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归来》试读:《教父归来》 第一部分

    第一章    1955年春天的一个寒冷的星期一下午,迈克尔·考利昂召尼克·杰拉奇来布鲁克林见他。当这个新教父进入已故父亲在长岛的房子打电话时,两个穿得像油猢狲一样的男人正在看电视里的木偶戏,他们一边等着迈克尔的背叛者现身,一边盯着那些朴实健壮、金发碧眼的木偶戏演员的乳房,啧啧称奇。迈克尔独自走进了拐角处加高的房间,那是已故父亲的办公室。他在曾归汤姆·黑根所有的那张翻盖式小书桌后面坐下。那是顾问的书桌。迈克尔本来可以从家里打电话的——    —    恺和孩子们已经在上午去了新罕布什尔州走亲戚——    —    但是他的电话被装了窃听器。这栋房子里的另一条电话线也被窃听了。为了误导窃听者,他一直装做不知情。不过,通向这间办公室的极富创造性的电话布线以及保护这条线路的受贿人网络足以令警察大部队束手无策。迈克尔拿起了电话筒。他手头没有电话号码簿,但他记数字很有一套。房子里安静极了。他的母亲在拉斯韦加斯,与他妹妹康妮和外孙们在一起。电话铃响了两下,杰拉奇的妻子拿起了听筒。他几乎不认识她,但仍直接以名字称呼她(夏洛特),询问她女儿们的情况。迈克尔一般都避免用电话,也从未给杰拉奇家里打过电话。通常在他下命令后,都要经过三个人层层转达,确保教父能摆脱干系。夏洛特声音颤抖着回答了迈克尔礼节性的问候,随即叫丈夫来接电话。尼克·杰拉奇一整天都在忙碌。两艘装载海洛因的轮船从西西里开了过来,本来应该是在下周到达美国的,结果昨天深夜就靠岸了,一艘停靠在新泽西,另一艘在杰克逊维尔。换了一个能量较小的人,可能已经进了班房,但杰拉奇却把事情摆平了,他给卡车司机、汽车司机、仓库工人和佣3    =================================.1.=================================    工国际工人兄弟会(这个组织的人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举一动都像老大)的养老基金亲自捐赠了一笔现金,还亲自上门拜访了(带着颇为可观的礼物)斯特拉其家族的头目,这个家族控制着泽西北部的码头。五点钟,筋疲力尽的杰拉奇回到东伊斯里普的家里,与两个女儿在后院里玩掷马蹄铁的游戏。他刚开始读的一套上下卷的《罗马帝国战争史》摆在书斋的扶手椅旁,稍晚的时候他会继续读下去。电话铃响的时候,杰拉奇的第二杯加水芝华士才小嘬了几口。烤架上,T字骨嫩牛排发出咝咝的声音,收音机里,道奇队与费城人队的棒球联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夏洛特本来一直在厨房里准备其他的食物,此刻来到了院子里,手里拿着连着长线的电话机,面无血色。“喂,福斯托,”用教名称呼尼克·杰拉奇的另一个人是汶申特·佛勒儿,他是杰拉奇在克利夫兰的教父,“我希望你能参与忒希奥安排的这件事。七点钟,在那个叫‘两个汤姆’的地方,你知道那个地方吗?”天空一片蔚蓝,不见一丝云彩,但如果有人看到了夏洛特急匆匆地把两个女儿赶进房子里的情景,就会觉得她已经得知一场飓风正在逼近长岛。“知道,”杰拉奇回答,“我总在那儿吃饭。”对方的意图是想考验他。杰拉奇要么应该询问 “忒希奥安排的这件事”是什么,要么不应该问。杰拉奇一向经得起考验,他本能地觉得应该实话实说。“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什么事?”“一些重要人物要从斯塔腾岛过来,解决一些问题。”“斯塔腾岛”指的是巴茨尼家族,这个家族牢牢地控制着那个地方。但是,如果是忒希奥安排了与迈克尔及巴茨尼教父举行和谈,为什么通知杰拉奇的是迈克尔,而不是忒希奥?杰拉奇瞪着烤炉里的火焰。随即他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他猛地甩了一下头,无声地诅咒起来。忒希奥死了。也许死的还有其他很多人。见面的地点就是一种暗示。忒希奥非常喜欢那个地方。这意味着,很有可能是忒希奥自己与巴茨尼进行了联系,他们中的一个安排杀手谋杀迈克尔,却不知怎么地被迈克尔先动手了。杰拉奇用一把钢制长抹刀拨弄着T形骨嫩牛排。“你希望我到那里保护你,还是参加谈判,还是别的?”4    =================================.2.=================================    “你沉默的时间真够长的。”“对不起,我得把有些牛排从烤架上取下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福斯托,但不知道你为什么担心。”他的意思是说杰拉奇无需担心什么?或者,他正试图搞清楚杰拉奇在忒希奥的背叛中扮演的角色,如果杰拉奇的确已经参与的话?“嗯,朝圣客,”杰拉奇回答,他试图把约翰·韦恩式的幽默发挥到极致,“我的担心还不如坐鞍痛和筋疲力尽来得严重。”“你说什么?”杰拉奇叹了口气。“我总是爱担心,即便形势一片大好。” 他感觉到有一股大难临头前的幽默感在心中涌动,但他说话的语气依然平淡,“你看不惯就杀了我吧。”“所以你才那么优秀,”迈克尔说,“就是因为爱担心。