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披萨对《简·爱》的笔记(1)

胡披萨
胡披萨 (饮饕共舞)

在读 简·爱

简·爱
  • 书名: 简·爱
  • 作者: [英] 夏洛蒂·勃朗特
  • 页数: 528
  • 出版社: 天津人民出版社
  • 出版年: 2019-10
  • 读书笔记:《简·爱》[英] 夏洛蒂·勃朗特 译者:李继宏

    第四章

    有些话不吐不快。我被如此糟践,必须奋起反抗。但怎样反抗呢?用什么力量来反击敌人呢?我鼓起勇气,将所有怨恨倾注在这句话里发射出去:“我不骗人,如果我骗人,我应该说我爱你,但我正式向你宣布,我不爱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约翰·瑞德,我最恨的人就是你。这本关于骗子的书,你应该拿去给你的女儿乔治安娜看,因为喜欢说谎的人是她,不是我。”

    第五章

    当时我产生的崇拜之情应该特别强烈,因为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自己是多么敬仰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由于是白天,我终于看清她的样子。她又高又瘦,楚楚动人,棕色的眼睛散发出善良的光芒,睫毛长长,黑色眉毛弯弯,像是铅笔画出来的,将宽广的天庭映衬得分外白皙。深棕色的秀发梳成圆卷垂在两鬓,这是当年时髦的发型,那时不流行顺直发和细卷发。裙子也是当年时尚的款式,紫色的布料和西班牙式黑绒花边相得益彰,一块金表(当年表不如现在常见)在她的腰带上闪闪发光。有劳读者加上精致的五官、细白的皮肤和雍容的风范,以便完成这幅画像。这样的画像才能准确地呈现美丽的坦普小姐——后来她托我带一本《公祷书》去教堂,我在书上看到她的全名叫玛利亚·坦普。

    我尚未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门头府和从前的生活已经飘走,飘到了无法丈量的远方。现在的生活是模糊的、陌生的。至于未来,我无从想象。

    第六章

    “一件事你要是回避不了,就只能忍着。命运要你忍耐,你却说受不了,那是软弱和愚蠢的说法。”我听得有点惊奇。我无法理解这套关于忍耐的说法,更无法理解或者认同她对惩罚者所表现出来的宽容。然而我觉得海伦·伯恩斯借着一种我看不见的光线来看待事物。我怀疑也许她是对的,我是错的,但不愿意多想。我学腓力斯,把问题留到方便的时候再解决。

    第七章

    于是我高高地站在那里。我,一个说过站在教室中央地板上太过耻辱的人,如今却当着全校师生之面,站在千夫所指的高台上。当时我心里是什么感受,没有语言能够形容,但就在我悲愤交加、无语凝噎的时候,有个女孩从我身边走过,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闪烁着无比奇妙的光芒!那道光芒给了我非凡的感受!仿佛一个殉道者,一个英雄,走过一个奴隶或受害者身旁,赋予了后者极大的力量。我控制住想要大闹一场的冲动,抬起头,坚定地站在凳子上。海伦·伯恩斯随便瞎问了史密斯小姐几个问题,因为提的问题无关紧要而挨了一顿骂,接着折回自己的座位。她再次从我身边走过,朝我笑了笑。多么难忘的笑容啊!我现在还记得,我知道那个笑容饱含着上等的智慧和真正的勇气,照亮了她独特的身形、瘦削的脸庞和凹陷的灰眼睛,让她看上去圣洁得如同天使。然而当时海伦·伯恩斯的手臂上却贴着“邋遢图章”,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我听见斯凯切德小姐罚她明天正餐只能吃面包和水,因为她在抄写课文时,把作业本弄脏了。这就是人性的缺陷!最明亮的星球上面,也难免会有一些黑点,斯凯切德小姐那种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这些微瑕,至于那辉煌的万丈光芒,她们永远视而不见。

    第八章

    “不,我知道我应该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这不够。如果没人爱我,我宁可去死。我受不了孤独,别人恨我,我也受不了,海伦。你看着我,为了让你、坦普小姐或者其他我真正爱的人给我一些实实在在的关爱,我愿意让自己的手被打断,或者让牛顶翻我,或者站在发癫的马后面,让它的马蹄来踢我的胸膛……”

