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可夫斯基的镜子对《来燕榭读书记（上下册）》的笔记(12)

六经图

此万历新都吴氏仿宋刊《六经图》，大册棉纸初印。《天禄后目》称其极精。余得之汉学书店郭石麒许，价甚廉。原是残书两部配成，出长白昌龄及四明卢氏抱经楼。昌龄之书割去序目，以充宋本，余别以抱经楼本补其失叶，序目恐仍缺失，今不可补矣。半年来余颇收书，然多用钱而所得非必精本。与市贾较量，终不可胜其狡狯也。郭君则否，谦谦君子复不计价。余获残本《宋文鉴》七十余卷，仅用百元。归视之，宋刻竟居十之七八。以示张菊生丈，叹赏备至，实为得意之事。除夕守岁检书，因题书耑。今日书林固犹有陶五柳钱听默流亚，风流未歇，是可念也。三十八年一月廿八夜，黄裳。

余得此书凡二本。一昌龄旧藏，即此四册。皆黄腊笺覆面，内衬康熙宣纸；一抱经楼藏，原装，凡四五册。盗掠得归，已为重装。卢氏书乾没不归矣。昌龄得此书，割去卷首熙春楼牌记，别钤一印，以充宋板。藏书家技俩如是，可见旧目所著宋元旧板，未可尽信也。此书旧衬纸数百叶亦为易去，最是可惜。乙丑七月廿九日，暑退凉生，展卷漫书。试（P10）黄鹤楼笔会所赠扬州制鼠须笔，殊不佳。墨则旧储汪近圣和州太守圭璧光，极细黑，信是名物。黄裳。

P11，六经图，卷一，《来燕榭读书记（上）》，《黄裳集 古籍研究卷V》，山东人民出版社2022年2月第1版

【查】：昌龄，姓富察，字敷槎，号堇斋，清蒙古镶白旗人，世居长白山。他是雍正元年（1723）进士，官翰林院侍讲学士。

蜀国弦

此万历刻本《蜀国弦》，残存下卷，传本甚稀。殆亦当时宦蜀者书帕之刻也。所选亦殊杂沓，惟明人之作或有赖此得存者。类书只此一端可取也。得之上海旧肆架上，携归漫记。丁西五月，夏至后一日，黄裳。

此册残存下卷，世无著录。余不以丛残而弃之，留箧衍中。以装池无人，遂未整修。五年前与群书具罹盗劫，近始归来，已加修治，楚楚可爱矣。己未夏至后二日，黄裳记。

藏书中精本凡七百种，二千三百余册，至今靳而不归。以诘主者，多方推卸，且云余家书皆珍重护持，其敝坏者皆为装池，不忍便还。此《蜀国弦》是也，何可笑乃尔。重展因记。时己未十一月十三日，晴窗。

《蜀国弦》二卷，存卷下。汝南君雨选辑，万历刻。九行，十八字，白口，单边。前有目。

P21，卷一

【切韵考】

丁酉春初，传薪书店收旧本多种于陕石徐家，即徐志摩家也。余挟取数十册以归。中多拜经楼、士乡堂物。二君皆经生而藏书有名者。似此小册乃仲鱼阅本，有其印记。传本甚稀，雕椠精雅。展阅之余，一种书香自生，真妙品也。徐贾语余，陕石人家尚有吴兔床嫁女之书两箱，后亦不知果出否。宋刊棚本王建宫词则确是此中白眉，余则未及见之。回思如梦，可为一慨。己酉残冬十一月廿六日，天气阴晦，重展卷书。黄裳。

《切韵考》四卷，康雍间刻。十行，十九字。上下黑线口，板心上记字数，下有穆伯芳刊字样。全书二万一千三百四十四字。刊极精雅。前有作者广陵李邺序，接目录。卷尾有门人沈灏校刊跋尾。收藏有“安序堂藏书记”（朱长)、“仲鱼”（朱白文联珠印）、“士乡堂珍藏”（朱方)、“南湖徐氏藏本”（朱方）、“积此书良匪易愿子孙勿轻弃”（白方）。扉叶题书名，又“江都李衡山著”“字韵考嗣出”两行。钤“衡山氏”朱文大方印。

P12，卷一

【读书脞录续编】

此孙志祖《读书脞录续编》四卷，罕传。此册出拜经楼旧藏，有兔床校笔，其卷一第九叶、卷三第十二叶皆是也。卷尾钤免床手校小印。前录七卷系早刻，不知尚可旦暮遇之否。志祖撰《家语疏证》六卷，余有乾隆刻，莫友芝物，刊亦甚精。丁酉（1957年）正月廿七日，晴窗记。

得此书后近二年矣。昨始于市上得《脞录》七卷原刻本，刊于嘉庆己未，前有自叙。后二年而志祖死矣。此册尾有紫来阁印，盖出于硖石徐氏者，徐志摩伯父旧藏物也。估人言，其家尚有书不少，惟不能更出矣。戊戌（1958年）腊月十七日三跋。

