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对《静静的顿河》的笔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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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读过 静静的顿河

静静的顿河
  • 书名: 静静的顿河
  • 作者: [苏]米哈伊尔·肖洛霍夫
  • 页数: 1462
  •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 出版年: 2010-11
  • 静静的顿河(全集) 书摘

    米哈依尔·肖洛霍夫

    138个笔记

    ◆ 美好的悲剧形象

    >> 可以看出,中心议题的改变,是《静静的顿河》被认识和承认的过程。正确的意见一步步取得胜利。然而,直到今天,仍将着眼点放在悲剧本身及其成因方面,而没有看到作者通过悲剧手段塑造美好形象的主旨,仍说明某些评论者没有足够的胆识接触这部作品的实质。

    >> 这部作品的实质,这部作品的核心是什么呢?作者肖洛霍夫说得很清楚,就是要表现人的魅力。人的魅力就是人性美和性格美,特别是中心人物格里高力的人性美和性格美。

    >> 理论界和政界一样,长时期有左倾思想的影响。因为格里高力有过历史污点,小说中的红军和红色政权容不得他,现实中的一些理论家们也容不得他。不能理解,一个“反动军官”会有什么“魅力”;不能理解,这样一个悲剧人物会是一个美好形象。

    >> 怎么能不喜爱这样的人物呢?格里高力具有强烈、深厚的人性和美好的男子汉性格,而且这一切表现在他身上是那样鲜明,那样自然,那样生动。

    >> 作者首先揭示格里高力的人性美,写他在爱情上的热烈、执著和勇于追求的精神。受到压抑后,他携情人离家出走,表现了他的反抗精神和勇于追求自由的精神。爱情是人性的重要一面。格里高力和阿克西妮亚的真挚爱情,作为书中贯彻始终的故事线索,成为表现他的人性美的重要一环。

    >> 格里高力从战场上回来,第一个参加了红军。然而他又看到红军领导人滥杀俘虏,他要和红军领导人拼命,并愤而离开红军,回到家乡。这仍然是由于他那善良、正直的本性,然而也反映出他认识上的局限,见树不见林,对红军的本质没有认识。

    >> 格里高力参加顿河暴动,是多种因素造成的,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因素。主观因素是他对红军与白军的本质区别没有认识,公然表示既不满白军,也不满红军,发了一些牢骚,以致地方红色政权把他当成敌人。这是他认识上的错误。另外,与他的中农阶级本质也有关系。他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不是缺吃少穿,不要求改变现状、反对动乱,只求安宁。他没有投身革命的强烈要求。与贫农相对而言,这是他作为中农的弱点。客观因素是乱捕滥杀的左倾路线没有争取他,而是把他当做敌人,步步紧逼,要抓他,要杀他。所以,暴动开始,他参加暴动,进行反抗。这是官逼民反。乱捕滥杀逼出来的暴动,不是暴动者的错误。

    >> 格里高力参加暴动,除个别的客观、主观因素外,带有求生、自卫的因素,反抗的因素。就性格而言,这也有好的成分。

    >> 格里高力参加暴动以后,依然完整地保持着他的优秀品格。他依然是善良的:红军杀了他的哥哥,他曾发誓为哥哥报仇,捉住红军一个不留,然而他终不忍心。他在战斗中杀了几名水兵,内疚、痛苦得发了疯。他听说关押了红军家属,立即只身冲入监牢去解救

    >> 而实际上,有些作品,特别是一些不朽的名著,不是着重表现主题思想,而是通过人物在故事中的行动和态度,刻画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的;不是通过主题思想来教育人,而是通过人物形象来感染人。主题思想是理性的,未必都能起久远的作用;人物形象具有长久的生命力,长久的审美价值。名著之所以不朽,首先不在于主题思想,而在于所创造的具有永恒审美价值的人物形象。

    >> 以我国的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来说,感人的是那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和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不论哪个时代的读者,都会从中获得美的享受,受到感染和熏陶。正因为这些故事和人物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这部书成为不朽的名著。

    >> 很难一一细说《三国演义》的明确的主题思想。作为历史小说,其思想倾向尊刘反曹,也是不符合民族统一的历史潮流的。作者选取的立场和角度尽管不符合历史潮流,却有利于表现人物性格。

    >> 刘备一伙人不占天时,不得地利,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更显出人和之可贵。只有在困境中,才更能表现人物之智慧、刚强、仁义和勇敢。给读者以审美享受和感动读者的,正是这样一些人物的性格和形象,而不是孤立存在的人物行为的社会效果。

    >> 只是紧跟潮流而人物形象苍白的概念化作品,往往如昙花一现;而创造出真实感人形象的作品,却有持久的生命力。

    >> 正因为《静静的顿河》不是按照政治教科书模式写出的作品,不是着意表现主题思想,而是着意表现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所选的题材是有利于表现人物性格的,而不是按照政治教科书的要求去取材,在教条主义统治的历史时期,必然引起无尽无休的争论。然而也正因为是这样写出的一部作品,越来越显示出其强大的生命力。

    >> 软弱的人在逆境中有可能改变或失去好的性格特征;刚强的格里高力却在逆境中完整地保持其性格特征,而且按自己的轨道不断向前发展,思想、性格都在积极和健康地成长。

    >> 悲剧被称为“艺术皇冠”。悲剧最能激发人的感情,引人深思。此外,悲剧还最能显示人的性格。

    >> 肖洛霍夫用严肃的现实主义态度,写格里高力这样一个好男子在社会主义革命中走了悲剧性道路,使人惋惜,使人深思;写他在悲剧性的逆境中保持着自己的良心和良知,在逆境中将他的美好品质鲜明有力地显示出来,格外感人,使人感到格外壮美。

    >> 肖洛霍夫有意着重描写格里高力在悲剧性逆境中的表现,而对他在顺境中的表现,反而不实写。

    >> 有些研究者不看重作者本人的表白,不研究格里高力的性格美,却着重研究格里高力的悲剧及其成因,不把格里高力的悲剧性经历看做表现他的性格的手段,而是一味地从他的悲剧中寻找他的性格缺陷。这是颠倒本末。

    >> 事实是,肖洛霍夫用悲剧手段塑造了一个美好的男子汉形象。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具有长久审美价值的不朽的形象。

    >> 正因为作者和格里高力一样,也有刚强、正直、勇敢、善良和求实的性格,才敢于在极左路线统治时期言人之不敢言,写人之不敢写。也正因为这样,这部作品经住了时间的考验,成为不朽的名著。

    ◆ 主要人物表

    >> 主要人物表

    格里高力·潘捷莱耶维奇·麦列霍夫(爱称:格里沙、格里什卡)

    潘捷莱·普罗柯菲耶维奇·麦列霍夫——格里高力的父亲

    娃西丽萨·伊莉尼奇娜(简称:伊莉尼奇娜)——格里高力的母亲

    彼特罗·潘捷莱耶维奇·麦列霍夫(爱称:彼佳)——格里高力的哥哥

    妲丽亚——彼特罗的妻子

    杜尼娅——格里高力的妹妹

    司捷潘·阿司塔霍夫——麦列霍夫家的邻居

    阿克西妮亚(爱称:阿克秀莎)——司捷潘的妻子,格里高力的情人

    娜塔莉亚(爱称:娜塔什卡)——格里高力的妻子

    米伦·格里高力耶维奇·柯尔叔诺夫——娜塔莉亚的父亲,富农

    卢吉尼奇娜——娜塔莉亚的母亲

    米佳——娜塔莉亚的哥哥

    格里沙加爷爷——娜塔莉亚的爷爷

    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莫霍夫——商人

    伊丽莎白·谢尔盖耶芙娜(爱称:丽莎)——莫霍夫的女儿

    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李斯特尼次基——沙皇时代的军官

    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李斯特尼次基——叶甫盖尼的父亲,退休将军,大地主

    萨什卡老爹——李斯特尼次基家的老马夫

    奥西普(约瑟夫)·达维陀维奇·施托克曼——共产党员

    “杰克”——莫霍夫家的磨坊工人

    伊万·阿列克塞耶维奇·科特里亚洛夫——磨坊里的机器匠

    米沙·柯晒沃依——哥萨克贫农

    普罗霍尔·泽柯夫——哥萨克农民

    安尼凯——哥萨克农民

    贺里散福——哥萨克农民

    伊里亚·彭楚克——共产党员

    安娜·波古德柯——女共产党员,彭楚克的爱人

    贾兰沙——具有进步思想的乌克兰人

    波得捷尔柯夫——党外布尔什维克,顿河苏维埃主席

    科尔尼洛夫——反革命白军头目

    佛明——哥萨克,曾参加红军,后叛变,成为土匪头子

    库金诺夫——哥萨克暴动军司令

    ◆ 诗歌

    >> 不是犁头开垦出这沃野千里……

    开出千里沃野的是战马铁蹄,

    千里沃野种的是哥萨克头颅,

    装扮静静顿河的是年轻寡妇,

    静静的顿河靠千万孤儿点缀,

    顿河的波浪本是滴滴父母泪。

    啊,静静的顿河呀,我们的父亲!

