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氓之族》试读:第一章 姆庇之家

    动荡称王,宙斯逊位。    ——阿里斯托芬    (公元前445—前368?,雅典喜剧作家)    人类的科技越来越全球化,政治却越来越部落化;人类的传播系统越来越普及化,对于该传播哪些东西却知道得越来越少;人类离其他的行星越来越近,对自己这颗行星上的同类却越来越不能容忍;活在分裂之中,人类越来越得不到尊严,却越来越趋于分裂。面对世界资源与权力的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夺,人类社会正把自己撕裂,撕裂成越来越小的碎片。    只要政治秩序处于变迁阶段,每个国家都必须在族群(部落的、种族的、宗教的、民族的)冲突间找到新的平衡点。    权力与族群关系所以能够运转,关键在于外在与内在的现实与迷思都能够维持不坠;其所以能够存活,关键在于它能够克服外来的挑战或保持均势,而内部的主要族群又能各安其位并接受现状。    20世纪所有重大的战争与革命阵痛,19世纪所有改变全球政治生态的民族主义运动,都可以在西欧过去300年的政治、社会与哲学演变中找到根源。所有这些历史与发展,不论其情境如何,也不论其形态如何,都是一种变迁的趋势、理念与技术——由欧洲孕育的工业化、现代化与通讯技术形成,并由这些移动、    扩散、竞争的权力体系无比盲目与宿命地带到各个大陆——的结果。    乱象纷陈的事件,使许多昔日的幻想为之破灭,或降到了最低点。这些幻想包括:美国是一个“熔炉”;美国制度存在着真正的自由与民主,尤其是在对待非白人的少数族群方面;科技进步日新月异的价值;以及在国际事务中美国扮演角色的虚拟价值。    种种情势引发了新的问题,也提高了新问题的层次,在在需要投入新的探讨,并要求我们重探以前匆忙走过的来路,重探过去我们以为是阳关大道的旧途。    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一个人之于其他的人,始终都是一只狼而不是别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还是相信,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且这种想法从来没有改变过。    族群认同正在帝国的废墟上抽芽滋衍,在各种新文化与新政治的墙缝中探头,使理想主义者与理性主义者忧心不已,因为他们始终相信,这条道路之外,一定还有更好的途径让人类的故事继续发展下去。群氓之族IdolsOfTheTribe第一章姆庇之家今天的世界,无数的族群groups,一般译为群体或团体,但作者在本书中用到group时,有时是中文里狭义的团体,有时则指广义的群体,但更多的时候是指“基本群体” (basicgroup),亦即族群(ethnic)。关于group一字的多义与含混,在本书的第二与第三章,作者也有所说明。——译注——部落的、种族的、语言的、宗教的、民族的——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抢人行动,规模之大堪称是全球性的。因为大家都认为,这种把人串联起来的大动作,可以改善、确保或扩大每个族群的力量或地盘,并使自己的族群更能免于其他力量的威胁或敌意。很明显的,这种情形并不新鲜,反而是人类历史中最常见的老故事,只不过最近又死灰复燃而已,它是人类试图寻找共存之道,免于彼此撕裂的行动失败之后,重演以撒(Isaac)与以实玛利(Ishmael)的冲突与决裂,事见《圣经?创世记》。——译注各自再度退缩到自己洞穴中去的结果。    肯尼亚独立(1963年)后,国内政局因部落之间的紧张而陷于纷扰,掌权的基库尤族(Kikuyu)召集族人举行宣誓仪式,誓约:“誓死固守姆庇之家(HouseofMuumbi)。”“姆庇”是基库尤人共同的母亲,姆庇之家即孕育基库尤人的子宫与养育基库尤人的家园。族人以此宣誓效忠部族,并以此为最大的责任。事实上,不止是在肯尼亚,今天的世界上,到处都有这样的姆庇之家,住在里面的人,比过去更紧密地靠在一起,也更紧密地结合成一体。过去到外面世界另寻出路的人回流了,仍然留在外面追求广天阔地的也停了下来,何去何从正拿不定主意。四面八方,许多已经趋于分崩离析的姆庇之家又在新的地方重建,而新的政治压迫蓄意鼓动、挑起群体分裂,造成匮乏与恐惧,也迫使人们重返各自的姆庇之家。    人类社会的这种割裂,不仅寻常可见而且自古已然,只不过于今尤烈,形成一种讽刺、痛苦而又危险的吊诡:人类的科技越来越全球化,政治却越来越部落化;人类的传播系统越来越普及化,对于该传播哪些东西却知道得越来越少;人类离其他的行星越来越近,对自己这颗行星上的同类却越来越不能容忍;活在分裂之中,人类越来越得不到尊严,却越来越趋于分裂。面对世界资源与权力的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夺,人类社会正把自己撕裂,撕裂成越来越小的碎片。    但是,族群的各个洞穴之间,今天却是声光联机的。