    [...]我知道你没有犯下他说的错,因为从你热烈的眼睛里和亮堂的天庭上,我看得出来你的天性是真诚的。唯有到了灵肉分离的时刻,神才会给我们完满的奖励。既然生命很快结束,死亡肯定通向幸福,通向光荣,我们何必沉溺于痛苦之中呢?”我沉默着。海伦已经让我变得平静,但她在平静之中混入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忧伤。她说话时,我察觉到一种哀愁,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她说完后,呼吸变得有点急促,又咳嗽了几声,我一时忘了自己的悲哀,隐隐替她感到很担心。我把头靠在海伦肩上,伸手抱住她的腰。她抱紧我,我们静静相互依偎。

    一些力量醒过来,熊熊燃烧着,先是在她红润的脸颊上辉耀,而在此之前,我只看到她的脸庞是苍白的、毫无血色的。然后又在她水灵的眼睛里闪烁,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比坦普小姐的明眸还要美,不是那种颜色漂亮、睫毛长长、双眉如黛的美,而是那种深邃、灵动和神采奕奕的美。然后她的灵魂坐到她的嘴唇上,如珠妙语连贯流出,我却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一个十四岁女孩的心胸,竟然如此宽广、如此强壮,足以容下这个滔滔不绝涌出嘉言的源泉?

    第九章

    但洛伍德的穷苦,或者说艰难,逐渐减轻了。春天慢慢走近——其实她已经来临,冬天的严霜消失无踪,积雪融化,刺骨寒风变得和煦。我那双可怜的脚,在1月冻得脓肿脱皮,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在4月春风的吹拂之下,开始消肿和痊愈。夜里和清晨也不再冷得像加拿大,仿佛把我们的血管都给冻住。

    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任何情况,海伦始终给予我一种无言的、忠诚的友谊,从来不给我脸色看,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我怎么可能忘了她呢?

    “简,你的小脚没穿鞋,躺下吧,钻到我的被窝里。”我照做了。她伸手抱着我,我依偎着她。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继续小声地说:“我现在很开心,简。等你听到我的死讯,千万别伤心,没什么好伤心的。我们每个人终有一死,这种即将夺走我生命的病不痛,它是慢性的、温和的。我的精神很放松。没有人会为我难过。我只有一个父亲,他最近刚结婚,不会怀念我的。年纪轻轻就死,我可以逃开许多苦难。因为品德和才华有限,我在这个世界过得不是很好,如果活下去,我恐怕会继续犯许多错误。”“可是你要去哪里?海伦,你看得见吗?你知道吗?”

    “那我死了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海伦?”“当然啊,亲爱的简,到时你将来到同一个幸福的领域,得到同一个无所不能的天父的款待。”我又疑惑了,但这次只在心里提问:“那个领域在什么地方?它真的存在吗?”我把海伦抱得更紧,她对我来说更可亲了,我舍不得让她走。我把脸埋在她的脖子上。这时她用特别温馨的语气说:“好舒服啊!刚才那阵咳嗽让我有点累,我觉得我要睡着了,但不要离开我,简。我喜欢你在身边。”“我会陪着你的,亲爱的海伦,谁也不能让我离开你。”“你暖了吗,宝贝?”“暖了。”“晚安,简。”“晚安,海伦。”

    我醒来时天已亮了,一阵奇怪的动作把我弄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别人怀里,原来是那个护士抱着我。她抱着我穿过走廊,回到宿舍。没人骂我不在自己床上睡,她们忙着思考别的事情,也没空回答我的许多问题。但一两天后,我听说那天早上,坦普小姐返回自己的房间,发现我躺在小床里,我的脸贴着海伦的肩膀,我的双手抱着她的脖子。当时我睡着了,至于海伦——她已经死了。她的坟在布洛克桥公墓。前十五年,她的坟只是一个长满杂草的小土丘,但现在竖着一块灰色大理石墓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这个单词:Resurgam*。