    顿河呀,你的水为什么这样浑?

    唉,我静静的顿河水怎能不浑?

    冰冷的水流在我顿河底翻腾,

    白色的鱼儿在水中搅动不停。

    ——哥萨克古歌

    >> “我的水怎么能不浑,

    我放走了我的好男儿,

    我放走了顿河哥萨克。

    没有他们,陡峭堤岸就被冲垮,

    没有他们,滩上就翻滚起黄沙。”

    ◆ 一

    >> 麦列霍夫家的院子,就在村子的尽头。牲口院子的小门朝北,正对着顿河。从绿苔斑斑的石灰岩石头丛中往下坡走八俄丈,便是河沿:那星星点点的贝壳闪着珍珠般的亮光,水边的石子被河水冲得泛出灰色,就像一条曲曲弯弯的花边儿;再往前,便是奔腾的顿河水,微风吹动,河面上掠过一阵阵碧色的涟漪。

    >> 上次俄土战争期间,哥萨克麦列霍夫·普罗柯菲回到村里。他从土耳其带回一个老婆——一个裹着披巾的瘦小女人。

    >> 放牛的孩子们说,他们好像看到,每天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普罗柯菲就抱起老婆,一直抱到鞑靼冈上去,把她放到土冈顶上,跟她一起背靠着一块被千年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石头坐下来,一股劲儿地望着草原;一直要望到晚霞完全消失,普罗柯菲才把老婆用大衣包起,抱回家去。

    ◆ 二

    >> 黎明时淡灰色的天空闪烁着寥落的晨星。风从黑云里钻了出来。顿河上的晨雾像一根烟柱似的移动着,碰到石灰岩的山冈,便顺着山坡铺展开去,又像一条灰色的无头蛇似的钻进了峡谷。左岸的河岔、沙滩、山沟、苇塘和露珠晶莹的树林都沐浴在通红通红的寒冷的朝霞里。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面懒洋洋的不肯升上来。

    >> 一次在耕地的时候,他对公牛生起气来,鞭子又找不到,就用拳头捶了一下,公牛就倒在犁沟里,耳朵出血,半天才爬了起来。两个弟弟,一个叫马尔丁,一个叫普罗霍尔,连极小的地方都很像阿列克塞。

    ◆ 三

    >> 一条波光粼粼、谁也不能走的月光路斜斜地穿过顿河。顿河上雾气腾腾,天空繁星点点。马在后面小心谨慎地挪动着四条腿。河边的斜坡很不好走。从对岸传来鸭子的嘎嘎叫声,岸边泥水里有一条鲶鱼在捕捉小鱼小虾,旋来旋去,打得水劈啪直响。

    ◆ 四

    >> 破裂的云块缝隙里钻出了月亮。河边滩地那边,雷声沉闷地响着。大地还没有吸尽的雨水在闪闪发光。大雨洗过的天空又明净又清澈。

    格里高力一面解鱼网,一面注视着阿克西妮亚。她脸色煞白,但是微微向外翻的两片红嘴唇已经在笑了。

    ◆ 九

    >> 杜尼娅颠颠晃晃地坐在车沿木杆上,用无忧无虑的眼睛打量着草场和路上遇到的人。她那张高高兴兴、晒得又黑又亮、鼻子两边有少数雀斑的脸好像在说:“我高兴和愉快,是因为今天的天蓝湛湛的,万里无云,这个日子就很高兴、很愉快;因为心里也是这样蓝湛湛的,又宁静,又没有杂念。我很高兴,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 十四

    >> “从河底冒出来的冰冷的水啊……情欲像火一样……到了心里就成了野兽……相思病就是妖魔……至圣至贤的圣母呀……用圣十字架……把上帝的奴仆格里高力……”声音断断续续传到阿克西妮亚耳朵里。

    ◆ 十五

    >> 在黑色积尘一般的针织头巾下面,是一双大胆的灰眼睛。在丰润的腮上有两个浅浅的粉红色酒窝,那酒窝因为发窘和忍着笑不住地颤动着。格里高力把目光移到她的手上:那是干活儿磨粗糙了的两只大手。紧紧裹住丰满、柔美身躯的绿色小褂里面,两个不大的、结实实的处女乳房天真地和令人爱怜地向上、向两边凸着,两个小小的奶头像纽扣一样向上支着。

    ◆ 十六

    >> 干燥、缺水的土地散发着尘土和太阳的气息。风沙沙响着,吹得葵花的绿叶上下翻动。有一小会儿,太阳被毛烘烘的云彩边儿遮住,昏暗下来,于是像烟一样的阴影投在原野上、村子上、阿克西妮亚低下的头上、喇叭形的粉红色牵牛花上,接着又晃晃悠悠地飘走了。

    ◆ 十八

    >> 柯尔叔诺夫老头子心里很喜欢格里高力那种哥萨克式的勇猛,喜欢他那种肯操持家务和爱干活儿的劲头。老头子在格里高力赛马夺得头奖的时候,就认定他是全乡最出色的小伙子;但是把姑娘嫁给一个家境不富裕而且名声很坏的人,是一件很不痛快的事。

    ◆ 二十三

    >> 不久,新夫妇从教堂里回来了。潘捷莱·普罗柯菲耶维奇斟着酒,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来吧,亲家,为咱们的孩子们干一杯。愿他们诸事如意,像咱们老一辈一样,情投意合……愿他们终生幸福、健康……”

    ◆ 一

    >> “怎么是守财奴?”

    “就是守财奴。他太吝啬啦。自己拉的屎都要吃回去。”达维德卡很不客气地说,并且笑了笑。

    >> 只有在一样事情上他不吝啬,那就是买书。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喜欢读书,喜欢用他那像牵牛花一样抓住不放的劲头儿去钻研一切。

    ◆ 三

    >> 日和夜交替着在村上飞过,时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流过,一个月一个月地逝去。风在吹,天要变的时候山在吼叫,透出秋日碧色的清澈的顿河水心平气和地朝大海流去。

    ◆ 二十一

    >> 明月依旧,可是格里高力现在又是那样又不是那样了。他身后已经有一段很长的、一天天踏出来的小路……

    >> 在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片丛林,灰蒙蒙,雾绰绰,远不可及,有如黄昏时不很亮的星星。

    ◆ 二

    >> “就是这话,”格里高力的头离开井栏,“如果你敢打我的话,我非把你打死不可!明白吗?”