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那么你会宽恕我的——    —    如果我把再明白不过的事情说出来,告诉你走一条一般情况下你不走的路去那里,还告诉你要避开弗莱特布什大街。”现在轮到迈克尔长时间沉默了。“弗莱特布什大街,嗬?你是怎么想到的?”“邦斯在本垒。”“当然。”迈克尔说。“道奇队和费城人队一天双赛,正在赛第二场。”“对。”杰拉奇点着一支香烟。“你不是球迷,对吧?”“过去是。”杰拉奇并不感到惊讶,很多头脑更为精明的人知道了赌博获利的手段之后,便不再喜欢体育。“今年邦斯可能会大出风头。”杰拉奇说。“大家都这么说,”迈克尔回答,“当然,我宽恕你。”“宽恕我什么?”“宽恕你把再明白不过的事情说出来了。”杰拉奇拈起烤架上的牛排,放到大浅盘里。“这是我的一种天分。”一小时后,杰拉奇带着四个手下人来到“两个汤姆”,他让他们守在外5    =================================.3.=================================    边。他独自坐下,啜饮着一杯浓咖啡。他并不害怕。迈克尔·考利昂与他的兄弟——    —    残忍的桑儿和可悲的弗烈特——    —    不同,他继承了老父亲深思熟虑的个性。他不会只凭直觉就下令谋杀。他一定会确保万无一失,无论需要多长时间。不管即将到来的是何种考验,不管被迈克尔·考利昂这类人考验是多么地令他难堪,尼克·杰拉奇都将体面地应对。他相信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劫。尽管他从未听萨尔瓦托雷·忒希奥说过迈克尔的任何坏话,杰拉奇却毫不怀疑萨利已经与巴茨尼结成了盟友。他必须对导致迈克尔这样乳臭未干的生手当上教父的任人唯亲的体制表示愤怒。他无法对把组织从社区根据地连根拔起的愚蠢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组织要向西搬迁,变成——    —    什么?杰拉奇已经接管了无数曾经兴盛一时的社区企业,这些企业由勤劳但目不识丁的父辈移民一手创建,却都毁在在美国出生、取得了企业管理学位、一心梦想扩张的儿子们的手里。杰拉奇看了看表,这只表是他大学毕业时忒希奥送的礼物。迈克尔显然没有继承已故教父传奇般的非常守时的特点。杰拉奇又要了一杯浓咖啡。一而再、再而三地,杰拉奇已经证明他是考利昂组织的忠诚一员,而且,也许是这个组织最能赚钱的成员,尽管他还不到四十岁。他曾经做过拳击运动员,重量级,人称“王牌杰拉奇”(那是他儿童时代的绰号,他一直沿用下来,尽管这个绰号有些嘲弄的意味,因为他接受了自己名字的美国英语发音:由“杰拉奇”变成了“贾雷西”),还有许多的别名(他是西西里岛人,却长着一头金发,可以冒充爱尔兰人或德国人)。他曾与一个对手打了六个回合却没有被打倒,这个对手若干年后让重量级世界冠军摔了个屁股蹲儿。不过杰拉奇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常在体育馆玩。他发誓永远不与那些被打得晕头转向的老家伙为伍,他们全身散发着樟脑水的味道,手里攥着小袋子,里面装着前一天的油炸圈饼,拖着步子走来走去。他为金钱而战,要的不是荣耀。他在克利夫兰的教父(杰拉奇慢慢地了解到,这个人也是克利夫兰的黑手党教父)把他介绍给了忒希奥,后者管理着全纽约最大的体育赌博组织。预先安排好结果的比赛意味着头部可以少挨几拳。不久,杰拉奇被叫到街后窄巷殴打一些人(最开始的被打对象是强奸殡葬业经营者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女儿的两个年轻人,勃纳瑟拉与维托·考利昂6     =================================.4.=================================    有交情)。遭殃的是赖债不还的人和叽里呱啦的大嘴巴,他们活该受到惩罚,而杰拉奇也赚到了足够上大学的钱。二十五岁不到,他就获得了大学学位,离开了黑道执法人这一行,成为忒希奥手下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刚出道时,他身上有一些令人怀疑的品质——    —    他是唯一一个出生地不是布鲁克林或西西里、但能出入帕特里克·亨利社交俱乐部的人;唯一一个拥有大学学位的人;不多的几个不愿意随身带枪和嫖妓的人之一。但是往上爬的最佳途径就是替上面的人挣钱,杰拉奇在这方面天赋斐然,很快,他的那些异乎寻常的缺点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他最聪明的策略就是夸大每笔买卖的利润。他把自己的所得上缴百分之六十或百分之七十,而不是要求的百分之五十。即便他被发现,他们又能把他怎么样?做掉他?这个办法不会出任何问题。他多上缴的利润相当于能给他带来最高回报的投资。他替上面的人挣得越多,他就越安全,升得也越快。他升得越高,要向他缴纳百分之五十收入的手下就越多。即便那些贪婪的白痴想隐瞒自己的收入不上缴,他也有办法揭穿他们。纽约黑道上的人都明白,被你所遭遇的最厉害的家伙谋杀,不同于被前重量级职业拳击手一拳击中,眼眶变成了血淋淋的糨糊。杰拉奇所能构成的威胁成了街头巷尾的神话。不久,他几乎无需做什么,只要开口就有钱送上门——    —    如果他真的开口的话。