    *拉丁文,我将重生

    第十章

    学校虽然变化很大,坦普小姐却始终是校监。我取得的成就多半仰仗她的指导,她的友谊和陪伴给了我持续的安慰。她对我来说既是母亲又是老师,后来还成了益友。就在这个时候,她结婚了,和她丈夫(一个神职人员,人非常好,与她堪称珠联璧合)搬去了遥远的某郡,我因此失去了她。

    但命运之神化身为可敬的纳史密斯先生,梗阻在我和坦普小姐之间。他们办过婚礼后不久,我看见她穿着旅行的服装,踏上邮政马车。我目送马车驶向峰顶,消失在山脊之外,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孤独地消磨了为庆祝他们结婚而放的半天假。我大部分时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以为我只是在惋惜坦普小姐的离去,以及在思考怎样弥补这种损失。但等到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原来下午早就过去,暮色已经很深,才发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我向往自由,我呼唤自由,我为自由而祈祷,但我的祈祷似乎在轻拂的微风中破碎了。我放弃了祈祷,构想了一个较为卑微的请求。我要请求的是变化,是鞭策。那个请求也仿佛在虚无的空中飘散。“那么,”我近乎绝望地呼喊着,“至少赐予我一份新的苦役吧!”

    第十一章

    “很久以前我和妈妈一起住,但她去找圣母玛利亚了。妈妈常常教我跳舞唱歌,还有朗诵诗句。好多好多先生小姐来看妈妈,我常常跳舞给他们看,或者坐在他们的腿上,唱歌给他们听。我很喜欢。你现在要听我唱歌吗?”她的早餐已经吃完了,所以我允许她展现一下才艺。从椅子上溜下来后,她走过来坐到我腿上,双手端庄地叠在身前,把卷发甩到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然后唱起一首某部歌剧里的曲子。

    第十六章

    坐在我自己的法庭上受审,回忆出示了她的证据:那些我从昨晚到现在珍惜不已的希冀、愿望和情感,以及过去将近两个礼拜以来,让我无法自拔的总体感受。理性站出来,用她独有的冷静态度,讲述了一个朴实的、未经美化的故事,阐明我是如何拒绝了现实,狼吞虎咽地吞噬了幻梦。我宣读了下面的判词:简·爱是古往今来最愚蠢的傻瓜,普天之下最疯狂的白痴,饱餐了太多美味的谎言,吞下的明明是毒药,却以为是琼浆玉液。

    第十七章

    发现他的注意力全在她们身上、我可以尽情观察他而不会被发现之后,我的眼睛立刻不由自主地望着他的脸庞。我控制不住我的眼皮,它们硬要抬起来,眼球硬要看着他。于是我看了,看的时候感到一阵扎心的快乐。那是一种珍贵然而有毒的快乐,是一块装着痛苦的钢铁尖头的纯金。我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挣扎着爬到水井旁,明知井水有毒,却忍不住想要弯腰痛饮一番。

    “但我肯定你在发愁,愁得恐怕再说几个字,你就要掉眼泪了。真的,你的眼泪正在打转,亮晶晶、圆滚滚的,有一滴已经从睫毛掉下来,落在石板上。如果我有时间,如果我们不怕路过的用人问东问西,我会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呃,今晚先放过你吧,但你要记住,只要客人还没走,我希望你每天晚上都来休息室,这是我的愿望,不要忽略它。好了,你走吧,叫苏菲来照顾阿黛尔。晚安,我的……”他停下来,咬住嘴唇,突然转身离去。

    第十八章

    假如英格拉姆小姐是个高贵的好女人,具有坚强、热情、善良和理智等品质,那么我应该会和两只老虎——嫉妒和绝望——决一死战,等到我的心被撕裂被吞噬之后,我应该会仰慕她,承认她的确很优秀,安安静静度过余生。她越是出色,我就会越崇拜她,我的心就会越平静。可是实际上,看到英格拉姆小姐努力想要赢得罗切斯特先生的青睐,目睹她一次又一次失败——她意识不到自己一败涂地,还在徒劳地幻想每一支射出的箭都正中靶心,愚蠢地炫耀自己大获全胜,殊不知她的骄矜和自得,已经将她想要吸引的东西越推越远。见证这一切,让我同时陷于无尽的兴奋和绝情的自制之中。