    ◆ 四

    >> 正教徒的静静的顿河

    涌起波涛,奔腾咆哮。

    静静的顿河闻风而动

    起来响应君王的号召。

    ◆ 五

    >> 格里高力看了看他那蒙上一层灰土的白帽徽,就踉踉跄跄地朝马跟前走去。他的步子又乱又重,好像肩上扛着他扛不动的东西;他又厌恶,又困惑,心里十分烦闷。他用手抓住马镫,老半天没有抬起变得十分沉重的腿。

    ◆ 六

    >> “你们要记住一点:要是想活着,要是想从你死我活的战争中生还,就不能忘记天理良心。”

    >> 是这样的:打仗的时候不要拿人家的东西——这是一。千万不要动妇女,还有,应当记住这样一些符咒。”

    ◆ 十

    >> 每个人的脸上都发生了变化,各人用各人的方式在心中孕育和培养着战争撒下的种子。

    ◆ 十三

    >> 快到中午的时候,后备队才奉命投入战斗。所带的黄烟已经全部抽光,大家已经等得很难受了,传送命令的骠骑兵才飞跑而来。四连连长马上带领全连走上小路,朝旁边不知什么地方开去(格里高力觉得好像是往回走)。在密林里走了二十来分钟,队伍都走零乱了。交战的各种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炮兵连正用迅猛的火力从后面进行射击;炮弹带着啸声和呜呜声,穿破厚厚的气层,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在树林里走得七零八落的连队,零零落落地来到开阔地上。在离他们半俄里的树林边上,匈牙利骠骑兵正在砍杀俄国炮队的炮手。

    ◆ 十四

    >> 只有天生下贱的人,才会卑鄙到编造肮脏的流言。

    >> 在御林军中,尤其是在军官中间,没有那种真正的爱国热忱,说起来都可怕,甚至不爱戴朝廷。他们不是贵族,是一群败类。

    ◆ 十五

    >> 彭楚克就像顿河岸边的一棵榆树: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一切都很平常,只有那方方的下巴和凌厉逼人的目光使他显得与众不同。

    >> 他外表平淡,冷静沉着——是一棵榆树,是在顿河沿岸很不肥沃的灰色沙地上生长起来的一棵像铁一样硬的巍然耸立的树。

    >> 大地尽情地吸收着露水,各种花草都红红的,全都鲜艳夺目,全都染上了浓浓的秋色,呈现出回光返照的颜色。

    >> 后来,李斯特尼次基经常见到志愿兵彭楚克,彭楚克那锐利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意志力,总使他感到吃惊,他还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个表面看来很简单的人的脸上,总是像悬着的云彩影子一样,挂着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表情,真猜不透这后面又隐藏着什么。

    >> 彭楚克说起话来不知为什么也总是欲言又止,只是在刚强的嘴角上露一点笑意,就好像有意避开只有自己清楚的真相,走弯弯曲曲的小路绕过去。不久把他调进了机枪队。

    >> 有一句俗话:‘种风的人,收的是风暴’,

    ◆ 十八

    >> 生活冲出正常的轨道,往往就要变成无数的支流。很难预料,生活将顺着哪一条支流继续自己那不肯循规蹈矩的、顽皮的行程。生活有时会像小河过滩,会浅下去,今天浅得能看见河底乱糟糟的沉积物,可是明天又是满槽汹涌的河水在奔流了……

    ◆ 二十三

    >> 贾兰沙来医院后一个月的工夫,格里高力的思想意识所依存的根基都化成了飞灰。这根基原已腐朽,战争的极端荒谬性又像铁锈一样把这种根基侵蚀烂了,只要推一下,就会土崩瓦解。这一下推过了,思想醒来了,醒来的思想搅得格里高力那单纯而朴实的头脑疲惫不堪,搅得他受不了。他想来想去,寻找出路,寻找他无法理解的这种问题的答案,终于在贾兰沙的回答中找到满意的答案。

    >> 咱们在这儿悄悄说话,就像鹅躲在芦苇丛里,只要声音叫大些,一颗子弹就飞过来。老百姓聋得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战争能惊醒老百姓。打过焦雷,黑云里才能落下雨来……”

    >> 九月过去了。时光非常吝啬地打发着日子。呆板、沉闷、无限冗长的日子过得非常慢。

    ◆ 四

    >> 所有这些讨好、尊敬、钦佩构成的又复杂又精致的毒素,把贾兰沙在他心里种下的真理的种子渐渐毒死,渐渐从他思想上消除。格里高力从前方回来时是一个人,走的时候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他从吃娘奶的时候就养成、又培育了二十几年的哥萨克气质,战胜了伟大的人类真理。

    >> 格里高力牢牢地保持着哥萨克的声名,寻找机会表现舍己忘我的勇敢精神,出生入死,奋勇拼搏,乔装以深入奥地利人后方,偷袭敌人岗哨,多次大显身手,他觉得战争初期压在他心中的那种痛惜人的心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的心变硬了,变得无情了,心就像干旱时候的盐土,水侵不进盐土,怜悯也进不了格里高力的心。他拿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丝毫也不在乎;因此他成了出名的勇士,得到了四颗乔治十字勋章和四颗奖章。

    ◆ 五

    >> 苦闷难熬的日子一天天不知不觉地过去,总是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愁吃愁穿,难得有小欢小乐的时候,时时刻刻为前方的人提心吊胆。

    >> 兄弟俩走着各自不同的道路:战争使格里高力感到无限痛苦,战争吸尽了他脸上的红晕,给涂了一层焦黄颜色,他一心盼着战争结束;但是彼特罗却迅速而顺利地上升,一九一六年快到秋天的时候,他升为司务长,因为巴结连长有方,得到两枚十字勋章,并且已经在信里一再提到,他正在争取进军官学校去学习。

    >> 彼得罗一帆风顺,他喜欢战争,因为战争为他展开的前景是不平常的:像他这样一个从小就围着牛尾巴转悠的普通哥萨克,怎么能设想当军官和过另一种快活生活呢?可是现在战争来了,在战争的火光中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未来的自在生活……彼特罗的生活只有一面露出一个很不体面的大缺口:老婆在村子里的名声很坏。

    ◆ 六

    >>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就像风拨动着一根根的马鬃。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忽然暖和起来;下了两天雨,顿河旁边山上的水顺着一条条土沟奔流下来;在化尽了雪的山嘴上,去年的小草和一块块石板上的青苔又泛出绿色。顿河边上冒着泡沫,顿河上的冰像死尸一样泛出青色,鼓胀起来。化尽了雪的黑土地发出一种说不出的甜味儿。流水在将军大道上,在旧车辙里冒着泡儿。村外一些黄土岸有不少地方倒塌了。南风从旗尔河畔送来十分难闻的烂草气味,中午时候天边已经像春天那样,晃动着十分柔和的淡蓝色影子。村子里,堆在篱笆脚下的一个个炉灰堆旁边,一个个小水洼闪着粼粼的波光。各家场院上干草垛旁边的土地也融化了,开始腐烂的干草散发出的那种甜得腻人的气息刺得行人的鼻孔痒痒的。白天,结满冰锥的草屋檐上流着松香色的水,喜鹊在篱笆上叽叽喳喳乱叫,

    >> 圣诞节的第二天,顿河开了冻。冰排带着剧烈的咯吱声和嘎啦声在河中心流动着。冰块像一条条昏了头的怪鱼,争着朝岸上爬。顿河对岸,白杨树受到南来暖风的催促,也连忙行动起来,摇来晃去地在原地跑步。

    ◆ 十一

    >> 要是在布尔什维克、克伦斯基和科尔尼洛夫当中挑选的话,那我们当然要挑科尔尼洛夫啦。

    ◆ 十二

    >> 一头牛加一个哥萨克,或者是一个哥萨克加一头牛,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 “哎呀,大尉先生,生活本身教给我们这些有耐性的人的东西已经够多啦,布尔什维克不过是点了点灯芯罢咧……”

    ◆ 十七

    >> 可是在这里跟同乡人讲话,就需要说另外一种、差不多已经忘记了的土话,还要善于随机应变,要有说服人的好本领,不仅要激起他们的义愤,还要鼓动他们消除千百年来养成的惟命是从和因循守旧的心理,要使他们感觉到自己理直气壮,要叫他们跟着自己走。

    ◆ 二十一

    >> 大家一声不响地催赶着马匹。大道向后飞驰着。东面橡树谷里的树林子在转动着。许许多多网眼绣花状的兔子脚印儿从马蹄旁闪过。草原的上空,银河像一条镂花的哥萨克皮带,横束住天空,显得分外好看。

    ◆ 一

    >> 青草会掩没坟墓,时间会掩没痛苦。清风已经舔净出征人的脚印,时间也会舔净那些没有回来、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留下的痕迹,因为人的一生是短促的,我们每个人能践踏的青草都不多……