威吓比拳头或枪支更有威力。二战中,杰拉奇控制着定量供应票证交易的黑市,并担任一个装车月台的巡查员,这份平民职业使他免于服兵役。忒希奥推荐他加入考利昂家族,入会仪式上他的一个手指头被维托亲手割破流血。二战结束之后,杰拉奇开始经营自己的高利贷业务。他的顾客主要是承包商,这些人意识不到刚开始需要投入多少预付款,工程完成之时,又低估了向欠债人要钱的难度(在这个方面,杰拉奇也可以帮忙)。他的目标也包括嗜赌如命或因为其他不良嗜好而急需现金的买卖人。不久之后,杰拉奇就能够利用这些商业买卖洗钱,让那些入会党徒在纳税申报单上增加一两项——    —    至少持续到该让这个企业完蛋的时候。在三十天里,货物会源源不断地从前门进去,直接从后门出来:给妻子和女友的礼物,给警察的友好表示,但是其他的都卖给社区里四处寻找便宜货的人了。钞票一拿到手,一场神秘的大火便会接踵而至——    —    意大利佬的快闪行动。杰拉奇讨厌这个词,也不喜欢最后阶段这种拙劣粗暴的行径,他攻读了一个夜校的法律学位,用完全合法7    =================================.5.=================================    的破产程序取代纵火,从而淘汰了这种做法。他把每一个有问题的商店都组建成公司(杰拉奇在特拉华州有人帮忙),把业主的个人资产作为投资。如果业主够朋友,杰拉奇就投入一千美金和佛罗里达州或内华达州的某块地。当迈克尔·考利昂趁父亲处于半退休状态,秘密参与妓院和致幻毒品生意(这些都是维托不愿涉足的领域)时,他让杰拉奇负责致幻毒品买卖,并允许他从忒希奥的人马和桑儿的余部中挑选几个人手。在几个月内,他做成了一些事情——    —    与他合作的有西西里岛备受尊崇的教父切萨雷·因代利卡托、新泽西和杰克逊维尔码头的地头蛇,还有纽约和中西部的飞机场,在那里他可以动用几架小飞机,这几架小飞机的所有者是几家由考利昂家族控制、但并未履行法定手续的公司。在内部大多数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考利昂家族从致幻毒品买卖获取的利益不少于美国的任何人。没有这些钱财,他们不可能积攒足够的资本来对付巴茨尼家族和塔塔格里亚家族。九点刚过,彼得·克莱门扎终于带着三个保镖走进了“两个汤姆”,在杰拉奇的身边坐了下来。杰拉奇觉得这是一个坏的信息:迈克尔没有来,而是派来了他的分部头目,多年以来,这个人一直负责监督家族中最重要的谋杀行动。毋庸置疑:忒希奥已经死了。“吃点东西吗?”克莱门扎问。从小车里一路走到杰拉奇所在的桌子旁,他有点气喘吁吁。杰拉奇摇摇头。克莱门扎却挥舞着他那胖乎乎的大手,示意餐馆里弥漫着的香味。“你怎么能经得起诱惑呢?我们吃一点东西吧。随便吃点。”克莱门扎点了一份开胃小吃、一盘茄子蔬菜开胃菜、两筐面包和蛤肉酱扁面条,狼吞虎咽地将它们送到了肚子里。克莱门扎可说是某个物种的最后幸存者,事实差不多如此——    —    既然忒希奥已经死了,他便是迈克尔从父亲那里接收过来的最后一个分部头目。“忒希奥还没有死。”走出“两个汤姆”的时候,克莱门扎轻声告诉杰拉奇。杰拉奇的胃猛地一颤。他们将让他亲手扣响扳机,这是一场关于忠诚的考验。杰拉奇确信自己能够通过考验,但这并不能带给他半点安慰。夜幕降临了。他与克莱门扎一起坐在小车的后座。路上,克莱门扎点8    =================================.6.=================================    上一支雪茄,问杰拉奇知道了什么,能猜测到什么。杰拉奇说了实话。他还不知道的是,那天早些时候,巴茨尼家族和塔塔格里亚家族的头目都被杀了。他也不可能知道的是,克莱门扎之所以迟到,是因为他必须先勒死卡罗·瑞泽——    —    迈克尔·考利昂的妹夫。这些重大的谋杀行动,还有几次类似的谋杀,都被伪装成巴茨尼家族或塔塔格里亚家族的所作所为。杰拉奇对此也不知情。不过杰拉奇已经能够猜到的事情都是八九不离十。他接过克莱门扎递过来的雪茄,但没有点着,他说等一阵再吸。车从弗莱特布什大街拐进了一家关闭的辛克莱汽车维修站,杰拉奇从车里钻了出来。停在旁边的两辆车里,一辆坐着克莱门扎的人,一辆坐着杰拉奇的人,他们也都下了车。克莱门扎和他的司机坐在车里没动。当杰拉奇转身看到他们仍在车里时,他感到一阵恐慌瞬间传遍了全身。他搜寻着要杀他的人。他试图搞清楚他们准备怎么干掉他。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下只是被动地站在一边,作壁上观。他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背叛他。克莱门扎摇下了车窗。“没那回事,老弟,”他说,“只是这里的情形太——    —    ”他双手捂着脸快速地搓着,仿佛在搓一块脏东西。他长嘘了一口气。“我和萨利,我们的交情有多长,我都不愿意想。有些事情是男人不想看见的。你懂吗?”杰拉奇当然懂。这个肥胖的男人流泪了。克莱门扎哭的时候几乎没有声响,似乎也不觉得难为情。他不再说什么,朝司机挥挥手,摇上车窗,双眼径直看着前方,离开了。杰拉奇望着克莱门扎座驾的尾灯消失。维修站里,第一个肮脏的检修间的后部,穿着连衫裤工作服的两具身体叠在一起,发黑的鲜血在地板上慢慢地流了开来。在下一个检修间,萨尔瓦托雷·忒希奥被亚伯特·奈里堵在了里面。