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流于美好愿望》试读:第一章 导言(节选)

第一章 导言 僧侣和鱼 洛杉矶的玛丽安德瑞尔(Marina del Rey)港的早晨明晃晃的,闪耀着钢铁般的亮白,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和鱼腥味,到处可听到塘鹅的鸣叫声。它们聚集在海堤的尽头,有数百只之多。塘鹅们正在享受它们的早餐。它们摇摇摆摆步履蹒跚,震颤着双翼,狠狠的向下甩动脑袋,把满嘴的东西吞下去。它们似乎完全沉浸在美味的食物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驶过的小船。   小船中坐着杰克和他的女朋友切尔西(Chelsea),还有切尔西的父亲,他们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旅程,刚从泛着温柔的连绵起伏的波浪的太平洋中驶回。他们经过了在灰褐色的礁石上嬉戏的灰褐色的塘鹅驶进了玛丽安港口。然后,他们沿着防波堤,驶过了煤气泵,驶过了巨大的渡轮的船头,最后还经过了一些佛教僧侣。   是的,佛教僧侣。一些看上去很低调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有的穿着桔黄色的僧袍,有的穿着街头常见的便装,他们站在码头上,围着一张便携式小桌子,桌上放着一尊佛像和一盏油灯。桌子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个大小与行李箱差不多的塑料盆。由于海水水位较低,从船上看过去,杰克看不清楚塑料盆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僧侣们聚拢在塑料盆的上面诵念着什么。   切尔西的父亲关掉引擎,任小船随波逐流。而他自己则转过身,看着僧侣们。僧侣们的诵念结束了,他们一起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最靠近塑料盆的两个僧侣抓住塑料盆的把手,把它拖到了码头的边缘,然后他们倾倒了塑料盆,把里面的东西向大海倒去。   伴随着清脆的哗啦声,塑料盆里倒出了很多小鱼,它们随着这股小小的水流落在了防波堤边的海面上。这些小鱼飞快地向四面八方游去,迅速的消失了。这个举动掀起的水波纹随着退去的潮水荡漾到了防波堤上,然后消失在海面上。这些僧侣们再次鞠了鞠躬,然后开始收拾他们的东西。   切尔西后来告诉杰克,他所看到的是一个定期举行的仪式。每隔几个星期,这些佛教僧侣就会放生一桶鱼。这是他们处理问题的特殊方式,因为他们觉得有些事情是错误的,试图以此“拨乱反正”。他们认为这些小鱼不应该被杀死,因此把它们买下来还它们以自由。他们会接洽一些渔夫,购买他们一天的捕鱼所得,诵念一番,然后把这些鱼放生,让它们重新回到大海。   这是一个动人的场景。杰克可以证明这一点。无论你对这件事多么的不以为然:它其实只具有象征意义,这些小鱼随后会被再一次捕获;这并不能改变每天依然有很多人在捕鱼这个事实;这最多只算得上杯水车薪(或沧海一粟)。虽然它改变不了这些事实,但是僧侣们确实相信某些东西,他们这样做是出于善心和怜悯。   杰克和我曾经一起讨论过这件事。有一个问题我们始终无法释怀,即,这些僧侣显然是在致力于做一件好事――但他们能不能做得更好呢?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拯救这些每天被捕获的小鱼,那么他们为什么不事先把报酬支付给这些渔夫,告诉他们呆在家里不用出海去捕鱼呢?这样做有很多好处。首先,鱼不会因为被捕获离开水面而受伤或丧生;其次,渔民们不用重复做无用功――每天破晓便出海捕鱼,然后又看着捕回来的鱼被放生回大海,这样不仅可以节省汽油,而且可以节省鱼饵。 这些僧侣们的愿望无疑是美好的,但是他们很可能并没有找到实现他们这个美好愿望的最佳方法。当然,或许有人会争辩说,这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悲剧;放生这些鱼绝不会涉及到某个严峻的全球关注的问题。但是这确实是一个教训:要想真正解决问题,我们不能只流于美好愿望。这个教训对于我们与贫困的斗争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这是一个真正严峻的全球关注的问题,在这一问题上,造福于人类的美好愿望往往是我们能够得到的最重要的资源,可惜的是,这通常也是我们能够得到的唯一的资源。   