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点摘抄
她对我表达的唯一的情绪是失望。(“她”是“爱生气的教授”)
她最后对我说:“郎朗,人是很复杂的。他人可以帮助你,也可以伤害你。有的人不想看到别人成功。对此我们无能为力,只能不管他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我们继续努力,达到我们的目标。我们不理会他们。”(“她”是母亲)
“这两个小时你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太晚了,时间补不回来了,什么都太晚了!”“你没理由再活下去了,一点理由都没有。”“死是唯一的出路。”
我从小到大父亲都一直教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的双手,他们是我身体中最宝贵的部分。但此刻我开始用拳头砸墙壁。我想要把双手砸成肉泥,把每根骨头都砸断……
如果我年纪再大些,如果再勇敢些,我会离家出走……但我不认路,我缺乏勇气。况且,我那时才刚刚十岁。每天夜里我都是哭着睡着的。
如果我再也不弹钢琴,甚至不会报考音乐学院,那留在北京还有什么意义呢?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又变得不可理喻,又会要我练琴一练练二十个小时,不然就得跳楼……(“他”是父亲)
天气酷热的时候,我练着琴,父亲会在一只盆子里填满水,让我把脚放进去降降温。如果我快要热晕了,他会拿本书给我扇风,有时候一扇扇上三个小时……
“你们爷俩可真够严格的,就好像你当不成第一名,整个世界就没法转了。”
“我必须是第一名。我会成为第一名的。”
我已经有六个月没见母亲了。我问我爸:“我们就回家一两天还不成吗?”“不成。时间都花在坐火车上了,得少练多少个小时的琴……”
通过第一轮的四十个考生中只能录取十四人,但进入前十四名还不够,因为只有前七名能拿到奖学金。没有奖学金,我负担不起上音乐学院的费用。对我来说,拿第八名并不比拿第两千五百名强。
最后的考试开始了……父亲像往常一样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开始演奏。我弹了三十分钟,是我从小到大弹得最好的一次……在大厅的尽头,我可以看到那张大红榜……我没有勇气是弄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在前十四名,更别提前七名了……我看着他们顺着大红榜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二叔兴高采烈地叫起来:“郎朗,你是第一名!”……我看到父亲笑了,我们搬到北京已经有一年半了,他还是第一次笑……
朱教授告诉我:“也许你能拿第一名,也许你拿不到第一名。比赛并不总是公平的,最有才华的人并不总能获胜。不管最后在比赛中拿到第几名,最重要的是才华并不会就此消失……”
她说:“没错,我没法不投他一票。我如今已经无法否认他的才华了。” (“她”是“爱生气的教授”)
“你必须把每小时练琴的时间看成是稀有商品,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而父亲是世界上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但是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保护着我,现在是我为父亲辩护的时候了。“如果他走,那我也走……还有,如果我不能弹我准备的那首曲子,我一样会走……”她的嘴角抽动着,想要说很多话来批驳我,但最终她没什么可说的。
“他从来都是遵循我的课程安排!”“但是赵教授,郎朗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
我问父亲:“如果赵教授生我们的气,那我们在音乐学院就没任何人帮我们了。毕竟赵教授是我的老师。”父亲说:“如今你已经开始在舞台上演出,你需要到西方去学古典音乐,你需要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我们必须到美国去,找美国最好的老师教你。”
父亲说:“不行。一天都不行。美国人可以漏过一天的练习,但你不行。明天你还是得练四个小时,就和其他任何一天一样。”
幸运的是,父亲的肿瘤并不是恶性的,可以切除而不引发并发症。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在医院住很长时间。我对父亲说:“我每天都要来看望你。”他说:“我不想让你来看我,我想要你练琴……。”