奈里是刚刚获得迈克尔青睐的杀手,以前做过警察,杰拉奇曾与他有过较量。老人坐在一对油壶上,蜷缩着身子,眼睛瞪着自己的鞋子,样子像极了刚从一场必输无疑的比赛中被替换下场的运动员。他的嘴唇在动,但是杰拉奇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在发颤,他身体不太好,过去的一年里一直这么颤抖着。四周只听得到杰拉奇的脚步声,从另一间屋子里还飘来微弱的、异样的笑声,可能是电9    =================================.7.=================================     视节目的声音。奈里点头打了个招呼,忒希奥没有抬头看。奈里把一只手放在老士兵的肩上轻轻捏了一下——    —    一种怪诞的安抚方式。忒希奥双膝跪地,没有抬头看一看,嘴唇仍旧在动。奈里递给杰拉奇一支手枪,枪托朝前。杰拉奇不善于玩枪,对枪支的了解也不多。这支枪重量如钱箱,长度赶得上固定帐篷的大钉——    —    似乎没有必要用这么高级的枪。他在这个圈子里待的时间足够长了,知道在此类谋杀中选用的枪支口径是0.22英寸,带消音器——    —    三颗速射子弹射向头部(第二颗为的是以防万一,第三颗进一步确保万无一失,没有第四颗子弹,因为快速射出太多子弹的话,消音器会卡住的)。不管手里的这支枪是什么名称,它比0.22英寸口径的枪要大,而且没有消音器。他站在黑暗的汽车修理站里,旁边是忒希奥——    —    一个他爱戴的人。还有奈里,这个人曾经给他戴上手铐,把他绑在散热器上,用拳猛击他的裤裆,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尼克·杰拉奇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向是一个理智的、杜绝感情用事的男人。感情只不过是血腥的马达,理智才是掌握方向盘的司机。他常想,总有一天,他老了,做好了退隐的准备,将和夏洛特一起移居基韦斯特市,过富裕的蠢人的生活。此刻,看着忒希奥,他意识到这个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忒希奥比尼克·杰拉奇年长二十多岁,在此之前,二十多年似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忒希奥出生在上个世纪,他将死于下一分钟。理智、避免感情用事是他一辈子的准则,可结果又如何呢?葬身于此。一个爱戴他的人将把掌管他理智的脑袋打得血肉模糊,脑浆四迸。“抱歉。”忒希奥咕哝着,眼睛依旧朝下看着。他说这话的对象也许是考利昂父子,也许是杰拉奇,也许是上帝。杰拉奇自然不想追究到底。他拿起枪,走到忒希奥的背后,忒希奥光秃的脑袋在街灯的照耀下,在黑暗中闪着隐约的光芒。“不对,”奈里说,“不是从背后。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你他妈的逗我玩呢。”他清了清嗓子。“我不认为我的样子像是在逗你玩。”“谁的主意?”杰拉奇问。奈里手里没有枪,但是如果杰拉奇朝忒希奥之外的人开枪,他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家满是污垢的汽车修理站的。后面10    =================================.8.=================================    的办公室里,电视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微弱的金属般的喝彩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奈里回答,“我只是传话而已,先生。”杰拉奇歪起头。这个蠢货不够幽默,不会拿射杀传话人这种事开玩笑,但他看上去很像一个虐待狂,完全可能自作主张,让这场谋杀干得越残忍越好。那么“先生”,他用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萨尔瓦托雷·忒希奥,”杰拉奇说,“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应该得到更多人的尊重。”“操你妈的!”忒希奥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响亮起来,但是眼睛仍旧瞅着黏糊糊的地面。“抬起头来,”奈里命令忒希奥,“叛徒。”老人颤抖的频率没有变,但他按奈里的要求抬起了头,干枯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杰拉奇,眼神却很遥远。他快速地嘀咕出一长串人名,但在尼克·杰拉奇听来却如同天书。杰拉奇举起枪,看到自己举枪的手很稳,他既感到恶心,又感到欣慰。他把枪管轻轻地按在老人松弛的额头上。忒希奥没有动,没有眨眼,甚至不再颤抖。他那下垂的肌肉像是枕头,托着手枪的准星。杰拉奇从未枪杀过任何人。“公事公办。”忒希奥低声说。“我的父亲之所以了不起,”迈克尔·考利昂在给父亲致悼词时说,“是因为没有所谓的公事公办。任何事情都牵涉到个人。我的父亲也是人,像任何人一样难逃死亡的命运。