与贫困作斗争(或拯救鱼)需要双管齐下 僧侣们的这些努力,即,把怜悯心付诸于行动,积极地为他人做一些好事,反映了我们内心中最美好的那一部分。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展开的绝大多数与贫困做斗争的工作就属于这一类。任何源于这种真正的利他主义的任何激情或冲动都应该得到鼓励。   但是,这些僧侣的做法、这一桶鱼的命运给了我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许多时候,即使我们拥有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愿望,我们仍然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最有效果和最有效率的方法。这是真的,无论是我们想拯救鱼,还是发放小额贷款,分发抗疟疾的蚊帐,或赠送驱虫丸。我们真正需要知道的是,我们应该怎样去采取实际行动而不仅仅只是流于美好的愿望?我们怎样才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迄今为止,在反贫困这个问题上唯一真正达成了一致意见的是关于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的认识。全世界有三十亿人(大约占世界总人口的一半),每人每天的生活费只有2.5美元。(要明白,这里所说的2.5美元是根据生活成本调整后的数字――这样去想吧,在美国每天你就靠这2.5美元能买到的东西过日子,你会觉得怎么样?)有关援助和发展的公开对话中――即在寻求减少世界各地的贫困问题的无数相关的人士、组织和项目当中——在解释为什么世界上存在着如此大规模的贫困现象时存在着两个相互竞争的观点。一个阵营坚持认为,在各种援助项目中,我们的投入还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大幅度的提高我们的参与水平。他们指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用于减少贫困问题的开支平均不到其收入的1%。在他们看来,我们甚至还没有为现有这些援助项目提供一个公平的机会,我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投入更多的钱,而且要多很多。   另一个阵营则提供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解释:像现在这样的援助根本不可能起作用,它们只是简单的把钱砸进去,这肯定与事无补。他们指出,在过去的五十年中,最富有的国家为了减少贫困问题已经花费了2.3万亿美元。因此他们追问: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到底做了什么?贫困和匮乏仍然困扰着半个地球,我们还能声称我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吗?不!他们说,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今天这些援助项目和发展组织松弛软弱、协调失当,而且尤其重要的是,它们不用对任何人负责,这是注定要失败的。他们强调指出,我们必须从像联合国这样的过度发展的笨拙繁琐的国际组织中撤出资金,与它们彻底脱离关系,转而聚焦于更小型的、更灵活的、土生土长的项目。   每个阵营都声称自己有著名的经济学家加盟,一方是联合国顾问、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杰弗里•萨克斯(Jeffrey Sachs),另一方是世界银行的前高级官员、来自纽约大学的比尔•伊斯特里(Bill Easterly)。萨克斯和他的支持者跟我们讲述了许多完美转型的故事。以伊斯特里为代表的另一方则讲述了另外一些截然不同的奇闻轶事(这个世界是腐败的,凡事最终都将注定走向失败,等等)。结果呢?争论造成的分歧与不确定性导致援助项目进展迟缓,甚至陷入了完全的停滞,总而言之,就像一辆失事的列车,再也无法前行了。   杰克和我都认为实际上还是有路可走的。我们的直觉是,到了最后,甚至连萨克斯和伊斯特里都会同意如下观点:援助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有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关键的问题是什么项目是有效的。争论可以天马行空,寻找答案则必须脚踏实地。