此书得于五年前，出于硖川徐氏。徐绍樵挟之来沪。实由一汪某居间。汪素无正业，只跑乡串镇，然常得异册。其兄设肆于静安寺，则余旧识也。兔床家书经其手来沪者不下数百册，余所得不过奇零而已。近闻又得兔床小像并其姬人小影，以归上海图书馆。上有黄荛翁陈仲鱼诸君题诗。又有宋书棚本《王建宫词》一册，亦出陕石。中多缺番，惟卷尾牌记存焉。此亦书林一小沧桑也。壬寅（1962年）元旦，暖如仲春，下（P163）午偕燕漫游淮海路上，归来展书记。

P164，卷二

余冬琐录

癸巳十月初八日，余纳采于当湖朱氏，偕新妇去姑苏妇家省识，饮于松鹤楼，漫游玄妙观中旧肆，得书数种，此其一也。三月后装毕寄至，漫记。甲午人日，黄裳小燕。

得此书后一年，得藏絸园老人《岳麓双松图》绢本，笔墨精妙，疏古可爱。小燕亦极赏之。笔墨因缘如此。甲午腊尾更记。

此册买归后未遑展读，昨夜无事，漫阅一过。于卷中得知徐伯吹卓荦精庐遗事，取证余所藏爱日精庐藏雪溪诗、西渡诗、野处类稿等，授受源流，一一俱合，为之大快。徐孝先一生作幕，与毕秋帆、翁方纲、盛百二等善，交往之迹，一一可于此中见之。《儒林外史》所写清初幕友种种，与此一一吻合，更记闽中秦陇风物，临清民变亦详记之，良史料也。孝先亦颇藏书，但佳本无多，黄荛翁曾得其书数种，有跋语，余曾见之，即所谓光福徐氏怀新馆藏本也。荛翁《金兰集稿》跋，引钱竹汀语云，达左字良夫，世居吴之光福山。今有徐友竹，善铁笔而富藏书者，即其子孙。友竹，孝先号也。此录中亦有刻金兰集纪事，可参（P75）看。荛翁跋明刻《文温州集》云，今孟陬下浣，观书学余书林，主人以新得光福徐氏书故，邀余鉴别之。翻阅一过，大都是有明及国初诸人文集，无当意者。惟此尚为名书云云，即怀新馆所藏也。此书后由周越然家流出，余曾一见而未之收，以此忆之。孝先嘉庆三年犹存，而荛翁前跋在嘉庆元年，是非身后书散也。凡此种种，叶昌炽纪事诗皆未之及，余故不嫌琐琐跋之。甲午九月初五日，雨窗记，黄裳。

得此本后二年，方见合众小丛书亦收此琐录，系据旧抄本移录石印者。强分二卷而断于乾隆四十年乙未六十四岁，以下并佚。文字亦小有异处。跋云原书二册，书友王晋卿得之，遂据传录。有钦韩曾读小印，盖曾藏沈小宛家也。案絸园没于嘉庆三年戊午，年八十七。余此本正讫于是年。甲寅自编诗集讫，名《絸园诗钞》，未见。又有西京职官印录，钤拓精甚，余后亦得一本。又许兆熊辑有《烟墨著录》，录先生书画并附名家题识，又先生所著所刻序文，刻梓甚精，成于嘉庆二十二年。此本余后亦收有一帙。孙二份，字守拙；保，字小城，亦工篆刻，好收藏，与凫舟相契。昨访源来索此册归，而絸园岳麓双松图装池亦就。乃张之素壁，并记数语于此。乙未六月廿五日，晨窗记。

《絸园烟墨著录》与《许氏家集》后俱收得，皆石契斋刻，书作颜体，写椠精甚。又收得南峰近咏等原刻二种，此皆三吴名书，快事也。庚子四月初五日更记。

《贩书偶记续编》著录有一卷本，嘉庆二十二年精刊，（P76）未见。书囊无底，信然。辛西八月初四，雨窗灯下记。

《余冬琐录》一卷，絸园老人自订。旧抄本。九行，十九字。前有自为题记。起康熙壬辰一岁，讫嘉庆戊午八十七岁。

P77，卷一

【出塞日记】

此卢雅雨出塞集，久耳其书，终悭一遇，今日偶见之于来青阁，系言言斋中烬余，亟得之归，欢喜之至。此册题出塞日纪，而前更有《橐中集》三叶，仅存潘果一序，不知尚有缺佚否。诸家藏目仅北京图书馆善本乙目中有之，亦不分卷，似全书只此而已。近日故书绝少，尘事复丛集，忧患频来，几无生人之乐。乃更收此戋戋小册，破一夜忧。人世有情，如此如此。不禁叹息而跋之。丁酉七月半，黄裳。