    他们那个阶级的人无不遵从这些原则,他们也许有他们的理由吧,反正我不懂。在我看来,如果我是他那样的绅士,那么我只会娶我爱的女人。这样做丈夫的显然更幸福啊,但这种做法并没有得到普遍采用,我相信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不然的话,我敢说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照我的想法去做。

    第十九章

    “你很冷,你有病,你很蠢。”“证明给我看。”我反驳说。“几句话就能证明。你很冷,因为你孤单,没有人来点燃你内心的火焰。你有病,因为人类最好的感情,那种最崇高、最甜蜜的感情,和你无缘。你很蠢,因为你虽然痛苦,却不肯示意那种感情过来,也不肯走上一步,去它等你的地方与它相会。”

    第二十章

    罗切斯特先生又提出了他的问题:“那人曾经四海为家,罪孽深重,如今浪子回头一心向善,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求与这位温柔、优雅和可亲的陌生人执手偕老,从而获得内心的平静,过上全新的生活。这么做对吗?”“先生,”我回答说,“浪子的内心平静和罪人的改过自新绝对不能依靠别人。男人和女人都会死,哲人会犯傻,基督徒会做坏事。如果你认识哪个人曾经受苦犯错,让他别找同类帮忙,让他去神那里寻找补救的力量和疗愈的安慰。”

    第二十一章

    然而,无论明嘲还是暗讽,对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起作用。坐在两位表姐中间,我意外地发现,虽然其中一位彻底无视我,另一位话里带刺,但我完全无所谓——伊丽莎并不让我难堪,乔治安娜也不令我生气。实际上,我要考虑的事情多了去。过去几个月来,我经历的感情波动比她们所能引起的激烈得多,我感受到的痛苦和欢乐远比她们能够施加或者赐予的强烈得多,所以她们的态度是好是坏,我根本不在乎。

    我清楚地记得瑞德太太的脸,急切地寻找那个熟悉的模样。让人高兴的是,时间扼杀了复仇的渴望,抑制了愤怒和憎恶的冲动。我曾在痛苦和仇恨中离开这个女人,现在重新回到她身边,心里有的只是对她遭受大苦大难的同情,以及一种遗忘和原谅所有伤害、与她握手言和的强烈愿望。

    我把脸凑到她嘴边,她不肯碰我的脸。她说我这样侧身压到她了,又跟我要水喝。我扶她起来,伸手抱着她,喂她喝了水。帮她躺下以后,我握住她冰冷的、瘦骨嶙峋的手。她虚弱的手指从我手里抽走,呆滞的眼神躲开我的目光。“行啊,爱我,恨我,随便你,”我最后说,“反正我是彻底原谅你了。现在去求神原谅你吧,愿你安息。”可怜的、痛苦的女人!她要改变固有的思维模式为时已晚。活着时,她一直恨我,快死了,她必须继续恨我。

    莎拉·瑞德曾经强壮、充满活力的躯体,如今僵硬、纹丝不动地躺着,绝情的双眼已被冰冷的眼皮盖上,额头和刚硬的面相仍然带着她顽固的灵魂的印记。那具尸体在我看来是一件奇怪而严肃的东西。我怀着哀伤痛苦的心情看着它。我没有产生任何柔软、温馨、怜悯、希望或者征服的感觉。我只感到一阵强烈的痛楚,但并非因为自己失去亲人,是因为她的下场太过悲惨,和一阵清醒的、无泪的错愕,因为我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死去。

    第二十二章

    分别时,她说:“再见,简·爱表妹,祝你一切顺利。你这人有点脑子。”于是我回答说:“你也不是没脑子,伊丽莎表姐,但你的聪明才智,再过一年,大概会被活生生关在一个法国修道院的高墙之内。不过,那不关我的事,何况也非常适合你,我就不说什么了。”

    第二十三章

    正值仲夏,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英格兰。我们这片为海浪环绕的土地罕得有一个晴朗的日子,这个季节却接连好些天都是天空明净澄澈,太阳光芒四射。仿佛有一队意大利的日子从南方来,如同一群漂亮的候鸟,降落在阿尔比恩的悬崖上休憩。