人类登陆月球的现场画面,通过电视的荧光,打在各个姆庇之家的墙上,呈现在10 亿人的眼前。这种情形意味着,人类无从逃逸于天地之间,彼此间不相往来的族群虽然越来越多,彼此间的互动却越来越频繁;对于自己的存在与抗争,每个族群都想方设法要让世人知道,以强化自己的合理性;对于自己的生存与活命,每个族群都争相抓住世界的眼睛与耳朵,企图争取到更多的支持。如此一来,当今人类社会裂解与再裂解的过程,不仅在每天的新闻里面历历如绘,而且可以随时随地无限制地复制,不论它们是发生在南非、南棉兰老岛(Mindanao)或南布朗克斯(Bronx),北吕宋或南新泽西,北爱尔兰、阿拉斯加或锡兰(Ceylon,今斯里兰卡),比利时、比夫拉(Biafra)或苏格兰,以色列、威尔士或苏丹、乌干达,塞浦路斯(Cyprus,地中海东面岛屿,1960年独立)或马来西亚,圭亚那(Guyana,南美洲唯一的英语国家)或基辅,还是克里夫兰、孟买、贝尔法斯特。    所有这些新闻,报道的都是斗争与冲突,血腥一如斑斑史册,甚至犹有过之。拜现代进步科技所赐,族群之间的屠杀不发生则已,一旦爆发就是超大规模的,速度与范围也都史无前例。清单如下:在印度,印度教教徒与伊斯兰教教徒互相屠杀;在尼日利亚、刚果、乍得、苏丹,部落之间内战不已;在阿萨姆(Assam)的东北部,印度人杀那加人(Nagas);在马来西亚,马来人杀华人;在布隆迪(Burundi,非洲中东部一小国),图西人(Tutsis)杀胡图人(Hutus);在阿尔斯特(Ulster,爱尔兰与北爱的一部分),天主教教徒与新教教徒互杀;在塞浦路斯,是土耳其人与希腊人;在伊拉克,则是库尔德人与伊拉克人;在新几内亚,巴布亚人(Papuans)对抗印度尼西亚人;在中东,有以色列人与阿拉伯人;在印度,有泰南迦那人(Telenganas)与安得拉人(Andhras)以及其他各族群;在菲律宾,有基督徒与穆斯林……可说是罄竹难书。1945到1967年之间,这类 “种族或文化的杀戮”,一一数算下来,“重大的”共有34次,小规模的多达数百次,死亡人数估计有748万。     到了1974年,据保守估计,死亡总数确定已经超过1000万人。1970年,美国与南越军队攻入高棉,高棉人杀害数十万越南人。1967到1970年,比夫拉内战,将近200万人死亡。1971年,在孟加拉国内战中,浅肤色的伊斯兰族群旁遮普人(Punjabis)与帕坦人(Pathans)——均为巴基斯坦人——杀害近50万深肤色的伊斯兰族群东孟加拉人。1972到1973年,估计有10 多万胡图人在布隆迪遭到杀害。1973到1974年,在乌干达,阿明(Amin)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族人的政权,有9万人据称遭到枉死。撇开公然为之的战争与大规模的屠杀不论,因种族或文化冲突而不时发生的炸弹事件、暴动或其他暴力事件,为数同样惊人。在世界各地新的政治版图中,族群之间的紧张与拉锯造成的暴力事件,事实上多到难以计数。因为,只要政治秩序处于变迁阶段,每个国家都必须在族群(部落的、种族的、宗教的、民族的)冲突间找到新的平衡点,而这也正是各大洲每个国家必须面对的切身问题。    这种权力与族群关系的大洗牌,就幅度上来说,是全球性的。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较大的组合曾经试图以一个优势族群或族群整合进行控制,把分裂的各个族群维系成一个整体,但这些权力体系却都先后式微。这些体系曾经运用本身的向心力,营造出某种程度的秩序,使内部的分歧不致太泛滥,而所谓的向心力,包括物质的、经济的、文化的与——最重要的——心理的,并把游戏规则融入信仰与行为的神话与迷思——亦即文化与种族优秀或低劣的主张—— 将之内化到每个人的意识中,使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加害者与被加害者都视为当然,然后再整合到制度里面以维持其运转。这种体系运转到一段时间,为统治者及其从较低阶层中挑选出来的一群人制造了经济上的特权,有时候甚至产生了相当可观的文学与艺术作品。其所以能够运转,关键在于外在与内在的现实与迷思都能够维持不坠;其所以能够存活,关键在于它能够克服外来的挑战或保持均势,而内部的主要族群又能各安其位并接受现状。    记录显示,这类体系各有不同长度的寿命,没落可能费时极久,崩溃可能拖延漫长,但一律都不可能无限制地维持下去。在外在或内部的压力之下——通常是二者俱至——权威遭到削弱,合法性受到挑战,引发战争、失序与革命,权力体系随之瓦解。这一类的例子,本质各异,如奥斯曼(Ottoman)、哈布斯堡(Hapsburg)与罗曼洛夫(Romanov)等帝国,曾经统治过的地区包括大部分的中欧、东欧、西亚,以及大部分的北非,时间长达500余年;又如一些欧洲人在亚洲与非洲建立的帝国,曾经控制过世界的大部分地区,有的为期不到1个世纪,有的则长达300年。    奥斯曼的统治,始自1453年土耳其人攻占君士坦丁堡,于1918年寿终正寝,统治的巅峰时期,幅员从亚得里亚海到波斯湾、从西地中海到红海,以俗称的“小亚细亚”(AsiaMinor)为中心,包括今天所谓“中东”(MiddleEast)的全部。