我们必须关注细节,而不能各走极端。首先,让我们来看看穷人们所面临的具体的挑战或问题吧,试着去了解他们所面临的困境,提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法,然后进行实验弄清楚它是否有效。如果这个解决方法是有效的——并且如果我们能证实它持续有效——那么我们就可以扩大它的应用范围以便于为更多的人服务。如果它是无效的,让我们做出改进或者尝试一些新的方法。我们不可能通过这种途径一下子就根除贫困(当然,没有任何一种途径可以做到这点),但是我们确实能够——并且已经正在——做出改进,向根除贫困的目标前进,取得真正的、可衡量的和有意义的进展。这就是前进的道路。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需要双管齐下。   第一个努力方向是,要努力弄清楚各种问题的原委。有些问题是系统性的,既体现在整个群体(甚至整个种群)的相互交往、相互交流信息的方式当中,又体现在他们进行买卖交易的方式当中。逐渐地我们认识到,这个问题也是我们作为个体要面对的问题,与我们决策的方式有关。现在,我们转向行为经济学,它的洞见极具启发意义。   在过去,经济学家们会以一种相当呆板的、机械的方式去思考这些僧侣的行为。他们会讨论这些鱼的成本、这些僧侣为这些鱼的生存所赋予的价值、渔夫的时间的机会成本,还有因开动小船而耗费的燃料的社会影响。他们会一直这么分析下去,直到你昏昏欲睡为止。更重要的是,到最后,讨论的结果依然是,很可能和尚们还是会把这些鱼倒入到玛丽安德瑞尔港的防波堤边的海面上。   上述这种观点其实是非常狭隘的,现实世界中的人并不会如此行事。传统经济学为我们引入了“经济人” ——理性决策者的原型。借用理查德·萨勒(Richard Thaler)和卡斯·桑斯坦(Cass Sunstein)在他们合著的《轻推一把》(Nudge)这本书中的一个术语,我把这些“人”称之为庸俗经济人(Folks Econs)。当他们需要在两个选项之间做出选择时,庸俗经济人会对所有可能的成本和收益进行衡量,计算出每一个选项的“期望价值”,然后选择期望价值较高的那个选项。除了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之外,他们还像是一台有条不紊的异常可靠的计算机。由于掌握了准确的信息,他们总是选择满意度最高的那个选项。   行为经济学在两个方面对上述这种狭隘的定义进行了扩展。第一个方面的扩展比较简单,即强调金钱不是万能的。在某种意义上,这并算不上一种新的观点。例如,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虽然许多方面的迹象都表明他是一位“传统”经济学家——多年来一直在运用经济分析方法来思考婚姻、犯罪、与生育方面的问题。第二个方面的扩展则有点激进。与庸俗经济学不同,行为经济学认为我们不能总是通过分析成本-收益来做出决策(甚至有时候虽然我们已经对成本-收益进行了分析,但是我们还是不能做出决策)。有的时候,我们需要考虑不同的优先事项;有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心烦意乱或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决策;又有的时候,我们会在数学计算上出错;还有的时候(比我们自己乐意承认的还要频繁得多),我们会出现令人震惊的前后不一致。为了区别于传统经济学中的庸俗经济人,萨勒和桑斯坦使用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术语——“人”(Humans)。在本书中,我们也会这么做。   行为经济学能够涵盖许多更微妙的行为,甚至前后不一致的行为。这类行为的例子有:当我们想减肥时却继续偷吃糖果;或者,当我们正在努力偿还信用卡债务时却仍然出去大吃大喝。这可能表明僧侣们的所作所为与传统经济学所说的那一套东西是不一样的。或许僧侣们把鱼放生回大海只是为了履行他们不捕鱼的承诺;或许他们很喜欢听到把鱼连同水倒入防波堤边的海面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哗啦声;或许僧侣们喜欢看到小鱼像炸开的爆竹一样飞似的离去;或许出于某种心理上的原因他们喜欢看到鱼儿活蹦乱跳;又或者僧侣们只是用这种简单的低效率的方式换取那一刻的精神慰籍。   行为经济学对传统经济学的突破表现在,它强调如果想了解这些僧侣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委,我们必须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策、他们的这个决策是如何做出的。