    >> 好娘们儿呀,任凭你把仅有的一件小褂领子扯烂吧!任凭你撕扯因为生活艰难、没有欢乐而变得稀稀拉拉的头发,任凭你咬你那已经咬得出血的嘴唇,任凭你捶折到处是老茧的手臂,任凭你在空房门口的土地上撞头吧!反正你的房子里没有男主人啦,你再也见不到丈夫啦,你的孩子们再也见不到爹啦;你记住,再也没有谁来疼你和你的孩子们啦;你干活儿劳累,生活贫苦,再也没有谁来管啦;夜里你累得倒下来,再也没有谁把你的头搂到怀里,再也没有谁像他以前那样对你说:“别发愁,阿妮西卡!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今后永远不会有人爱你啦,因为干活、贫穷、孩子已经把你榨干,使你变呆啦;你那些光屁股的不懂事的孩子永远不会有爹啦;你要自己耕地和耙地,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地把一大抱一大抱的小麦从割麦机上往下卸,又用叉子叉起来往大车上装,就会觉得肚子下面有什么东西直翻腾,于是你就抱住头抽搐起来,血从下面直往外流。

    ◆ 十九

    >> 然而大雪覆盖下的草原还是在生活着。那白雪皑皑的耕地,就像冻结的浪涛;秋天就耙过的土地,就像僵死的水波;可是就在这些地方,被大雪压倒在地的冬小麦还在生活着,生命力很强的根拼命地往土里钻。绿油油、周身都凝聚着露水珠儿的冬小麦,瑟瑟缩缩地贴在松软的黑土地上,吮吸着土地那肥沃的黑血,等待着春天,等待着太阳,好冲破渐渐融化的像蜘蛛网一样薄的晶亮的冰壳子站起来,好在五月里变成诱人的翠绿色。时间一到,冬小麦要站起来的!那时候鹌鹑就要在小麦地里欢跳,四月里的百灵鸟就要在麦地上空唱歌。太阳会一直照耀着它,春风会一直吹拂着它。直到成熟而饱满的麦穗被狂风和骤雨吹打得垂下那胡子拉碴的头,并且在主人的镰刀下躺下去,再到场院上乖乖地交出饱鼓鼓、沉甸甸的麦粒儿。

    >> 如果说,他以前过日子,处世做人,就像驾驭着一匹训练有素的马在崎岖不平的大道上奔跑,那么现在,生活就像一匹跑得满身汗沫的发了狂的马,驮着他在飞跑,他已经驾驭不住这匹马,而是无可奈何地在颠来颠去的马背上摇晃着,只求不跌下去。

    ◆ 二十

    >> 如果说老爷很坏,那么,奴才变成的老爷还要坏一百倍!大家都知道军官坏,可是如果有谁从小兵升成军官,能把你活活折腾死,没有比这种人再坏的啦!

    >> 格里高力走着,心里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跨过了一道门槛,原来模糊不清的东西,忽然一下子清楚起来。他实际上只是一气之下说出了他近来所想的、在他心中渐渐成熟、一直要冲口而出的东西。又因为他站在两方面斗争的边缘,两方面他都反对,所以他无形中产生了压抑不住的火气。

    ◆ 二十八

    >> 世上的事本来是很好笑、很简单的。现在他觉得,世上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都适用的道理,于是他无比恼恨地想:各人有各人的道理,各人有各人的路嘛。为了一块面包,为了一块土地,为了活下去,人和人一直在你争我夺,而且只要还有太阳照耀着,只要人的血管里还流着热血,还要一直争夺下去。应当和那些想要人的命、不叫人活下去的人拼了;要坚决地拼,不能摇来摆去,而深仇大恨和决心也都是斗争斗出来的。只是不能叫爱情受束缚,要想爱谁就爱谁,想怎样爱就怎样爱——那就好了。

    ◆ 三十八

    >> 你们干吗要跟他们打仗?你们这些人简直都疯啦……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觉得拿枪打人挺快活,骑在马上挺神气,可是当娘的心里又怎样啊?打死的都是娘生的孩子呀,不是吗?不知是什么人想花样儿要打仗……

    ◆ 三十九

    >> “同志,你可知道,俗话说:天高海水深呀……你们的海水也是很深呀……跟有劲的人别斗力气,跟有钱的人别打官司,你们可以算是又有力气又有钱的啦。

    ◆ 四十四

    >> 只有生长在大地上的青草,对于阳光和阴雨是不动情的,毫无动情地吮吸着大地的肥厚奶汁,见到风暴袭来,就乖乖地弯下腰去。以后,等到随风把种子撒去,就又毫不动情地死去,还要沙沙地摇动着已经枯黄的叶子,欢迎那放射着死光的秋日的太阳……

    ◆ 四十六

    >> 好像昨天我还是满头黄发,又年轻,又结实。可是今天我一醒,就老啦,老朽啦……人生就像夏天的闪电,一晃就过去啦……

    >> 灵魂要是想离开肉体的话,用牙齿是咬不住的

    >> 从南方吹来温暖、和煦的风,西方堆起浓浓的、春日的白云。那蓝白色的云彩边儿缭绕着,变幻着,渐渐向顿河边发了绿的山脚的上空飘来,聚拢到一起。第一声雷响了,村子里到处散发着渐渐绽开的树芽气息、解冻的黑土的清淡气息,使人觉得神清气爽。蓝蓝的河面上游动着一道道白脊的波浪,下游的风送来一阵阵使人振奋的湿气,送来烂树叶子和湿树的酸涩气息。山坡上有一块尖尖的、像块黑绒布补丁似的秋耕地,冒着腾腾的热气,渐渐变成一股流动的蜃气,飘向河边山冈的上空,云雀在大路上空如醉如痴地唱着,在大路上跑来跑去的黄花鼠吱吱叫着。而在这洋溢着伟大的创造力和丰富的生命力的整个世界之上,则是高高的、骄傲的太阳。

    >> “哈!良心!”格里高力龇出一嘴白牙,笑了起来。“我都忘了良心是什么玩意儿啦。人世上的一切都弄成一团糟的时候,还有什么良心可说……

    >> 我杀人……可是不知道这都是为什么……我怎样来给你说呢?你是不会懂的!你只会发发醋劲儿,根本想不到我有多么痛心,多么难受。

    >> 我时时刻刻觉得心里难过,心里作痛……生活的路走得不对头,也许这全怪我……现在最好能和红军讲和,并且去打士官生。可是怎么办呢?谁能把我们和红军政府撮合到一起呢?怎样来消除我们的旧怨呢?哥萨克有一半跑到顿涅茨那边,留在这儿的,都发了狂,眼看着自身难保啦……

    ◆ 五十

    >> 这张脸依然保持着那种娇媚、迷人的美,但是人生的秋天已经给她的两腮抹上暗淡的颜色,染黄了她的眼皮,给她的黑发织进了稀疏的银丝,抹去了眼睛的光彩。眼睛里已经流露出哀伤和疲惫的神情。

    >> 冬天,冬日的寒风在河边陡峭的山崖上,在俗称“虎头”的凸出的山坡上旋舞,吼叫。风从光秃秃的山冈上吹来一阵阵的雪粉,旋成一个个的雪堆,又一层一层地堆上去。就会有老大的雪堆高挂在悬崖上,在阳光里白亮白亮的,在暮色中蓝蓝的,到清晨就是淡紫色,日出时候是粉红色。这雪堆会静默而冷峻地一直挂在那里,直到解冻的暖气慢慢从下面把它融化掉,或者一阵强烈的风从旁边吹来,把被本身重量压得摇摇欲坠的雪堆猛地一冲。于是雪堆朝下一倒,带着低沉而柔和的轰隆声朝下滚去,一路上撞击着矮矮的乌荆子丛,撞折一棵棵羞答答地挤在山坡上的小山楂树,顿时拖起一大片纷纷扬扬、冲向天空的银色雪雾……