但是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今天在这里,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他是凡人中的神。”“你在等什么?”忒希奥低声说,“我被算计了。开枪吧。别婆婆妈妈的。”杰拉奇扣动了扳机。忒希奥的身体猛地向后飞去,膝盖发出如同屋顶木瓦板突然断裂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灰色中带着粉红的闪亮的烟雾。忒希奥一块大小如犹太人戴的圆顶小帽的头盖骨撞上了修理站的墙,又弹了回来,正砸在杰拉奇的脸上,啪哒一声掉到了地上。忒希奥四下飞溅的鲜血发出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的还有他的粪便的臊臭。尼克·杰拉奇按摩着自己的肩膀。手枪的后坐力就像一记野蛮的右钩拳,他感到一股快感传遍了全身,之前的犹豫荡然无存。他没有一丝一毫11    =================================.9.=================================    的懊悔、恐惧、厌恶和愤怒。我是一个杀手,他心想,杀手的天职就是杀人。他飞快地扭转身,快乐但并非疯狂地大笑着,这种快乐比他品尝自己第一次买卖海洛因获得的快感还要强烈和美好。他清楚正在发生的一切。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有时候杀了人,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但那也许是假的,他对自己说。因为事实是,杀人的感觉很过瘾。杀过人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只是他们不告诉你而已。他们不会告诉你!杰拉奇读过一本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书,里面有一章专门谈到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人会谈论这种过瘾的感觉,因为这种过瘾的感觉之后接踵而至的噩梦般的感觉会令他们闭嘴。另外,再笨的人都能猜到,如果有谁宣称杀人的感觉很好,又让听众确信这并非戏言,那么即将发生的一切一定很恐怖。尽管如此,杀人的感觉的确很过瘾,几乎等同于性快感(再笨的人也能猜到,这是另一件承认了便带来严重后果的事情)。你威力无比,死掉的那个家伙却无缚鸡之力。你活得好好的,死掉的那个家伙却已魂归西天。你做的这件事情是地球上每个人在某个血气冲天的时刻都想做、但大多数人都不会做的事情。杀人很容易,杀人的感觉非常美妙。杰拉奇几乎如溜冰一般掠过满是油污的地面,这一次他心里非常确定,那种噩梦般的感觉不会随后涌上心头。不会再有以后。一切都将当时发生,当时结束。一切都是当时发生,当时结束。杰拉奇想让每一个活着的人享受他的一个熊抱和一杯酒,不过他克制着,只是大步朝他们走过去,在他们面前举起了手中的手枪。这些骨子里根本就很胆小的狗杂种纷纷趴倒在地,杰拉奇畅通无阻地冲过房门,进入目标所在的办公室——    —    他们身后那个长方形的、发出朦胧蓝光的物体。杰拉奇扣动了扳机。手枪后坐力令他感受到的冲击(难道奈里真的这么愚蠢,给他的枪里不止一颗子弹?真是个蠢货!)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声闷响、一阵有毒的烟雾、喷出的一个小火球,还有掉下的玻璃发出的微弱但令人满足的残光。人类制造的机器中,没有什么比摧毁一台电视机更令人愉快的了。紧接着,周围一片死寂。在杰拉奇看来,这静寂长得可怕。“嗨!”杰拉奇手下的一个嗓音刺耳的家伙大喊,“我刚才正在看那台电视。”12    =================================.10.=================================     如果二十年前,在克利夫兰,佛勒儿教父第二次被人试图谋杀之后,第一次心脏病发作之前,他没有指定一个岁数与自己差不多的人为继承人该多好。如果在诸多的劫难中,佛勒儿教父死于其中一桩该多好。如果萨尔·纳尔杜奇,一个本来没什么野心的男人,无需花费二十年的时间做好现在随时接班的准备该多好。如果维托·考利昂没有注意到纳尔杜奇在黑手党内纪律委员会会议上担任过十二次顾问该多好。如果维托在去世之前不久,不曾向儿子提出这样的建议该多好:与其顺其自然,不如支持纳尔杜奇为新的教父,这样一来,便可铲除巴茨尼家族在纽约之外的最大盟友。改变以上事件中的一两件,那么……谁知道呢?也许当你读这本书的时候,尼克·杰拉奇和迈克尔·考利昂就在外边某个地方,两个老色鬼,并肩坐在亚利桑那州的一个游泳池旁,为舒适的生活祝酒干杯,打量着对面一百二十来个妞儿,大肆吃着“伟哥”。历史可以是许许多多的东西,但有一点不是,那就是它的不可避免性。维托常说,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但他的人生却与他最喜欢的格言格格不入。没错,当遭到追杀的时候,他逃离了西西里岛。没错,当社区里一个叫彼得·克莱门扎的恶棍要他藏匿一批枪支时,维托除了答应,没有别的办法。