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些女人！》试读：死去是咎由自取

梅里美的《卡门》创造了文学史上第一个吸烟女的形象。1875年，它经由改编亮相巴黎歌剧院，却惨遭失败。观众一边倒地谴责美丽、叛逆的工厂女工卡门（Carmen），她的死也没能唤起他们的一丁点怜惜，相反，他们把同情的目光都给了杀害她的霍赛。因为，巴黎的中产阶级观众怎能忍受一个叼着烟卷的吉普赛女郎？ 进入21世纪，《卡门》是每年世界各地歌剧舞台常演不衰的经典剧目。这位吸烟的卷烟厂女工，是全世界观众心中性感迷人、散发异域风情的吉普赛女神。首演至今的一个多世纪，这出歌剧被无数导演翻拍，他们每个人都为它做了不同的改动，也添加了不同的思想，但卡门手里的香烟未曾被任何一位导演拿掉过，因为那是她的标志，她叛逆、独立的魅力正是由手中的烟卷传递出来的。但这支烟的最初亮相，却因为打破了性别、种族、阶级等多方面的禁忌，遭到观众的一致谴责。 乔治·比才1875年导演的歌剧《卡门》，改编自普罗斯佩·梅里美1845年创作的同名中篇小说，它是歌剧史上最著名的以吸烟女性为主角的剧作。《卡门》在巴黎歌剧院的首次演出由于撼动了太多既有的社会秩序而惨遭失败，其中之一便是一群一边吸烟一边欢快地扭打在一起合唱的女子，她们是故事中塞维利亚的一个著名卷烟厂的女工。在卷烟厂门前，歌剧拉开了序幕。 这个真实存在的、位于塞维利亚郊区的卷烟厂把守森严，因为里面成百上千的女工整天在用纤细的手指卷着烟卷，酷暑难当时，一些人常常半裸着身体。一般男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据说确实有不少人为了得到通行证而惹了麻烦。事实上，卷烟厂很快成了来自欧洲不同地区的男性访客的必经之地。而随着戈蒂耶、比埃尔·路易士、莫里斯·巴莱斯等作家的造访，这座小小的卷烟厂及其女工渐渐成为法国色情文化中的重要元素，作家对这些女工的描述让大众对那里既心生向往又满怀畏惧。 卡门作为这些制作香烟也享用香烟的“放荡”女工中的一员，她的背景本身就是对当时社会认同的“只有妓女才吸烟”这一道德观的挑战。即便从卷烟厂门外吸烟的护卫及其他男人的歌唱中，观众得知，卡门性感迷人且个性鲜明：当因与工友打架而被捕时，她表现得激情澎湃而叛逆；当说服逮捕的士兵唐·霍赛释放她时，她的独立和决心又彰显无遗。 卡门和霍赛的爱情家喻户晓，后来这位爱上了斗牛士的吉普赛女郎被妒忌的霍赛杀害，她成了第一个死在巴黎歌剧院的女主角。但她的死并未换来观众的惋惜和眼泪，评论一边倒地谴责她，而将同情都给了杀人犯霍赛。他们认为卡门的死是咎由自取的结果，而不是霍赛冲动、妒忌和过强的占有欲导致的后果。 欧洲人尤其是法国人，向来把吉普赛人看作和犹太人一样的异类，源自罗马民族的他们被视为凶险、迷信和令人恐惧的外国人。人们习惯于用动物形象描述吉普赛女郎的野性美、凶狠和异域道德观，在他们眼里，她们虽风情撩人，却狡猾恶毒，尤其是她们手中香烟升腾出的烟雾，更是被当成引诱男人甚至令他们丧命的蛊物。这种对吉普赛女郎的负面印象从头到尾地出现在梅里美的小说里，在1847年的小说修订本中，他还在最后一章特别描写了她们的不道德。为了迎合巴黎观众的喜好，歌剧舞台上的卡门已经被“驯服”了许多，但她显然还是一个典型的吉普赛女郎：性感、淫荡，既是万人迷又是危险分子。首演失败后，巴黎歌剧院总监卡米尔·都洛克勒的话代表了观众厌恶的情绪：“巴黎歌剧院这样属于家庭、举行结婚仪式的地方怎么能出现吸烟的吉普赛女郎？”卡门的种种叛逆行径尤其是吸烟行为，使她成为资产阶级的对立面。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以吸烟女性为主角的歌剧登上欧洲舞台的起始阶段，其中，晚于《卡门》公演、较为著名的是导演沃尔夫·费拉里的《苏珊娜的秘密》。这出剧作让观众认识了一位对香烟的“芬芳气味”怀着“纯真无瑕”的赞美之情的资产阶级叛逆女子。被苏珊娜（Susana）爱称为“我那带着香气的小毛病”的香烟，是她向新婚丈夫极力隐藏的秘密，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阶层的女子吸烟是多么失态的事情。妓女们可以叼着香烟招揽生意，但人们绝不会相信她这样的资产阶级女子也有同样的嗜好。当丈夫闻到她身上的香烟味道便误以为她早有情人，在他以暴力宣泄了愤怒之后，真相大白于天下。故事的最后，苏珊娜的丈夫认为妻子不应该放弃吸烟的爱好，而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吸烟，两人用蜡烛为各自点燃一支香烟，一起唱着：真正的爱人，一刻不停地吸烟，相互扶持着走向新房。 和大大方方吸烟的卡门相比，苏珊娜的行为偷偷摸摸，但却得到了巴黎甚至整个欧洲观众的喜爱和认可。同为香烟，在苏珊娜和卡门的手中，一个被认为是可以原谅的 “爱好”，另一个却成为“坏女人”、“妓女”甚至是“女巫”的标签。结论只有一个，并非不同的阶级身份和地位为她们带来了不同的命运，而是偷偷摸摸的鬼祟比大大方方的挑战更可取，因为女性公开吸烟的行为是为社会不容的，她们还没有权利如此公然地挑战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