    ◆ 六十一

    >> 风旋转着灰白色的尘土在将军大道上转圈儿。南面还一直冒着大火的黑红色的烟。被风吹散的黑云又渐渐聚拢起来。高地上有一片游云的影子。一道在白天里雪白的电光闪过。闪电瞬息间给发蓝的黑云镶起一道曲曲弯弯的银边儿,又像一条亮闪闪的长矛似的朝下插去,插到一座古守望台的凸出的顶上。一声巨雷好像劈开了高悬在空中的黑云:大雨从黑云里倾泻下来:风吹得雨丝歪歪斜斜,大雨像一层层翻滚的白浪,落到河边石灰岩的山坡上,落到晒蔫了的葵花上,落到耷拉下头的庄稼上。

    大雨一下,那些鲜嫩的、但是因为落满尘土变成衰老的灰色的树叶子又恢复了生气。春苗又绿油油的了,葵花又抬起黄黄的圆头,菜园里散发出南瓜花的蜜一般的味儿。解除了干渴的大地,很长时间都冒着热气……

    ◆ 八

    >> 她跟他在一块儿了,这是他的妻子,是米沙特卡和波柳什卡的母亲。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把脸洗得干干净净,都是为了他。她急急忙忙披上头巾,不叫病后很难看的头露出来,她把头微微朝一旁歪着,坐在他旁边,显得十分可怜,样子不美,然而闪耀着一种纯洁的内心美,因此还是很美的。她总是穿高领衣服,为的是不叫他看到当年毁坏了她的脖子的伤疤。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一股柔情的激浪冲进格里高力的心里。他想对她说几句温柔、亲热的话儿,但是找不到话儿,就一声不响地把她搂到怀里,吻了吻她那白白的、饱满的额头和忧郁的眼睛。

    说实话,他对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爱怜过呢。阿克西妮亚使她的整个生活失去了光彩。丈夫这种真挚的疼爱使她十分感动,她激动得一张脸通红,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嘴上。

    >> 为什么她的眼神这样忧郁呢?而且这一双眼睛里还有一种神秘的、不可捉摸的东西,忽而出现,忽而消失。她在高兴的时候也这样忧郁,有点儿不可理解……

    >> 伙计,夜莺就是干这种事儿的嘛。有时候你还要羡慕这些自由自在的鸟儿呢……鸟儿不怕打仗,也不怕倾家荡产……”

    ◆ 九

    >> 考佩洛夫不想升官发财,也没有什么固定的政治见解,他把战争看做无法逃脱的灾难,也不指望战争结束。就是现在,他也根本不考虑如何去攻占大熊河口镇,而是想起家里人,想起家乡,心想,能够请上个把月的假回家去看看,倒也不坏……

    ◆ 十

    >> 只有那些明白为什么打仗,而且相信自己干得对的人,才能打胜仗。

    >> 。我拥护旧时代,拥护幸福的旧时代。不然的话,要叫我去打什么仗,我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一动。凡是跟我们在一起的人,都是想用武力维护自己旧日的特权和镇压造反的老百姓的刽子手。

    >> 从一方面看,你是维护旧时代的战士,可是从另一方面看,请原谅我直率,你有点儿像个布尔什维克。”

    >> 考佩洛夫和悦地笑着,玩弄着鞭子,问道。他回头看了看正在激烈争论着什么事的传令兵们,放大声音说起来:“你恼的是,他们不把你当做自己人,不以平等相待,而是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你。但是他们从他们的观点来看,也是有道理的,这一点你应当明白。不错,你是个军官,然而是一个极其偶然闯入军官界的军官。尽管你戴着军官肩章,然而,请恕我直言,你还是一个粗野的哥萨克。你不懂礼节,说话又不讲究又粗鲁,你没有一个文明人必须具备的那些特点。比如说:所有的文明人都用手绢擤鼻涕,可是你用两个手指头擤鼻涕;吃饭的时候,两只手不是在靴筒上擦擦,就是往头发上抹抹;洗过脸以后,就用马衣随随便便地一擦;手指甲不是用牙齿咬咬,就是用马刀削削。

    >> 当然,这都是一些小事情,但是这些小事情可以说明你是个……怎么对你说好呢……”

    “你就干脆点儿说吧……”

    “哦,就说明你是一个一点不懂礼貌的人。你说话又怎样呢?简直够戗!满嘴土话!并且,你也和一切没有文化的人一样,对于一些响亮的外国字眼儿有说不出的爱好,不管是不是地方,到处乱用,完全歪曲了原意,

    >> “你听听,这怎么是骂呢?你应该明白,你在这方面是有受传染的危险的。除此以外,你还在恼恨军官们对你的态度不平等。在礼貌和文化方面,你是块一窍不通的木头!

    >> “你说我是木头吗?滚你们的吧!”格里高力笑过以后,说。“我不想学你们那些待人接物的态度和礼节。这些玩意儿我跟老牛打交道一点儿也用不着。如果上帝保佑,我能活下去的话,我就要天天跟老牛在一块儿,我用不着奉承老牛,用不着说:‘劳驾,白头顶,请您拉犁吧!对不起,花皮!请允许我给您整一整皮套,好吗?牛大人,牛先生,我诚惶诚恐地请您顺着犁沟走!’对待老牛就要干脆利落:唷,哦,这就是对老牛的部输。”

    “不是部输,是部署!”考佩洛夫给他纠正说。

    >> “我这个师不上那儿去。”格里高力很不带劲儿地说过这话,就伸手到口袋里去掏手绢。他用娜塔莉亚绣的花手绢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这个师不上那儿去。”

    “这是为什么?”

    “调动起来很费时间……”

    “这您不要管。战斗的胜负有我负责。”

    “不,我要管,也不光是您负责……”

    “您拒绝执行我的命令吗?”菲次哈拉乌洛夫竭力控制着自己,沙哑地问道。

    “是的。”

    “既然这样,那就请您把这个师交出来!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昨天不执行我的命令了……”

    “那就随您的便好啦,不过这个师我是不能交出去的。”

    “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已经说过了。”格里高力微微笑了笑。

    “我撤您的职!”菲次哈拉乌洛夫提高了嗓门儿,格里高力也立即站了起来。

    “您不是我的上司,大人!”

    “那您的上司又是谁?”

    “噢,我的上司是暴动军总司令库金诺夫。您这些话,我听着都感到奇怪……眼下咱们还是平级的。您指挥一个师,我也指挥一个师。眼下您别对我咋呼……等我什么时候降为连长,您再发威风吧。不过,要是打架的话……”格里高力举起肮脏的食指,同时又笑又愤怒地忽闪着眼睛,接着说,“……打架您也不行!”

    菲次哈拉乌洛夫站起来,抻了抻勒得他很难受的领子,哈着腰说:

    “咱们再没有什么说的啦。您想怎样就怎样吧。我要立即把您的行动报告军部,我敢向您保证,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我们的军事法庭目前还没有关门。”

    格里高力没有去理会考佩洛夫那失望的眼神,把帽子往头上一扣,就朝门口走去。在门口他站下来,说:

    “您想到哪儿报告就到哪儿报告,不过用不着吓唬我,我不是那种胆小鬼……眼下您别碰我。”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然的话,我怕我手下的哥萨克会伤害您……”他一脚把门踢开,马刀丁当响着,大步走进过道。

    >> 你干吗要打扮得这样漂亮?大概你以为他们会请你喝茶吧?大概以为会拉着你的白手,请你上桌子吃饭吧?又刮脸,又刷衣服,还把皮靴擦得锃亮……我还看见,你用手绢蘸着唾沫擦膝盖上的泥点子呢

    >> “你朝菲次哈拉乌洛夫发火,我能理解,”考佩洛夫耸着肩膀说,“可是,这个英国人又碍你什么事?是不是你不喜欢他的钢盔?”

    “我不大喜欢他到大熊河口这儿来……他顶好戴着钢盔上别处去……两只狗打架,第三只狗最好别参加,你明白吗?”

    “噢!这么说,你是反对外国人干涉吗?不过,依我看,在叫人掐住喉咙的时候,什么样的帮助都应该欢迎。”

    “那你就去欢迎吧,可是如果依我的,决不准许他们的脚踏上我们的地面!”

    “你看见红军里面有中国人吗?”

    “怎么样?”

    “那不是一个样吗?那也是外国的帮助呀。”

    “你这是胡扯!中国人参加红军是自觉自愿的。”

    “照你的意思,是强迫这些人上这儿来的吗?”