没错,当维托在美国第一次因为偷窃一块昂贵的地毯而犯法的时候,他以为只是帮克莱门扎搬运这块地毯。这些事情都是找上门来的,这也不奇怪,坏事总是自己找上门。有些人也许把这叫做命运,另一些人把这叫做机缘。叫法不同,本质一样。但是维托接下来的犯法行为 ——    —    伙同克莱门扎以及来自曼哈顿区西头“地狱厨房”的一个叫忒希奥的年轻恶棍劫持卡车——    —    却是蓄意为之。当他们邀请维托加入他们的小偷团伙时,他本可以拒绝的。他答应了,选择做一个掠夺成性的罪犯,这使他走上了这条人生路。如果他拒绝的话,他要走的将是另一条路,可能最终拥有的是一个家族企业,他的三个儿子要加入进来的话,事先无需杀人。维托是一个感觉敏锐、驾轻就熟的数学家,一个卓越的、能把可能性变成现实的能手,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人。相信命运这类毫无理性和想象力的说法,与他的个性是不相符的。这有失他的身份。然而,谁又会不屑于为自己做过的最可怕的事情找一个合理的解释16    =================================.14.=================================    呢?我们之中又有哪一个人,如果直接或间接地杀害了成百上千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孩子,却不会给自己编一个谎言?而这个谎言如果不经思辨的话,听上去甚至很深刻。尼克·杰拉奇和迈克尔·考利昂都是年轻人,精明、有创造力、谨慎、强悍。两个人都善于改头换面,都善于刻意让人低估自己,而后利用这一点。经常有人说,他们两个人太相像了,注定要成为敌人。经常有人说,发动战争的目的是求得和平。还经常有人说,地球是平的,这样魔鬼才能平躺下来。智慧这个东西很少被人说起(已故的维托·考利昂常常这样说),更少被人听到。迈克尔·考利昂和尼克·杰拉奇的确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事态本来可以很轻易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他们绝对不是生来注定要毁掉对方。17    =================================.15.=================================    火葬场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奈里有一把钥匙。他和杰拉奇从正门走进去,剥光身上沾满了鲜血的衣服,穿上他们在密室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行头。杰拉奇长得膀阔腰圆,最合身的衣服是一套亚麻布西装,颜色如同婴儿的粪便,尺寸小了两号。勃纳瑟拉处于半退休状态,大部分时间待在迈阿密滩。他的女婿从奈里手中接过装尸首的手提箱和那团染血的衣服,一句话也没有说。杰拉奇的一个随从开车送他回了家。时间甚至还不到午夜,夏洛特没有一丝倦意,她坐在床上,做着《时代》杂志上的纵横填字游戏。她对这种游戏很熟悉,但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她才会玩这种游戏。尼克·杰拉奇站在床尾。他知道自己穿着那套衣服是什么模样。他歪着头,挑起眉毛,希望自己看上去很滑稽,然后他学着杂耍演员的样子猛地伸出胳膊,叫道:“太太!”他的妻子没有大笑,甚至连微笑的痕迹都没有。电视上已经播放了斐力普·塔塔格里亚和艾密里奥·巴茨尼遭到“黑社会式的杀戮”的新闻。她把《时代》杂志扔到一边。“漫长的一天,”杰拉奇说,“漫长的故事,知道吗?夏,就说这些吧。”他注意到她在揣摩着他。他注视着她脸部的肌肉慢慢地放松下来,注视着她咽下她不想去任何地方的话,注视着她按捺住想听事情原委的欲望。她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尼克·杰拉奇脱掉西装,扔在椅子上。在他小便、刷牙和穿上睡衣的工夫,夏洛特已经让那套西装消失得无影无踪(杰拉奇再也没有看到过),之后他便关掉电灯,回到床上,假装睡着了。    第二章     18     =================================.16.=================================     在新罕布什尔州父母亲的房子里,恺·考利昂躺在熟睡的孩子们身边,她在孩提时代睡的就是这张双人床。她试图专心阅读手中握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本小说,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之前不曾问出口、也明白不该问的问题:迈克尔为什么建议她回娘家,而且还确定了这个日子?在拉斯韦加斯全市最高的建筑物、首创五十美元牛排晚餐和五美分一杯咖啡的沙中楼阁酒店顶层幽暗的套房里,康妮·考利昂·瑞泽把刚刚接受了洗礼的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喂奶,她的目光越过城中的万家灯火,注视着远处。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从沙漠中隐去。