    爱尔兰很遥远,简妮特,让我的小朋友如此奔波,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过意不去有什么用呢?简,你觉得自己对我有什么感情吗?”这时候我已经无力回答:我的心停止跳动了。“因为啊,”他说,“有时我对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特别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比如说现在,好像我的左肋下面某个地方有一根弦,你的小身板对应的地方也有一根同样的弦,它们紧紧地缠在一起,怎么也解不开。如果波涛汹涌的海峡,还有两百英里左右的土地,将我们远远隔开,那根相连的弦恐怕要绷断,我害怕自己的内心会流血。至于你,你应该会忘了我。”“我永远不会忘了你,先生,你知道……”我没法把话说完。“简,你听到夜莺在树林里唱歌吗?”我一边听一边难以自制地啜泣,因为我再也抑制不了强忍的伤心。我情难自禁,悲痛得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我充满爱与悲哀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激动的情愫,这种情愫宣称是我的主人,努力想彻底掌控我,断言自己有压倒和征服我的权利,有揭竿而起、最终统治我的权利,是的,还有说话的权利。“离开索恩菲尔让我伤心,我爱索恩菲尔,我爱它,因为我在这里拥有美满快乐的生活,反正暂时拥有过。没有人糟践我。没有人虐待我。我没有被埋没在下等人中间,而是有幸经常和一个欢乐、活泼和高尚的人交往。我曾经和我尊敬的人,和我喜欢的人,和一个特立独行、才华出众、见闻广博的人面对面聊天。我已经认识了你,罗切斯特先生,想到命运一定要将我从你身边拖走,永远再也见不到你,我又害怕又生气。我看见了离开你的必要性,那对我来说还不如去死。”

    “不,你必须留下!我发誓要让你留下,我说到做到。”“我跟你说了我必须走!”我怒火攻心,朝他大吼道,“你认为我能够留下来,变成一个对你无关紧要的人吗?你认为我是一个自己会动的工具吗?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吗?我能忍受嘴上充饥的面包被夺走、杯里活命的水被泼掉吗?你认为我没有钱财、家世寒微、长相普通、身材矮小,所以我没有灵魂没有心是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和你的一样高贵,我的心和你的一样完满!如果神曾经赐给我一点美貌和许多财富,我早已让你无法离开我,就像我现在无法离开你一样。现在我跟你说话,并不借助什么习俗传统,甚至也不借助肉身。现在是我的灵魂直接和你的灵魂对话,就当我俩已经死了,站在神的跟前,平等地站着——因为我们确实是平等的!”

    “对,就去爱尔兰。我已经说出心里的想法,现在去哪里都可以。”“简,乖乖的,别挣扎得这么厉害,活像一只绝望中把自己的羽毛磨掉的疯狂野鸟。”“我不是鸟,也没有陷入罗网。我是一个自由的人,有着独立的意志,现在我要用我的独立意志来离开你。”

    第二十四章

    “不,你挺好看,最近变漂亮了很多,我敢说罗切斯特先生喜欢你。我早就发现他宠爱你。有几次他表现得特别爱护你,我看了替你感到不安,想提醒你留神,但我不愿意暗示这里面有什么不妥。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震惊,也许还会惹你生气;你这人做事谨慎,又十分谦虚和理智,所以我暗自希望你能懂得保护自己。昨天晚上,我在屋里找不到你,也找不到主人,后来,十二点的时候,看到你和他走进来,我的心痛得无法向你形容。”

    罗切斯特先生假装很为难。“哎!”他说,“阿黛尔,你会怎么做?拍拍你的脑袋,想个办法出来。用白色或者粉红色的云朵来做裙子怎么样?还可以用彩虹做一条漂亮的围巾。”阿黛尔思考片刻,得出了结论:“她现在这样好得多。还有,在月球上生活,只有你陪着她,她会腻的。如果我是小姐,我不会同意跟你去。”

    第二十六章

    我看看罗切斯特先生的脸,能感觉出来他决不允许有一秒钟的耽搁。他坚毅的眉毛下面闪烁着火热的眼神,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排除万难也要先把婚给结了,做新郎做得他这样火急火燎,我觉得有点奇怪。