    格里高力想不出话来回答,苦苦思索着,一声不响地走了半天,后来,声音中不免带着懊恼的意味,说:

    “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总是这样……就像兔子在雪地上跑,故意兜圈子!老兄,我能感觉出你说的不对,可是我说不出道理来反驳你……咱们别谈这个问题吧。别折腾我的脑子吧,我脑子里本来已经够乱腾的啦!”

    ◆ 十一

    >> 他的心出奇地冷漠起来!决不干,他决不冒着机枪火力带领哥萨克去冲锋。犯不着。让军官突击队去冲吧。让他们去进攻大熊河口吧。在这里,格里高力躺在山包脚下,头一次避开直接参加战斗。这会儿支配着他的,不是胆怯,不是怕死或者怕无谓的牺牲。不久以前,他既不怜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怜惜他手下哥萨克的性命。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在这以前,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感觉到这场仗打得毫无意思。不知是考佩洛夫和他说的一番话,还是跟菲次哈拉乌洛夫的冲突,也许是两样原因加在一起,使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情绪,反正他决定再也不去冒着炮火进攻了。

    >>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无法使哥萨克和布尔什维克讲和,而且自己心里也不肯和解,可是要保卫那些精神上同他格格不入、非常仇视他的人,保卫菲次哈拉乌洛夫这一类的人,保卫那些非常瞧不起他、他也非常瞧不起的人,他再也不愿意了,再也不肯了。旧日的矛盾又无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 他心里想着,又想起他和考佩洛夫的争论,觉得自己找到了为红军辩护的理由。“中国人是赤手空拳来找红军,参加红军,为了一点点儿可怜的薪饷天天拼命。而且哪儿是为什么薪饷?薪饷他妈的怎么能买性命?那才划不来呢……可见,这不是贪图什么好处,而是另外一回事儿……可是协约国却派来军官、坦克、大炮,连骡子都派来啦!将来因为这些玩意儿要索取一笔很大的款子。这就大不一样啦!好啊,到晚上咱们就来争论争论这个问题吧!我一回到师部,就把他叫到一边去,对他说:‘就是不一样,考佩洛夫,你别愚弄我啦!’”

    >>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争论了。下午,考佩洛夫到担任后备队的第四团的防地上去,在路上被流弹打死了。两个钟头以后,格里高力才听说这件事……

    ◆ 十二

    >> 哥萨克把俘虏赶到村子里来,她们就拿棒子殴打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这又算什么英雄好汉?说真的,我不懂!”

    ◆ 十三

    >> 她就像一个当长工的外人,没有一样称她的心,什么都不合她的意……她如今就像一块切下来的面包,切下来的面包,怎么粘都粘不到一块儿。

    >> 风在顿河上轻轻吹着,海鸥扇动着亮闪闪的白翅膀。波浪懒洋洋地拍打着缓斜的岸。笼罩在透明的淡紫色蜃气里的石灰岩山冈,在太阳底下闪着淡淡的白光;顿河对岸的树林经雨水一洗,就像初春时候那样,又青翠,又鲜嫩。

    ◆ 十九

    >> 格里高力离前线越近,顿河军腐败的可憎场面越是广泛地展现在他的眼前。这种腐败恰恰是在暴动军补充进顿河军之后,在北线取得巨大胜利的时候开始的。这时候,顿河军已经不仅不能进行决定性的进攻和摧毁敌军的抵抗,而且都经受不住重大的进攻了。

    ◆ 二十四

    >> 河那边的树林里已经是一片寂寥而宁静的秋色。干枯的杨树叶子沙沙地往下落。一丛丛的野蔷薇就好像是着了火,那一串串红红的蔷薇果在稀稀的叶丛里,就像是红红的火舌。潮湿的橡树皮那种格外浓烈的苦味在树林里到处回荡着。密密丛丛的黑莓爬得遍地都是;一嘟噜一嘟噜熟透了的烟灰色的黑莓,很巧妙地藏在一丛丛的枝蔓下面躲避太阳。背阴处的枯草上一直到中午还有露水,挂满露水珠儿的蜘蛛网闪烁着银光。搅动这一片宁静的只有啄木鸟那认真的啄木声和画眉的啁啾声。

    >> 一年的工夫,死了那么多的亲人和熟人,只要一想起他们,他的心里就十分沉痛,就觉得天地无光,好像整个天地都罩在一层黑幕里。

    “要把这一丛砍下来。都是好树条子!可以拿来编篱笆。”

    ◆ 三

    >> 一年的工夫,死了那么多她心疼的亲人,她悲伤得憔悴了,人也老了,样子很可怜了。她忍受了很多痛苦,可以说是太多的痛苦。她已经无力抵挡痛苦,心里充满迷信的预感,觉得曾经一再光顾他们家的死神,还会不止一次登临麦列霍夫家这座老房子的门。伊莉尼奇娜答应杜尼娅出嫁以后,只剩了一点希望:等格里高力回来,把孩子们交给他,然后自己就永远闭上眼睛。她度过了漫长而苦难的一生,有权利休息休息了。

    >> 漫长的夏日显得格外长。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但是炙人的阳光已经晒不暖伊莉尼奇娜的身子了。她常常在台阶上的太阳地里坐上很久,动也不动,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忙忙碌碌、勤快的当家人了。她什么也不想做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没有用处,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了,而且她也没有力气再去像以前那样干活儿了。她常常看着干了多年活儿变得很难看的自己的两只手,心里说:“我的手干活儿已经干了不少啦……该歇歇了……我已经活到这么大岁数,够了……只要等到格里什卡回来就好了……”

    >> 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体贴和安慰了。现在她很需要一个人呆着,想想自己一生中的许多事情了。于是她半闭起眼睛一连几个钟头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那肿胀的手指头摩弄着被子的褶儿,在这几个钟头里,整个的一生从她眼前飘过去。

    >> 使她吃惊的是,这一生是多么短促,多么没意思,而在这一生中,艰难的事、痛心的事、她不愿去回想的事又是那样多。不知为什么在她的回想和思念中出现得最多的是格里高力。

    >> 也许是因为,自从开始打仗,这几年她一直在为他的生死担心,而且现在她只剩了他这条命根子。也许是因为,对大儿子和老伴儿的怀念已经过去,时间久了,已经淡了。反正她很少想起死去的人,即使想起来,她觉得他们也好像是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里。她很勉强地想了想年轻时候,想了想自己的婚后生活。这一切简直是多余的,已经离得那样远了,想起来既不愉快,又不轻松。她在回想过去这许多事的时候,心里冷冷的、空空的。然而在她脑海里出现的“小小厮”却极其清楚,几乎是纤毫毕现。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她马上就听见自己的心扑腾扑腾直跳。然后就闷得透不过气来,脸也发青,她就要昏昏沉沉地躺上半天,但是等她缓过气来,就又想起他来。她无法忘记自己最后一个儿子呀……

    >> 有一天,伊莉尼奇娜躺在上房里。窗外,中午的太阳照耀着。在南边的天上,耀眼的蓝空里,风卷着一朵一朵的白云气势雄伟地飘动着。只有蝈蝈那单调的、使人昏昏欲睡的叫声打破这一片寂静。窗外墙脚下还有一些没有晒枯的杂草,有萎蔫的滨藜,还有燕麦草和冰草,蝈蝈就藏在这里面,在这里叫着。伊莉尼奇娜听着蝈蝈不住气的叫声,闻到扑进上房里来的一股晒热了的青草气息,在她眼前有一会儿就像出现了幻影一样,出现了骄阳如火的八月的草原、金黄色的麦茬地、笼罩着一层灰雾的灼热的蓝天……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在田埂上野蒿丛里吃草的老牛,看见一辆撑着车篷的牛车,听见蝈蝈吱咯吱咯的叫声,闻到浓烈的野蒿苦味……她也看见自己——一个高高的、美丽的年轻媳妇……她正急急忙忙朝停车的地方走去。麦茬子在她脚底下沙沙响着,扎得她的光腿肚子痒痒的,热风吹干了她脊梁上汗湿的、掖在裙子里的小褂,吹得她的脖子热乎乎的。她的脸上涌起一阵一阵的红晕,因为血往上涌,耳朵里轻轻地响着。

    ◆ 四

    >>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杜尼娅猜错了。米沙干活儿不像原来那样带劲儿,唯一的原因是他认为他回村子里安居乐业太早了,而且这种想法与日俱增。米沙每次在地方报纸上看到前方的战报,或者在晚上听到复员的红军哥萨克讲的一些情况,都要很懊恼地想:“我搞家业搞得太早了,太心急了……”但是特别使他担心的还是村里人的人心:村里有些人公然说,苏维埃政府到冬天就要完蛋了,说弗兰格尔已经从塔甫里亚出动,同马赫诺会合,已经逼近了罗斯托夫,还说协约国的大批陆战队已经在诺沃罗西斯克登陆……一个比一个荒唐的消息在村子里传播着。从集中营里和从矿山上回来的哥萨克们,吃家里饭一个夏天都吃胖了,这会儿态度十分暧昧,每天夜里喝老酒,说自己的一套话,一见到柯晒沃依,就故装淡漠地问:“你常看报,柯晒沃依,你给我们谈谈外面的情况,快把弗兰格尔打垮了吧?