统治期间,自阿尔及利亚到伊朗的边界,无数的部落、民族与种族均在其管辖之下;欧洲部分的幅员则自博斯普鲁斯海峡与黑海西岸,横跨希腊、巴尔干、匈牙利,直逼维也纳。    奥斯曼的欧洲领域,后来落入哈布斯堡王朝的奥匈帝国(AustroHungarianEmpire)之手。1918年之前的半个世纪,奥匈帝国巅峰时期,统治范围内有日耳曼人、匈牙利人、波兰人、捷克人、斯洛伐克人(Slovaks)、罗塞尼亚人(Ruthenians)、乌克兰人、塞尔维亚人(Serbs)、克罗地亚人(Croats)、斯洛文尼亚人(Slovenes)、波斯尼亚人(Bosnians)、马其顿人(Macedonians)、罗马尼亚人、意大利人,以及不下数十种——如果数不及百的话——较小但绝不相同的其他族群或次族群(subgroups)。    哈布斯堡之东、奥斯曼之北则是俄罗斯帝国,在将近400年的发展中,它的幅员向西与西南进入欧洲,并逐渐向东扩及亚洲。同样是在关键性的1918年之前,这个帝国至少统治20个不同语言的族群,每个族群的人口都超过100万,小的族群更是不计其数。苏联(SovietUnion)继起之后,号称自己是一个拥有“百个民族”的邦联,根据1920年代的资料,总数达到189个。    同一时期,历史的潮汛另有出路,西欧挟贸易与军事的力量进入亚洲与非洲。根据格罗弗?克拉克(GroverClark)1936 年的研究,在他的《太阳大地》(APlaceintheSun)地图上所列举出来的,欧洲人1492年统治地球的9%,到了1801年,增加到1/3, 1880年又增加了1/3,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1913年——再增加近1/5,到193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夕,达到了85%。当时,世界上70% 的人口是在西方国家的统治之下,单单英国就占有世界1/4的土地,统治地球1/4的子民,总人数超过当时的中国,也比俄罗斯、美国、法国与日本加起来的人数还多;1820年代之前,西班牙占有南美洲;19世纪末期到1918年短短的期间内,德国也在亚洲与非洲分一杯羹。但还不止于此,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不列颠帝国之外,还有荷兰之于东印度群岛,美国之于菲律宾群岛,比利时之于刚果,法国之于东南亚,以及英国与葡萄牙之于非洲。欧洲人对世界这种大规模的占领,幅员之广或许只有蒙古人的征服差堪比拟,但在影响上前者远远地超过了后者。    就像远古时代希腊人与罗马人建立的大帝国,这些强权加诸各民族的统治并不止于烙上政治的印记。长期以来,它们通过各种方式与手段,或者干脆完全诉诸武力,把真真假假的优越迷思强加于整个文化体系,不仅深入生活与统治方式,而且代代相传,及于语文、艺术、宗教与哲学等精神层面,以及行政与司法的制度层面。在许多地区,对于被统治民族的精英阶层,这种影响尤其深远。欧洲君主与贵族的遗风虽然大都消散了,但在某些方面,例如西班牙人与天主教对于拉丁美洲的影响,却是难以磨灭地存留了下来。在存有多语言的印度,英国人留下了大量的语言遗产;同样的,在非洲,英国人与法国人也不遑多让。在以色列,政治与行政模式以及其他许多东西,都是犹太复国主义(Zionism)的先驱从东欧原封不动搬过来的。而标榜欧洲式社会主义的政权,在国内,宗教权威的地位居然凌驾于大部分内政事务,很明显也是奥斯曼教区体制(milletsystem)的遗绪,是英国在后奥斯曼的过渡时期中所保留下来的。因此,大批所谓“东方犹太人”(OrientalJews)从奥斯曼与阿拉伯继承过来的遗产,又与来自欧洲的遗产面对面地碰上了。这么多亚洲与非洲文化的重塑会带来什么结果,或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但是,现代欧洲的印记深印其上却是不容否认的。20世纪所有重大的战争与革命阵痛,19世纪所有改变全球政治生态的民族主义(nationalism)运动,都可以在西欧过去300年的政治、社会与哲学演变中找到根源。所有这些历史与发展,不论其情境如何,也不论其形态如何,都是一种变迁的趋势、理念与技术——由欧洲孕育的工业化、现代化与通讯技术形成,并由这些移动、扩散、竞争的权力体系无比盲目与宿命地带到各个大陆——的结果。它所造成的冲击,使得全世界的所有国家都不可能回头再去重塑自己的过去了。    1918年之后与1945年之后,这些权力体系先后崩溃或消失,使世界上大部分的民族陷入了政治的离心状态而各自运转。帝国没落之后,没有较大的整合力量有效取代其地位,剩下的则是新兴的核子强权,但直到目前为止,新的强权却又无法建立并维持相互间的平衡,以致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对各行其是的民族进行平衡的控制。总之,新的整合力量丝毫无能为力。