    第二十七章

    “那就让别人将我拉出来!”我哭喊着说,“让别人来帮我!”“不,你要把自己拉出来,没有人会来帮你。你要亲手挖掉自己的右眼,亲手砍断自己的右手;你的心将会破碎,而你,将是修复它的牧师。”

    你笑得意味深长,那是一个非常睿智的笑,仿佛是在笑自己胡思乱想。仿佛是在说:‘我的美梦是非常好,但我千万不能忘记那绝对是虚幻的。我头脑里面有一个玫瑰色的天空和一个绿草如茵、鲜花遍地的伊甸园,但外面,我非常清楚脚下有一条艰难的道路等着我去踏足,周围有即将来临的黑色风暴等着我去面对。’

    我正在遭受一场酷刑:一只火红的铁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要害。这一刻真可怕,充满了挣扎、黑暗和炙烤!我被深深地爱着,古往今来没有谁能指望得到如此深沉的爱;爱我的这个人又正好是我极为崇拜的对象,可是我却必须拒绝我的爱情和偶像。一个可怕的字概括了那件我不忍去做却又非做不可的事:“走!”“简,你明白我想要你干什么吗?我想要你许下这个承诺:‘我愿意属于你,罗切斯特先生。’”“罗切斯特先生,我不愿意属于你。”

    我心里不服气地回答:“我在乎我自己。越是孤独,越是没有朋友,越是没有帮助,我就越尊重自己。我要遵守神颁布和人制定的法律;我要坚持的原则是我清醒时认可的,而非我发疯时听到的,比如现在听到的那些。法律和原则不是用于没诱惑的时候,而是用于现在这样,当身体和灵魂反抗它们的制约的时候;它们既然是严格的,便不能违反。如果我为了一己之便就违反它们,那么它们价值何在?它们是有价值的,我向来相信这一点,如果我现在不信,那是因为我疯了,疯得厉害;现在我血管里流着的是烈火,我的心跳快得数也数不过来。之前想好的主意,事先下定的决心,是我要捍卫的一切,我要秉持自己的立场。”

    我看着她从云雾后面走出来,怀着一种特别奇怪的期望,仿佛她的圆盘上写着一些关于我的命运的文字。她终于破云而出,但方式和以前的月亮截然不同:一只手先从缥缈的云层里伸出来,再将云雾挥散;然后,在碧空中闪闪发光的不是月亮,而是一个白色的人形,光辉的额头正对着大地。它朝我看了又看。它跟我的灵魂说话,声音听着远在天边,可是又好像很近。它在我心里悄悄说:“我的女儿,逃走吧,别受诱惑。”“母亲,我会的。”

    一英里外,田野那边,有一条路,通往与米尔科特相反的方向;那条路我从未走过,但经常看到,常常好奇它通往何方;我朝它走过去。现在不能回头看,哪怕就一眼也不行,甚至也不能向前看。既不能回忆从前,也不能展望未来。从前是一页书,像天堂般甜蜜,又特别地忧伤,只要看上一行,我的勇气和力量就会烟消云散。未来是一张可怕的白纸,有点像洪水肆虐过后的世界。

    但我不去看初升的朝阳,不去看微笑的天空,不去看正在苏醒的原野。一个被押往断头台的人无心欣赏沿途美景,他不会看见路上微笑的鲜花,只会想到砧板和斧刃;我想到的是伤心欲绝的逃离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唉!

    我是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我是特别佩服自己,可是理得却没有带来心安。我已经损害、刺伤、遗弃了我的主人。我在自己眼里特别可恨。但我依然不能转身,不能往回走。一定要让神带领我前进。至于我自己的意志和良知,激荡不已的悲伤已经踩死了一个,扼死了另一个。我放声痛哭,走在孤独的路上;我走得很快,快得像发了疯。一阵虚弱的感觉从心里生出,蔓延到四肢,我倒下了。我在地上趴了几分钟,脸紧紧贴着潮湿的草地。我有点担心——或者希望——我会死在这里;但我很快爬起来,手脚并用匍匐向前,然后再一次站直了,和刚才一样急切而坚决地走向那条路。

