… 盖丽像舞蹈演员一样直直地跷起一条腿,头低向同一边。斯洛索普向西抬起中指,手指直向前冲,每秒能罩住三英里的云层。盖丽抓斯洛索普的阳具。斯洛索普斜着身子去咬盖丽的乳头。他们硕大无比,在整个天空的舞台上起舞。他把手伸进她的衣服。她用一条腿缠着他的一条腿。两个幽灵把周身边上的红色全部染成了靛青,大起大落,巨硕无朋。云层下面就像沉落大西洋底的亚特兰蒂斯,寂静而迷茫。 不过这种布罗肯幽影只限于黎明时分很短暂的时刻。很快影子就缩回到主人身边了。 “哎,那个齐切林有没有——” “齐切林太忙了,顾不上来这儿。” “哦,我就是什么懒汉之流。” “你不一样。” “噢——哦……他应该看看的。” ------- 一个具有国家模式的公司必须为童真以及童真的种种用途留一片空间。事实证明,在塑造官方欣赏的童真方面,童年的教育是非常宝贵的。游戏、童话、历史传说,所有这些虚构的东西都可以采用,甚至可以在某个具体的地方体现出来,比如说十二子乐园。这些年来,它已是深受孩子们欢迎的游乐场,几乎成了孩子们最时髦的去处。如果你是成人,那么没有孩子陪同你就无法踏进城内。那儿有一个孩子市长,一个十二个孩子组成的市议会。孩子们捡起你扔在街上的纸片、果皮和瓶子。孩子们带着你游览动物园、参观尼伯龙根的宝藏,在重演俾斯麦1871年春分升任公爵及帝国宰相那一幕时提醒你保持安静……如果你被逮到独自一人,没有孩子陪伴,童警会训你一顿。不管这个城里真正管事的人是谁——应该不会是孩子——反正他们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迟到的夏天送来了滞后的葳蕤……鸟儿到处在飞,大海在变暖,太阳一直照到晚上。偶尔有孩子错拉了你的衬衫袖口,拖着沉重的腿跟了好几分钟才发现你不是他的家长,于是带着羞怯的笑容走开了。玻璃山在烈日下闪着玫瑰色和白色,精灵国王和他的王后每天中午进行一次巡游,带着壮观的小矮人和小精灵随从队伍分发蛋糕、冰淇淋还有糖果。每个路口和广场都有乐队演奏,有进行曲、民间舞曲、热情的爵士乐,还有雨果·沃尔夫719的曲子。孩子们像五彩碎纸似的四处乱飞。饮水喷泉那里,长着长牙的龙、野狮和老虎嘴巴深处有苏打水在闪光,孩子们排着队等候自己的历险一刻:将身子半探进阴影里,探进湿润的水泥和陈水的气息里,探进野兽的嘴里,去喝水。天空下,高高的费里斯转轮转得飞快。从佩纳明德到这儿,他们走了二百八十公里,而这恰巧是A4的射程。 *Sad ------- 你要么独自一人跟自己的死亡待着,要么加入更大的组织,参与到别人的死亡中。我们不都是一个整体吗? ------- 格丽塔这时候好像要把这些星期以来积攒的所有痛苦都发泄在孩子的光屁股上:那皮肤那么细腻,每一下打下去,白色的厘米刻度和数字都在红色的鞭痕上留下了镜像,纵横交错,构成了一幅歪歪斜斜的卞卡肌肤受难图。 ------- 她闻起来像肥皂、像花朵、像汗水、像娼妓。 ------- 她的形象就像你去世的妈妈长了金发:如果你见过她的滑稽模样,贴着金箔,面颊太肥大,比例失调,眉毛太黑,眼白太白,表情里带着一种毫无意义的漠然,说穿了这种漠然其实是一种邪恶,因为她的脸因此变形了。结果,你看到的表情就像喝第一杯马提尼之前的南琳·斯洛索普,她的灵魂来到了眼前,到了这场克虏伯宴会。 ------- 要做如下这些事情。要走过一些别人走过的路径(这些路径可能会在河边或烧焦的火车调度场突然中断),或者走过一些公路——即便是没有铺过的备用公路,上面还有强行占领的苏英美军队在巡逻,一种对冬天的恐惧把他们漂洗得更加中规中矩,一改夏天无所谓的样子,僵直地立正着。树木丛林颜色转黄,紫色涂抹在大片灌木林上,夜晚降临得越来越早,他们也越来越坚守规定和命令了。要逼迫自己待在处女座早期的雨中:不顾一切命令偷偷随大迁移走掉的孩子们穿着肥大的军上装,在咳嗽、发烧,夜里悄悄抽泣,声音小而沙哑。要给他们沏茶,里面加茴香、石蚕、圣灵降临节的玫瑰、向日葵和锦葵叶——要抢到一些磺胺药和青霉素。要避免车辙和路拱在中午之前被晒干而扬起尘土。要在野地里睡觉。要把火箭的部件藏在草堆里,或铁路边空置小棚屋的单墙后,或河床边的雨柳间。要一有警报就散开,或者为了演习随意散开——要像一张网,流出哈茨山,沿峡谷而上,在废弃的温泉疗养处那些干涸而光滑的池子里睡觉(合法疼痛和合法死亡通过塑像的瓷眼,整夜盯着他们),挖掘夜间的防御工事,闻着松针被靴子、铁锹压碎后发出的气味……要保持信心,相信这一回不是什么迁移,也不是什么斗争,而是命运——00001火箭像涂油的门闩一般滑动着,被去年春天修好的铁路体系所接纳。这是一条从废墟里辟出的路,受到了战争和特殊轰炸技术的雕琢,就是要接纳这枚集技术之大成的火箭,这枚具有最可怕轰炸潜力的火箭。 ------- “路德维希,小小的‘S’和‘M’伤害不了任何人。” “这话是谁说的?”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我怎么知道?你想想,为什么有人要教会我们产生一种条件反射,只要谈到这个话题就感到羞耻?为什么这个社会可以容许其他的性行为,独独不能容忍这一种?因为它赖以生存的源泉是服从和统治。这两样东西不能在私有的性里消耗掉。任何一种的性。我们必须服从,它才能维护自己的统治。在统治之后,它又需要我们的贪欲,以便将我们拉入它的权力游戏中去。这种游戏里没有快乐,只有权力。我告诉你,如果‘S’和‘M’可以在家庭层次上普遍建立起来,国家就会衰亡。” 这是虐待狂式无政府主义,目前在占领区坦纳茨是这种理论的带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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