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坟前的那个男人》试读:3

伤口的边缘挣扎着要愈合 时钟渴望被设置重新转动 (永远指向一点半多难堪)—— 被截断的四肢会产生幻觉的疼痛 今天发生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是一个晴朗、寒冷的秋日,我像往常一样在午休时间步行去了墓地。那个森林业主坐在长凳上,他对我怒目而视,就好像我侵入了他的私家墓地一般。他的脚上沾满了泥土,也许他刚忙完今天的园艺活儿。我真好奇他为什么有一只手上只剩三根手指。 我在长凳上坐下,开始计算厄尔扬和我原本能生多少个孩子。厄尔扬必定会充分承担起他那部分为人父母的责任,在换毛圈布尿布和背孩子方面成为专家,他会带孩子去上游泳课。 我们结婚五年,几乎没红过脸,偶有冒失的评论、奇怪的冷嘲热讽或愤怒的哼哼声,总是来自我这方,但从未升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这不是我的功劳,厄尔扬从来不和任何人争吵,他会耐心地反复阐明自己的观点,直到你累到筋疲力尽,不得不屈服为止。 有几次,他温和的脾性让我失去了控制,我开始发小孩子脾气——踢家具,气呼呼地冲出房间,甩门。每每这时,他总表现得若无其事,我便也很快觉得无趣,偃旗息鼓了,因为那感觉就好像我在为他的风度加分。 有一次我把报纸一张张揉皱,用纸球轰他。我们周六花了半天时间读报——在有争议性的文章上争论不休;对文化事件评头论足,尽管它们发生在几百英里开外;看连环画看得捧腹大笑;计划用番茄干做一顿美味晚餐。我突然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当我们坐在那里读报时,真实的生活就在我身边静悄悄地流逝,从窗外奔腾而去,我抓起报纸,继续用纸团攻击他。他棕色的眼神里充满了关注,让我别无选择,要么揍他,要么落泪。 于是我哭了,哭得浑身颤抖。因为最令人恼火的是,在我还没有看完报纸的评论版面之前,他是最有可能穿上绿色长筒靴,拿起双目显微镜,走到外面现实世界中去的一个。“在你和现实之间你总要带一副显微镜。”我抽着鼻子说,感到比任何时候受到的误解都要深,因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几天后,他故作随意地递给我一篇关于经前期紧张的文章,并在我手上善意地拍了拍,那使得我当即想将它揉成一个纸团,当面扔到他脸上,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行动,他就已经将停放在院子里的山地车开了锁,绝尘而去。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我写六韵步诗的情书给他,逗得他眉开眼笑;我爬到吱嘎响的树枝上为他拍摄鸟巢;我站在冰冷的水里,让水蛭攀附在我腿上,只因为他需要它们做研究。 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太帅了,性格温和,皮肤棕色,身材高大、结实,那双好看而有力的手总在忙着什么。每每看到其他女人偷瞄他,然后看见他身旁暗淡无光的我时倒抽冷气的样子,总让我乐不可支。(噢,是的,妞们!我可是全凭实力钓到这个帅哥的,我可以传授你们一两招!) 然而这不过是信口开河,我究竟是怎么把他“弄”到手的,连我自己都摸不着头脑。帅哥通常对我这种女人不会比对房屋委员会选中的一个壁纸设计更感兴趣。 然而厄尔扬把我锁进了他的视野——当时我在图书馆咨询台工作,帮他查找过英文版的动物学杂志。他似乎一眼就认准了我是他的女人,此后他唯一会另眼相看的女人,就好像他对北极狐牌户外装备自始至终的青睐一样。 刚开始我感觉他在考核我,类似于某种面面俱到的消费者测试。在森林里。在床上。在电影院里,包括后来在咖啡馆里的聊天,无论在哪里,我们之间都没有针尖对麦芒的矛盾。我们就像同一块编织物中的两根织针,将彼此的观点完美地缝合于一体,开心地看着图案慢慢成型。 然后我们便顺理成章地踏进了婚姻的坟墓,两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我们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准备进入下一个阶段。 就在我们刚开始在手推婴儿车商店橱窗前相视而笑时,他便死于非命,离我而去了。他是在某天大清早被一辆卡车撞死的,他当时正骑车去看大雷鸟交配。他戴着耳机听录制的鸟鸣声——要不就是他没有听到卡车的声音,拐到了车前面,要么就是司机开车时睡着了。 