与传统经济学从一组核心法则出发进行演绎推理的思维方式不同,行为经济学通过观察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行为来构建决策模型。正如我们将在本书中看到的,这种思维方式可以帮助我们设计更好的方案来解决贫困问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将完全丢弃旧的模式。行为经济学是一个强有力的工具,但是这个谚语仍然适用: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你有了一把锤子,并不意味着一切都是钉子)。一些反贫困项目的灵感直接源于有关具体细节的经济学研究。新旧方法的结合给了我们弄清楚我们所面临的问题的原委、设计并实施最佳解决方案的最好的机会。这要分两步走。   第一步,即弄清楚我们所面临的问题的原委,是一个的良好开端,但是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试想一下,你被困在一个荒岛上,身边只有一艘锈迹斑斑、千疮百孔的手划艇。仅仅知道问题的原委是不够的(不管认识多有深刻):我们明白,这艘手划艇不能再用来航行了,但搞清楚这一点并不会把我们带回家乡。我们必须找到方法修理好它,或者干脆建造另外一艘更好的手划艇。   因此需要第二步,即严格的评估。对各种各样的相互竞争的项目进行评估——这类似于上述的例子中:是设计并建造出一艘新的划艇还是修补原来的划艇——看看哪个项目更有效。有创意的、精心设计的评估方案可以更进一步帮助我们弄清楚为什么一个项目比另一个项目更好。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僧侣们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我可能会建议,建立一个市场,雇用渔夫们去从事其他工作,让他们不必再出海捕鱼。对于僧侣们来说,要想拯救鱼,这种方法将会更有效。从理论上看,这种方法应该是可行的,不过,最终结果则有待于我们去实践和检验。   有时候失败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假设僧侣们实际上很乐意为渔夫不出海捕鱼而支付报酬,而不在乎能不能亲眼看着小鱼飞快地四散而去、返回大海,那么他们就可能会不得不面对一个因无法实施而导致的难题。这可能是一个信任问题:僧侣们会担心,渔夫们虽然承诺不出海捕鱼,并以此获得了报酬,但是他们可能还是会继续出去捕鱼;或者,这也可能是一个监督问题:没有足够多的僧侣去盯梢所有的渔夫以确保他们履行不出海捕鱼的诺言。一个严格的评估能够为我们指明:为什么“不捕鱼市场”无法实现拯救更多的鱼的目标?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回到讨论发展问题的语境背景下,严格的评估可以帮助我们平息关于如何最有效地抗击全球性的贫困问题争论,具体途径是,来到现场,弄清楚各种具体的项目是否有效。(事实证明,有些项目比其它项目更好——而且在很多时候,会好得多得多。)你可能认为这根本无须多说。你可能会假设援助组织会对自己的援助项目经常进行仔细、严格的评估,以看看他们是否已经做到最好。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那么事实将会让你感到很吃惊。   一直到最近,对于在与贫困的斗争中什么是有效的、什么是无效的,我们所懂得的,依然少之又少,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现在,通过衡量各个特定的发展项目的有效性,我们开始获得了一些长期缺乏的真凭实据(你将在接下来的这几页中读到其中的一部分)。本书的下一章将更详细地介绍我们具体是怎么做的。   微型信贷,即为穷人提供小额贷款,一度被认为是一个完美的设想。在有证据证明它的作用之前,这种设想就已经被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并得到了长期的支持。这种设想之所以让人兴奋,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设计的独特的小额贷款项目很吸引人。