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鱼对《四种爱》的笔记(7)

我们生而无助。一旦我们完全清醒，就会发现自己之穷乏(loneliness)。在生理上、情感上和智识上，我们都需要他人；假如打算了解些事，哪怕是了解自己，我们都需要他们。
随着我们渐渐明晓事理，渐次明显的是，我们的整个存有就其本性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需要；不完满(incomplete)，不成器(preparatory)，空乏而又混乱(empty yet cluttered)；我们切需能解开纠结、收拾乱象的祂。

2023-11-17 21:50:14 回应

人类心灵，一般都热衷于褒扬或贬斥，而非描述及界定。它想使得任何区分都成为价值区分。
谈到需求之乐，我们往往用过去时态的语句，言说自己；谈起欣赏之乐，往往用现在时态的语句，言说对象。
我们此生，除了穷乏(neediness)，没有什么是永久的。

2023-11-17 22:30:11 回应

对那些与我们只有亲情纽带的人，要使我们称赞他们，通常得有个生离或死别。我们视他们为理所当然；这一理所当然，在情爱中无异于暴行，在这里却恰如其分。它切合亲情的惬意、平静之本性。要是屡屡高声表白，亲爱就失其为亲爱了；将亲爱公之于众，就像要搬家，将家俱摆出来一样。家俱摆在家里，很像回事；摆在阳光下，则显得寒碜、俗丽或怪模怪样。亲爱，可以说是潜渗到我们的生活之中。它跟平凡、不事装点的私人物品，一衣带水：软拖鞋，旧衣服，老笑话，在厨房熟睡的狗狗尾巴敲击地板的声音，缝纫机的嗒嗒声，落在草坪上的怪相木偶。
亲爱就像旧衣衫，舒适，随便，无拘无束。如果穿着接待生客，就显得没教养。不过，旧衣衫是一码事，将它一直穿臭是另一码事。游园会有游园会之装束，家居也有家居之装束，各有各的路数。同理，公众礼节与家庭礼节也有分别。二者之根本原则却是一样：“任何人都不得唯我独尊。”越是公共场合，我们服从此原则，就越“固定”(taped)或越正式。这里，有一些礼貌的“规矩”。越是在亲密场合，越不正式；但并不因而就不需要礼节。相反，亲爱诣其极致，所实践的礼节，其细腻、敏感与深微，公共礼节无法与之相比。在公共场合，礼制(a ritual)就够了；而在家里，你必须得有礼制所代表的实存(reality)，否则的话，最大的自我中心就会吹响振聋发聩的号角。你必须真真正正地，不唯我独尊；而在聚会上，掩藏起唯我独尊，足矣。因而就有了老谚语，“日久见人心”。
假如我们试图单凭亲爱活着，亲爱会“在我们身上变质”。
罗马诗人说“我恨，我爱”，说的是情爱。其他种类的爱，同样也会爱恨交织。它们自身就携带着恨的种子。倘若将亲爱弄成人类生活的绝对主宰，这些种子就会发芽。爱，一旦成为神，就沦为魔。