代表欧洲资本主义赢家的《凡尔赛和约》与国际联盟(LeagueofNations)固然虚有其表,其基础扩大后所组成的联合国,也沦为主要强权——事实上只有两个——之间权力斗争的政治场域,面对数量大增的小国之间的冲突,照样束手无策,而小国内部与外部的摩擦与冲突,其症结正在于民族的、种族的、部落的与宗教的歧义。1945年之后才出现的苏维埃与美利坚集团,之所以脆弱不稳,真正的原因在于民族主义的卷土重来,自主与自尊的要求势不可挡。像旧帝国那样能够让附庸国服服帖帖听话的局面,两个集团尽管手操核子武力,却也是力有未逮。     相反的,不论是在内政或外交的竞技场上,超级强权追求国家与战略的利益时,面对人类此起彼落要求分家的大趋势,如果不能勉为其难或礼让三分地予以尊重,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因此,美国不得不抛下白种人的优越感,苏联则必须收起斯大林主义(Stalinism)集体恐怖的极端血腥。在世界的竞技场上,两个集团都发现,整个地球已经失控,必须寻求新的解决之道。它们大可以在太空中展开竞争,也可以设法限制彼此不断升高的武器竞赛,以避免造成相互之间的灾难。但是,拿19世纪的规则大玩20世纪的权力游戏,它们却不可能取得19世纪的成果。两大集团的舰队在各大洋上横冲直撞,互别苗头,火力之大足以毁掉100个阿加迪尔(Agadir)摩洛哥西南海港,1960年毁于地震。——译注,但它们却也必须紧张地竖起电子眼睛与耳朵,提防更致命的冲突发生。诉诸有限的“传统”武力,不论是俄罗斯式的短暂“奏效”(如在捷克与匈牙利),或美国式的长期消耗(如在越南与高棉),到头来都是徒劳无功。隐身在小冲突(如越战、阿以战争、印巴战争,以及塞浦路斯局势等)的背后,两大强权的巨大影响力都未能产生具体的结果。    没有稳定的势力范围,没有听话的附庸或任人摆布的工具,没有永远处于被动的牺牲者——在东欧没有,在古巴没有,在埃及没有,在印度没有,在中国或北越尤其没有;在西欧没有,在日本没有,甚至在小小的圣多明哥(SantoDomingo)也没有,在南越尤其没有。而手执新月弯刀的阿拉伯国家,以足可造成经济瘫痪的高价石油对抗西方核子强权,更与19世纪的权力互动关系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很明显的,人类社会新一波的吶喊太过高涨,任何事务都已经不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即使只是几十年——更不用说回到过去那种强权与征服、屈服与温驯的老模式了。    1945年出现的两极化权力体系,不出几年就卷入了新的态势,既有始料未及的三角问题,又有扭曲变形的四角关系。西欧从失落的帝国中复原,德国与日本也以令人想象不到的速度自灰烬中再生,而中国有如一座长期熄灭的火山醒了过来,或者应该这样说,久未听到的雷声已在对岸隆隆响起。 19世纪艰难的岁月中,那种持久不变的结盟已经是明日黄花,20世纪呢?整个世界无非是一个权力重组的过程,本质性的动荡把大部分的时日塞得满满的,而且可以确定的是,在可预见的未来,情形仍将如此。重建新的世界强权体系,即使只是在半个地球或1/4个世界上,或许还是可以产生新而较大的整合。然而,就整个情况来看,就算拥有强大的核子武力,那显然也是最不被看好的指望。    新的结构架设在赤裸裸的武力上,如果不被看好,那么要寄望于当前主要的政治或信仰体系,大概也是缘木求鱼了。以所谓中东地区(亦即西亚、西南亚与北非一带)过去数十年的情形来看,伊斯兰教的整合力量显然太弱,不足以把任何政治组合或结盟长期维系起来;不同的阿拉伯国家与穆斯林族群,无法组成长久的联盟,即使在对抗共同敌人以色列时也是如此。阿拉伯人一贯的政治风格,以及历历在目的事迹——例如西巴基斯坦(WestPakistan)对东孟加拉国(EastBengalis)的残酷攻击——在在显示其与基督宗教一样,可以在某时某地把别人——即使这个人是同一族群——当成兄弟,但绝不会是在此时此地。就世事的脉络来看,由基督宗教信仰所创造出来的罗马天主教(RomanCatholicChurch),就在不久之前还可以说是一个普世性的机构,但在诸多现成的事例中,它却提供了一个最有力的证明,显示再怎么大规模的整合也已经无力聚零为整,甚至维持其信仰体系的完整。至于俗世的梦想,例如马克思所怀抱的新社会主义或无产阶级国际主义,这半个世纪下来,也已经完全落空。这个梦想曾经被欧洲的社会主义民主打破,在1914年的大战危机中,民主的欧洲分裂成一块块碎片,于是俄罗斯的十月革命再度唤起这个梦想。但是,当摩擦布尔什维克这盏“神灯”时,跑出来的却是一个新瓶旧酒的精灵——俄罗斯民族共产主义,结果,梦又碎了。最后,社会主义解放的残梦终于消失在斯大林的集中营与牢狱之中。希特勒德国在欧洲,以及日本在亚洲,也都曾经妄图把自己的那一套整合加诸世界,但都旋起旋灭,徒然造就了它们所挑战的强权体系。最后只剩下美国式的大整合模式,但今天同样被证明无效。相较于其他模式,美国式的整合虽然大不相同,也还没有到失败的地步,但1945年之后,它才进入最严酷的考验阶段,而考验正在进行中。    