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鉴书团】战争时的爱与污秽凄苦

无论喜欢与否，有机会领略另一个文化、另一段陌生的历史，是读书带来的毋庸置疑的好处之一。

浪漫（尤其是男人，调情是社交礼节）、文艺、热爱美食、懒散……是我们对如今的意大利的印象，而“热爱投降”、“坑队友”“有效牵制德军”……则是我们对二战时期的意大利的印象。

《猩红色的天空下》讲述的是二战时候的意大利，这也是在汗牛充栋的二战题材作品中异常小众的主题。作为法西斯国家之一的意大利，在历史课本中的地位也少到可怜，甚至在历史老师的口述中都带着戏谑与好笑——意大利当时的领导人墨索里尼让希特勒头疼不已，打谁都输（30万意军被3万英军在非洲大陆上撵得到处乱窜），让他按兵不动又不听，意军进攻希腊的时候，因为到了秋收时节，一半的士兵直接跑回家收成了……总之，为了解决意大利留下的烂摊子，德军不得不多次放下手中的进攻计划，四处营救、保护自己的小弟，甚至说，最终盟军的胜利离不开意大利这个“猪队友”有效牵制了希特勒的兵力。

然而，一个概括起来好好笑的时期与国家，当我们真的去翻开那段历史，将目光投射到每一个经历战争的家庭、个体上时，一切就不那么好笑了——战争的残酷与死亡让一切变得沉重与伤感。

抱着对二战时期意大利好奇的心态，对于极度反感畅销书的我而言，这本书还是值得一看的。

对我而言，阅读一本书往往是基于两方面的需求：一个是纯粹的基于艺术之美的体验，精致的文字、比喻与描写，启发我对生活以及生命本质的灵感和思考；另一个是精彩的故事，用别人的经历拓宽我生命的长度。

两个需求皆能满足是最完美的书籍，但如果只能满足一方面，也是极好的。对于前者需求，要求作者有极高的文字功底；而对于后一个需求，则希望作者能拥有一个“说好故事”的能力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而判断一个作者文字功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审视他的对话描写——直接决定了人物性格以及这个人是否立得起来。

比较可惜的是马克·苏利文的文笔真的相当一般，对话只能凸显剧情、推进剧情，完全没办法让人物形象丰满。对于很多景物描写也缺乏细节和打动人心的地方，说不好听一些，基本上就是网文的水准。也因为如此，我甚至开始怀疑，中国的《何以笙箫默》、《花千骨》什么的大IP，如果不是先在互联网上发表了，直接出纸质书大概也是美国的畅销书水准。

所以，基于作者单薄的文笔和寡淡的才情，看这本书需要明确一点：不要能期待获得“美”的享受了，我们只期待能了解一个感动的、震撼人心的好故事。

比较惊喜的是，《猩红色的天空下》确实是一个剧情性很强的故事。尤其是在第二部分“主的大教堂”开始，铺陈结束，正式进入剧情，变得非常紧凑、惊险。这时候就可以发现作者在剧情把控、故事完整性上的功力了——基本上在第一部分出现、甚至随口提及的人，到了后文都会有相应的剧情安排，并拥有自己的结局，有些草蛇灰线的感觉。联想到作者马克·苏利文之前的畅销作品是侦探系列，因此在这个由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小说里展现他对线索安排的娴熟技巧也不足为异了。

在看这本书之前，发现有评论表示“想知道如果是金庸老先生来写这个故事会是什么样？”而在看到一半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在想这个问题了。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与反抗以及勇气的英雄故事，很容易联想到中国文化里的“侠”。事实上整个故事前半部分的套路与中国的武侠小说甚至热血网络小说都非常相似——男主仿佛练级打怪一般，从小混混般的牛家村李逍遥/桃花岛杨过，来到第一关“阿尔宾那之家”的试炼，在雷神父的指引下练内功、练胆识、交了好朋友学习开车技能，与纳粹斗智斗勇，成功闯关之后就到了第二关“间谍司机”，他顶着纳粹将军司机的身份（与之前学习开车的经历无缝对接）正式成为了一名盟军间谍，开始向难度更高的boss挺进。而间谍这个身份，天生自带扣人心弦的惊险元素，无论是所见所闻所看所感还是周围人对自己的误解以及男主角本人的思想斗争，都拥有强烈的戏剧冲突，让人忍不住想要看下去。

也因为武侠小说般的剧情，这本书的可看性极强。全书正文500页不到，没有晦涩的语句和雕琢的文笔，读起来非常快速流畅，我原计划一天读一小时，每天读100页左右。但事实上，读起来真的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花了一天废寝忘食就看完了。如果说读晦涩的大部头是艰难的修行，那么读这本不长的小说简直是一场稍微克制的放纵。

比较令人期待的是，这本书的版权已经被好莱坞买下，男主角是“小蜘蛛”荷兰弟，出版商很有心机地将这个消息公布在书封上，也导致我在读书的时候带入的全是荷兰弟的样子，极大地增加了阅读体验。事实上，这本书描述了很多惊险的、带有意大利式浪漫的情节与场面，如果能以视听的方式呈现，必定会非常美妙。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本书在战争结束后的情节稍显拖沓，也不再精彩，但却无比写实——和平时期不再需要英雄，重新洗牌后的世界一片混乱。男主角间谍的身份开始变得尴尬，在文明与秩序重建之前，曾经被压迫的平民开始对过去高高在上法西斯发出疯狂的、甚至丧心病狂的报复与羞辱。在看这部分的时候，我一直好奇电影会如何展现，如果只想直白地拍摄热血英雄故事，这样的结尾无疑是令人唏嘘的。

皮诺本心心念念期待战争的结束，并无比期待战争结束后带着安娜在美国开始幸福生活。然而，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从来不像童话里那么简单。无论是他的爱人、亲人还是他内心的秩序都被法西斯倒台后来临的另一种暴力摧毁：表哥马里奥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被暴民扣上了“法西斯”的帽子当街击毙；心爱的勇敢的安娜被愤怒的民众认为是纳粹娼妓羞辱至死，而无比痛恨的纳粹将军、奴隶主莱尔斯被称为盟军的英雄，在战争结束后仍旧过上了一世无忧的好生活。

在书的最后，好友卡莱托走过来，把手轻轻地搭在皮诺的肩上。“你还不明白吗？”他说，“战争结束了。” 皮诺摇了摇头，感觉到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说道：“我不明白，卡莱托。战争没有结束。对我来说，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永远都不会真的结束。”

我也开始理解，为什么现实中的皮诺会一生把这个故事藏在心里，在悔恨与质疑中反复咀嚼。当英雄不再被需要，只能选择泯然众人并将过去遗忘。

但还好，英雄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