    尊贵的读者啊,但愿你永远不必体会我当时的心情!但愿你的眼睛永远不必像我的眼睛这样,绵绵不绝地流出滚烫的、伤心的泪水。但愿你祈求上苍时的祷告,永远不必像我当时所说的那么绝望和痛苦,因为你永远不必像我这样,生怕你的所作所为,将毁了你全心全意所爱之人的一生。

    第二十八章

    我站起来,回望刚离开的床铺。未来毫无希望,我唯有这个心愿:昨晚造物主认为应该趁我睡着收走我的灵魂,这具劳累的皮囊因为死亡而不必再与命运抗争,现在只需要悄悄地腐烂,安详地混入这片荒野的土壤。然而我还活着,还要面对生活的一切要求、痛苦和责任。重担必须背负,饥渴必须满足,痛苦必须忍受,责任必须履行。我出发了。

    第三十二章

    “好了,”他说,“那点时间是给痴狂与幻想的。刚才我用鬓角贴着诱惑的胸膛,自愿让她用鲜花做成木轭套在我的脖子上;我品尝了她的酒杯。枕头灼热,花环里有毒刺,酒是苦的;她的承诺是空洞的,她的好意是虚假的。我看见和知道这一切。”我惊奇地望着他。“说来奇怪,”他继续说,“我疯狂地爱着罗莎蒙德·奥利弗——其实她是我的初恋,我全心全意爱着她,爱着这个极其美丽、优雅、迷人的对象;但与此同时,我却冷静而清楚地意识到,她不会是一个好妻子,她不适合做我的人生伴侣,结婚一年内我将发现这一点;紧随十二个月的狂喜而来的,将是终身的后悔。这个我是知道的。”“确实奇怪!”我情不自禁叫了起来。“我内心完全能感受到她的魅力,”他接着说,“但我也深深知道她的缺点;她的缺点就是,她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志向,无法配合我的行动。罗莎蒙德愿意吃苦、劳动、传播福音吗?罗莎蒙德甘当一个传教士的妻子吗?绝不!”

    第三十三章

    “哥哥?是啊,远在万里之外的哥哥!姐姐?是啊,给陌生人当奴隶的姐姐!我,富得流油,坐拥平白无故得来的万贯家财!你们,一文不名!这也太过平等友爱了吧!这种关系也太亲密了吧!这种感情也太深厚了吧!”“但是,简,你想要天伦之乐和家庭幸福,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得到,你可以结婚。”“又来胡说了!结什么婚!我不想结婚,我永远不会结婚。”“这话说得太绝了,这种不经大脑的言论说明你现在头脑发热。”“这话说得不绝;我知道我的感受,我内心极其反感结婚的念头。没有人会爱我,别人只会看上我的钱。我不要一个和我非亲非故、毫无共鸣的陌生人,我想要那些与我相知相惜的亲人。再说一次你愿意当我哥哥吧,这句话我听得满意又高兴。再说一次吧,尽量说得诚恳一些。”

    第三十四章

    我惊诧地看着他。“圣约翰,”我说,“我觉得你这样说话简直太坏了。我正打算像女王一样舒舒服服过日子,你却要我不得安宁!为了什么?”“为了妥善利用神交给你保管的天赋;将来他会要求你准确汇报你是怎样使用这些天赋的。简,我把话说在前面,我要密切监视你。别在庸俗的家庭乐趣中投入太多的热情。别太执着于尘世的情谊;把你的毅力和热忱留给理想的事业;避免把它们浪费在琐碎短暂的事物上面。简,你听到了吗?”“听到了,但你说的好像是希腊语,我听不懂。我觉得我的理想事业就是要开心,我一定要开心。再见!”

    第三十七章

    “非常有钱,先生。如果你不让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就把自己的房子盖在你家门口,到时你在夜里想有人陪,可以到我家客厅坐坐。”

    “圣约翰打扮很得体。他是个帅哥,高大,英俊,眼睛是蓝色的,脸长得像希腊人。”他把头扭到旁边说:“让他去死。”又对我说:“你喜欢他吗,简?

    2024-05-18 00:19:36 2人喜欢 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