她心情很好。一般情况下,康妮不是一个快乐的人。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早早起床赶飞机,一路上又得应付六岁儿子维克托没完没了的瞎折腾和层出不穷的捣乱行为,而她的母亲卡尔梅拉几乎不伸手帮帮忙,只是一个劲地唠叨说,这趟出门害得她错过了弥撒。不过这个小婴儿——     —     迈克尔·弗朗西斯·瑞泽,昨天接受了洗礼,教名随她的哥哥、也是孩子的教父迈克尔——     —     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天使,睡得很香,还发出喃喃的声音,把小鼻子往她的怀里凑。在飞越落基山脉的某个地点时,他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笑。现在,每次她对着他的额头吹气,他就会咧嘴笑。这是一个好兆头,她心想,婴儿会带来福星高照,这次出门将带给每个人一个崭新的开始。卡罗将有所改变。他已经改变了一些。自从她怀上这个孩子,他就不曾打过她。现在迈克尔将让卡罗在家族中承担更大的责任。卡罗本来也要一起来的,看看房子,帮忙购买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但在最后一分钟,迈克尔说他需要卡罗留下来,工作需要。她的父亲和几个兄弟们以前从未这样做过,这使卡罗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她把婴儿换到另一侧吃奶,抚摸着他柔软的细发。他露出了微笑。她对着他的额头吹气。他笑出了声,她也笑了起来。隔壁的房间里,汶申特开始在床上蹦跳起来,他曾被告诫无数次不要这样跳。电话铃响了,康妮笑了,一定是卡罗。她让维克托接电话。“妈——     —     ”小男孩叫着,“是汤——     —     姆舅舅!”黑根。康妮站起来。婴儿开始闹腾起来。楼下的大街上,卡尔梅拉·考利昂裹着一条披肩,从酒店里走了出来,她低着头,眼睛避开了霓虹灯刺眼的光亮,自言自语地说着意大利语。她沿着大街往下走。九点已经过了,时间太晚,哪儿都不会有宗教仪式,尤其是在星期一,但在这个拥有如此多小教堂的城市里,一个心意坚决的寡妇19     =================================.17.=================================     怎会难以找到一个神父呢?或者,最起码能找到一个教士吧。如果真的找不着,有一个清静神圣的地方也好,她可以摆脱这些令人头晕目眩的霓虹灯,跪在地上为那些被罚入地狱的灵魂祈祷,她会像她每天都做的那样,谦卑地乞求圣母马利亚。一个受苦受难的母亲乞求另一个受苦受难的母亲。20     第二部    1955年9月    =================================.19.=================================    第三章    四个月之后,劳工节过后的一个星期天的清晨,迈克尔·考利昂躺在拉斯韦加斯家中的床上,旁边是他的妻子,两个孩子躺在过道旁边的卧室里,所有的人都睡得很香。昨天在底特律,在与已故父亲交情最久的朋友给女儿办的婚礼上,迈克尔轻轻地向萨尔·纳尔杜奇——    —    他几乎不认识这个人——    —    点头示意,他要正式启动一项计划,旨在打击考利昂家族所有强有力的对手。如果计划成功,迈克尔不会受到任何指摘。如果计划成功,美国的黑社会世界将享受持久的和平。考利昂家族用鲜血浸染的最终胜利指日可待。一丝微笑闪过迈克尔·考利昂经过外科手术修补的脸,他的呼吸平稳、深长。其他时候,他纹丝不动,无忧无虑,呼吸着新家里凉爽的空气,享受着正人君子的睡眠。房子外边,尽管晨曦微露,沙漠却已炽热如烤炉。在底特律河沾满油污的河岸附近,两个穿丝绸短袖衬衣的矮胖男人从一幢住宅的客房里走了出来,他们一个穿着海蓝色衣裳,另一个身上的衣服是像“日晖”牌荧光漆那样的橙色。这幢住宅的主人是约瑟夫·扎鲁其——    —    底特律黑手党的教父,是他从紫色帮随心所欲的暴力活动中拯救了这座城市。穿橙色短袖的是弗朗哥·法尔孔,他曾是芝加哥的黑手党头目,现在是洛杉矶黑手党的教父。穿海蓝色短袖衫的是安东尼·莫里纳瑞——    —    旧金山黑手党的教父。他们身后跟着两个穿大衣的男人,每人拎着一只手提箱,每只手提箱里都装着他们昨夜穿着出席克莱门扎家和扎鲁其家婚礼的夜小礼服。河面上漂满了死鱼。一辆豪华小轿车从能容得下电车的车库里开出来接他们。小车开上大街的时候,一辆警车跟了上来,里面的警察是扎鲁其买通的人。23    =================================.20.=================================    在底特律市机场,他们拐上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支线,沿着围栏一直开到标有“紧急车辆专用”的一个通道。警车停了下来。豪华小轿车继续向前开到了停机坪。穿丝绸衬衣的两个人一边从纸杯里小口喝着咖啡,一边钻出了小轿车。他们的保镖比画着空手道的招式。一架飞机向他们缓缓滑行过来,飞机上印着一家肉类加工厂的标志,迈克尔·考利昂是这家工厂的幕后老板。