此夏湘人作，雅雨高弟也。前只忆见曾亦有此书，遂匆匆跋之，因以致误，书此志愧。丁酉九月杪。

二十余年前得此书于忧患中，此后即不复买书。旧日所储，亦多出以易米。又十年，再罹巨劫，书卷扫数为群盗所攫，余亦几不免于死。己未夏至前一日，书又归来，先得通常本千余册，此其一也。真如华胥一梦。雨窗展卷，感慨无已。漫志首简。

P82

【庚申以后所收书目序】（1980年）

三十年前余日以买书为事，几无日不得书，书市亦最盛。挟册归来则读之，考索其源流及转徙踪迹，登之簿录，举凡纸墨行格印记之属，一一记之。积久有十数巨册。自遇劫难，此事便废，而书市更寥落可怜，旧本亦几绝迹人间矣。自前岁起，少少出游。吴下武林，皆曾数至。徘徊昔游之地，偶亦觏书林故友，亦间有以一二小册示余者。偶发兴亦买数种，如拾旧欢，时以自笑。箧中尚存此咸丰辛亥岁制红格旧笺三十许枚，即取以为簿录。旧书不多见，此笺亦未必一时用尽也。连日溽暑，颇不可耐。念当年挥汗理书之事，几如梦寐。惟于此中可得少许清凉也。因著其缘起。时庚申六月十四日。明日为余六十一岁生朝也。黄裳记于来燕榭之南窗下。

P94，卷一

失题 （1954年）

上月吴下文学山房寄示一单，中有此书，未即洽购。前日偕小燕去苏，游怡园虎阜归来，又过文学山房，遂买之归。西畇草堂书，余有二本。一旧抄《马石田集》，有渔洋手跋，亦有遵跋；一旧抄《明人集》。并此而三矣。袁氏贞节堂钞本前此未之见也。又于肆中见天启刻《国史纪闻》残卷，余旧藏一本，张序佚去首叶，遂亦补完，甚以为快。余与小燕同游，每得异书。前于杭城配得宣德刻《晞颜集》半部，汪氏振绮堂故物也。皆得剑合珠圆，实最妙事。今晨小燕归越中去矣，夜窗灯前展卷，雨声淅沥，漫记数语，以识岁月。时甲午夏至前四日，黄裳记。

P88，卷一

参看山东人民出版社《黄裳集 古籍研究卷VI》其中《惊鸿集》P315

邗江三百吟

此本前有朱椒堂为弼序，小燕高祖也。椒堂为阮云台门人，兰痴为阮伯元舅氏。是以撰序后并为制象赞，两家交情可见。此为奇书，不异一邗上风俗地理志。远绍东京梦华武林旧事余维。求之并世，殆无与并。传本基稀，旧为陈文田藏书，壬辰初夏得于徐绍樵许，漫志。

P91，卷一

寒云手写宋本提要

此《寒云手写所藏宋本题要》凡二十九种景本，流传绝罕。余知有此书，求之却终未能得。今晨去愚园路孙伯绳处观八行十七字宋板《花间集》，赏心悦目，快慰之至。归途于旧肆架上抽得此册，亟买之归，是余于宋板书别有胜缘也。

此二十九种中余曾得赏玩者约四五种，皆铭心绝品。寒云写记至详，凡板刻、初后印、装湟、收藏印记等，莫不一一记之，可见得书欢喜之状。惜其未几而流散也。此为叔弢先生印本。先生印书甚多，皆罕流传，此本尤甚。壬辰五月初二日，小燕。

《寒云手写所藏宋本提要》廿九种，据原迹影印本，半叶十行。大方题耑并跋云：“寒云既鬻所藏宋本，一日携此册付我，相与太息。有蒙叟挥泪汉书景象。辛未春二月，寒云化去。叔弢见过，偶语及此，许为影印。皕宋书藏，散落人间，仅此区区，为同嗜谈助耳。大方。”

P101，卷一

素园石谱

此《素园石谱》四卷，椠刻颇精，印亦甚早。余获之石麒许，可珍爱也。壬辰（1952年）十一月记。小雁。

此书有故宫石印本，神采全丧，此犹是绵纸初印之册，并世盖不数数睹也。余得书每喜跋尾，世多病之，以为是他日售书之广告也。然余岂欲售书者哉。且所跋亦非全为夸示，其有残帙或缺病，皆不少讳。然似此册，不道其佳，岂非无目。此事殆难言矣。鸡儿年梅雨季节重跋。

P138，卷二

顾氏文房小说三种

此阳山顾元庆大有翻宋本小说，存三种。黄氏士礼居旧藏也。读荛翁题跋，知当日所收，亦无全书。余尚有《杨太真外传》一种，亦黄皮纸印本，有叶石君黄丕烈两家印记，亦此类也。荛翁于书衣各题数字，留此亦可当一百嘉俊物也。乙已（1965年）三月初三日记，明日清明。黄裳记于来燕榭中。

此数行为黄荛翁书，亦可珍重。士礼居藏本为藏书家珍异久矣。尝见恶刻而丕烈草草跋两行，亦为人以重直易去，大可笑。反不如此只存数字为妙也。黄裳记。

Ｐ160，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