他留给我的只有面前这块素净的石头。我很气愤他就这么离开了我,甚至都没有事先商讨过……现在,我再也搞不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那是个蓝色的硬面小本子,封面上印着一艘亮闪闪的蓝帆船。我写道: 伤口的边缘挣扎着要愈合 时钟渴望被设置重新转动 我根本没想到我在笔记本里胡乱涂鸦实则是在创作诗歌,我只是试图捕捉实物的形象。大部分日子里,我都这么做,就像别人拟定必做事项列表,为他们的日常生活强加秩序。没有人会读它们——我也没有把自己的梦想告诉过任何人,人人都有把握自己生活的方法。 森林业主在那边鬼鬼祟祟地偷看我,想看就尽管看吧,我想,他必定是把我想成了做事有条不紊的家庭主妇,这会儿正在做每周预算呢,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就在我拧钢笔盖时——我设法买到了一支,如果你想把思想诉诸文字,就只能用墨水来书写—— 一位妈妈朝森林业主另一边的坟墓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三四岁小女孩。小女孩抱着一个亮闪闪的小喷壶,是亮粉色的,看起来是崭新的,她就像抱着皇冠之珠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搂在怀里。那位妈妈开始摆弄包在纸里的锥形花瓶和花束,弄出一阵瑟瑟声,而小女孩则飞快地绕着碑石转动,从喷壶里喷出串串水珠。突然,她把手捂在嘴上,双眼睁得圆溜溜的,像弹珠,她惊呆了:“噢,妈咪!我把水喷到字上了!现在爷爷肯定气坏了,对不对?” 我的嘴角扯了一下,忍不住朝森林业主瞟了一眼,而那一瞬,他也正看着我。 他也笑了。然后…… 我只能凭借庸俗的歌词才能描述他那笑意。 那里面有温暖的阳光、野草莓、欢唱的鸟儿和一汪盈盈的清水,那笑意向我迎面扑来,满载着信任和自豪,就好像他是个正在送我一份奇形怪状生日礼物的孩子。我的嘴角依然扯得大大的,一道弧光在我们之间闪过,时至今日我还能对天发誓——那是一道蓝光,像我的物理老师用那神奇的发电机才能变幻出的东西。三个小时过去了,或也许只有三秒。 然后我们像被一根绳子操纵的木偶同时扭头面向前方,太阳躲进了云层后,我怔怔地坐在那里,他的笑在我的眼睑后用慢动作回放。 玛尔塔——我最铁也是唯一的姐妹淘,曾跟我讲过类似于森林业主和我之间交换过的那个微笑,但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在表现她惯常喜欢夸大和美化现实的能力。 我嫉妒她这点。我自己更倾向于认为:婴儿笑是在喘气;流星很可能是电视卫星脱离了轨道;鸟鸣充满了捍卫自己领地的威胁;而耶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至少当时当地不存在。 “爱情”是出于一个物种对遗传性变异的需要而杜撰出来的,否则你会只能从女性那里得到冷遇。 当然,我知道男女之间有强烈的能量在运行,卵子在那里东游西荡,只为寻找一颗合适的精子受精,一旦珠联璧合,整个机器就立即运作起来。 但是我没有料到的是:那个精子容器会露出那样的笑!我体内的卵子一个飞跃,兴奋得上蹿下跳,它拍打着,翻着跟斗,释放出疯狂的信号,“这边!看这边!” 我想对它一声怒喝:“快坐下!” 我赶紧扭头,好让自己的视线从森林业主身上挪开,转而疑惑地凝视着他放在长凳上的手,他的大拇指和其余两根手指之间转动着一个沃尔沃的钥匙圈,本是无名指和小指的地方只剩下平滑的指关节。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土,也许是汽油,手背上青筋暴露。我想去闻他的手,用我的舌头爱抚他那空荡荡的指关节。 天哪,我得离开这里!是不是成年女人一旦空巢了一段时间就会变成这样? 于是我站起身,用冰冷的双手抓起包,开始跑,穿过墓地和低矮的树篱,抄最近的路往大门狂奔而去。

>隔壁坟前的那个男人

隔壁坟前的那个男人
作者: [瑞典] 卡特里娜·玛泽蒂, Katarina Mazetti
原作名: Grabben I Graven Bredvid
isbn: 7229050510
书名: 隔壁坟前的那个男人
页数: 218
译者: 李娟
定价: 28.00元
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
出版年: 2012-9
装帧: 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