它拨动了人们的心弦:小额贷款项目经常瞄准女性,许多人认为整个家庭将会因女性的经济赋权而受益(因为小额贷款使女性也拥有了赚钱养家的机会);小额贷款项目也往往青睐有企业家精神的人,这些人,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资本,他们就有能力通过他们的聪明才智和开拓进取的精神极大地改善他们的生活;小额贷款还能够惠及社区,许多人相信通过社区而不是个人,我们更有可能获得成功。   但是在一定意义上,这种热情是令人惊讶的:这里似乎存在着某种判断高息贷款的有益性的双重标准。一方面,我们看到数以百万计的美元涌入小额贷款项目,这些项目借钱给窘迫的微型企业时的利率参差不齐——按年度百分比来计算,从10%到120%都有(全都以减轻贫困的名义);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数百万计人面对发薪日贷款时则显得义愤填膺,而这项以家庭为发放对象的贷款业务同样标榜自己的目标是帮助美国的穷人,其利率也与小额贷款差不多。   由于没有掌握这些贷款是否真的可以让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的基本事实依据,我不知道该相信哪一方,更不知道该如何调和这两种观点。但是严格的评估可能——而且确实——有助于做出判断。许多人都会惊讶于在南非进行的一项研究的结果(我们将在本书第4章讨论这项研究),这项研究发现,获得小额货款的人,即使年利率高达200%,他们的生活水平也比平均水平好的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小额货款项目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我们在表达自己的强烈意见,很肯定地说什么是有效的、什么是无效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的时候,应该先用批评的眼光去审视我们的观点。我们真的有具体的事实来支持它们吗?   我们将会在本书中看到,上面概述的这种双管齐下的方法是一个强大的经济工具。不管对象是本科生还是博士生,每当我讲授发展经济学的时候我都会使用它(尽管方式会略有不同)。我们的讨论主要围绕三个问题来展开。第一,问题的根源是什么?同时运用行为经济学和传统经济学这两个工具来回答这个问题,就构成了本书所强调的双管齐下中的“第一管”。另外两个问题是,利用我们手头现有的这些“设想”,政府的政策、非政府组织和企业的参与真的能解决贫困问题吗?世界能够因为它而向好的方向改变多少呢?通过严格的评估来回答这两个问题构成了双管齐下中的“第二管”。  “跳进辛格的湖”吧 即使并不存在可以证明某些特定项目的有效性的坚实的证据,人们还是找到了令人信服的理由去参与并支持与贫困做斗争。其中一个原因来自道德方面。它非常简单明了:假设你正在去参加一个聚会的路上,如果你错过了这个聚会你将会损失200美元,在你经过的路边有一个湖,这时,你看到一个小孩落水了。你会不会出于道德义务,立即停下来,并跳进湖中去救这个小孩呢?——即使这样做你将会失去200美元。   大多数人认为会。 但是,你会出于道义上的原因捐献200美元给某个扶贫组织去拯救一个小孩的性命吗?大多数人的答案会是“不”——或者,至少,他们不会真的开支票付钱。   这个例子出自于彼得·辛格(Peter Singer)。辛格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功利主义哲学家,他是我心目中的知识英雄。在很多特定时刻,我都会想到这个例子,例如,当我在商店里被引诱购买一些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的时候。问题在于,这笔钱能不能花的更值得一些呢?   辛格的基本思想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其中至少包括我本人,但是,他的论证的逻辑结论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他的严密的功利主义的推理的言下之意是,除了我们确实极端缺钱以至于真的不能以两百美元为代价去救一个小孩这种情况之外,我们都应该放弃这笔钱。然而,或许只有庸俗的经济人才会在这种冷酷无情的逻辑力量的驱使下真的这样去做。(当然,我们还是假设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依然是尽力去救这个溺水的小孩。)事实上,没有人会这样做——甚至辛格本人(一个不知疲倦地提倡功利主义的人)也不会。   因为这个落水事件类比让我们很不舒服,所以我们想找出这种论证的逻辑漏洞。我们提出了多种反驳。