    ◆ 七

    >> “不知道他妈的怎么搞的,我总是很羡慕像李斯特尼次基少爷和咱们的柯晒沃依那样的人……他们一开头就什么都明明白白,可是我到如今还是糊里糊涂。他们两个都走的是直路,都有自己的目的,可是我从一九一七年起就走的是弯来弯去的路,就像醉汉一样摇来摆去……离开白军,可是又不靠拢红军,荡来荡去,就像冰窟窿里的粪蛋子……你看,普罗霍尔,我真是,真该在红军里一直干到底,那样的话也许我什么都顺顺当当的。起初,你也知道,我实心实意为苏维埃政府干,可是后来就一下子变了……在白军里面,在他们的司令部里,我是一个外人,他们始终对我不信任。怎么会不这样呢?我是一个庄稼汉的儿子,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哥萨克,怎么能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呢?他们当然信不过我!可是后来在红军里也是这样。我又不是瞎子,我看出政委和连里的共产党员们是怎样注意我的……在作战时都盯着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大概心里在想:‘哼,这个坏家伙,白党,哥萨克军官,我们可别上他的当。’我一看见这情形,心马上就凉了。后来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不信任的态度。如果一个劲儿地挨火烧,连石头也会爆炸的,所以,叫我复员倒好些。总是离结局近些了。”

    ◆ 八

    >> 他痛恨自己,因为他在维奥申害怕了,因为没有战胜害怕的心情。他尤其懊恼的是,他的担心原来是多余的。现在看来,他那样提心吊胆,又可笑,又可耻。他这样想了一路,也许,正因为这样,他现在谈起这一切,用的是自我嘲笑的口气,而且有点儿夸大了当时的害怕心情。

    ◆ 十四

    >> 不舒服的自由,还是比舒服的监牢好一些。您该知道,老百姓有句俗话:监牢虽然结实,可是只有魔鬼才喜欢它。

    ◆ 授奖词

    >> 授奖词

    瑞典皇家学院院士 安德斯·奥斯特林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众所周知,授予了俄罗斯作家米哈依尔·肖洛霍夫,他生于一九〇五,今年六十岁。他的童年是在顿河哥萨克地区度过的。他喜欢当地人民的特有气质和那里的茫茫原野,正是这种感情使他和这一地区结下不解之缘。他亲眼看到他的故乡经历了革命和内战的各个阶段。他在莫斯科干过一段时间的体力活儿之后,不久就专门从事写作,写出了一系列描述顿河流域战事的短篇。后来他成为写这一题材的名手。肖洛霍夫开始写作史诗性小说《静静的顿河》(一九二八——一九四〇)的第一部时,年仅二十一岁,这足以证明战争时期一代人的早熟。此书的英译名是《静静地流吧,顿河》,俄文原书名就是《静静的顿河》,然而肖洛霍夫这部杰作中写的却是风雨飘摇、动乱不宁的局面,因此,毫无疑问其中暗暗含有讽刺意味。

    肖洛霍夫创作这一巨著,花费了十四年的心血。小说以悲剧性的哥萨克暴动为主线,囊括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革命、国内战争等各个时期。这一长篇巨著的几大部,是在一九二八至一九四〇年这段相当长的时间中先后发表的,受到苏联批评家的长期关注。这些批评家出于政治上的原因,很难全盘接受肖洛霍夫对待哥萨克起义、反抗中央集权这一主题的客观、求实的态度;肖洛霍夫如实地描述了哥萨克反对征服、维护独立的反抗精神,在客观上维护了这种精神,对此,批评家们也不会轻易接受。

    看到小说主题引起的争议,不难断定:肖洛霍夫写这部小说,就是迈出了勇敢的一步,这一步的迈出,说明在他的创作生涯中良心已经取得了胜利。

    《静静的顿河》在瑞典已经是家喻户晓,在这里作介绍似乎是多余的。这部作品以卓越的现实主义手法,描绘了哥萨克特有的性格,描绘了既是骑兵、又是农民,似乎互为水火、实则水乳交融、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的这样一种传统性格。书中没有对任何东西进行美化。哥萨克性格中粗鲁、野蛮的一面,在书中也详尽无遗地表现出来,毫不掩盖,毫不矫饰,但与此同时,又能感觉出作者对人的一切的尊重。肖洛霍夫无疑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但是他不在书中进行任何意识形态方面的说教。我们看到,他写的战争血泪斑斑,然而是一幅笔力雄浑、气势磅礴的画卷。

    哥萨克格里高力一再地从红军倒向白军、被迫违心地进行拼搏,这种拼搏以绝望告终,他既是英雄,又是受难者。他所继承的荣誉观念经受了最严峻的考验。他被历史的必然所击败,历史的必然在这里起了与古典文学中复仇女神一样的作用。然而,我们却同情格里高力,也同情两位令人难忘的女性:他的妻子娜塔莉亚和他的情人阿克西妮亚。她俩都因为他而遭受灾难。最后,他用马刀挖坟,埋葬了阿克西妮亚,回到自己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满头白发,除了一个年幼的儿子以外,他这一生中的一切都丧失了。

    书中的人物或者置身于人与人的关系中,或者活跃在战争风云中,而在整个人物画廊的背景上,展开的是一幅绚丽多彩、气象万千的乌克兰风景画:变化多端的草原四季风光,村庄周围草香四溢的牧场和吃草的马群,随风起伏的青草,陡立的河岸和河水永不停息的歌唱。肖洛霍夫永不厌倦地描绘着俄罗斯的大草原。有时候,他会中断故事的叙述,来倾吐自己的赞赏之情:“低低的顿河天空下的故乡草原呀!一道道的干沟,一条条的红土崖,一望无际的羽茅草,夹杂着斑斑点点、长了草的马蹄印子,一座座古冢静穆无声,珍藏着哥萨克往日的光荣……顿河草原呀,哥萨克的鲜血浇灌过的草原,我向你深深地鞠躬,像儿子对母亲一样吻你那没有开垦过的土地!”

