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 蛹对《惶然录》的笔记(1)

摘记

头脑里的旅行
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四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我的梦堍里便渐渐升起长旅的韵律，这种长旅指向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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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一种人们欣然回家的方式，转向另一个人的房产，转向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宽敞的办公室。我走近我的写宇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面对着我现实中的帐本，面对着我给他人记数的帐本，面对着我使用过的墨水瓶，还有不远处S弓着背写下的提货单，我的眼里充盈着泪水。我觉得我爱这一切，也许这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爱，或者，即使世上没有什么东西真的值得任何心灵所爱，而多愁善感的我却必须爱有所及。我可以滥情于区区一个墨水瓶之瞅，就像滥情于星空中巨大无边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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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来说，在一种远方的生活里，这个人将比今天的他意味着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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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我不知道它由哪些乐器组成，不知道我内心中喧昀和撞击的是何种提琴和何种竖琴，是何种木鼓和何种铜鼓。我听到的是一片声音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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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物的单调包围着我，就像我进了监狱。而今天是我狱中岁月中的一天。不过，那种单调只是我自己的单调。其实，每一张即便是昨天与我们相逢的人面，在今天也有了完全不同之处，因为今天不是昨天。每一天都是特定的一天，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另外的一天与之相似。只有在心灵中，才会有绝对的同一(尽管是一种虚假的同一)，使很多亊物与很多事物相类聚并且被简化。世界是由海角和尖峰组成的，我们的弱视症使我们只能看到四处弥漫的薄薄迷雾而已。
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逃离我的所爱。我想要出发，不是去缥渺幻塊中的西印度，不是去远离其他南大陆的巨大海岛，我只是想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或者荒麽，只要不是在这里就行。我向往的只是不再见到这些人面，不再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日子。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e成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个我，以此得到喘息。我想要睡意临近之感，这种睡眠是生活的期许而不是生活的休息。靠着海边的一个木棚，甚至崎岖山脉边缘的一个山洞，对于我来说都够了。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淸上从来都是亊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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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周围的一切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以它的血肉和生命的一切经验渗透着我们，就像巨大蜘蛛之神布下的网，在我们轻摇于风中的地方，轻轻地缚住我们，用柔弱的陷阱诱捕我们，以便我们馊侵地死去。一切躭是我们，而我们就是一切。但如果一切都是虚无，那么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一道阳光暗去，一抹突然间阴沉通人的乌云移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起，寂静降临了，抹去了这些特定的面容、这些嗡嗡人语，还有谈话时的轻松微笑，然后星群在夜空中如同残缺难解的象形符号奄无意义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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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比一个人更丰富，比很多人更丰富，比我们自己每一个人的无限增殖更丰富。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也可以因周围的一切而高兴或者悲愁，从而有别于自己。我们的存在是一片巨大的殖民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有所有各各相异的思想和感觉共处其中。今天，当工作不足带给我合法空闲从而让我记下这少许印象的时候，我是小心抄写它们的人，是刚才还在闲中得乐的人，是遥望天空即便并不能从这里真正看淸什么的人，是思考这一切的人，是轻易地得到生理感觉并且注意到自己双手一直有些发冷的人。像一个千差万别但紧密聚合的群体，我的整个世界由不同的人组成，是形单彩只的组合工程，其静静的身子伏在B先生高髙的写宇台前写作。在这里，我找到了他从我这里借走的吸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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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的一种粗俗形式。是的，我生活在无比肮脏而且平常的真实生活中，也生活在无比激烈而且持久的梦幻化生活中。我像一个放风时醉酒的奴隶——两种痛苦同居于一具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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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拖者自己走，做者我不思意做的事情，梦想着我不能拥有的[……]像一面没有刻度的公共时钟已经停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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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室要下班了。我缓缓地合上枨本，抬起跟睛，泪水盈眶地疲倦不堪，所有混杂的情感在心头涌起。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只感觉到一种悲凉，因为下班可以意味着我梦想的结束，我合上枨本的动作可以意味着跨越了自己不可修复的过去。我将进人生命的睡眠，不是带着丝丝疲倦，而是带者孤单和困境。我陷人混乱意识的潮涨潮落，陷人黑暗夜晚的浪谷，陷人怀旧和孤寂的外在限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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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想象的核心错误，就是这样的观念：别人都像我们并且必定像我们一样感受。人类的幸运在于，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自己，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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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凭着阳台，欣悦于B照，我看着整个城市的千姿百态，唯有一种想法涌上心头一任何牢不可破的东西都将死亡，都将消失，都不能再见到阳光倾洒街市，不能思考和感觉，都将把我遗忘，就像对待废弃的包装纸，来对待太阳的运行以及它的整个自日。它们在生命的偶尔努力中不辞而去，就像一个人将沉甸甸的外衣脱在大床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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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支没有完成的琴弓，灵魂从来不能存在于它的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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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一次写下什么以来，几个月过去了。我的理解力处于休眠状态，而我活得像一个别的什么人。我经常有一种代理他人快乐的感觉，我并不存在。我一直是别的什么人，不动脑子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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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只能看见他已经看见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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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流云飘过太阳，也足以给我伤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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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一道郊区墙界以后对那边乡村的一瞥也许比另一个人整整的一次旅行，还要给我更多强烈的自由之感。我们在此观察事物的驻足之点，构造了一个倒转金宇塔的顶端，整个金字塔的基础则无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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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碰巧坐在咖啡馆里，平静地记录下这些曲曲折折的思考。这些思考来自某些东西的激发，一如我走在大街上的情形。我不知道澈发物是些什么，一丝撖小阳光的突然颤动，一种含混不淸的喧嚣，对香气的记忆或者音乐的一个片断，每一样都可以成为不可知道的外部影响以搅乱心弦。