通常,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指出:你跳入湖中奋力将小孩救离了险境,世界就因你的行为而有所不同,这是毫无疑问的。你亲眼看到的是,你拯救了一条生命。但是,当你捐钱给援助组织的时候,你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件之间的链接就不那么清晰了。你怎么知道你的两百美元是真的被用来去做有益的事的呢?   本书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用来回应这种反对意见的。我希望能近距离地观察一些成功(和失败)的案例,以便让我们相信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如果我们致力于对援助项目进行严格的测试,并且支持那些行之有效的项目的话。   人们对辛格的落水事件类比的逻辑推论提出的第二种反对意见与所谓的“可识别的受害者”(identifiable victim)有关:当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孩在水中挣扎的时候,我们会模糊地感觉到在道义上,有些东西是很重要的,我们不能为了节约两百美元而置之不理;反之,在马达加斯加那个需要200美元援助的小孩,却是我们无法看到的。从逻辑上讲,这种反对意见很容易驳倒的。如果有个人跑到你家里来告诉你,有个小孩落水了,虽然你没有亲眼见到这个小孩落入湖中,你还是会去救这个小孩的。对某些东西视而不见并不能解决道德难题,我们不能通过缩小我们的视野范围而把我们的责任界定在某个狭小的特定区域内。无论一个孩子身处世界上的哪个地方,无论我们是否看得见他,他仍然是个孩子。   麻烦在于,虽然这种驳斥在逻辑上可能是有效的,但是它却缺乏一种本能上的推动力。我们不能满足于推理说,这一切与我们对他们的同情心和责任感有关。我们得有直接的感召才会采取实际行动。 触手可及的行为经济学解决方法 说到底,这些援助组织的资金来源是我们的怜悯心。凭经验,它们知道只跟我们讲道德义务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各种援助组织为了获取资金,而长期运用“可识别的受害者”这类策略的原因。例如,救助儿童会(Save The Children)承诺给你一张被资助小孩的照片或者他(她)的一封亲笔信,以此来换取你每个月三十美元的资助。与其用事实、数字、表格(这些东西可能对一个经济人有效)来打动资助者,各种援助组织更愿意利用我们作为“人”这个事实。它们充分利用了我们的情感。   这正是行为经济学在慈善机构的“市场营销”中的应用方式。一旦你深入了解了援助者的内心世界,你就能想出更聪明的策略来筹集资金。   这类策略的一个例子是把捐献与购物捆绑在一起。这种筹资策略可以减少捐献者捐钱时的刺痛感。最近,我在全食食品超市(Whole Foods Market)排队付款时,收银员指着柜台上的一张小小的宣传单问我,是否愿意为完整行星基金会(Whole Planet Foundation)捐献一美元钱。如果我愿意捐献,她会扫描一下传单里的条形码,然后在我的账单上多加一块钱。   与购买商品已经付出去的一百美元相比,多付一美元根本不算什么,你甚至可能会完全忽略它。但是你却会从这件事中得到很大的乐趣。当你拎着所购物品走出全食食品超市时,你会突然感觉良好——因为你做了一件积极有意义的事。从这个事例,就不难看出为什么完整行星基金会一直拥有大量捐款的原因。   筹集资金的另外一种行为经济学意义上的方法是,把捐献给人带来的积极感受(做好事给人带来的满足感)与消极感受(失去钱财的刺痛感)分离开来。如果你能在付钱之前就预先体会到满意的感觉,给予便会变得很容易,那么也就不会再产生“我又囊中羞涩了”、“我的钱包又变瘪了”这类令人不愉快的感觉了。   这就是隐藏在2010年1月发起的“向海地发信”(“Text to Haiti”)的运动所取得的现象级成功背后的心理机制。在这场毁灭性的地震发生之后的数周之内,提供援助的人以前所未有的数字递增,他们团结起来共同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每个人的捐款数额虽少——绝大多数只有10美元,甚至更少——但是它们累积起来的数额却大得令人难以置信。仅仅在头三天内,通过短信提供的捐赠总额就超过了一千万美元。   通过短信进行捐款这种方式只需要花费捐款人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但却足以让他感到心情愉悦。一旦你输入“HAITI”,并按下发送鍵,你便会收到一个即时回信,内容是“感谢你的慷慨捐助”。