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世界,不是新的整合正在形成,而是破碎成小块小片,有如大大小小的星球,自爆炸中的银河系里爆裂出来,每个星球都以离心的自转离开,同时也都紧紧抓住各自的碎片,使其不致因自身的旋转而被甩离。这幅景象,就算我们图文并茂地凸显其中较大的特征,想要看得清楚,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后殖民时代:1945年以来,已经成为过去的帝国,在亚洲与非洲被切割成80个左右的国家,大的如印度,小的如阿曼(Oman),最小的如瑙鲁(Nauru),最新的如几内亚比绍(GuineaBissau)。新国家之所以有如雨后春笋,原因不外是外来政权已经无以为继,被统治者再也不甘屈居人下。在少数几个地方,如国大党(Congress)领导的印度与共产党领导的北越,撑着民族主义的大旗,争取独立的斗争持续了好几十年。在更多的地方,例如非洲部分地区,则是帝国主义仓皇离去的结果(如刚果);有些地方——法属非洲多属此例——甚至是外来统治者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即使游戏不改,名字也该换一个了。在英属非洲,例如加纳(Ghana)、肯尼亚与其他几个地方,民族主义的不满情绪早已存在;但是,那些1957年之后在非洲新兴国家中具分量的政党或团体,大部分在1948年之后才出现。在葡属非洲,则是经过另一个10年的民族主义游击战争才获得独立,并迫使最早也是最小的帝国——葡萄牙——最后一个撤离非洲。在亚洲,西方帝国只保留了香港与澳门诸岛,原因无他,过去一向吃瘪的中国不想动它们而已。香港与澳门分别在 1997年与1999年“回归”中国。——译注    亚洲与非洲的民族主义胜利,姑且不论其来龙去脉,都来得太迟了。民族国家作为一项政治工具,过去对经济发展与社会变迁都有其贡献,但在当时,其能量早已消耗殆尽。摆脱外来统治者的负轭——或者说它是自行脱落的——充其量只是满足了殖民地人民重获自尊自信的强烈需求。就这一点来说,新的民族主义者也只是用一批本土的无赖取代了外来的坏蛋,并将帝国主义最恶名昭彰的象征与核心迷思——外来文化与种族的优越——扫地出门。在这个他们从未出力打造的世界,他们甚至别无所图,就只是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而已。但是,这些民族一旦脱离了外来的统治,面对经济发展与社会变迁排山倒海而来的问题时,新的国家所能提供的机会又是最有限的。    在亚洲与非洲,民族主义所用的说词充满了浪漫色彩,不脱前一个世纪欧洲民族主义那一套崇尚自由之说。但是,新的自由并未带来新的平等,更不幸的是,甚至没有带来同胞之爱。在黎明的曙光中,新的日子是灰暗的。这些新的国家,过去从未以个别的国家形式存在过,也从未以目前的形式存在过;几乎所有的国界都不是从远古继承下来,而是从殖民时代沿袭下来;国界划定时,住在那儿的是些什么民族,根本从来没有考虑过。今天大部分的非洲国界,完全是殖民列强擅自做主划定的,例如在1884年欧洲的柏林会议。殖民地只是一个政治或行政单位,居住其间的民族通常多达十余、数十甚至数以百计,而这些民族之间,因地域、种族、宗教、语言、部落的不同,原本都互有区隔,甚至是互相对立的。这种固有的区隔,从殖民地转型成主权国家时,被完整保存下来的只有一两个,其余的全是多元混杂,不仅成为这些新国家数十年来重大的政治问题,而且制造了不断的冲突。反抗殖民主义的民族自决(selfdeterminationofnations)圣杯,到了后殖民时代,变成了族群冲突、分裂、叛变与压迫的毒药。     同一时代中,以不同方式受到西方列强影响的国家,倒是有少数几个能免于这种情况。日本并未被殖民过,虽然也有少数民族,但族群的同构型基本上极高。另一方面,重新站起来的中国却有相当复杂的“民族问题”,整个边疆地区,沿南部的山区,经过西藏、新疆到内蒙古,世居的非汉人少数民族,论面积,约占中国领土之半;论人口,约为总人口数的1/10弱。这些少数民族,无论对中共、国民党政府或之前的清王朝,都是内政上极大的困扰,以后也仍将是汉民族的中国统治者得伤脑筋的问题;以目前中国与苏联的关系来看,北部与西部的压力尤其大,甚至可能成为外交上的危机因素。    总之,绝大多数的前殖民国家都是多种族群的混合,多数民族与少数民族的分布,各种可能的状况都有,相互之间或是相持不下,或是不对等的多元。无论哪一种情形,都存在着不同形式与不同程度的矛盾。    印度-巴基斯坦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好例子。一开始,印度的多数族群印度教教徒(Hindu)与少数族群穆斯林就已经是壁垒分明, 1947到1948年发生大规模屠杀与逃亡潮,终于使双方决裂分家,此后又发生过3次战争。除了仍然留在印度的4500万穆斯林,印度境内还有其他人数更少的少数民族,包括锡克教教徒(Sikhs)、耆那教教徒(Jains)与基督徒,此外还有一些更小的族群,在内部所造成的紧张、分裂与冲突更深更大,其中包括约12个顽强的地方主义团体、15个主要的以及50个较小的语言族群、数十个主要的种姓(caste)及数千个次等种姓(subcaste),种姓体系之外更有为数8000万的贱民(untouchable)。