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唐诗综论》的笔记(2)

这里谈到了对结构的约束与自由之间的平衡问题。律诗作为一种文字结构，对仗性给出了一种约束，后文谈到的平仄关系给出了另一种约束。与较少约束的乐府诗以及更多约束的长律相比，律诗在恰当的约束下反而获得了更大的艺术成功。 可与此相映照的是，群结构通过对集合上的运算关系施加封闭、可结合、具单位元、可逆的约束并放弃对交换性的要求，黎曼几何通过对度量关系所施加的约束（度规由正定二次型给出）并摆脱了必须嵌入在欧式空间内的限制，从而在数学和物理上获得广泛的应用。 再补充个例子，当我们将复变函数的局部微分结构从两个自由度降至一个自由度时便获得了解析函数，由此导向了柯西积分定理等重要结果。

从这里可以观察到诗歌或更一般的韵文作品在结构上的某种演变。在各类韵文当中，诗对格律的要求最严，约束也就最多；词不如诗齐整，但依然受词牌的约束；散曲的约束相对词就更少了。然而从其产出及影响力来看，却是诗大于词更大于散曲。 韵文作为受音律约束的文字艺术，诗处在这个艺术原野的核心，所受约束松紧适宜，即给予可供诗人依倚的桁架，又留有足够诗人腾挪的空间——大道如砥小径深幽正是沿途观花的好去处，好诗自然产出丰富。 词作为诗余，在放松约束之后得到了更广泛的文字组合空间，然而这种自由在给予词人以方便的同时却也提高了从中撷取最优组合的难度，这正如同计算机能轻易打败象棋却难以应对规则更少自由度更高的围棋——在偏离路径深入荒原之时发现一朵小花需要更敏锐的觉察力。产出佳作的难度即已提高，而人力并不与之俱增；佳作难得，那么词这种艺术形式的生命力也就不及于诗了。 当词这一形式走到了接近艺术原野的边缘，接下来的路向有二：一是延续放松约束的趋势，给自己进一步松绑，便踏入了散曲这一新艺术形式的领域；二是反其道而行之，从诗乃至于骈文那里借取套路以为己用，“南宋以后慢调中逐渐出现了接近于四六骈文的词句”便是其体现，然而走老路终究不是艺术正道，故而不久“也就逐渐完结了它的生命”。 韵文这种发展模式让人想起恒星的壳层燃烧模型，当核心的氢燃烧殆尽时开始燃烧周围的氢壳层，而当氢逐渐耗尽时则开始燃烧氦、碳、氧等。越往后燃料所能提供的能量越少，燃烧的时间越短暂，恒星的生命也就在这递相推进的过程中走向完结。而当摆脱了音律这一约束，小说这一文学形式便得以绽放出如超新星一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