    可以说,肖洛霍夫在艺术创作中并没有什么创新,他用的是使用已久的现实主义手法,这一手法同后来小说创作艺术中出现的一些模式相比,也许会显得简

    >> 单而质朴。但是,这一主题确实无法用其他手法来表现。他的波澜壮阔、洋洋洒洒的如潮之笔,使《静静的顿河》成为一部名副其实的“长河小说”。

    肖洛霍夫后来的作品《被开垦的处女地》(一九三二、一九五九),是一部描写强制性集体化和介绍集体农庄的小说,显示了肖洛霍夫喜爱充满喜剧色彩和富有同情心的人物,这部小说也具有永恒的艺术生命力。但毫无疑问,仅凭《静静的顿河》这部作品,肖洛霍夫获得这一奖赏就当之无愧。直到今天才享受这一荣誉,实在过晚了。但令人高兴的是,我们终于将当代一位最杰出的作家的名字列入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的名册。

    瑞典皇家学院赞同这一评选决定时,指出了“肖洛霍夫在描写俄罗斯人民生活中一个历史阶段的顿河史诗中所表现的艺术力量和正直”。

    先生,这一奖赏是褒奖正直和表示感谢,感谢您对当代俄罗斯文学的重大贡献,在我国和在全世界都十分清楚这一贡献。请允许我代表瑞典皇家学院向您表示祝贺,并请您接受国王圣驾颁发的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 受奖演说

    >> 长篇小说最能够使人深刻地认识我们周围广大的现实,而不是叫人把自己的小“我”想象成世界的中心。

    >> 这种体裁实质上是现实主义艺术家最广阔的活动场地。许多新的艺术流派都不赞成现实主义,说现实主义似乎已经不适用了。我不怕有人指责我保守,现在声明,我坚持相反的观点,我是坚决拥护现实主义艺术的。

    >> 现在常常谈到所谓文学的先锋派,认为这主要是在形式方面的最时髦的尝试。依我看,真正的先锋乃是那些在自己的作品中揭示出代表当代生活特征的新内容的艺术家们。整个现实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小说,扎根于过去艺术大师们的艺术经验,但是在发展中却获得了在实质上很新的、深刻的当代特点。

    >> 我说的现实主义,包含革新现实、改造现实以造福人类的思想在内。当然,我说的现实主义,就是我们现在叫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其特点是,所反映的世界观,不是消极的,不是脱离现实的,而是号召人们为人类进步而奋斗,指出千百万人向往的目标是可能达到的,并为千百万人照亮奋斗的道路。

    >> 我们生活在不太平的年代,但是地球上没有一个民族希望有战争。有一种势力,想把整个整个的民族投入战火。战争的灰烬,第二次世界大战漫天大火的灰烬,怎能不撞击一个作家的心灵?一个正直的作家,怎能不反对那些妄图让人类自我毁灭的人?

    >> 一个艺术家,

    >> 他的使命是什么,他的任务是怎样的呢?

    >> 要诚恳地向读者说话;要向人说实话,实话有时候是冷酷的,但总是勇敢的;要增强人们心中的信念,使人们相信未来,相信自己有力量创造未来。要做为世界和平而奋斗的战士,并要用自己的语言在影响所及的地方培养这样的战士。要使人们团结在人类正常的、高尚的追求进步的愿望之中。艺术具有影响人的智慧和心灵的强大力量。我以为,那些运用这种力量去创造人的心灵美、去为人类造福的人,才有资格称为艺术家。

    ◆ 点评

    推荐

    9.5分!静静的顿河,漫长的战争,俄国10月革命后,对外战争已然演变成发生在人民内部的长期战乱。

    这是一部记述俄国由沙皇帝制末期至一战期间,生活在顿河流域哥萨克民族的战争与和平的历史。无论为谁而战,无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受苦的都是百姓,没有人喜欢战争,战争来临的时候,没有人幸免于外。身处这股历史洪流之中的普通百姓该如何面对?如果生存?百姓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只能被选择。

    本书以麦列霍夫一家为主线,记述了与之相关所有乡亲、百姓、时代背景下发生在哥萨克民族间的一段混乱、血腥的历史。

    起初哥萨克们为了保护家乡,保护自己参加战斗,可最后演变成自相残杀,烧杀抢掠,白军、红军、叛军、土匪,来来回回,打来打去。村子里百姓哪也去不了,他们只能守着自己的土地勉强糊口度日,男人们都被应征入伍,老弱病残的只能待在家里,惊恐无助地接待着一批又一批不同性质的队伍来到家里吃住、抢掠。

    残酷的战争和内战夺走了顿河百姓的家人和财产,剩下老幼妇孺,满目疮痍的家园,与当初因为保卫家乡而参加起义期待的结果大相径庭。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格里高力最终决定哪也不去了,不逃了,回到家乡,结束随波逐流的流亡生活,带着一身疲惫和绝望麻木回到家乡,接受一切结果,虽然他到最后也没弄明白:打仗到底为了什么?

    哥萨克勇士们在对德战场上团结一致,勇武善战,打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那时虽然在沙皇统治下,但大家目标一致,国家及军人的荣誉感赋予了他们保护祖国的责任和使命,那时的哥萨克们敢于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做殊死搏斗。

    随着革命的到来,政权更替期间,国家内部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枪杆子里出政权,加上外国势力的介入,他们唯恐红军夺权,给白军源源不断地输送补给。苏维埃政权还未完全统一巩固之前,一切都在风雨飘摇中。

    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哥萨克们被不断征召进各种番号的队伍,他们起初对红军们是有信心的,红军们有组织守纪律,可是还不够成熟,在肃反过程中简单粗暴,这又激起了左右摇摆的哥萨克们的怒火,在接纳红军后再次暴动起义。

    格里高力就是这批哥萨克中的典型代表,他只有小学文化水平,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骁勇善战,头脑冷静,从不滥杀无辜、抢劫百姓,凭着自己在战争中不断积累的作战经验,和摇摆不定的政治立场,从暴动军到红军,再到暴动军、白军、红军、劫匪,这一路走来最高光的时刻成为暴动军一方的师长,两次加入红军,两次退出。

    其实他是清醒的,他一开始就看到了红军成为统治政权的可能性,可是他的求生本能导致他一再做出错误的判断,他只想回到家乡当个百姓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他谁也不想跟,这也是绝大多数哥萨克男人的想法。可,谁让他是个哥萨克呢?哥萨克注定要肩负起一家之主,一国之兵的责任,不管跟谁打,总是要打仗的,谁也不能幸免。

    他摇摆不定的性格,也表现在对待妻子娜塔莉亚和情人阿克西尼亚的态度上,他对爱情的态度和方式惊世骇俗,即便在野蛮、封建、落后的哥萨特人中,他那种不顾一切的行为方式还是令人大跌眼镜的。他不管不顾地就是要把邻居的老婆占为己有,甚至堂而皇之,公开地与她以夫妻同居。

    这是他性格中的率真、执拗、一根筋的一面。他从未对阿克西尼亚的丈夫感到抱歉,甚至还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几乎舍命救了司捷潘一命,被救了之后的司捷潘告诉他就在那场混战中他还朝着格里高力的后背打了几枪,可惜子弹不长眼没打中。而格里高力听到后也只是一笑了之。他就是这么天真、单纯、善良的性格,拎得清轻重缓急,分得清好坏对错,对得起亲朋好友,拒绝得了诱惑,信守得住承诺,受得住餐风露宿、风吹日晒。

    他拥有哥萨克所有最美好的品质,却在混乱的年代迷失了方向,丢失了信仰,他的信仰已经一退再退无处可退了。原来他们都是信仰上帝的,可战争让他们无所依傍,看尽残酷。后来他信仰苏维埃,可少数红军的行为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一再退出红军方。直到情人的去世,他才发现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随便吧,失去所爱所保护的家人,活着为了什么?失去家园和土地,打仗又为了什么?

    本书对格里高力的性格、信仰、人生观的变化描写得非常细腻翔实,把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哥萨克人及其生活的时代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我看到了一个栩栩如生、实实在在的现实中的人,看到了格里高力人性中的光辉,看到了众多哥萨克男儿们为之浴血奋战的残酷、茫然和无奈,看到了战争是如何摧毁、揭露人性中的善和恶的,看到了顿河两岸的女性们一如静静的顿河一般:丰饶、美丽、坚忍、默默无闻地承受和奉献着自己的一生。

    作者没有歌颂或指摘任何一方,也没有刻意宣扬某一方的意识形态,他只是从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百姓——哥萨克这样一群特殊的民族出发,客观地写出了一个时代的巨变,以及百姓们在这场变革中所承受和所经历的。

    本书中有大量关于顿河及草原一年四季的景物描写,非常唯美动人,本着现实主义的写法,本书也能带给人非常亲切的代入感、同理心。作者用了14年完成本书的创作,在年仅21岁的年龄就完成了本书的第一部,可见战争过早地催人成熟。本书在作者60岁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1965年),届时距离二战结束20年(1928-1940年期间陆续发表本书第一部,二战前夕),这项桂冠应时应景,值得嘉奖。

    2022-08-17 18:06:16 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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