再谈到西巴基斯坦,其内部已有旁遮普人、帕坦人、信德人以及其他族群之间的紧张与宿怨,又对东巴基斯坦的自己人大肆屠杀,结果以东巴基斯坦独立为孟加拉国收场。为了隔离穆斯林与印度教教徒,它不惜血流成河与印度分治;为了割裂穆斯林兄弟,它也照样不惜血流成河。    类似的情况,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发生,几乎没完没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30多年之间,可以说是暴力充斥,包括内战、叛乱、镇压、灭族式的政变与反政变等。在这些冲突中,绝大部分浮上表面的嫌隙,早在前殖民时代即已存在,全都是根深蒂固的宿仇与旧怨。    当然,有些冲突是殖民时代的移民造成的。移民,包括自愿的、诱骗的或强迫的,例如大量非洲人沦为奴隶;契约劳工潮,尤其是来自印度的;以及来自中国、印度与地中海东部诸国的新旧移民,大量移往东南亚、非洲以及大西洋、太平洋诸岛。移民潮带来新的混合族群,例如锡兰的僧伽罗人(Sinhalese)与泰米尔人(Tamil);拉丁美洲的美洲印第安人、非洲人与欧洲人;马来西亚的马来人(Malay)、华人与印度人;在圭亚那、特立尼达、牙买加,印度人——有时候是华人——与非洲人混合,在斐济与大洋洲其他地方又与美拉尼西亚人(Melanesians)或波利尼西亚人(Polynesians)混居;另外在东南亚,华人有为数庞大的移民,在加勒比海地区也有,但规模小得多。此外还有比这些更边缘的族群,例如英裔印度人(AngloIndians)、英裔缅甸人(AngloBurmans)与其他欧裔亚洲人(Eurasians),以及大部分的欧裔非洲人(Eurafricans),弃民般屈居于高度阶层化的殖民社会中。这些族群,包括生意人与劳工,例如东南亚的华人、缅甸与东非的印度人,在后殖民时代各国独立后,于当地社会的族群紧张中,经常成为孤立无援的斗争对象或替罪羔羊。然而,有时候由于人数众多,虽然仍属少数,却非任人宰割,例如在马来西亚,占总人口数40%的华人,就能与强势的马来人维持一种微妙而不安定的平衡;又如在圭亚那,实际上属于多数的印度人,与非洲裔圭亚那人也处于类似的关系。在这两个国家,此种情形导致群众暴力与流血事件不断重演,也始终是后殖民时代重大的权力难题。    总之,在这些体质脆弱的新国家中,掌权的新人为了确立新国家的主权,不得不面对新国家的认同问题,在设法自卫、免于强大反对势力的打击之外,又要发展经济,克服严重的贫穷与落后,最后,更必须设法消弭内部族群之间长期的敌对与分裂,以营造一个长远的整合社会。    后帝国时代:西欧一向以世界的中心自居,自其地向东,而有近东、中东、远东之分;格林威治是时间与经度的起点;马克思主义者一直预言、帝国主义者也一直担心的崩溃与革命,到了后帝国时代并没有发生。相反的,欧洲人发现,卸除了白种人的负担,其实是一种解脱而非灾难。战后,在美国人的协助下,欧洲人发现,自己大可另起炉灶,英国的表现虽然比不上法国、比利时或荷兰,但也不差,所有这些国家,加上以惊人速度从灰烬中站起来的德国,比起旧欧洲丝毫不逊色。事实显示,纵使没有坚船利炮踵其后,生意还是可以做得很好。好几年下来,法国在印度支那(Indochina,包括今越南、缅甸、老挝、泰国等国)与阿尔及利亚,继续为它的伟大奋斗——比对抗纳粹更卖力也更锲而不舍——戴高乐也始终念兹在兹,有如一尊杜莎夫人蜡像馆(Tussaud)中的蜡像。英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稳住国内,马上又得清理帝国留在苏伊士以东与地中海的几个烂摊子。失去了世界强权的舞台布景,在世界权力的竞争中不再扮演决定性的角色,欧洲人必须图存;换句话说,在欧洲西边那块巴掌大的半岛上,他们必须重新调整彼此的关系,一些小国开始推动“新欧洲”诞生,想要整合其间活力十足的民族分离,并使之理性化。尽管这股风潮弥漫,不论将会弄出什么样的整合,放眼未来,合的力量仍将弱于分。欧洲的发展显然出乎作者之所料。欧洲的整合始于1957年欧洲共同市场的《罗马条约》,1986年以欧洲经济共同体为基础,签署单一欧洲法,1992年签订欧盟条约《马斯特里赫特条约》[MaastrichtTreaty]成立欧洲联盟,并于1998年实施单一货币欧元,至2004年,欧盟会员国增至25个。——译注    更重要的是,就欧洲来说,“分”的情况比过去更为显著。帝国与强权的没落,对欧洲人来说,形成了一种始料未及的发展,亦即欧洲社会中某些次民族(subnation)族群,好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安于被动附庸的地位——或者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满——如今这个由准许、同意或臣服所构成的结构体却开始松动,以致阴魂不散的分离主义(seperatism)重新浮现;新的“民族”运动或风潮再度抬头,基于地域、语言或政治的理由,争取失落已久的自治(autonomy);有些则是激进的新文化复兴运动,虽然不是来势汹汹,但也绝不可等闲视之。