我不知道这些思想正在什么地方形成导引，或者不知道我将在什么地方形成对这些思想的选择性导引。今夭的日光迷蒙，潮湿而且温暖，暗淡得还不那么凶，有点奇怪地一成不变。一些我还无法理清的感觉折磨着我。我感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一些讨论的线索。写下的词语完全不听使唤。意识里暗区四伏。我写着，或者更像是抄写着，这些语旬不在于言说什么特定的事情，而在于使自己在恍惚中能够做点什么。对于写下松软笔迹的秃头铅笔，我无心将其削尖。我慢谩地朝咖啡馆里用来包三明治的白纸(他们向我提供的，因为我没有要别的东西而且别的东西也没有了，于是这张纸至此犹白）写着。我感到充实，向后靠了靠。黄昏在—种霉气沉沉和犹疑不定的光线中降临了，沉闷而且无雨……我停止了写作，只因为我停止了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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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靠不属于自己的这些印象而活着，挥霍着身分的放弃，身为自己的时候反而总有他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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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将带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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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影子般的时间里，我不能思想、感受或者愿望。我设法写下来的东西，只有数字或者仅仅是笔的停顿。我一无所感，甚至我所爱之人的死亡，似乎也会远远离我而去，成为一件用外语发生的事件。我也一无所为，就像我在睡觉，我的语8、姿势以及举动仅仅是一种表面的呼吸，是一些器官有节奏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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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全看我们是如何把它造就。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而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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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航游了毎一个大洋，但很少航游他自己的单调。我的航程比所有人的都要遥远。我见过的离山多于地球上所有存在的高山。我走过的城市多于已经建起来的城市。我渡过的大河在一个不可能的世界里奔流不息，在我沉思的凝视下确凿无疑地奔流。如果旅行的话，我只能找劲一个模粞不淸的复制品，它复制着我无須旅行就已经看见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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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人
有些人把他们不能实现的生活，变成一个伟大的梦。另一些人完全没有梦，连梦一下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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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为了知识而阅读，当然徒劳。另一个人为了生活而享受自己，同样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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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郁闷就是这样的东西:灵魂失去丁哄骟自己的能力，失去了虚拟的思想通道一灵魂只有凭借这个通道才可以坚定地登上真理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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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写作是失去我自己，但是所有的人都会失落，因为生活中所有的事钧都在失落。不过，不橡河流进人河口是为了未知的诞生，我在失落自己的过程中没有感到喜悦，只是感到自己像被髙高的海浪抛到了沙滩上的浅池，浅池里的水被沙子吸干，再也不会回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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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消逝！[……]我过去和未来的所为都从不可追！我过去和未来的所有都永不可驻！死者！那些在我孩提时代昝经爱过我的死者。当我回忆他们的时候，我的整个心已经冷漠，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从每一顆心灵里放逐，孤零零游荡在自己的暗夜里，像一个乞丐在沿街每一张紧闭和寂静的大门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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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折磨着我；陪伴则压抑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搅乱着我的思想;我以一种特殊的抽象方式梦想他们的在场，而我的任何分析能力都无法解说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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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它恰恰是因为我恨它。我兴致勃勃地观察它，恰恰是因为我实际上惟*对它的感觉。一片让人霁常倾心的风录，作为一张画，通常是为一张不舒服的床而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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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意相信，帮助或者慈善，在某种悄況下也是干涉他人生活的一种恶行。好心是一种心血来潮，我们没有权利让自己即便是人道的或者侠义心肠的一时兴起，使他人成为受害者。施惠总是强加于他人的亊情，这躭是我对此大为憎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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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有就是被占有，然后是失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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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和听是生活中唯一离尚的事情。而其他的感官都是粗俗和平庸的。真正的资族意味着从来不触摸任何东西。永远不要靠得太近一这就是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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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像什么人绕起来的一个线团。里面的—些感知可以拆解开来拉出足够的长度，或者也可以好好卷起来。但是，就像这个线团，问题是没有人耐烦地把它绕成一个球，它已经乱七八精成了一团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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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一个人意欲创建的一门科学只需要少许事实，这里面也有无限的不可穷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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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看得淸楚，就越会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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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我们只是爱着我们自己关于何许人可爱的观念。我们爱自己的观念，简言之，我们爱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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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看见自己的脸庞。没有比自视嘴脸更为可怕的事情了。自然造化给人的礼物，就是人无法看见自己的脸庞，也无法对视自己的眼睛。
人只能在河流或湖泊的水面中看到自己的脸庞。在这里，他不得不采用的姿态甚至是极有象征意义的:他必须弯腰，向自己鞠躬，以便为看淸自己的脸面这一自辱行为而谢罪。
镜子的发明毒化了人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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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的状况。当我想要思索，我却观看。当我想要走出自己的灵魂，我会突然失神落魄地止步，在陡蛸的螺旋阶梯上刚走出第一步，就远望顶楼的窗子，看见金褐色的阳光在楼顶弥漫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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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现一个梦想，就必须忘记这一个梦想，必须使自己的注意力从梦想那単分散。这就是实现什么就是不要去实现的原因。生活充满着悖论，如同玫瑰也是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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