2023-11-19 15:03:52 回应

诸爱之中，友爱在某种意义上——是最非天性(natural)；它最非本能，最不肉身，最非关生物学，最特立独行，最不为生存所必须。它与神经系统，没啥关系；关于它，没有什么如鲠在喉；没有什么东西让你心跳加速，或让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本质上，它在个体之间；两人成为友人的那个当儿，在某种程度上就双双脱离群体(herd)。离开情爱，我们无人能够出生；离开亲爱，我们无人会得到抚养；可是离开友爱，我们照样繁衍生息。人类这一物种，从生物学考量，没有友爱之需要。团伙或畜群——群众——甚至会厌恶或不信任友爱。
亲爱和情爱，与神经系统的联系，与禽兽的共通处，都过于明显。你会感到牵肠挂肚，心底踢腾。可是在友爱中——在自由选择的这个光明正大、心如止水、理性的世界中——你脱离了这一切。在一切爱之中，唯有这种爱，仿佛使你升至神祇(gods)或天使的境界。
情人总是倾吐彼此的爱；友人差不多从不谈说他们的友爱。情人通常面对面，彼此沉浸；友人则是肩并肩，沉浸于某项共同志趣。尤其是，情爱（当它还在持续）必然只限于两人之间。而对于友爱，两人这个数目，远非必需，甚至也不是最好。
在这种爱中，恰如爱默生所说，“你爱我吗？”的意思是“你看见同一个真理了吗？”——或者至少意味着，“你是否在意同一真理？”某问题虽被他人看小，有人却跟我们一致认为，此问题事关重大，此人会成为我们的友人。至于答案，他则无须跟我们保持一致。
友人们仍将共同做事，不过，所做之事更内在，鲜为人赏，更难界定；仍是猎人，不过，关乎某些非物质的猎物；仍旧共事，不过所共之事，俗世不以为然，或尚且不以为然；仍是旅伴，不过所踏旅途种类不同。因而在画面上，恋人是面对面，友人则是肩并肩，共视前方。
友爱必须有所附丽，哪怕所附丽者只是对多米诺骨牌或白鼠之热情。一无所有之人，没什么可供分享；足不出户之人，不会有旅伴。
完全之友爱的标志，不是拮据困苦之时应给予帮助（当然要帮助了），而是给予帮助之后，于友爱毫无影响。那只是旁逸斜出，是个非常时刻。对我们总是太过短暂的相处时间，那是个可怕浪费。
跟情爱不同，友爱不打探(uninquisitive)。你成为某人的朋友，无需知晓或无需在意他已婚还是单身，无论他如何谋生。所有这些“无关之事，事实问题”，与“你看见同一个真理了吗”这个实质问题，有何相干？在一个真正的朋友圈里，每个人都只是其所是：什么都不代表，只代表自己。
我们相逢，就像独立王国的尊贵王子，处身国外，立场中立，脱离背景。这种爱（本质上）不但无视我们的肉体，而且无视我们所体现的一切，包括家庭、职业、过去及社会关系。
在家里，除了身为彼得或简，我们还背负一个一般角色(general character)；丈夫或妻子，兄弟或姐妹，长辈、平辈或晚辈。在朋友中间，我们不是这样。友爱关乎没有羁绊的无牵无挂的心灵。情爱会拥有赤裸之身体，友爱则会拥有赤裸之人格。
任何真正的友爱，都是一种分立(secession)，甚至是一种反抗(rebellion)。

2023-11-19 17:41:33 回应

在友爱中，我们留意到，每个参与者都不折不扣地代表自己——就是他那个偶然个体(the contingent individual he is)。而在情事中，我们就不只是自己了。我们还是代表。一些比我们更古老更非关个人的力量，在我们体内运行。

2023-11-20 13:04:54 回应

去爱，根本上就是，变得容易受伤。爱任何东西，你必定会揪心，还可能心碎。要是想确保心不受伤，你必须不把心交给任何人，哪怕是动物。用怪癖或声色犬马，谨小慎微地将心包裹起来；避免一切纠缠；将它安安全全地锁在你的自私这个保险箱或棺材里面。不过，在这个保险箱里——安全，黑暗，没有动静也没有空气——心会变质。不再心碎；心会变得坚不可摧，刀枪不入，无可救药。不想产生悲剧，或者至少说不想有悲剧之虞，唯一选项就是下地狱。天堂之外，唯一一块可让你完全免却爱的一切危险和扰攘的地方，就是地狱了。

2023-11-21 07:12:31 回应

3.现代哲学“主义”林立。“恨”的话语，特别发达；“爱”的言说，则苍白贫乏。若有亲友陷于绝望，我们做劝导，除了提供心灵鸡汤，似难有醍醐灌顶或振聋发聩之论。
4.我们的教育里，爱的教育似乎是缺失的。国朝教育似乎以爱国为最高的爱。然而，这种爱的基底却是“恨”，对西方的恨，对某某帝国主义的恨。
美国学者罗洛·梅(Rollo May)说：“冷漠是意志与爱的退缩，是一种‘无所谓’的表示，是一种参与性的悬搁。”因为“参与性的悬搁”(a suspension of commitment)，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宇宙，就成了一堆物质，成了自然资源；跟我们共居此世的芸芸众生，则成了一个个欲望主体或利益代表者，充其量只能算作人力资源。

2023-11-21 18:45:15 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