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不同面向与强度的摩擦:在大不列颠,有威尔士人、苏格兰人,甚至马恩岛人(Manx),在阿尔斯特有天主教教徒与新教教徒重启争端;在比利时,有佛兰德人(Flemish)与瓦龙人(Walloon)的冲突;在西班牙,有巴斯克人(Basques)的骚动;在法国,有布里多尼人(Breton)与其他的地域族群;瑞士则有汝拉人(Jurasians),并且扩及北美洲,在加拿大有魁北克民族主义。     后帝国经验的另一个结果,是殖民者在殖民地所生的后代大量移入他们的母国,包括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非洲人与西印度人移往大不列颠,阿尔及利亚人移往法国,印度尼西亚的欧裔亚洲人与安汶人(Amboinese)移往荷兰。在过去,这一类人都是由殖民体系挑选出来、送往母国接受教育、准备予以吸收的少数精英;如今却大不相同,这些为数众多的移民,几乎全是为了改善生活条件、不得已踏上黄金之路的劳动人口。由于旧的权威关系已经瓦解,这些教育水准不高的人,明白自己属于新来的阶级,是要来落地生根的异乡人,而不是别人可以忍受的过客,加上人数众多,以致形成新的内部紧张、冲突与街头暴力。过去出于自负而包容种族差异的态度因此也有了转变,在法国尤其明显。这些文明较盛、文化较高,过去大肆向外扩张的国家,因为这种经验产生了新的问题,对于本身的社会特质以及多元主义的形式,也提出了新的质疑。    后革命时代: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承诺一个国际社会主义的新秩序,以取代资本主义的无政府、帝国主义的压迫,以及民族主义对抗所导致的战争。在苏联,布尔什维克所承诺的,正是这样的一个社会与政治体制,全国的100多个民族,有些享有领土的独立,但全部都享有文化与语言的自主,同时又能在中央权力机构享有某些代表权。但是,所有这些承诺都破灭了,而问题正好就出在“民族问题”上。民族问题,在共产主义理论中始终是个中心议题,在共产党的政策里也始终是个棘手的议题。    苏联会变成一个民族的共产主义政权(nationalCommunistpower),开始的时候是身不由己,到了斯大林的手上,则是出于故意。基于自己的民族战略目标与政策,苏联甚至出卖了其他地方的革命运动,这在德国、中国、西班牙与法国所造成的后果尤其重大;在1920到 1940年之间,这些国家如果没有苏联的介入而能走自己的道路,可能早已大幅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这一段历史,后来又直接导致苏联民族共产主义与中国民族共产主义的决裂——今天在苏联,“黄祸”之说言之凿凿,其威胁远甚昔日之美国或霍亨索伦日耳曼(HohenzollenGermany)。    在苏联国内,共产主义承诺的新秩序同样是空话一句。共产主义在苏联一党专政了60年,在东欧也有将近30年的历史,无论是国家内部或集团内部的政策,大部分仍然是围绕着古已有之的对抗在打转,组成这些国家的数十个民族之间,过去未能解决的问题今天依然存在。各自分立的共和国是建立了,处理民族问题的相关机构也成立了,政治上与文化上的民族自主玩得有模有样,但是,理论上尊重民族与文化的那条线,仍然与中央集权那条威权主义的线纠缠不清,不论在哪一方面,都落入一套设计好的环节,不是配合权力行使的需要,就是迎合当权者的基本教义。民族问题不仅在苏联未能解决,甚至斯大林长达30年的统治也无能为力——斯大林本人是格鲁吉亚人(Georgian),也是“民族问题”理论专家——在他当权期间,一声令下,有的民族整个遭到连根拔除与放逐,被处死的人数以百万计。另一方面,1945年掌握东欧与东南欧以来,帝国权力所能达到的民族,苏联同样无法有效控制。至于各个附庸国政权,对内部的民族问题也是束手无策。在捷克,捷克人与斯洛伐克人仍然闹得不可开交;斯洛伐克已于1993年脱离捷克独立。——译注苏联1968年挥军入侵这个国家时,就是充分利用了这种内部的矛盾。在南斯拉夫,年老的铁托(Tito)迟暮之年仍然费尽心思,防堵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黑山人(Montenegrin)、波斯尼亚人以及其他寻求分家的民族把这个国家撕裂。1991年,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波斯尼亚、马其顿等先后独立,大南斯拉夫瓦解。——译注罗马尼亚与匈牙利之间,仍然为了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争缠不休,双方都利用对方的少数民族——阿尔巴尼亚人(Albanian)、马其顿人、匈牙利人或其他族群——作武器,从外部施压或进行反制。