你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月底的手机账单。而且,当它真的送达你手中时,你也能很容易地接受账单里多出了十美元这个事实,因为它被包含在了手机服务的其他项目当中——这项花费原本就是你准备承担的。   除非,你是卡拉(Cara)。以下内容是摘自一个真实存在的脸谱网(Facebook)页面:   卡拉在她的简介中写道:“我已经发了200多条内容为‘HAITI’的短信到90999……这就是说,我已经为海地救灾工作捐赠了超过2000美元(原文如此)。加入我的行列吧!” 以下是对卡拉的评论:   诺亚:你的父母看到你这个月的手机账单,可能会很不愉快。   卡拉:反正又不是我的钱!哈!   卡拉:等一下……这难道会增加我的手机费用吗?我原以为它是免费的…   亚伦:卡拉,你中招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所有的短信都是10美元一条的。   卡拉:哦~~哇!你确定吗?这对我来说真的太糟糕了。   亚伦;是的,我在一次足球比赛中看到过,他们会把费用算到你的手机账单上。   克洛伊:是的,每条短信10美元。卫生与公众福利部(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的一位女士在脱口秀节目《科尔伯特报告》(The Colbert Report)中就是这么说的。呜~~你难道还想让别人为你支付手机费吗?   卡拉:谢谢你们。明白了!哈哈,海地人民现在一定很爱我!   凯尔:一张2000美元的手机账单?这个事情本身就很滑稽。   亚伦:那……你可能会有点麻烦,但是,这件事情至少有一个好处。   卡拉:刚刚数了一下我发的短信……总共发了188条。手机费1880美元……这一点也不滑稽!凯尔!!!!!! 不要紧的,卡拉。跟你付了1880美元手机话费这个失误相比较,还有更糟糕的呢。况且,这种事又不会经常发生。大多数情况下,在捐赠的时候,人们是知道自己捐了多少的。 但是,某些行为营销方法可能会使捐赠者无法确切的知道他们捐了什么,或者捐给了谁。这更让人不安。 作为一个例子,让我们来看看“起哇”网(Kiva.org)吧。“起哇”网是一个很爱欢迎的网站,它为全球的小额信贷经营者筹集资金。如果你问“起哇”网一个用户——它是怎么工作的,你可能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你先登录进去,然后阅读需要贷款的人的故事。当你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人的时候,你可以资助她,方法是点击她,通过“起哇”网货款给她。当这个客户(接受贷款的人)归还她的贷款的时候,你就可以拿回你的钱了。   这就是大多数“起哇”网的用户告诉你的东西。但是他们错了。   假设你点击进去,为一个秘鲁的客户提供了一百美元的贷款。但这只是事情的表面,贷款事件背后发生的真实故事是:几个星期之前,银行职员去现场拍了一些照片,然后为这个客户写了一个简历。你在“起哇”网上看到的就是这些简历。当你点击进去,为这个女士提供贷款时,你实际上是为“起哇”网提供了无息贷款。然后“起哇”网再把这一百美元无息贷款给某个秘鲁的小额货款放贷者。这个秘鲁的放贷者再以40%到70%不等的年利率贷款给一些客户(但这些客户并不一定包括你点击选中的那个,她可能在之前就已经获得了贷款)。如果你选定的这个客户违约,你就拿不回你的一百美元了。但是这种事极其罕见。大多数时候,会有另外一个客户为她偿还贷款,或者这个放贷者自己把钱还上(这个放贷者为了吸引更多的贷款,需要在“起哇”网上保持良好的记录)。这就是它真正的运作方式。   在无数次的随意的交谈中,人们告诉我,他们之所以使用“起哇”网,是因为他们喜欢这个创意,把他们的钱错给那些特定的人,这些人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他们。他们觉得自己与这些故事中的人联系在了一起,这种感觉促使他们愿意为这些人付出。 关于这件事,我感到喜忧参半。当然,能筹集到更多的钱自然是一件好事。“起哇”网为小额货款筹集到了数以百万计的美元(截止到2009年11月已经超过了一亿美元)。问题在于,在选定援助项目的时候,如果我们根据的不是它的效果,而是其他什么东西,那么手段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背离目标。有些策略对筹集捐款很有效——例如,只关注那些容易识别出来的潜在捐献者——但是对于制定真的能帮助穷人改善他们的生活的援助计划不一定有效。   