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而世间有两种人(俗人与伪君子)的生活最不本色,“‘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伪君子’则竭力掩盖本色”,因此他们的生活也最不艺术,说明他对俗人与伪君子的生活是不苟且的、否定的。
一味亟于效率,结果就会流于浅薄粗疏,无可救药。中国人在全世界是被推为最重实用的民族的,凡事都怀一个极近视的目标:娶妻是为了生子,养儿是为了防老,行善是为了福报,读书是为了做官,不称入基督教的为基督教信者而称为“吃基督教”的,不称投身国事的军士为军人而称为“吃粮”的,流弊所至,在中国,什么都只是吃饭的工具,什么都实用,因之,就什么都浅薄。
你能否在课外读书,不是你有没有时间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决心的问题。
你如果在读书中寻出一种趣味,你将来抵抗引诱的能力比别人定要大些。
兴味要在青年时设法培养,过了正常时节,便会萎谢。
兴趣要逍遥自在地不受拘束地发展,所以为培养读书兴趣起见,应该从读课外书入手。
你与其读千卷万卷的诗集,不如读一部《国风》或《古诗十九首》,你与其谈千卷万卷希腊哲学的书籍,不如读一部柏拉图的《理想国》。
第一,凡值得读的书至少须读两遍。第一遍须快读,着眼在醒豁全篇大旨与特色。第二遍须慢读,须以批评态度衡量书的内容。第二,读过一本书,须笔记纲要和精彩的地方和你自己的意见。记笔记不特可以帮助你记忆,而且可以逼得你仔细,刺激你思考。
人生来好动,好发展,好创造。能动,能发展,能创造,便是顺从自然,便能享受快乐,不动,不发展,不创造,便是摧残生机,便不免感觉烦恼。
总之,愁生于郁,解愁的方法在泄;郁由于静止,求泄的方法在动。从前儒家讲心性的话,从近代心理学眼光看,都很粗疏,只有孟子的“尽性”一个主张,含义非常深广。一切道德学说都不免肤浅,如果不从“尽性”的基点出发。如果把“尽性”两字懂得透彻,我以为生活目的在此,生活方法也就在此。人性固然是复杂的,可是人是动物,基本性不外乎动。从动的中间我们可以寻出无限快感。这个道理我可以拿两种小事来印证:从前我住在家里,自己的书房总欢喜自己打扫。每看到书籍零乱,灰尘满地,你亲自去洒扫一过,霎时间混浊的世界变成明窗净几,此时悠然就坐,游目骋怀,乃觉有不可言喻的快慰,再比方你自己是欢喜打网球的,当你起劲打球时,你还记得天地间有所谓烦恼么?
朱子有一首诗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是一种绝美的境界。你姑且闭目一思索,把这幅图画印在脑里,然后假想这半亩方塘便是你自己的心,你看这首诗比拟人生苦乐多么惬当!
詹姆斯的《与教员学生谈话》那三篇文章(最后三篇)尤其值得一读,记得我从前读这三篇文章,很受他感动。
古今许多伟大人物常能在仓皇扰乱中雍容应付事变,丝毫不觉张皇,就因为能镇静。现代生活忙碌,而青年人又多浮躁。你站在这潮流里,自然也难免跟着旁人乱嚷。不过忙里偶然偷闲,闹中偶然觅静,于身于心,都有极大裨益。你多在静中领略些趣味,不特你自己受用,就是你的朋友们看着你也快慰些。
思想革命成功,制度革命才能实现。
老庄经过流俗化以后,其结果乃为白云观以静坐骗铜子的道士。易学经过流俗化以后,其结果乃为街头摆摊卖卜的江湖客。佛学经过流俗化以后,其结果乃为祈财求子的三姑六婆和秃头肥脑的蠢和尚。这都是世人所共见周知的。
社会是专制的,是压迫的,是不容自我伸张的。比方九十九个人守贞节,你一个人偏要不贞,你固然是伤风败俗,大逆不道;可是如果九十九个人都是娟妓,你一个人偏要守贞节,你也会成为社会公敌,被人唾弃的。
人是一种贱动物,只好模仿因袭,不乐改革创造。所以维持固有的风化,用不着你费力。你让它去,世间自有一般庸人懒人去担心。可是要打破一种习俗,却不是一件易事。物理学上仿佛有一条定律说,凡物既静,不加力不动。而所加的力必比静物的惰力大,才能使它动。打破习俗,你须以一二人之力,抵抗千万人之惰力,所以非有雷霆万钧的力量不可。因此,习俗的背叛者比习俗的顺从者较为难能可贵,从历史看社会进化,都是靠着几个站在十字街头而能向十字街头宣战的人。这般人的报酬往往不是十字架,就是断头台。可是世间只有他们才是不朽,倘若世界没有他们这些殉道者,人类早已为乌烟瘴气闷死了。
社会也是如此,它能否生长滋大,就看它有无突变式的分子;换句话说,就看十字街头的矮人群中有没有几个大汉。
我们要能于叫嚣扰攘中:以冷静态度,灼见世弊;以深沉思考,规划方略;以坚强意志,征服障碍。
“道德的宇宙”是与社会俱生的。如果世间只有我,“道德的宇宙”便不能成立。比方没有父母,便无孝慈可言,没有亲友,便无信义可言。人与人相接触以后,然后道德的需要便因之而起。
一般人误解恋爱,动于一时飘忽的性欲冲动而发生婚姻关系,境过则情迁,色衰则爱弛,这虽是冒名恋爱,实则只是纵欲。
中国一般学者的通病就在不重根基而侈谈高远。
黑格尔以为凡悲剧都生于两理想的冲突,而安提戈涅是最好的实例。就克瑞翁说,做国王的职责和做父亲的职责相冲突。就安提戈涅说,做国民的职责和做妹妹的职责相冲突。就海蒙说,做儿子的职责和做情人的职责相冲突。因此冲突,故三方面结果都是悲剧。
“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可也。”有这样果决,悲剧决不会发生。悲剧之发生就在既不肯舍鱼,又不肯舍熊掌,只在那儿垂涎打算盘。
这些朋友的毛病都不在“见不到”而在“摆脱不开”。“摆脱不开”便是人生悲剧的起源。畏首畏尾,徘徊歧路,心境既多苦痛,而事业也不能成就。许多人的生命都是这样模模糊糊地过去的。要免除这种人生悲剧,第一须要“摆脱得开”。
我幼时,有一位最敬爱的国文教师看出我不知摆脱的毛病,尝在我的课卷后面加这样的批语:“长枪短戟,用各不同,但精其一,已足致胜,汝才有偏向,姑发展其所长,不必广心博鹜也。”十年以来,说了许多废话,看了许多废书,做了许多不中用的事,走了许多没有目标的路,多尝试,少成功,回忆师训,殊觉报然,冷眼观察,世间像我这样暗中摸索的人正亦不少。
是第一流美术作品都能使人在微尘中见出大千,在刹那中见出终古。
这些有趣味的人和物之中自然也有一个分别。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浓厚的喜剧成分;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深刻的悲剧成分。引自 《给青年的十二封信》读书笔记(摘录)
2016-06-13 19:5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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