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语言学教程》一到七章
非常好玩的一本书,其中最具思想史意义的部分当然是索绪尔对于“语言”和“言语”的区分。索绪尔认为语言是社会的、心理的、集体的、同质的,言语是个人的、异质的,语言好像曲谱,只要是同一首曲子,谁演奏都会按它来;言语则是一种表现活动,每个人如演奏家,每一次言语都会对语言有不同的演绎,不仅融贯意志,也必然如此,因此语言自成一种事实。这几乎是涂尔干“社会存在”、“个体存在”区分的复刻。不仅如此,索绪尔是把语言学归入符号学的一部分,又把符号学归入社会心理学的一部分的。索绪尔与涂尔干是同时代人,比涂尔干大一岁,两者思想的关系,待考。
另外索绪尔特别指出了汉语的特殊之处。他说,只有两种文字体系,一是表意体系,而是表音体系,前者的“典范例子”是汉字。
而本书研究“将只限于表音体系”,即“以希腊字母为原始型的体系”,也就给如何理解汉语留下了巨大的、值得深思的空白。
其他摘录:
符号、能指与所指:
1、符号 = 能指 + 所指
2、语言符号的两个特征:
1)符号任意性:语言中能指-所指链是任意的(但不包括拟声词和部分感叹词)
“符号”和“象征”的差别(终于有人解释这个了!!):
2)能指的线条特征:能指属听觉性质,只在时间上展开,体现一个长度,且这长度只能在一个向度上测定。
共时性问题:
索绪尔认为,一切研究价值的科学具有内在二重性:同时性上事物互相关联,连续性上事物不断演化。语言属于这样的价值系统,因此我们有必要沿着同时轴线、连续轴线两条轴线顺次研究。前者是系统上的关系,后者是时间上的关系。由此可区分两种语言学:共时语言学和历时语言学。
共时语言学可以确证的原则是:“语言是一个系统,他的任何部分都可以而且应该从它们的共时的连带关系方面加以考虑。”注意:“变化永远不会涉及整个系统(从来不会产生整个语言系统的大换血,或一种语言的整个语法在一朝一夕同时改了),而只涉及它的这个或那个要素,只能在系统之外进行研究。”(p120)
棋盘隐喻:
棋子的价值由位置决定,语言中各项要素的价值也有和其他要素的关系决定;下棋规则先于下棋活动存在,语言也有一经承认就永远存在的规则——“符号学的永恒原则”;从一个共时态过渡到另一个共时态,只要移动一个棋子,语言里受变化的也只有一些孤立的要素;无论下棋下到哪一步,都不影响观棋,对语言我们也无需知道其历时变化就可以学习和理解。也就是说,重要的是“棋局”,而不是历时的变化,或者换成社会学的术语说,重要的是那个“结构”。
语言和下棋的一个无法相比拟的差别:下棋人有意移动棋子,语言却不会有任何预谋,它的变化更加的任意(指非人主观意志的结果)。(p122)
社会-语言规律:
这里校注说了:“索绪尔对于社会规律的两个基本特征是按照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的理论来理解的。……索绪尔在这里所说的命令性就等于涂尔干的强制性,一般性就等于普遍性。”(另提:在这本的校注做得还是很周详贴心的。)
索绪尔观察语言的结论是:对于语言,历时事件总有偶然和特殊的性质,是个别孤立的,共时事实则是有规律的。
总结:和前一部分合在一起,也就是说,索绪尔认为,所指是规律的,能指是随意的;语言共时事实是规律的,语言历时事实是随意的;系统是长久的,元素是飘忽的。他补充说:“语言中凡属历时的,都只是由于言语。”(p134)
(p136)
演化语言学
语言演化动力的假说:
偏向生理的假说:1、人种论;2、自然环境论;3、省力律(前两者都可以找得到大量反例,难以成立,省力率合理之处,但仍存在反例)
作为生理-心理现象,必须还要将生理与心理(社会)因素结合来看,生理、心理结合的假说有:1、世代理论(认为教育中未能纠误的传到下一代);2、风尚/模仿论;3、政治不稳定导致语言变化;4、底层理论(新来民族吞并原住民语言)
索绪尔认为,事实上,语言发音充满了可变的效能,存在随机变异的自然倾向;相反,我们应该问的是:是什么使其在有一段时间内能保持相对的稳定?——作为国家权力手段被贯彻的语言普及教育;作为身份区隔的标志而被谨守的发音规则……索绪尔没有说这些,但如果由此宕开,可以发现很多题目。
由此,我们且撇开各种调节变量与关于变异速度的问题,语言的变异是一条随时间而必然变异的轴,语言的空间也可以还原为时间变异:
语言迁移:a(原语言区) | a(迁入地)——a | b /c | a/c | b(最后一种情况两种语言完全异形,却同源。)
语言分化(方言化):abc, abc, abc, abc—(中间省略多个历时变化)—dbc, abc, abd, aed(四个地区经过一段时间,语言都有一些相似,但是逐渐变化,最后abc发展出的一种方言dbc和aed在发音上甚至就完全物相似之处了。)
被建构的方言(这个对思考民族问题同样很有启发):索绪尔认为“放言没有自然的界限”,因为语言的差异是通过自然无序的变异产生的,临近的两种语言一定各有相似之处,也各有差异,难以真的用一个无差的标准来画出不交叉的“等语线”,语言分类是缺乏绝对标准。当然在实际操作中,如果多条等语线位置靠近,接近重合,我们就把线内称作一种语,线外称作一种语。语言从中心向外围辐射,形成一个个独立封闭的系统(像真正的等高线一样),那只是一种想象。(可以想到,“民族识别”也是一样的道理。)
语言波浪的传播:对语言变异讨论得再复杂些,就不得不考虑空间上影响语言创新的两种相互拉扯的力量——交际(intercourse)和乡土根性。
语言学对人类学的意义
1) 语言与血统没什么关系(由上述论述可知);
2) 民族统一体和语言共同体互为影响,共同语言往往是形成同一民族的必要条件,了解其情况对了解民族形成问题有意义;
3) 语言古生物学(用词语推断古代人类社会生活情况的一种学科)的根基是可疑的(困难:词源不详、词义转换、借用现象),但也有一些比较可靠的推论,如从亲属名称看家庭制度,以及dominus(主人)和domus(家庭)关系的例子;
4) 用语言推断所谓社会集团的心理素质(德国的民族心理学volksgeist),基本没什么道理;
5) 通过语法类型的比较,研究不同文明的思想表达方式,或许还有一定意义。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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