最好的那些组织,不仅追求筹资活动的效率,还同样致力于追求所实施的项目的有效性——这些项目实施的方式通常都是不同的。关键在于,他们必须认识到,并且打心眼里尊重这些差异。我们必须相信他们,才能确定这些奇闻轶事是不是具有真实的、系统性的影响。我们还必须相信,虽然他们在吸引捐赠者的时候,会利用一些奇闻轶事,但是,他们在设计项目、制定实施方案时也会使用严格的证据。   对于一个组织来说,赢得别人的信赖绝对称得上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成就。   我们可以要求做得更好   幸运的是,我们不必完全依靠这些发展组织。如果我们想让这些援助项目得到最好的实施,我们就必须认识到,作为援助者——这些支付账单的人——我们才是真正的掌舵者。是的,我们,你和我。   大型援助者——各国政府、主要的慈善基金会、世界银行——很重要。但是,小型捐助者更重要。在美国,个人捐助者每年贡献的捐款额超过了200亿美元,总额相当于所有企业、基金会的捐款和遗赠的总和的三倍。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援助组织会不遗余力的开发一些急功近利的项目以达到向我们筹集资金的目的。你可以确信他们会对我们给出的激励机制做出及时的响应。   杰克和我会对你(作为捐助者的个人)如何掌控整个事件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并以此作为本书的结尾。我希望我没有破坏悬念,尽管我在这里就提前把底线告诉了你们。愿意开出支票捐款是件好事情,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尤其是,我们可能会不假思索地就做出了捐款决定,或者不会对援助项目进行仔细审查(这要感谢行为营销)。   相反地,我们应该弄清楚,我们的钱用在哪儿会产生最大的作用,然后再把钱送到那儿。一些大型的援助者,像比尔及梅林达·盖茨基金会(the 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和休利特基金会(the Hewlett Foundation),已经在尝试着这样做,并开始把它作为一项政策——当然毫无疑问,援助组织会做出回应,他们会提供证据,证明他们的援助项目是有效的。虽然,小型的援助者势单力薄,他们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如果小型援助者能够联合起来,要求援助组织提供他们实施的项目产生了实际影响的证据,你可以打赌,这些项目会得到更好的结果。或许,如果行动起来响应这件事的援助者的人数达到了某个临界值,那么我相信,慢慢地,关于援助这件事,整个社会的观点都会改变。这不仅使我们可以充分利用筹集到的资金,还可以帮助怀疑论者(他们觉得不值得给予援助)确信,只要使用正确的方式,援助项目是会起作用的。   还记得卡拉的Facebook的网页吗?这里有一点至关重要,最初,卡拉觉得给海地发短信不仅很简单、很容易,而且还很酷——酷到让她觉得值得在Facebook上分享。不管我们喜欢与否,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总想让社会知道我们援助了些什么——援助组织也明白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有一些我们看得见的捐赠的象征物,像腕套、贴纸、丝带等也都是很好的筹资工具的原因所在。   只要是出于美好的愿望,任何人的行为都是值得赞扬的,无论他们的行为最终在多大程度上偏离了最优目标。但是,如果所有人都认为经过评估、效果明确的援助方式是最酷的,那么,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必定将会大得多。   

>不流于美好愿望

不流于美好愿望
作者: [美]迪恩·卡尔兰(Dean Karlan), [美]雅各布·阿佩尔(Jacob Appel)
副标题: 新经济学如何帮助解决全球贫困问题
原作名: More Than Good Intentions:How a New Economics Is Helping to Solve Global Poverty
isbn: 7100069033
书名: 不流于美好愿望
页数: 347
出品方: 三辉图书
译者: 傅瑞蓉
定价: 49.00
出版社: 商务印书馆
出版年: 2014-4
装帧: 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