这个标志是一头狮子的侧身像。飞行员出生证明上的名字是小福斯托·多米尼克·杰拉奇,但夹在护目镜上的驾驶执照上的名字却是“杰拉尔德·奥马利”。杰拉奇有一个关系户在机场塔台里工作。在美国各地的机场,杰拉奇有权使用在法律意义上不属于他的飞机。他的座位底下放着一个装满了钞票的小包。西边的天空布满了暴雨云。河对岸,温莎城外,在“快乐的流浪汉”汽车旅馆里,十四号房间的门打开了一道缝,站在门后的是弗烈特·考利昂,他弟弟新任命的二老板。他的身材酷似保龄球,穿的还是昨天夜里的衣服:皱皱巴巴的衬衣和配夜小礼服的长裤。他朝停车场张望着,没有看到任何人在走动。他等着一辆垃圾车嘎嘎地开过。垃圾车的噪音足以把人从睡梦中吵醒。弗烈特感觉到背后的床上有翻身的声音,但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回头看。岸边终于没有任何动静了。他拉低头上的平顶卷边圆帽,将它几乎遮住眼睛,然后轻轻带上身后的门,急匆匆地绕过旅馆的角落,沿着河堤向前,穿过一个杯子和爆米花筒扔满一地的肮脏的汽车影院。爆米花筒上印着肥胖的蓝色小丑——    —    头歪向一侧,脸被扭成了可怕的会心的微笑。这个帽子不是他的,可能是十四号房间里那个男人的,或者来自弗烈特昨夜停留过的诸多地方之一,甚至有可能是他一个保镖的帽子。这些保镖都是新来的,他从未见过。他的头突突作痛。他拍了拍衬衣口袋,又拍了拍裤子口袋,他把香烟扔在房间里了,还有打火机。那个打火机是迈克尔送的,镶着宝石,米兰生产的。打火机上面刻着“1954年圣诞节”的字样,不过,名字当然没有刻在上面。不要把你的名字留在任何东西上面,老父亲常说。弗烈特依旧迈着大步走。他妈的。他跳过一条水很浑浊的沟渠,缓步跑过一幢公寓楼的停车场。他把他的车——    —    扎鲁其借给他的一辆林肯——    —    藏在了一个垃圾焚化炉的后面。他将夜小礼服的上衣揉成一团,扔在后座,旁边24    =================================.21.=================================    有一件缎子衬衣,但不是他的,还有一个威士忌酒瓶,那倒是他的。他钻进车里,喝了一口威士忌,把酒瓶扔到了驾驶座旁边的乘客座位上。也许,他心想,是暂时停止狂饮作乐的时候了。还有另一样东西,他也准备戒掉了。老天,如此需要的一样东西怎么会在得到之后令人感到如此厌恶?不再去深夜营业的俱乐部。不再为那些头脑混乱得不知道嘴里含着谁的卵子的吸毒者支付毒资。今天重新开始很容易,一路奔向拉斯韦加斯的家。在那里,他是人人皆知的喜欢在女人堆里混的男人;在那里,地方太小,他反正也得不到另一样东西。他发动了汽车,看上去像是谁的虔诚的加拿大外公正在开车去做弥撒。不过他还是在等红绿灯的工夫把那瓶威士忌喝光了。他把车开上了交通要道,加快了车速。按这个速度,他可以赶上开往拉斯韦加斯的飞机。没问题。天开始下雨了,他打开雨刷,只在这时,他才注意到客座前边的雨刷下压着一张纸,像是传单之类的。“快乐的流浪汉”里,十四号房间的灯是灭的,床上的裸体男子睡醒了。他是餐馆用品推销员,来自迪尔伯恩,已婚,两个孩子。他从胯部取出枕头,站了起来。他闻了闻指尖。他擦了擦眼睛。“特洛伊!”他叫道,“嗨,特洛伊!哦,该死。又不见了。特洛伊!”随后他看到了打火机。他看到了特洛伊的枪。特洛伊给他的感觉就是那种带枪的男人,但不是这种枪。这是牛仔用的枪,科尔特牌0.45英寸口径手枪,枪柄和扳机上缠着白色的胶带。这个裸体男人以前从未摸过枪。他坐回床上。他感到头晕目眩。他有糖尿病。哪个地方肯定放着橘子。他记得特洛伊给一个酒吧侍者五十美元,让他去厨房拿一袋橘子。他当场吃了三个,而特洛伊却走到门口,朝街上张望,等着他吃完橘子,橘子皮被收走。他记不得其他的橘子到哪里去了。他的心脏加快了跳动,汗如雨下。他打电话给前台,要求客房服务。“你以为你在哪里,”前台接待员说,“里兹大饭店吗?”问得好。他在哪里?他想问这个问题,但首先他得应付他的血糖。有任何吃的东西吗?他问。自动售货机之类的。无论如何,他得让前台接待员送给他,比如说,一块独立包装的糖。“你的腿断了?”前台接待员问。他说如果给他房间送一块糖的话,他将付五美元。接待员说马上就到。这个男人必须给妻子打电话。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他说和他在一起的是秘书,一个女人。他曾向妻子承诺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他开始拨电话,然后才意识到必须先请前台接待员接通外线。他一定离开前台25    =================================.22.=================================

>教父归来

教父归来
作者: 马克·瓦恩加德纳, Mark Winegardner
副标题: The Godfather Returns
isbn: 7544701301
书名: 教父归来
页数: 473
译者: 石平萍
定价: 29.80元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凤凰出版传媒集团
装帧: 简裝本
出版年: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