父亲的生命受到了严重威胁,但他还是挺了过来。母亲和儿子、丈夫两地分居长达七年,也挺了过来……
一位评委轻声对我说:“郎朗,你的演奏充满阳光——温暖、辉煌的阳光。”
许多竞争对手流着泪对我说,我的演奏打动了他们。他们的鼓励感动了我,我也祝愿他们顺利成功。
“你这么溺着他,把他弄得一点毅力都没有。你以为是在帮他,你其实是害了他。”
“我梦到我们没在费城,我们还在北京的穷街陋巷里,我还得早上五点钟就爬起来,到我们和其他五家人共用的盥洗室里洗漱打点,这样我叫醒你时不用久等,就能洗手洗脸,然后准备练琴。”
格拉弗曼先生对我说:“在中国搞艺术,每一个层次都具有极强的竞争性。每个人都被排上名次。几乎每一个领域都有自己的体系和制度,不管是绘画、舞蹈还是音乐。这种竞争精神对你的发展做出了贡献。郎朗,没人能否认这一点……但是我坚信,你不应该再参加比赛了……”
我惊呆了,就好像他跟我说,我应该停止呼吸,停止生活。我赢得的比赛次数越多,我就越想赢。我获得的胜利越大,比赛的影响力越广,我打造音乐会钢琴家的事业的速度就会越快。
我说:“我不明白,比赛有什么不好。”
“比赛带给你一种特别的态度。它们把你的经历从弹琴的过程转移到获奖上。郎朗,在我看来,学习音乐不仅仅是获奖。你必须要强调过程。”
“我父亲觉得如果我不再参加比赛,我的事业会受到影响。在中国,如果你好长时间没在重要比赛中获奖,别人就不把你当回事。”
“郎朗,如果你不仅仅是一门心思要当第一名,你会碰上很多好事的。把心思放在音乐上,而不要去想音乐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成就,如果你能完成这样的一个转折,你的演奏质量就会提高。”
美国首要的传统就是激烈地挑战所有过时的传统。在中国,随大流是对你的要求;在美国,随大流会受人质疑。
当面对曾经对我夸赞不已的评论家开始疯狂贬低我时,格拉弗曼先生让我不要去读评论的文字,只需数清楚文章的行数。他说,他们写你的文章越长,你受到的关注就越多。我对自己说,起码有人写我。但父亲的态度不一样。他把这些文章都剪下来,要我把每一篇都翻译出来。他对负面评论里的观点尤其是感兴趣。
他说:“你一定要听这些评论家的话,他们是有学问的人。”
我说:“他们是一群蠢材。”
父亲说:“就连傻瓜也能给我们启示……”
宣布获奖名单时……按惯例,有五等不同奖项。有时候,如果评委们认为没有那个参赛者达到最高的标准,他们会让第一名空缺。在最近几年里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好几次。
最开始是安慰奖……然后是比较重要的奖项。
先是第五名,给了文。他一听就哭了出来。
接着是第四名。我听到一个俄国男孩的名字。
然后是第三名,是法国女孩。
第二名很关键,对我来说,它意味着失败。当台上宣布第二名的时候,我用手蒙住了耳朵,很害怕会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的老师还是在我耳边为我轻声翻译德国主持人所说的话:“获第二名的选手来自中国。”
我的心里直打鼓,啊,千万不要,可千万别给我第二名!
赵教授说:“第二名给了清。”
我松了口气,但并不确定我就能拿第一名。好长一阵子,音乐厅里鸦雀无声。
我们静静地等候着……如果我拿不到第一名,或者第一名空缺,我会无比失望。不仅如此,我简直不敢想象今后的路怎么走下去。我们欠的债永远都还不清了……
但是德国主持人终于打破了沉默:“今年的比赛非常成功,我们对参赛选手的水准非常满意。要在这么多优秀选手中挑选一名获胜者非常困难。诸位知道,过去有些年里,我们选择让第一名空缺,因为我们不想降低比赛最高荣誉的质量。要拿第一名,选手的演奏必须是真正的出类拔萃。我们很高兴地宣布,今年我们确实有选手获得第一名的荣誉。
我的心跳得那么猛烈,我相信所有的人都能听得见我的心跳。
主持人接着说:“今年,一名选手以高超的表压倒了所有其他选手,虽然他个头不高,还是个小孩子。今年我们非常骄傲地把第一名以及五千马克奖给……”
又是一刻停顿,一份让人坐立不安的悬念。
“郎……朗”在一串德文中,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主持人接着说:“同时,今年我们决定颁发给郎朗一个特别奖,还有四千马克,表彰他在我们比赛历史上最杰出的艺术表演。”
两项大奖!而且其中一项是专为我设的!我胜过了在中国排名最前的钢琴手清和文,我手舞足蹈,不知所措……一个中国人向我走来,我认出他是一名有名的钢琴教授。他很真诚地和我说:“郎朗,我从没听过任何人像你那样弹琴。你的手指有老天爷相助。老天爷再冲你的耳朵说悄悄话。”
而在场地的那边,坐在音乐厅二楼的父亲抱头痛哭,哭得像个泪人一样一般。在那之前,从那以后,我都没看他这样哭过……
(在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上取得头名的郎朗,只有十二岁)