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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又绝不只是个人之罪。这是体制所必然。我曾经说过,人性本有善、恶两面;健康、健全的社会与体制使人扬善抑恶,不健康、不健全的社会与体制则使人扬恶抑善。反右运动,以及建国后的一个又一个的运动,都是对人性内在的邪恶的大诱发,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大厮杀,逼迫着每个人既在不同程度上受到迫害,又参与对他人的迫害。可以说,体制异化了人性,异化了的人性又支持着体制。这样的“体制和个人的关系”:每个人既是体制控制,以至迫害的客体、对象,又是体制的主体、参与者,是最具有“中国特色”的。如果我们不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并力图改造这样的体制,那么,像1957年发生在我及我们这一代身上的这样的迫害他人以自救的悲剧,是会随时再演的:历史并没有真正成为“过去式”。引自 示众——反右运动中我在两次批斗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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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那几代“兔子”的故事是讲不完的。后来呢?到了我们这些晚生的校园里的“兔子”,就没有故事了,因为早已经被彻底地驯服了。还有当年的风流与狂傲,还有拍案而起的威风了么?没有了,也不敢了。校园里只剩下一批没有个性,从外表的衣着、语言到内在的思想、精神都被格式化的灰色的“动物”(因为分不清十二生肖,故只能统称为“动物”)。当然,近二十年,已经和正在发生变化,但精神的元气的真正恢复也还需要时间。引自 北大校园里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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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由政治活动家向学者的转变,原因自然是复杂的;在我看来,一个重要因素是先生尽管有着政治分析家的秉赋,却不具备政治实践家的气质(包括心理素质)。这种情况与鲁迅很相似:鲁迅无疑是有很强的政治意识的,鲁迅政治分析(当然不止于政治分析)的才华也是十分出众的,但鲁迅却一再地表示他不是政治家,他说:“凡做领导的人,一须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二须不惜牺牲,而我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也就不能有大局面。”鲁迅对自我心理素质、思维方式的这一分析也完全适合于王瑶师。引自 从麻木中挤出的回忆——王瑶师逝世一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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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天上课了,林庚先生穿着整洁而大方,一站在那里,就把大家震住了。然后,他缓缓地朗声说道:“什么是诗?诗的本质就是发现;诗人要永远像婴儿一样,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去看周围的世界,去发现世界的新的美。”引自 承担、独立、自由、创造——谈谈《民国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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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前后,国民政府教育部三度训令西南联大必须遵守教育部核定的应设课程,全国统一教材,举行统一考试等等。一这样的在当今中国教育中已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行政干预,却遭到了联大教务会议的拒绝,并公推冯友兰教授起草《抗辩书》。其文写得不卑不亢。对教育部的训令,“同人所未喻”,不明白者有四。“夫大学为最高学府,包罗万象,要当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岂可刻板文章,勒令从同”:此“未喻者一也”。“大学为最高教育学术机构”,“如何研究教学,则宜予大学以回旋之自由”,岂可由“教育行政机关”随意指令:此“未喻者二也”。“教育部为政府机关,当局时有进退;大学百年树人,政策设施宜常不宜变。若大学内部甚至一课程之兴废亦须听命教部,则必将受部中当局进退之影响,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进行,肃学生之视听,而坚其心智”:此“未喻者三也”。“今教授所授之课程,必经教部指定,其课程之内容亦须经教部之核准,使教授在学生心目中为教育部一科员之不若”:此“未喻者四也”。最后又归结为一点:“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自有其传统,“似不必轻易更张”。引自 承担、独立、自由、创造——谈谈《民国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