这种模式不仅见于俄国的西缘,同样也出现在东边。    不论诉诸空泛的信念、或大规模的工业化与都市化、或世代交替、或高度中央集权、或集体压迫、或精致的理论、或体系完备的规划,在苏联共产党政权统治下,许许多多民族或族群的分离倾向,不仅至今不息而且根深蒂固,显然无法遏阻。1991年苏联解体,境内各共和国纷纷独立。——译注社会主义的国际主义,与基督宗教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一样,仍然只是被现实嘲笑的一个虚幻神话。反大俄罗斯(或大捷克、大塞尔维亚、大匈牙利、大罗马尼亚)的情结仍然在点燃冲突的火种,跟共产主义当权之前的各个世代比起来,行为模式也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后幻想时代:在美国,1945年之后,随着白人的世界霸权体系崩溃,对美国社会所抱持的幻想也一个接着一个像气球般被刺破,有关 “美国人”的认同问题,也以新的方式与新的尺度升温,并进入一个新的时代。社会中所有的族群关系都处于剧烈的改变,每个族群内部也面临同样剧烈的自我反思。    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部分原因是美国黑人长期争取民权(civilright)的努力在最高法院终于到了决定性的时刻;另一个因素则是世界局势所带来的压力。总之,事实摆在眼前,对于旧的游戏规则,美国黑人不再接受也不再让步,而社会的脚步显然已经准备改变,于是,就这样动起来了。过去一直忽视黑人而活在幻想中的美国社会,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民间鼓吹自由思想的黑人与白人,经过50年的奋斗,总算赢得最后胜利,将名义上对全民开放、实际上却把黑人排除在外的公民权从法律上扭转过来。接下来,对于自己长期忍气吞声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黑人继续提出挑战,对习惯成自然的歧视高墙展开冲撞,对长期以来使他们在社会上与经济上寸步难行的障碍进行跨越。但是,最痛苦也最困惑的,可能是他们必须重新发现自己并重新定位自己,这个过程引导一些美国黑人去寻找自己的“姆庇之家”,希望能够在陌生的新环境中发现一些东西,不仅认同自己是“黑人”,并且认同自己是“美国人”。于是,他们又以最尖锐的方式提出这样的问题:1945年之后终于开放、开始包容长期以来完全或部分被排除的族群的美国社会,是否会开放得更宽更阔,以过去接纳其他族群——天主教教徒、犹太人、华人、日本人,等等——的相同基础包容黑人,让所有的人都享有相同的权利、地位与机会?    “黑人”与“美国人”的认同危机,本身又足以成为另一种危机。在这些年中,它所产生的效应对社会上其他的族群造成了重大的改变,就像在沿路不同的车站,有的族群“进”,有的则是“出”。对于某些一向被其他族群视为“进”的“族群”,这种效应不仅改变了别人对他们的看法,也改变了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例如信奉基督新教(Protestants)、系出北欧的白人,一直被视为社会上优势的多数“族群”,如今却变成一盘散沙,被贴上带有贬意的标签“黄蜂”(Wasp)特指祖先是英国新教的美国人。——译注。至于其他大多数的非白人族群——墨西哥裔美国人,以及西班牙语族群、华裔美国人与日裔美国人——却有一点类似黑人的模式,开始有样学样,以激进边缘族群的姿态站出来,对全体居民普遍存在、深有同感的感受做出响应,并且随时表达出来,使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以及他们对本身的印象都随之改变。    白人里面自成一格的次族群(subgroupings)间,这种倾向却比较不明显,反应通常在两可之间,因此变动所引发的效应也是多重的。然而,在美国此一趋势与环境的重大转变中,“进”得最深的却是一个白人的次族群——爱尔兰天主教教徒(IrishCatholics)。 1960年,一位爱尔兰天主教教徒当选美国总统指约翰?肯尼迪。——译注,对爱尔兰裔美国人与反天主教情结而言,都是历史的一座分水岭。对于社会风气的改变、神职人员内心的挣扎、天主教的教育,以及天主教教徒在信仰上的坚持与实践,天主教会逐渐采取开放,这对爱尔兰裔美国人及所有的天主教教徒来说,都是眼界上了不起的重大改变。

>群氓之族

群氓之族
作者: [美]哈罗德·伊罗生
副标题: 群体认同与政治变迁
原作名: Idols of the Tribe Group Identity and Political Change
isbn: 7563374817
书名: 群氓之族
页数: 286
出品方: 理想国
译者: 邓伯宸
定价: 28.00元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08-5
装帧: 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